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
地方,又哪裏找去?”
秦征這些年一直在玲珑塔中修行,對天下大勢幾乎完全無知,這時聽了朱序的分析,想他是南北邊境大将,如此判斷必有道理,心想:“要真如朱序所說,大晉怕就危險了。”他對晉朝的統治者并無好感,但心中畢竟還有華夏子弟的歸屬感,想到華族政權可能覆滅,內心深處還是自然而然有了些許憂慮。
朱老夫人卻哼道:“一統!只怕沒那麽容易!江東的士族雖然柔弱,但仍有良臣猛将!十個漢人裏只要出一個有血性的,就足以叫群胡震栗!不見當年冉公振臂一呼,殺胡令一出,漢人雲從響應,數月之間便滅了羯族!他氐族眼下雖然強盛,可比羯族當年如何?哼,我看要再滅一胡,也只需再出一個冉闵罷了。其實冉公都已經死了幾十年了,留下的那塊‘殺胡令’不過是塊爛木頭,上面又沒附着什麽神通,但苻堅為什麽非毀了它不可?說到底,都因為這塊爛木頭是這些胡虜們的心病!只要漢人心中還記得冉公,還存着冉公的幾分血性,這些胡虜便會日日夜夜寝食難安。”
朱序嘆了一口氣,不再應話,朱老夫人道:“你出去吧,我累了。
這件事以後別來煩我,且不說我未必破得了大師兄布下的‘山海圖’,就算我破得了也絕不會出手的。”朱序又嘆了一聲,拜別出去,臨走道:“三日前送來的那少年,是青羊子的徒弟,王皮請我照看,如今陛下對青羊子好生看重,雲笈派和咱們也有些淵源,二師伯與青羊子又是故交,還勞娘親看在二師伯份上,為他調理調理。”
秦征聽到這裏心中一動,想起迷糊中聽到的言語,心想:“是了,我模糊中聽到的那句責備我的話,應該就是這位朱老夫人說的,那麽這幾天是她在幫我療傷了?嗯,看來這位朱老夫人在玄林中的身份地位一定極高,多半是與玄門五老同輩的人物,否則她的二師兄如何能夠與師父論交?”
只聽朱老夫人道:“這不必你來啰嗦!當初二師兄為了還玄家的人情,臨死還強撐着起來修書給青羊子,幾年前聽說孫宗乙那些小王八蛋入秦之後鬧了個灰頭土臉回來,(秦征聽這位老夫人罵孫宗乙作小王八蛋,心裏大爽,對這位老前輩馬上大生好感)這些年又不見玄家的人被宗極門抓到,多半是青羊子看在二師兄的面子出手了。論将起來,咱們倒是欠了雲笈派一點人情,本門最欠不得人家人情,如今還在青羊子的徒弟身上,那是剛剛好。”
這幾句話說得秦征心頭一震:“星弈門!這位朱老夫人是星弈門的前輩!那麽她所說的二師兄,就是梨山先生啊!”
玄家有個大仇人,那便是将玄家追殺得極慘的宗極門,又有一個大恩人,那便是多年來曾數次暗中庇護秦渭父子的梨山先生。當初秦征父子走投無路時,也是這位星弈門的前輩強撐病軀,在臨終時修書讓他們轉投到青羊子門下,這才有秦征父子的入秦一行。玄家和星弈門以前有什麽淵源秦征不清楚,但梨山先生臨終修書時他卻在場,當年秦渭在逃亡路上也曾連連叮囑秦征說:“這些年咱們惶惶如喪家之犬,于天下事也都看得透了,對人間情誼更是看得淡了,甚至許多不當為的事情也做了。但星弈門的大恩我們卻無論如何也不可忘記!”
