第13章 (2)
前發了半天的呆,便試着凝神聚氣,抓住那兩個羊角推門,結果這門還真的讓他推開了。門內一股紫氣飄散出來,有如仙家雲霧,他又驚又喜,踏雲霧而入。
這時的玲珑塔基層,和他們被逼出來之前也已完全不同了。此層為十邊十角,與從外邊看到的園塔形狀不同,而且開闊寬廣,竟有十丈方圓。秦征心裏吃了一驚:“從外面看時,這塔沒這麽大啊,難道這也是幻覺?”
塔內除了煙霧缭繞之外,更有一種明黃色的光芒照耀着整個基層。
光霧交替之中,秦征發現原本斑駁脫落的壁畫其線條也已變得完整而清晰,似乎是剛剛重新雕刻上色一般。地面刻有兩個圓圈,第一個圓圈直徑一丈,第二個圓圈直徑三丈,若以寶塔邊緣為最外圍的圓圈,則三個圓圈都以位于基層中心的那個蒲團為圓心。牆壁有十邊十角,除了大門這一面和梯子擋住的那一角之外,每邊每角前面又各漂浮着一顆蠶豆大的夜明珠,那些明黃光芒就是這十八顆夜明珠發出來的。夜明珠下,又各立着一尊金甲神人。
秦征張口叫道:“青羊真人,弟子秦征入塔求法來了。”叫了兩遍,卻無響應,便向塔梯走去。塔梯位于大門對面,秦征才踏上第一級,便聽許多洪亮的聲音齊聲喝道:“誰人闖陣!”
噗的一聲,那十八顆夜明珠陡然明亮了十倍,在這道亮光的照耀下,十八尊金甲神人竟然一起向秦征圍攻了過來。
秦征才道:“我是……”
那十八個金甲神人已經揮動十八般兵器一起攻上。秦征暗暗叫苦,連連解釋,但那些金甲神人卻沒有一點反應,似乎他們就會說那句:“誰人闖陣!”
秦征手中沒有兵器,如何抵擋?幸好這座玲珑塔的基層倒也寬敞,而且他一離開階梯,攻擊他的金甲神人便只剩下九個。秦征從小随秦渭修習各種遁逃躲避之術,正面作戰他還不是宗極門七弟子任何一個的對手,但說到輕身閃避之術,只怕宗極門幾個弟子聯手,一時三刻也傷不了他。
這時他全力挪動閃躍,躲開了金甲劍神、金甲矛神和金甲戈神的攻擊,蹿到第二圓圈之中,便聽見嗖嗖聲響,同時有弓箭與弩箭向他射來。秦征向前急趴,跌了個狗吃屎,形狀十分難看,幸好卻已躲開了弓箭與弩箭,但已有金甲扒神揮扒向他一撩。秦征兩手一撐,躍起丈餘,雙腳在那金甲扒神的扒柄上一踏,飛出了數步,卻同時有鞭、劍、鏈、铳招呼了過來,将他封死。
秦征身子一矮,從金甲鞭神的胯下鑽了過去,但這下可更尴尬了,這些金甲神人每一下攻擊都是全力施為,連蕩起的風聲都是呼呼作響,好像不将秦征擊斃誓不罷休一般。秦征為了保命,卻也顧不了姿勢難看了,他口中連叫:“我給青羊真人行過拜師禮的……哎喲……我是來學道法的……哎喲……我不是壞人……哎喲!”卻哪裏有什麽用處。
如此閃避了有一炷香時間,汗透道袍,袖子褲腿也都被兵器撕裂,人也被逼到了此塔的核心——也就是擺放蒲團之處。秦征被金甲牌神一牌撞中,只覺筋骨欲裂,痛入骨髓,再無半分力氣抵擋,眼看精金牌鋒已經割到脖子邊,他暗叫一聲:“我命休矣!”瞑目等死,等了半晌沒動靜,睜眼一看,那十八個金甲神人卻已經各自歸位,仍然站回那十八粒夜明珠之下。這些夜明珠透射下一層光芒來,似乎在為這十八尊金甲神人補充能量。
