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補完)
下車的時候,車子尚未熄火,車上卻已無人,因而更顯的發動機聲音響亮。
裴伴低頭彎腰,抓着扶手,下了三級臺階,當她雙腳觸碰到地面,安全落地時,有冰涼的東西落在了她的鼻尖。
而這才注意到,腳底比平日裏相較更為柔軟的觸感,像是随時都可能陷進去的泥沼。
那是薄薄一層積雪吧,光線暗的環境下,眼睛并不能及時察覺,而需借助其餘感官。
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臉上冰冷觸覺更多之後,她才猶如沉睡了幾十年剛醒來的冰凍人一般動作遲鈍地伸出手來,掌心朝着黑黢黢的夜幕,以此作為容器接住下落的白色小東西。
垂着眼睫毛,目光專注的盯着漸漸在掌心融化的雪花片瞧,像是在試圖了解這個于她來說“嶄新”的世界。
過了大概十幾秒鐘,她蜷起五指,握拳,手心涼的徹骨。
擡頭,斜前方的男生擡頭望天,脖子仰成一個完美又充滿力量感的弧度,有點點雪花在他的頭頂找到容身之所,肩膀上亦是。
“下雪了…”裴伴喃喃低語。
“果然,今年的聖誕願望也不會實現的。”
“偏偏在最後一天下雪。”裴伴垂着眼眸,小聲嘀咕。
明明再熬過幾小時,她今年的聖誕願望就能實現了。
但她果然是個運氣很差的非酋,玩抽卡游戲也是,從來都出不了ssr,簡直是“玄不救非,氪不改命”的典型例子。
但是,餘光所及的男生的面容上顯示,他好像還挺高興。
嘴角上揚了很小的弧度。
裴伴撇了撇嘴,“程清嘉,你喜歡下雪嗎?”
“喜歡。”他言簡意赅。
裴伴沮喪,難道就她一個人不喜歡下雪天嗎?
皺着鼻子,她又問理由:“為什麽?”
“因為沒有拍過雪天公交車的照片。”很是直白。
裴伴:“……”
這樣想的話,不是很功利嗎?!
對于雪天的喜愛,一點都不真誠啊!
看手機消息時,才發現剛剛她在車上睡覺時收到了蘇敏君的短訊。
字裏行間都能感受到蘇敏君的得意洋洋。
【裴伴你這個非洲人!快看窗外!下雪啦!】
原來蘇敏君也記得她不是很認真許下的聖誕願望——希望今天冬天不要下雪。
也許不認真許下的願望真的不會實現。
裴伴看着短信,哭笑不得。
好吧,蘇敏君你贏了。
願望實現當然也算是一種勝利了。
不過,裴伴也沒因為這一場突如其來的雪而意志消沉,鼓了鼓腮幫子,又打起精神。
正好肚子不争氣地叫了兩聲,她羞赧地紅了臉,不過在夜色的掩映下,尴尬很快褪去。
她出聲詢問:“程清嘉,你…餓不餓?”
“不餓。”他回答得很快。
裴伴:“……”
皺眉望他。
心裏嘀咕。
這就是你瘦成竹竿的原因嗎??
過了一秒,一旁男生又補充了一句:“但還是要準點吃飯。”
“……”
這種敷衍的态度,對食物本身超不尊重诶!
出了這個車站,經過地下人行道,另一頭連通着某知名商場的b1美食城。
美食城人頭攢動,商場流量最大的區域總是飲食版塊。
面對餐廳門口令人窒息的排隊情況,聊天聲差點壓過服務員叫號聲,裴伴和程清嘉便草草在一家港式小吃店解決了溫飽問題。
穿過地下人行道,又坐上扶梯上了地面,往前再走大約三百米,終于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裴伴手裏捧着仍舊溫熱的絲襪奶茶,小啜一口,格外滿足。
程清嘉那一杯喝了不過幾口,最後就被他無情扔進了垃圾桶裏。
因為他說覺得絲襪奶茶嘗起來有點苦。
不愧是喝草莓牛奶長大的,竟然會覺得絲襪奶茶味苦?
惹不起惹不起。
裴伴皺着鼻子,在心裏記上一筆,如果以後還有機會約他喝奶茶的話,臺式泰式的都可以。
港式?