其實也不用父親叮囑,秦征對這位保護他們父子二人的老前輩本就既感激又尊敬。在玄門中,梨山先生雖不入五老之列,但在秦征心中卻占據了極為重要的位置,他對朱老夫人本來就有好感,這時更生了幾分親切,又想:“聽朱老夫人的言語,她對我玄家的事所知甚多,嗯,多半是梨山先生的弟子向她老人家禀明的。”
耳聽朱序出去,朱老夫人朝帳內道:“雲笈派的小子,醒了吧?醒了就起來,你的身子沒事了,老婆子知道。”
這時營帳內已無他人,秦征一躍而起,出得簾來。剛才隔着床帳珠簾,瞧不清楚朱老夫人的面目,這時才看明白了,只見朱老夫人滿頭銀發,額頭甚寬,雙目炯炯有神,眼角卻如刀鋒,無數皺紋中暗藏冷豔,料來年輕時當是一個極辣的美人。秦征不敢無禮直視,只看了一眼,便拜倒在朱老夫人膝下,道:“晚輩秦征,拜見老夫人。”
朱老夫人往旁邊一讓,道:“拜我幹什麽!你也醒了有一會兒了,剛才的一些話應該聽到了,我救你只是為了還雲笈派的人情,你不必記在心上,老婆子不怕被人記仇,卻怕被人記恩。”
不想她這幾句話卻說得秦征眼眶一熱,掉下淚來,道:“老夫人,您怕被人記恩,可您和梨山先生對晚輩的大恩大德,晚輩卻如何敢忘懷?如何能忘懷?”
朱老夫人眉頭微微一皺:“你和我二師兄又有什麽淵源?”
“老夫人,我……我就是當初梨山先生送去青羊谷的玄家晚輩啊。”
朱老夫人這下卻聽得呆了,看着秦征道:“你……你是玄家的人?
玄禮泉那小子的兒子?”她壽登七旬以上,輩分又高,自可叫秦征的父親作“小子”。
秦征點了點頭,道:“是,梨山先生的大恩,晚輩今生今世是沒法報了。但只要晚輩有一口氣在,今生便不敢忘懷,只要玄家血脈尚存,便不敢忘記星弈門的大恩。”
朱老夫人道:“這麽說來,青羊子是收了你做徒弟了,那你父親呢?”
秦征哽咽道:“家父,家父已經被孫宗乙那厮害死了!”或許是因為梨山先生的緣故,秦征見到這位老夫人後便如見到了親人,多年來壓在心中的秘密與情感仿佛被撕開了一道口子,一下子全敞開了,說到這裏竟失聲痛哭。
朱老夫人是刀子嘴,豆腐心,臉色如鐵,心卻柔軟,看秦征哭泣的樣子,忍不住伸出手輕撫他的頭發,便如撫慰孫兒一般,嘆息道:“可憐的孩子,可憐的孩子。”卻不知是在說秦渭可憐,還是在說秦征可憐,又說,“那麽你這次到這附近來,并不是為了幫忙攻打桃源了?”
秦征茫然搖頭:“我只是追一個小偷,誤打誤撞來到這附近,不料卻卷進了這場是非當中。”
朱老夫人颔首道:“那就是了,你玄家和桃源淵源不淺,想來你也不會故意去為難桃源一族,若我沒記錯的話,只怕你小崽子也是在桃源裏出世的吧。”
秦征聽得愣了:“我……我是在桃源裏出世的?”對于這件事情,他卻是一點印象都沒有。
幾年前秦征曾随父親一道尋找過桃源,那是他們曾經寄予厚望,希望能借之逃避宗極門追殺的地方,這時朱老夫人竟說自己是在桃源出生,這不能不讓秦征大感驚奇。
“是啊。桃源裏收留的,都是既不願意歸附北胡,又因為各種原因不為大晉所容的人。你們玄家在南方倉皇無依,到了桃源,那裏的人卻當你們是同類——因為裏頭所有人都是被外面的人視為異類的。”朱老夫人屈指算了一下,道,“唉,人老了,年月都記不清楚了,但我聽二師兄提起過,你父親是帶着他大肚子老婆——多半就是你娘躲進桃源待過幾年的,算來你應該也是在那裏出世,到幾歲之後出來才對。怎麽,你都不記得了?”