秦征怔了怔,看看座下蒲團,心道:“難道在這裏就不會受到攻擊?”喘息了一會兒,恢複了一點力氣,便試着跨出一步,馬上就有相應方向的兩名金甲神人現身攻擊。他吓得趕緊縮腳,那兩名金甲神人也就變回去了,他心想:“果然,在這個蒲團之內便安全了。”
他在蒲團上定了定神,再次打量玲珑塔的這一層設置,見此塔有十邊,卻只有九壁九角分別懸浮着夜明珠、屹立着金甲神,門前梯前都空空的,就想:“不如先出去,和朱伯伯商量過再進來。”便深吸了一口氣,猛地向大門沖去,不料腳才踏進內圈,便有兩個金甲神人攻來,踏到第二個圓圈,便有四個金甲神人攻來,踏到第三個圓圈,便有八個金甲神人一起攻來。這次他有備而來,僥幸被他闖到門邊,那十八個金甲神人竟然一起進攻。
秦征暗叫無奈,身子着地,卷成一團從幾個金甲神人的胯下滾了回來——這個姿勢十分難看,卻是他苦練數月才練成的逃命絕招,心想:“這下出也出不去了,若再想不出辦法來,就算我沒被他們打死,也得活活餓死在這裏!”
低頭一看,地上煙霧迷蒙,擡頭一望,又吃了一驚,原來從外面看,此塔每層不過兩人高,但這一仰望,光是這基層就有三丈以上!天頂上又刻着無數神像,居中乃是一片混沌,那片混沌正好位于蒲團頂心,混沌中卻有一滴甘露逐漸凝聚。秦征一開始還以為這滴甘露也是刻畫出來的,不想那滴甘露凝聚到小指大小時忽然掉下,正好落在秦征微張的口中,他還沒反應過來,已覺得滿口芳香,沒過多久便覺一股清涼的氣流散布全身,精神為之一振,忽然有悟:“難道這座玲珑塔如此設置,其實就是對我的磨練?青羊真人對我的考驗已經開始了?”
想到這裏心神便定了下來,将破爛的道袍都除下,脫得赤條條的,先向左邊探出一步,便有金甲鞭神、金甲锏神來攻。這兩尊金甲神人持的都是鈍兵器,秦征試着與他們過招,閃了兩閃,被金甲鞭神一鞭劈下,他舉手一擋,頓時皮開肉綻,自知不敵,慌忙退到蒲團之上。他分別向九邊九角各試了一試,發現這些金甲神人不但神力萬斤,而且招數精妙,正面對敵根本就過不了三招。
他定下了心想:“可惜我手中沒有兵刃,這可如何是好?難道這設置的本意是要人帶兵器進來修煉的麽?”
舉目游觀頭頂壁畫,想要找出線索,凝目看了不知多久,忽覺壁畫上所刻神魔雖多,卻基本可以分為八部分,且每一部分都有一尊主神。這時又有一滴甘露形成,秦征已知這甘露的神效,張口接了,吞咽後又運氣消化,果然精神體力又都恢複了不少,連臂上的皮肉之傷也慢慢愈合。
“看來這些壁畫與設置,都是暗藏玄機的,只是該如何找到修煉道法的神通呢?”
不知過了多久,他倏地想起了從味青羅處學到的“心言心象”神通,暗忖:“用肉眼找不到答案,用上心眼,或許能有所得!”布開“應言應象”的心電感應,冥冥中竟聽到一個悠遠祥和的聲音道:“臨危遇魔,當常視之,持我九訣,無所不辟。”
秦征一感應到此冥冥之語,便知走對了路,心頭這陣歡喜當真難以言喻,便以心言問道:“何謂九訣?”
