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裴伴回到座位的時候,程清嘉依舊在看那本她不知道名字的書,沒看她,也沒說話。

她把答題紙攤平,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裴伴看到那麽多醒目又刺眼的紅叉打在黑筆書寫的大寫英文字母上。

盯得久了,她的視線一度模糊成粘稠的紅色,耳畔像是有嘈雜的聲音在對着她大喊大叫。那是一種瘋狂的叫嚣,而她是被置于暴風雨中心的主角。

那一場月考裏,她錯了十道語法選擇題。

按照以前的規矩,按照英語老師的要求,語法選擇題都是送分題,是絕對不允許錯的。

所以——

錯一題抄一百遍。

當天事當天畢,抄不完不準回家。

裴伴從辦公室挨訓回來後,不少與她關系不錯的人都對她的遭遇感到同情。

蘇敏君借了裴伴一支筆身比較細的水筆,這樣裴伴就能手握三支筆同時開工,如此一來工程量就等于是縮減了三倍。

自古以來,學生老師之間“禮尚往來”,過招拆招,所展現的智慧總是令人唏噓不已。

蘇敏君原本說要幫她抄,好學生裴伴什麽時候受過這種罰抄的折磨?最慘的時候,裴伴也只錯過一道語法選擇題,抄寫一百遍倒并不是太為難人的事情。

裴伴自然感動,但還是瞥了眼後桌蘇敏君,無情地用殘酷的現實回應蘇敏君,“你現在可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先抄完你這七百遍再說吧。”

“……”

蘇敏君認栽,吃癟低頭。

但這傻大姐沒死心,竟然妄想把魔爪伸向程清嘉。

“程學霸,不如你幫幫裴伴?”

蘇敏君同桌正在喝水,聽了這話差點沒一口噴出來,他用袖子擦了擦嘴巴,一筆杆打在蘇敏君手臂上,“你這榆木腦袋,異想天開!”

蘇敏君回蹬同桌一眼,“支持賒賬!下次程學霸要是錯了,就讓裴伴幫着抄,把欠下的還回來呗!”

蘇敏君同桌拖長尾音,“嘿”了一聲,“蘇敏君,你這話說的!”

“一天抄一千遍,可不就是要人命就算命保住了,八成右手也要廢。”蘇敏君很是不滿,小聲嘀咕,心疼裴伴的同時又為她抱不平,全然忘記了自己一直都是罰抄的最大受害人。

畢竟每英語考試,蘇敏君的語法選擇題都是錯五道起。

裴伴就幫她抄,邊抄還邊吐槽蘇敏君做錯題就算了,寫字速度還慢,因而每次裴伴抄的比蘇敏君自個兒抄的還多。

聽了蘇敏君的話,裴伴下意識地将目光落在右手。

此時,她并未使力,五指自然地蜷成一定彎曲的弧度。

她頭一回這麽認真仔細地觀察手掌心那三道最深的紋路。如果說這三道紋路真的能概括人的一生,那生活就會簡單許多了。

裴伴咧嘴,沒心沒肺地笑了笑:“右手廢了也沒事啊。我裴某人天生的左撇子,操練一番之後和現在的右手一樣好使。”

蘇敏君:“……”

她竟無言以對。

“那個……學霸?”蘇敏君一向秉持着堅韌不拔的可貴精神,小心翼翼地瞟了兩眼程清嘉。從蘇敏君的方向看去,只能看到程清嘉的半個側臉,隐約可判斷他的嘴角微抿着。

只是,程清嘉無情粉碎了蘇敏君最後的美好希冀。

“既然她想抄,就讓她自己慢慢抄好了。”他用了最為事不關己的語氣陳述自己的立場。

哪怕是個傻子,也不會在月考裏語法選擇題的答案都選A。

裴伴抿唇,側着身子,一時之間,肩膀像是被螺絲固定在木板上一般動彈不得,無法轉身,也無法換個姿勢。

她看到光線從遙遠得不可溯源的地方穿透明淨的玻璃窗,貼着淺藍白色瓷磚的牆面在支撐着它的同時又禁锢着着這一有棱有角的幾何形狀。斑駁的光從他的頭頂傾瀉而下,就像是融化的冰川雪水,化作一片片湖泊海洋。

每一片水面都像一面鏡子。

裴伴知道自己不能對着鏡子說謊,也不能對着鏡子皺眉卻嘴硬說自己很高興。

同樣的,裴伴也不能在程清嘉的面前否認她沒有以正确的态度對待這次英語月考。

她不打算為自己幼稚又失格的行為辯護。

她也不會在程清嘉面前編撰一個說給英語老師聽的謊言——考試那天她身體不好,吃了容易昏睡的感冒藥,她沒有堅持到寫完最後的英語作文,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她發現時間不夠了,所以她把全部的選擇題都寫了A,至少這樣她應該能拿幾分。

英語老師并沒有難為她,因為她的成績一直以來都不錯,老師更傾向于将這有些慘不忍睹的“72”分歸類為一次小小的意外,她相信了裴伴的說法。

那些認為“疼痛有益”的苦行僧用常人無法理解的方式對待自己,無非是因為他們心中有一套教條信仰。

比起那些東西,抄寫一千遍英語選擇題算不得什麽。

在程清嘉拒絕給予裴伴幫助之後,身體裏那種浮躁的情緒像是松了手後往天空飛去的氫氣球一般從裴伴的身上抽離。

低頭認錯并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

裴伴吃了一塊巧克力,便繼續抄寫了。

她給了程清嘉、蘇敏君和她的同桌一人一塊。

沒幾秒鐘,蘇敏君的同桌苦着一張臉哀嚎道:“裴伴,這什麽口味巧克力啊????”

“檸檬汽水跳跳糖味啊。”

“天哪,我最受不了跳跳糖了!!我覺得我的舌頭要被炸開了。”

“……”

裴伴哪裏知道有人會受不了跳跳糖在口腔裏蹦跶的那種奇妙感受。

她內疚着一張臉,只能說一句:“這個……那個……只能對不住了啊,兄弟。”

蘇敏君佯裝要扒開她同桌的嘴巴,和他擡杠道:“那你快吐出來啊。可小心點別被炸死了。”

裴伴:“……”

裴伴收回目光。

淺黃色包裝的巧克力安安靜靜地躺在程清嘉的桌角,旁邊是相比之下顯得無比巨大的草莓牛奶。兩者靠在一起像是組成了一個食物王國。

她盯着粉紅色的牛奶盒不禁有些出神,心裏思忖着以後是不是得買草莓味的巧克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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