秦征努力地回憶着,卻半點印象也沒有。
朱老夫人道:“那多半是你太小了。”
秦征自聽說“殺胡令”與桃源一事,一直只是權且聽着,并不覺得和自己有什麽關系,等到這時聽朱老夫人說自己是在桃源出生,才驀地生出一股要弄清楚桃源底細的沖動。
正要多問些有關桃源的事,帳外有人來請安,卻是朱序派了人來問“玄鶴子”是否已經醒轉,若是醒轉則朱大将軍有請。朱老夫人道:“他多半是要請你喝酒,你身子沒什麽大礙了,就去一下吧。有什麽話,咱們回頭再聊。”
秦征便随那侍從出來,一路暗中留神,見軍隊布列陣勢氣象森嚴,心道:“爹爹曾說,星弈門由兵法入玄武,為兵家大略所歸,朱序雖然不是星弈門嫡傳弟子,但家學淵源,反過來以玄武入兵法,這陣勢的确精妙!”
那侍衛卻不是帶着他走向主将大帳,而是來到一處開闊的懸崖上,側靠一座數十丈高的孤峰,下臨一條激急的深溪,中間生着好大一叢篝火,圍着篝火擺着二十餘桌酒菜,每一張桌子坐着一人。秦征心道:“原來是篝火夜宴。”
北地胡人篝火夜宴十分常見,不過胡人通常是席地而坐。朱序卻擺了酒桌,便是增添了幾分漢家斯文。
望見他來,一人疾步走出,叫道:“玄鶴子!你怎麽才來!身體可大好了麽?”顯得甚是親熱,正是王皮。
秦征微笑答禮,說:“承蒙朱老夫人施治,已經沒什麽大礙了。
我當時從空中落下,居然沒摔死,想來一定是王大人幫我撿回這條小命。”
王皮笑道:“別叫我大人了,如果你不嫌棄,就叫我一聲大哥吧。
兄弟你是因為一場誤會搞得精疲力竭,我若不接着,讓兄弟你擦傷了手腳,回到長安可不知如何向青羊真人交代。”
秦征又驚又喜,道:“長安?我師父在長安?”
“是啊,你不知道嗎?”王皮道,“令師已經接受陛下的敕封,成為天下道門總領,當時我不見玄鶴兄弟你也曾問起,真人說你閉關正在要緊處,暫時就沒跟來,不過楊鈎兄弟已經留了書信給你,玄鶴兄弟你沒見到?”
秦征微微一沉吟,已明其理,說道:“是了,定是叫那醜八怪給偷去了。”
“醜八怪?”
秦征道:“王大人你不知道,家師離開以後,青羊谷來了個小偷,我沒尋到師父的書信,定是與她有關。”
王皮又驚又奇:“天下哪個偷兒這麽大膽?竟敢到青羊谷放肆?”