頭頂那片壁畫,卻有一塊便凸顯了出來。秦征移動蒲團,對準了那片壁畫細看,只見那卻是一尊道教護法金剛大神,态勢端寧不動,兩手大指掐第二指根,是為“本師訣”——道教的手訣,如同佛教之“手印”,均是以印訣而入存想,以存想而入神通。
秦征一見之下,仿佛受到了感應,自然而然地就端寧身心,身體學着金剛大神的姿态,手捏“本師訣”。人的身體姿勢與血液、內息的流通息息相關,故睡姿、站姿、坐姿不正确,體內的血液循環與內息流轉便會遇到窒滞,堵塞起來,長久以往便會生出各種疾病,反之,若是姿勢正确,卻可促進血氣之運行,有利于身心健康。
這時秦征模拟這金剛大神捏本師訣,雖然未潛心運氣,氣海下的真炁卻自然而然地升起周行全身。
那冥冥聲音再次傳來:“臨事不動,臨戰不惑,身如金剛,心如止水——是為金剛洞神式。”秦征耳聽此聲,心存此想,漸漸由有想而進入無念的境界,他的人也仿佛融入整座玲珑塔中。
青羊谷彙聚着千裏秦嶺的天地靈氣,這座玲珑塔又位于青羊谷地脈的聚位上,經七級寶塔的玲珑百竅層層運轉,成為支撐這座寶塔各種神通的靈力之源,而青羊子的紫氣金身則是發動這些神通的樞紐。
這時秦征默想“金剛洞神式”,身心與寶塔連成一體,這些渾厚之極的天地靈氣便轉而注入他的經脈,助他形成氤氲紫息易筋洗髓。他經脈自受熏陶,而每隔一段時間又有甘露垂下,滴入他的口中,助他恢複體力。
居此蒲團之上,雖有這麽多的好處,但也有極大的兇險——天地之氣,有陰即有陽,有神即有魔,有大益的同時便有大害。玲珑塔雖凝聚了天地之氣,卻并未去陰存陽、去魔存神、去惡存善、去害存利——因那樣反而不能得到一個完整的宇宙氣象,長久來說對修道者參悟宇宙真相不利。
就在氤氲紫氣按摩秦征渾身百穴的同時,卻有無數魔幻幹擾着他的心神,這些魔幻或作閻羅惡鬼,以刀山油鍋恐吓他;或作淫娃豔婦,以裸體騷姿誘惑他;或作秦渭之悲泣,以親情打動他;或作青羊子之慈愛,以師令欺騙他——種種幻象都是外魔與心神起感應,以此亂人心神。
若是尋常人到此,早已陷入魔幻之中不能自拔,但秦征自幼便修習祖上傳下的《養生主》,入定之後遭遇魔幻的經驗不知有過多少,因此竟能收攝神魂,輕而易舉地便達到心如止水的境界。玲珑塔內的種種布設皆是法象天地自然,最難的就是如何面對魔幻收攝心神,若能在這極大的幹擾中定得下心來,進境便一日千裏了。
秦征入定不知多久,再睜開眼時,已經吃了三十滴甘露,輕輕動了一下手腳,卻覺得全身百骸似乎都注滿了力量一般,心大歡喜,蒲團慢慢向左轉動,那“金剛洞神”壁畫漸漸平隐,旁邊又有一幅壁畫浮現。
這次卻是一頭上古神獸,鹿首而鳥身,乃是傳說中主掌“風”的飛廉。
秦征仍然是以“應言應象”界感應,那飛廉好像活了過來一般,眼放神光,闖入了他的心境之中。秦征心念一動,便幻想自己飛身去捉它,但飛廉行動如風,卻哪裏捉它得到?一人一獸在一個虛拟境界中奔逐追趕,飛廉來去如風,秦征拼了性命,也每每相差一尺半尺,就是無法碰觸到它,追得心神疲倦——他的心神在虛拟之境中劇烈運動,身體竟也是汗流浃背,幸好坐在蒲團之上,頭自然而然地向上微傾,嘴巴微張,便總有甘露垂下滴入他的口中。
七滴甘露之後,才聽那個冥冥之聲道:“行如禦風,泠然善也——是為飛廉無礙式。”
秦征聽到“泠然善也”四字,猛然有悟,本來已經疲倦不堪,這時卻将身心放松,輕飄飄一滑,已飄到了飛廉的身邊,手若有若無、若虛若實地摸了過去,竟然摸到了飛廉的鹿角。飛廉被他摸到以後才大吃一驚,一縱躍回壁畫中去了。
秦征從幻象中醒來,這時第八滴甘露已經垂下了。
破關出塔
秦征領悟了“飛廉無礙式”後,蒲團轉向一尊猛惡的無頭神像。那神祇手執幹戚,卻沒有頭顱,以雙乳為目,以肚臍為口,周圍卻有許多龍魔、牛魔、蛇魔、猴魔,都被他手中的幹戚所鎮壓——卻是上古最勇猛的戰神之一——刑天!