秦征笑道:“那個偷兒,本事可不簡單!不過她的來歷我還沒搞清楚。”
正要述說,宴席中一個雄壯的聲音道:“王中郎,你要和玄鶴道長談到什麽時候?這裏數十位高手,可都等着玄鶴道長入座,好一瞻青羊門人的風采呢!”聽聲音卻是朱序。
王皮以手擊額,自責道:“哎喲,朱将軍說的是,看我這脾性。”
拉着秦征道,“來來來,玄鶴兄弟,我給你引見天下英雄。”便拉着秦征進入那篝火宴席當中。
秦征一踏進去,猛地覺得四周氛圍陡變,仿佛周圍多了數十堵銅牆鐵壁,又像一不小心誤入千軍萬馬之中。
原來這次與宴的二十餘人都是一時高手,無人不知青羊子的威名,又剛聽說了秦征以“天雷動”獨當四大高手的事,見他進來都不敢怠慢,個個凝神運氣如臨大敵。這二十餘人雖未出手,但高手警惕于內,氣勢自然而然便發諸于外,二十餘人的氣勢交織在一起,便形成極其強大的威壓。被這二十餘人同時注目的人若是功力稍弱,輕則心戰腿抖,出盡洋相,重則肝膽破裂,當場斃命。秦征心中一凜,氤氲紫氣布滿全身,止定之力護得靈臺清明,臉上卻挂着微笑,緩步走入圈子,恍若無事。
那二十餘人見了都暗贊了他一聲:好定力。
秦征見那二十餘人,服飾形貌共分為十四大類,每一類或兩人,或三人,或只一人,便猜參加這篝火夜宴的高手共有十四個門派。朱序坐在最上方,左邊一張桌子空着,當是王皮的座位,右邊坐着一位老者,雙目瞑閉,似乎全然沒見秦征進來。
這二十餘人的氣勢雖然都極盛,但秦征這時的眼光已高,感應能力甚強,隐約分辨出這些人的氣勢基本是裏強而外弱——靠近朱序的幾個人氣勢成圓,功力深不可測,自此數人以下則等而次之,王皮的能耐在這群人裏頭怕是最弱的,他能坐在朱序左首,料來與他是王猛的兒子有關。
秦征發現與自己交過手的茅雲子、唐柳生、流羽仙子也都在其中。
唐柳生坐在左列第六,茅雲子坐在右列第七,流羽仙子坐在右列第九,言一平和那爾公子卻沒有來。桌子分為兩列,魏晉以後,禮俗尚左,去掉王皮不計,單列左第六、右第七、右第九,那便是總排行第十、第十三、第十七了。
三日前一戰,秦征雖然是以一敵五,但那是情急拼命,真的過招的話,他自忖自己的功力可未必能勝過唐柳生,比之茅雲子,流羽仙子也不見得能強多少,眼看這四人在這二十餘人裏頭只能排到中游甚至偏後,心中甚是震動。驀地他想起丹江岸邊那位嚴先生的話來,心道:“那位嚴先生說這裏聚集着數十位高手,當時聽着還不覺得如何,可沒想到這數十位高手竟然是這等級別。這批人這麽一聚,威勢勝過千軍萬馬。”像這樣的高手,平時要遇到一個也難,這時卻一下子見到了二十幾個,秦征心中忍不住想,“難道天下玄門,都已經歸附苻秦了麽?”
群豪共聚篝火夜宴——秦征想的沒錯。自襄陽被秦軍攻破,天下玄門術士、武道高手紛紛打起了投靠長安的主意。這次苻秦借着圍剿“殺胡令主”之機诏發天下玄門武林,也是有試試玄武之士人心所向的意圖,結果诏書一發,應者雲集,連一些多年不問世事的世外高人、秘密門派也都出來了。秦主苻堅自然大喜過望,即命他們随朱序來攻打桃源,既是要試試他們的忠心,也是要試試他們的能耐。
王皮引着秦征,先見過朱序。篝火下秦征定眼一瞧,只見朱序四十餘歲年紀,雙眉飛淡,容貌儒雅,像儒生多過像武将,反而不如乃母臉含煞氣。跟着王皮又給秦征引見了朱序右手那位老者。這老者額頂光滑如鏡,不知是天然禿頭還是修煉某種神通所致,見到王皮睜開眼睛點頭示意,秦征向他行禮時卻沒站起還禮。青羊子何等威名,眼下又正得秦主寵信,秦征身為他的高徒,就是茅雲子等人也都等着巴結他,哪知道這個老者卻大咧咧地坐在那裏坦然受禮。
秦征可不是那種沖淡恬和的好脾氣,見他這樣心想:“這老頭好大的架子!”王皮就給他引見,道:“這位是素靈派的牽機子老前輩,丹辰子老前輩的師弟。”秦征大吃一驚,心想:“素靈派也歸附苻秦了?”