這次壁畫浮現,卻是妖魔先行,刑天還在壁上,龍、牛、蛇、猴數十種妖魔卻已撲了上來!秦征心神微生恐懼,便被他們抓住了手腳和脖子,向五個方向撕拉。若這時有旁人在場,看見的秦征其實一動也沒動,只是額前不斷沁出冷汗而已,但秦征卻覺得手腳脖子都快要和身體分家了。
雖然被群魔分屍只是腦子中的幻想,但因為秦征的大腦浸入到這種幻象之中,以為此幻為真,所以若幻象中他相信了自己已死,現實中的他也将死亡。
眼看馬上就要陷入五馬分屍的大難之中,卻聽那冥冥之聲道:“勇猛果敢,所向披靡,是為刑天降魔式。”聲音竟充滿怒意,不是急怒,不是躁怒,而是猛烈之怒,有如大将臨陣,對着敵人發出怒吼,與之前金剛洞神式的端厚、飛廉無礙式的飄逸完全不同。
秦征一聽,心領神會,大喝一聲,手足連震,甩開了妖魔,神情猙獰,雙眉倒豎,有如刑天附身。在他的心象之中,自己仿佛變成了刑天!雙臂振處擺出降魔招式,虛拟之境化出高山大海,妖魔也千變萬化,飛天遁地,秦征卻端寧不動,只等妖魔靠近便模拟刑天的降魔之式出手對抗,或面對單挑對擊,或身陷重重圍困,都了無恐懼。這場苦戰竟無一刻停歇,更好像将永無止境地進行下去。
這時候只要心裏略生疲倦之意,馬上就會被妖魔攻入內防撕成粉碎,然而秦征終于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他不怒不懼,勇猛果敢,那些妖魔反而退縮了,這一退便兵敗如山倒。秦征乘勢追逐過去,幻境山崩海嘯,地動天塌,妖魔或避入地穴,或藏身海底,或閃入雲端,或遁入山洞,終于腥膻去而太和至,天地為之一清。秦征睜開眼來,玲珑塔內已是安靜平寧。
不知不覺中,他又已經吃了十三滴甘露。
蒲團再轉,這時浮現出來的壁畫卻是一位女神,人身蛇尾,似是女娲,左手捧星,右手持鬥。秦征的手勢自然而然便學着女神擺成撫星摸鬥的形态,便聽那冥冥之聲道:“萬物靈力,任我接洽,是為星移鬥轉式。”
說也奇怪,這次秦征尚未領悟得透徹,那女神卻已隐去,跟着便聽雷聲隐隐,又出現一尊主神。那神狀若力士,袒胸露腹,背插雙翅,額生三目,臉赤色猴狀,足如鷹鹯,左手執楔,右手持錐,呈欲擊狀——卻是雷公。秦征感應到他時,忽見他雙手有了變化,楔與錐都不見了,雙手捏着五雷訣,冥冥中那聲音道:“應危應難,五雷破困,是為雷震破獄式。”雷公雙手一擊,便有一道雷電落下,震得秦征醒轉過來,混沌壁畫中,又垂下了一滴甘露。
他試圖再試探“星移鬥轉”和“雷震破獄”兩式,卻怎麽也沒法再和這兩幅壁畫産生感應,只好再将蒲團移動。這一次看到的卻是太陰星主之象——太陰星主就是月神常羲,冥冥中那聲音道:“五元祥氣,聚我一身,是為太陰鏡聚式。”這次太陰星主卻連動也沒動,只是出現了一下,便即隐沒,無論秦征再怎麽努力也沒法從中得到什麽啓示。
他想:“已有六訣了,且看完九訣,或許便能明白為何如此。”便随着蒲團轉動,看第七幅圖時,只見那壁畫只是微微凸顯,卻是日神羲和之象,冥冥中那聲音道:“極微極細,無所不至,是為羲和普照式。”