忙又行了一禮,貌似随口其實暗含試探地道,“不想素靈派也遷回北方了。”
素靈派在五胡亂中原以後遷到嶺南,歷代皆受大晉敕封調度,如今南北相攻,秦晉不兩立,其門人若是投靠苻秦,要麽就是背叛師門,要麽就是素靈派有北遷之意。
忽聽牽機子對面一個人冷冷道:“丹辰子應該還沒到長安,不過他的師弟徒弟,入秦的卻已不少,想必早晚是要北遷的了。小子,你可小心些,別以為你師父和丹辰子齊名就有幾分香火之情,人家可是眼紅着你師父争寵呢!”
牽機子聽到這句話怒目而視,秦征順着望去,卻見那人背負長劍,座位在王皮下手——按這篝火夜宴的座位排序,他的地位分明是僅次于牽機子了,這時出言諷刺,顯然是不服。
王皮慌忙打和場,給秦征介紹,借此來沖淡牽機子與這人的尴尬:“玄鶴老弟,這位是來自樂浪海外東倭島①的邪馬臺正大俠②,你可得認識認識,邪馬臺大俠一身修為足以列入當代十大劍道宗師之列!你們兩位一個是道門新秀,一個是武學宗師,正該多親近親近。”
此言一出,整個宴會數十名高手中就有好幾個人忍不住咦、哦、額的幾聲,顯然頗為詫異,坐在最末那一桌一個麻子更是重重地嘿了一聲。
天下間學劍之士何其之多,尤其是當代,武道高手排在前三位的就都用劍。別的門派不說,單是宗極門一脈,劍法高手就不知有多少,真可謂劍道興盛之世。若是別人聽到王皮如此恭維勢必趕緊謙遜,這邪馬臺正卻眼中微帶不耐,似乎認為王皮說他可列入“十大劍道宗師”還把他看低了。
秦征在劍道上也有甚深造詣——他心目中的假想敵是宗極門,自然對此道極為上心,尤其見識過凰劍湛若離的劍法之後,那更是曾經滄海難為水了。這時忍不住輕輕一笑,說道:“小道對劍法的事情所知不多,只聽當今世上若論劍道首推劍宗三傳,邪馬臺大俠劍法通神,卻不知和劍宗三傳相比誰高誰下。”
邪馬臺正冷笑道:“可惜,我三十多年前離開中原的時候,還只聽①樂浪海外東倭島:漢朝在今天北朝鮮平壤一帶設立了樂浪郡,那一帶的海域被稱為樂浪海,屬今天黃海的一部分。
②邪馬臺正大俠:邪馬臺,古代國名,在今日本,三國時曾向魏朝貢。”邪馬臺正“是以國為姓,姓邪馬臺,名正。
過無争劍,‘劍宗三傳’的稱呼都還沒出來呢,六年前再回中土,卻至今還沒機會遇到他們。”
最末席那麻子笑了起來:“哎呀,天下十大劍道高手之一,竟然沒跟劍宗三傳切磋過,那可真是可惜得很吶!”語氣中頗有揶揄之意。
兩人相距雖遠,邪馬臺正還是斜了那麻子一眼,問:“怎麽,你要試試?”這些人雖然都已經投效苻秦,但平時散居五湖四海,眼下雖然聚在一處,卻是誰也不服誰。
那麻子哎喲了一聲,笑着說:“我可不敢,我還沒這麽喪心病狂。”
王皮哈哈一笑,說:“邪馬臺大俠雖然未有機會和那劍宗三傳比試,不過劍宗三傳都是出自宗極門,而邪馬臺大俠當年就在洛水河邊遇到了一個宗極門的成名高手,有過一戰。”
秦征對宗極門的事最為挂心,就問:“誰?”
王皮笑道:“這人玄鶴老弟你也認識,就是孫宗乙。”
秦征眉毛一揚,輕輕啊了一聲。孫宗乙為宗極門四大護法之一,二十多年來仗劍行四方,名聲十分響亮,場中幾乎人人都聽過他的名頭,連那麻子也道:“孫宗乙大俠威震武林,乃是當世一流高手,卻不知洛水邊上那一場激戰,勝敗如何?”