跟着羲和又已隐沒。
秦征又轉到第八幅壁畫上,那幅壁畫卻是道教三清,這次只是光彩一閃,壁畫甚至都未凸顯,冥冥中那聲音道:“群真百靈,随氣上下,是為三昧均平式。”
自此便轉了一周,再過去便是金剛洞神的壁像,秦征心想:“這第九訣卻在哪裏?”這時甘露又已形成,他一擡頭,只見頂心一片混沌,沒有看到任何壁畫,只是在甘露垂下之際,聽到那個冥冥之聲道:“我心即道,虛無成真,是為萬化冥合式。”聲音又是模糊,又是斷續,幾不可聞。
秦征默念不知多久,将訣要牢牢記在心裏,站起身來時,踱步忖道:“為何後面幾幅壁畫看不清楚,甚至連訣要都聽不清楚?”
他失神之下,竟而離開了蒲團,便聽呼的一聲,金甲棒神一棒打來。秦征身随意動,舉手一擋,手棒交接,便如兩般兵器對擊,他竟不覺得甚痛,好像手上戴着個金剛石護腕一般!他驚喜着脫口道:“金剛洞神式!”
原來頭頂甘露是每天垂下一滴,秦征不知自己已在這塔內坐了兩個多月。在這七十二天裏,每日都呼吸着玲珑塔吸聚的天地靈氣,将他體內的經脈洗蕩一清,可以說這七十二日的光陰,已當得尋常練氣士十年修煉了。這金剛洞神式一運将起來身如金剛,雖然這時秦征火候未到,但要擋住兵器,已經頗為不難。
他才擋住了金甲棒神,又有一把長槍搠來,秦征腳下一滑,如風飄開,正是“飛廉無礙”,卻聽嗤嗤兩聲,兩箭襲來。秦征此刻不但力大身堅,而且反應也比之前敏銳了數倍,身子一扭,手指已捏住了弓箭,嘴一咬咬住了弩箭,一轉身,離開了金甲弓神與金甲弩神的攻擊範圍,踏到第二個圓圈之中。斧、钺、戈、戟四尊金甲神人同時攻來,秦征雙手幻化,分別在斧柄、钺柄、戈柄、戟柄上一擊,将四般兵器蕩開,用的正是“刑天降魔式”中的絕招,可惜他的功力畢竟不夠深厚,手法雖已極快,被四般兵器的反擊力量一撞卻彈開了丈許。人才落下,勁風又到,這次卻是牌、棒、槍、扒一起攻來。
秦征舊力已盡,新力方生,實在無法再與方才一般同時擊開四般兵器,正危急間,瞥見壁上女娲的畫像,想起“萬物靈力、任我接洽”的要訣。時間好像忽然變得慢了,那四種兵器所帶的勁力本來是無形之物,秦征這時卻仿佛能夠看見凝聚在這些兵器上的氣與力,心中一動,将手一帶,便接引着這些兵器上的力場與氣線,将四種力線纏繞在一起,牽棒擊牌,引槍擋扒。他自己卻腳下一點,有如風掠水面,又滑到了蒲團之中。
聽着背後兵器互相撞擊得砰砰作響,秦征忍不住露出微笑來,知道自己已經初步掌握了這“星移鬥轉式”的奧妙。
他人一踏足蒲團,十八金甲神人便各自歸位,秦征想到自己居然能與他們從容較量,不似之前那樣倉皇如戰敗犬,心中既歡喜,又欣然。
反正頭頂有補充體力的甘露源源不絕地滴下,他也就不急着出去了,就待在蒲團上靜坐養神,參悟壁畫中的通神九訣,靜悟出現窒滞,便起身與十八尊金甲神人搏鬥。如此動靜相間,樂而不疲。他既全沒想到自己赤裸的身體一日高大似一日,也不知外間過了多少日子。
一開始秦征只能勉強擋住兩尊金甲神,後來功力漸深,以一敵二也綽綽有餘時,便踏到第二個圓圈裏,嘗試着以一敵四。這日腦子神光一閃,記起“凰劍”湛若離留下那本《破劍要訣》裏的幾句話來。
他當日披閱那本《破劍要訣》,反反複複不知讀了多少遍,雖然一句也解不透,但他記性甚好,讀的次數多了,便零零散散地把其中數十句記在了腦海之中。湛若離留下的這本《破劍要訣》沒有劍招,盡是劍理,其中有一句道:“欲破敵劍,先知敵劍,此兵家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之意!”下面便是講述如何“知敵之劍”,用語卻極為簡約,只說“察其所出,觀其動跡,預其所止,存神于其所安”。
這些劍理,叫當日的秦征如何能夠理解?這時與十八尊金甲神人搏鬥經月,有了實戰的經驗後再默想湛若離的劍訣,便覺句句都有道理。秦征再動手試探金甲神人時,因他已能從容對付兩尊金甲神人,便暗中留心他們如何出招,兵器揮動後如何運行,每一招都攻擊自己哪些部位,那十八尊金甲神人都似乎有靈性一般,并非只能機械揮動的木頭人,出手收功,幾乎每次都不相同,似乎身上有用不完的招式、使不盡的武藝一般。
雲笈派歷代宗師留下的這玄功妙理要領悟固然不易,領悟之後要練成也需要相當長的時間。而湛若離位列“劍宗三傳”,劍術登峰造極,所述劍理雖然只是只言片語,但要将之練成也需窮年累月的苦功。
秦征先盯住金甲锏神與金甲劍神,繞着他們鬥了一百滴甘露的光陰,才終于從其紛繁複雜的招式中找出了其理路所在。理路一通,那兩尊金甲神人的攻擊在他眼中便再無奧秘可言。這時他的金剛洞神也已練到雙手可以抵擋劍鋒的地步,随手揮灑便将他們擊退。
一理通,萬理通,參透了第一對金甲神人的招式奧妙以後,往後再要勘破其他金甲神人的招式便一對容易似一對。
終于他将十八對金甲神人十八般兵器的武學路數都參詳透了,而“金剛洞神”“飛廉無礙”“刑天降魔”“星移鬥轉”四式也練成,便大踏步向塔門走去。十八尊金甲神人一起進攻,他們一對對地進攻有一套配合之法,十八尊一起進攻便已是一個陣法。
當日才入塔時秦征只顧躲避逃命,要多狼狽有多狼狽,這時卻潇灑自如,以飛廉無礙式游行于十八般兵器的刀隙劍縫之中,待得十八尊金甲神人越鬥越近,他卻猛地運起星移鬥轉式,卸掉矛、錘、鞭、锏、斧、钺的攻勢,又運起金剛洞神訣,硬挨弓、弩、牌、棒,雙手連揮,正打在剩下八名金甲神人的持兵手腕的要害上。若說“金剛洞神”是凝神聚氣的基礎,那麽“刑天降魔”便是激發體力與真氣的上乘法門,這一式非只求快,更求猛,一招使出,能夠在瞬間激發出秦征兩倍以上的力量,只聽砰砰砰連響,八名金甲神人兵器落地。秦征吸一口氣,再次施出“刑天降魔式”,擊落了另外八件兵器,跟着雙手一按,把金甲弓神與金甲弩神的弓弩給奪了過來。
這幾下子他是全力施為,激發出了超越他現有功力三倍的力量,招式發出之後便覺得兩手一陣酸軟,暫時失去了力量。他心想可別等這些金甲神人撿起兵器再打,正要以“飛廉無礙式”逃出重圍,只聽嗤嗤嗤十八聲同時響起,所有金甲神人都全部歸位,那十八顆夜明珠則飛向秦征。秦征手一反,已經接住,光芒消斂之後秦征才發現這些“夜明珠”其實沒有珠子的圓潤,反而像是十八顆豆子。