王皮笑道:“勝負是有,激戰卻無。當時孫宗乙出盡了全力,邪馬臺大俠卻劍未出鞘,只是隔鞘一震,一招之間孫宗乙便受傷吐血。邪馬臺大俠手下留情,也沒再追擊,任他離去,但他自此銷聲匿跡,多半是沒臉再出江湖了。”
衆人原料定王皮既拿出孫宗乙來,此戰必是邪馬臺正獲勝,但誰也沒料到孫宗乙竟非邪馬臺正一合之敵。這番話全場聽了無不震驚,就連秦征臉上也露出懷疑之色。他是曾見識過孫宗乙劍法的,雖然對這個人恨之入骨,但心中對他的劍法卻評價頗高,自忖以自己眼下的修為遇上了孫宗乙也不一定能勝過對方。
末席那麻子更是叫了起來:“劍未出鞘就震傷孫宗乙大俠?這不可能!那除非……除非是上九先生,否則我說什麽也不相信有人能一招就傷了宗極門的護法。”
他幾次出頭說話,秦征也注意上了他,見他長相乃是一個中年,但口音卻略有些稚嫩,與他的長相不匹配,又聽他對孫宗乙口口聲聲必稱大俠,心中不免生出一些懷疑來。
王皮笑道:“這事可不是空穴來風,而是小可親眼所見。洛水邊上一戰發生于六年前,之後孫宗乙便一蹶不振了——各位想想,這六年中,可曾聽過孫宗乙的什麽消息麽?”衆人各自轉念,果覺這幾年沒聽過這位宗極門護法的傳聞。王皮又說:“而且目睹此戰的還不止小可一人——”手往牽機子一擺,說,“牽機子老前輩當時也在場。”
所有人的眼光都朝牽機子瞧去,顯然是在向他求證。牽機子對邪馬臺正顯然絕無好感,但以他的身份卻不能睜眼說瞎話,甚不情願地道:“不錯,是有這事。哼,孫宗乙名頭不小,不料卻在人家手下走不了一回合,真是丢人現眼!”他這話雖然是在借貶低孫宗乙來貶低邪馬臺正,但無疑卻坐實了王皮的說法。場中便有十幾人發出了驚嘆之聲,這次卻是驚訝中帶着佩服。
忽聽铮一聲琴響,這一聲琴音難聽至極,琴音一發,場中的練氣之士全都覺得真氣一陣跳動,甚至就是秦征這樣的修為,被琴音一幹擾也感到心浮氣躁。他內心吃驚,循琴音望去,卻是坐在牽機子下手的一個長須老者。這人身穿麻衣,別人的桌子上都擺滿了酒菜,他桌上卻擺着一張七弦琴,此時左手按住琴弦,慨嘆道:“聲名之成,多出于機緣,玄武中人常将‘玄門五老、劍宗三傳’八字挂在嘴邊,其實這八人的功夫,最近十幾年又有幾人見過?究竟盛名之下有多少真實功夫,只怕也難說得很。”語氣之中,似乎對“五老三傳”都不怎麽服氣。
他右手又是一揮,秦征這時已有防範,卻還是被他牽引得心髒一震,心中對這人充滿了忌憚,暗道:“好厲害!他這麽随手一揮便震得我們心神不寧,不知用上了幾成功力?”