冥冥之中傳來了三句咒語,末了道:“背屍人,背師人,恭喜破關。此為臨兵豆,願有緣之人持此寶以濟世,勿恃此寶以害人。”跟着便是一串如何收發金甲神人的法門要訣。
原來這十八尊金甲神人并非神仙,也不是真人,而是十八尊人形的機關,必須在特定的陣法中才能發動。十八顆“臨兵豆”是控制這十八尊金甲神人的樞紐,同時也是補充能量的關鍵。
秦征呆了一呆,随即便明白過來,知道這一關自己算是破了,不但練成了神功,而且得到了奇寶。這些日子的艱辛總算有了回報,抓着這一把豆子便忍不住放聲大笑,這笑聲是如此的暢快,如此的歡喜!
他自己也沒發現,這一聲笑聲已是一個十八歲青年的聲音,而不是一個童子的稚聲了。
秦征回到蒲團之上,調息運氣,又吃了一滴甘露,心靜了下來,忖道:“第二層的火龍索,多半比這十八尊金甲神人更不好對付!”
然而他也不怕,心想:“師父既然留下那條火龍,必定也和留下這臨兵豆金甲神一樣,會有相應的神通等着我去修煉。”
秦征既從玲珑塔中學到了高深心法與精妙武藝,內心深處不知不覺中便呼青羊子為師父了。
腳已經踏到了通往第二層的階梯上,他卻忽然想起:“我進塔來也不知過了多少時日了,不知道外面怎麽樣了。當初我進塔只是抱着個試試的念頭,可沒想到會耽擱這麽久。”猶豫了一下,決定先回先天峰青羊宮,“去見見朱伯伯和楊大哥再說!”
濡沫之親
拉開塔門,塔外青天白日,秦征在密室中待得久了,這時便覺得連拂面清風都是一種享受。
他躍出寶塔,塔門自動關閉,一舉足,自然而然便是飛廉無礙式,腳在樹梢、岩石上一點人便彈出數丈,身懷如此神行功夫,下山如履平地,便是那道滑溜危險的石梁,放在他眼裏也成一片坦途了。
此時雖吹着北風,但他逆風在石梁上縱躍,落足又輕又巧,速度極快卻悄無聲息。忽然上風傳來幾聲幹哭聲,秦征一呆,便将速度放慢,緩緩靠近,聽那幹哭的聲音似乎有些熟悉。他尋聲找去,便見到了兩個人影,一個是朱融,另一個似乎是楊鈎,只是覺得楊鈎似乎高大了不少,朱融頭上的白發也多了些。
秦征和他們久別重逢,心裏笑道:“待我以飛廉無礙式欺近,拍一下他們的肩頭吓他們一跳!”人一轉,借着地勢掩護飄滑到朱、楊兩人背後,這才看清他們是站在兩座墳墓前面,那兩座墳墓一座寫着“左興海之墓——老友朱融立”,另外一座竟寫着“秦征之墓——老兄楊鈎立”。秦征看得呆了:“朱伯伯為爹爹立個衣冠冢是應有之義,但他們又為我立個墳墓,這卻是什麽意思?”
卻聽楊鈎幹哭了幾聲,随即咳了咳道:“師父,還要哭啊?”
朱融嘆道:“今年是老左的祭日,他自己命喪黃泉,兒子又緊跟着去了,你就幫忙哭幾聲吧,代阿征盡點孝子之意,也免得他在泉下被當做無主無後的孤魂,被小鬼們欺負。”
楊鈎道:“可我前年去年都哭了兩回了。”
朱融道:“再哭一回吧。守制有三年之禮,咱們替他上過了這幾次墳,也算盡了心。”
秦征大吃一驚:“三年?難道我進塔已經三年了?”