王皮忙給秦征引見,道:“這位是青琴先生。”不過卻連他也不曉得這位青琴先生的來歷。
主人席上朱序笑道:“天下間藏龍卧虎,能人甚多,不過五老三傳能享大名,斷非偶然。”
那青琴先生撫着長須,說道:“但願如此!我聽說五老之中有一位深通樂理,若是什麽時候能夠遇到較量一番,那定是人生一大快事。”
這幾句話言語間甚顯唏噓寂寞之意,秦征心想:“他居然還想和大呂先生較量。”他知道玄門五老中以樂道通神著稱者是廣陵派的大呂先生,秦征對大呂先生的樂理玄功并不深知,只是想這位大呂先生既與師父青羊子齊名,一定也是不世出的絕頂高手。
末席那麻子忽冷冷道:“這位青琴先生,你也不用嘆氣,你的音波功到別的地方也許找不到對手,但這次既有份參與圍攻桃源,多半能如你所願。”
青琴先生哦了一聲,問:“怎麽?難道那位大呂先生也在桃源之內?”
那麻子尚未回答,王皮已道:“不錯,據可靠訊息,玄門五老之一、廣陵派的大呂先生,晚年就隐居在這丹江桃源!”
場中數十位高手同時啊了一聲,秦征也大感意外,但想到此行或許能遇見天下樂道第一高手,內心深處又隐隐生出了幾分興奮。
他自進入這個篝火夜宴之中,眼見不但高手衆多,而且這些高手一個強似一個,再加上有名将朱序作為統帥,數萬大軍作為增援,便覺攻打桃源一戰真如那位嚴先生所說,“強弱懸殊”,太無懸念。直到聽說大呂先生竟在桃源之中,這才覺得事情或許還有變數。
正思間,忽聽一人大笑道:“好!好!太好了!”
秦征朝笑聲看去,見是坐在邪馬臺正下手的一個道士。這道士身形枯瘦得有如一根竹子,滿臉都是皺紋,別人都坐在椅子上,他身下卻空空如也,盤着雙腳,身子淩空,仿佛有一股無形真氣托着他一般。秦征的禦風飛行是要巧借風力,若不借風力,自忖自己要運氣懸在半空不動也非不能,但要長時間如此卻勢必疲累,酒席之上何必這麽折磨自己?
這道士卻從他踏入這宴席開始就懸浮在那裏動也不動,仿佛這才是他的正常狀态,又似乎是他體內的真氣太過充沛,必須發之于外才不難受一般,這時一笑起來聲震全場。王皮便給秦征引見說:“這位是青城山的覺玄道長。”
秦征看他的服飾與茅雲子相似,便猜他可能是茅雲子的長輩或師兄。
末席那麻子道:“好什麽?”
覺玄笑道:“這裏聚着這麽多高手,功力不在貧道之下的,少說也有四五位,更別說朱老夫人和地獸王爾何辜二位今天都未列席。不謙虛地說一句,咱們這群人真要能齊心協力,就是傾城滅國也不在話下!
對付區區一夥山谷叛亂,實在有些殺雞用牛刀了,貓多老鼠少,咱們搶起功勞來,只怕要傷和氣,但若有玄門五老這樣的人在,那,那可就……”
坐在青琴先生下手一個年老女子道:“那就好玩多了,是吧?”
覺玄笑道:“雪鹫仙姑說的不錯,那就好玩多了!”
秦征見這雪鹫仙姑頭如覆雪——卻不是老年人的白發,而是如雪雕蒼鷹一般的白毛,再看她的服飾與流羽仙子相似,心想:“雪鹫?看來她多半是那流羽仙子的同門。或許還是她的師父。”
青琴先生雙眉飛動,手指忍不住又勾住琴弦一挑,發出一聲尖銳的弦動。秦征只覺得體內真氣逆湧,幾乎就想嘔吐,場內無人不皺眉,朱序身後的幾個侍衛更是都哇的一聲吐了出來。青琴先生絲毫不顧別人的難受,只是指着覺玄、雪鹫道:“這位大呂先生是我的,你們兩位不要和我搶!”
聽他要和大呂先生單挑,群雄無不震動,末席那麻子又是一聲冷笑。青琴先生喝道:“你又笑什麽!”朱序忽道:“若諸位想和大呂先生較量,這番只怕要失望了。”
青琴先生急問:“為什麽?”