楊鈎卻實在沒哭的情緒,但仗着義氣,還是幹哭了幾聲,哭完了秦渭,才指着秦征的墓碑拍打起來,罵道:“阿征,你小子太不義氣,要去拿寶貝也不叫上你楊大哥,活該你進得去出不來!這一輩子學個乖,下一輩子做人別太自私了!”指指罵罵,但還是拿出一只雞來,嘆道,“可憐你這個小鬼,在下面大概沒這麽好的東西吃吧。楊大哥今天心情好,特意整了只叫花雞,讓你開個葷。”
這幾句話字句平實,語氣粗俗,秦征卻聽得眼眶有些濕潤了,心道:“朱伯伯和楊大哥雖是市井中人,說話粗糙,但對我其實真不錯。
以為我死了,屍骨不見,還替我立了墳墓,還連續三年來給我們父子上墳……”
當此胡漢争持之大時代,人命有如草菅,饑荒之年易子相食,戰亂之際夫妻也不能相顧,朱融、楊鈎與秦家父子萍水相逢,能有如此長情确是難得之至。
秦征耳聽楊鈎對着自己的墳墓罵罵咧咧,卻覺得那罵聲甚是悅耳,那感覺就像游子在外多年,忽然回家被兄長扯住了唠叨,雖是罵言卻倍感親切,心想:“爹爹雖然死了,但有朱伯伯和楊大哥,我便算有了親人。”
忽然領悟到父親當日将自己托孤于朱融的另外一層深意:秦渭不但是想要借助朱融的智略給秦征謀一條生路,更是要給秦征找到一個情感上的依傍,讓兒子不至于在自己死後孤零零,沒個親人可以依托。
秦征再忍不住,跳了出來叫道:“朱伯伯,楊大哥!”
朱融、楊鈎同時警惕地轉身、後跳,指着秦征喝道:“什麽人!”
秦征雙眼垂淚,張開雙臂走上來道:“是我啊。”
“站住!”朱融摸出了虎頭尺,喝道,“不許再靠近了!”
楊鈎左手捏着劍訣,擺一個丹鳳朝陽,右手拿着那熟雞當武器,使一招玄鳥劃砂,叫道:“你究竟是誰!竟然能瞞過順風鈴,穿過上清金鼎,倒也有幾分本事!”
秦征停下腳步,撓了撓頭:“我是秦征啊!你們怎麽都不認識我了?”
朱融、楊鈎對望一眼,再細看秦征相貌時,楊鈎猛地大叫:“鬼啊!”把叫花雞一丢,撒腿就逃。
秦征見他這副模樣,哈哈一笑,伸手抓住叫花雞,跨出一步——這一步跨出就是三丈,已經到了楊鈎身邊,鬼裏鬼氣地叫道:“楊大哥啊,我在地下好寂寞啊!你下來陪我吧。”
楊鈎見他行動如風滑水上,不似凡人,吓得全身發抖,叫道:“你個沒良心的家夥,也不想想你楊大哥當初多照顧你,還來害我!當初自私自利進塔尋寶死掉了,又不關我事!幹嘛今天卻來找我?你要找,找宗極門去!找孫宗乙去!別找我,別找我!”
朱融冷眼旁觀,卻已鎮定下來,叫道:“青天白日的,哪裏來的鬼!你……你真是阿征?你沒死?”
秦征放開了楊鈎,站好了道:“朱伯伯,我真的是秦征,我真的沒死。”在日頭下一站,說,“你看,我有影子的。”
楊鈎看了看他的影子,心定了定,朱融卻指着他問:“你真是阿征?那你怎麽搞成這樣,衣服也不穿一件,像什麽樣子?”
秦征低頭一看,猛地羞慚滿面,愕愕說不出話來。原來他進入玲珑塔已近三年,進去時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