朱序臉顯哀容,嘆息道:“據在下所知,大呂先生已于半年之前仙逝了。”
這消息若是別人說來,群雄未必相信,但朱序為當世名将,本身與玄門五老又有極深的淵源,話從他口中道出不由得旁人不信,包括秦征在內,宴席上所有人都忍不住發聲驚呼。青琴先生更是滿面愁容,呆了許久,猛地痛聲道:“蒼天啊!為何不讓他多等我一年半載?”他是失去了一個對手,卻似乎比失去一個親朋更痛苦,對朱序道,“若是如此……唉,朱大将軍,我心已灰,桃源一役,就不用安排我了。”
朱序微微一笑,說:“先生無須如此。大呂先生雖然逝世,但桃源尚有我大師伯布下的山海圖陣勢,此外還有地火水風四大守護,這一戰我們要有勝算,還是需要借助青琴先生的音波神功。”
邪馬臺正道:“地火水風四大守護?想來最多不過孫宗乙之流,哪能跟大呂先生這樣的人相比。唉,我也沒什麽興趣了。”
朱序道:“那又不然,我料這次進攻桃源,邪馬臺大俠必能遇到一個好對手。”
邪馬臺正道:“難道桃源之中也有什麽劍道高手不成?”
“內裏正有一位。”王皮接口道,“此人乃是四大守護之一的火之守護,或許也是四大守護裏最厲害的一個,姓雷,大名上宗下海……”
他話還沒說完,酒席間已有好幾個人同時驚呼:“雷宗海!”
邪馬臺正竟也喜歡得聲音發顫,道:“雷宗海!是三十年前‘宗極三英劍’中的那個雷宗海嗎?”
王皮道:“不錯!”
秦征卻沒聽過雷宗海的名字,心想:“這人很有名氣麽?三十年前,我都還沒出世呢。”他是如此想,那青琴先生卻已問了出來:“這人很有名氣麽?”他年紀雖大,因長期隐居卻是不通世務。
朱序卻只用兩句話便把雷宗海的來歷給解釋清楚了:“‘宗極三英劍’是三十年前武林中人對三個青年劍客的合稱,雷宗海是其中之一,另外兩人,一個是鳳劍陸宗念,一個是凰劍湛若離。三人親如兄妹,雷宗海為長,鳳凰雙劍為弟、妹。”
這下子,連秦征心裏都猛跳了一下。青琴先生的消息再怎麽閉塞,畢竟出山也有幾個月了,既曉得“玄門五老、劍宗三傳”八字,自也知道鳳凰雙劍的名頭。雷宗海既然與鳳凰雙劍齊名,又是他二人的兄長,武功修為可想而知。他臉上便對邪馬臺正露出羨慕之色來,道:“你就好了,我卻去哪裏找這樣的對手去?”眼下甚是寂寞。
朱序道:“青琴先生無需如此,桃源四大守護除了雷宗海以外,又有一位風之守護,那便是大呂先生的弟子管仲平,據說此人修為已直追大呂先生,青琴先生到時候若遇上他,多半仍有一番激戰。”
青琴先生卻頹喪地搖頭道:“既是直追,那便仍是不及。吃不得龍肝鳳膽,再嚼蛟筋雀肉,哪裏還有興趣?”
末席那麻子忽又笑了起來,這次卻不是輕笑、偷笑、低笑,而是放聲大笑。
王皮叫道:“魯兄,你瘋了嗎?”
那麻子卻依然笑個不停,邊笑邊說:“我瘋了?我哪裏有瘋?只是今天晚上的事情,實在好笑!”
王皮又問:“魯兄,究竟有什麽好笑?”
那麻子道:“我小時候聽說過一個故事,說泰山腳下有一個農夫狂妄自大,欺負泰山不能說話,他就整天口出狂言,又常在泰山腳下拉屎拉尿,可他拉了這麽多屎尿,也只臭了他自己,泰山根本就不知道,而這些屎尿也無損泰山的雄偉高峻。”
他這話一出,青琴先生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