不好意思,朋友可能沒得做。
雪還沒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趨勢。
鵝毛大雪……
小時候在課本上學到的這個詞,不知為何,深入人心。
有很多東西在記憶裏逐漸模糊,但卻始終記得這個成語——用來形容雪下得很大。
也許是因為形象吧。
露天停着的數輛綠色公交車都被鍍上了一層銀白色的雪。
程清嘉又投身他的“工作”。
裴伴用紙巾擦了擦臺階,坐了下來,這個位置正好處于交界處,她的雙腳依然接受白色洗禮,但身體的大部分免受于難。
她心頭泛起一絲疲憊,看着不遠處的男生動來動去,找角度、換姿勢,突然覺得程清嘉似乎精神很好。
而另一方面,她又很難想象這麽多輛明柘線将于明年停運。
以後,在A市的交通運輸系統中,再無明柘線這一條線路。
停運之後,這些車輛會去哪裏?
程清嘉說,大概率會被重新投入使用,歸入其他線路。
但無論如何,明柘線都将消失,就像這座城市的低矮平房,就像這座城市邊緣的麥田。
湮滅和新生總交替出現。
對此,裴伴也沒再多想,到底不是她該考慮的事情。
安安分分地坐在臺階上,她戴上耳機,今天的音樂電臺聽的斷斷續續。
堵塞住外界噪音後,望着雪花往下墜,總覺得整個世界都變得簡單又純粹。
有那麽一秒,裴伴幻想也許聖誕老人真的存在。
也許真的會乘馴鹿拉着的雪橇滑進煙囪,給全世界投遞禮物。
電臺主持人早已換了一批又一批,此刻是一男一女搭檔,兩人原本是主持深夜治愈系情感欄目的。
在這個名為“夜深時見你”的電臺節目,曾帶給裴伴很多愛情故事作為閱歷和素材。
此刻,節目裏穿插着盤點今天的核心內容——年度金曲100首。
“今晚這場雪好像沒有要停的意思噢,可以說是今年第一場也是最後一場了吧?小唯,你記得A市下雪是什麽時候嗎?”男主持說。
說完,女主持接話:“這個我還真不記得!A市還真的不怎麽下雪,南方人想看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都難啊!不僅A市,還有很多地方也是這樣吧。比如……”
“下一首歌裏,可是寫到‘十幾年沒下雪的上海……’”
“好,那就讓我們聽一下年度金曲No.14,來自薛之謙的《認真的雪》。”
“雪下得那麽深下得那麽認真,倒映出我躺在雪中的傷痕……”男歌手低沉的聲音驟然出現,鑽入裴伴的耳朵裏。
裴伴彎腰,前胸貼着曲起的膝蓋。
她伸手,抓起一團地上的積雪、揉成一個硬邦邦的小圓球。
起初,雪球很是冰手,她将其擱在大腿上,對着掌心呵氣了好多次。
但完成一個小雪球之後,她就逐漸習慣了這個溫度。
接着,她又将地面上的雪圍堆在一處,就像小時候在海邊堆沙堡那般有耐心。
最後,将剛剛的小雪球按在大雪球上。
這樣,一個雪人就完成了。
但是,缺了點睛之筆。
她無意間在地上撿了一片枯葉,撕成月牙狀,貼在了雪人的小小臉蛋上。
下一秒,她注意到地面上有黯淡人影接近她的方向。
影子被晦明晦暗的光拉扯得又斜又長,來回抖動時,就想要将其鑲嵌入雪地裏。
是程清嘉。
他走近。
坐在臺階上的女生頭也不擡,并不關注走近的對象,更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聲音輕的仿佛随時都會消彌在風雪裏,“眼睛的話,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對不住啦。”
“只能讓你委屈一點了。”裴伴懸空着撫摸雪人。
倏然之間,頭頂上方,他清澈的聲音闖入。
“——等一下。”
裴伴摘下一只耳機,為了能聽清他到底在說什麽。
耳機線直墜她腿部。
循聲而望,清瘦男生站在漫天風雪中,飄雪将他頭發染成半白色,同時也映襯着他過分白的膚色。
黑發上一點一點的細碎的白,沾染上清涼如水的月光後又好像會自發光一般,耀眼的像是整個銀河系。
他校服敞開着,露出內裏的白色襯衫,夜風将過寬大的外套吹得鼓鼓的,更顯的他身形單薄。
修長的手指落在襯衫最後一顆紐扣上,他稍稍一用力。
木色圓形紐扣脫離衣物,被捏在他兩指之間。
如果喜歡的話,那麽他手中這一顆就是從天上摘下的星星。
“用這個吧。”
這四個字大概就像這場突如其來的雪,趁她毫無防備之際。
紛紛揚揚地落在她心上。
自此,心幻化成了一望無垠的雪地,而他行走着,又留下腳印。
能讓裴伴喜歡下雪天的人,那也只有程清嘉了啊。
裴伴認真地将兩枚木色紐扣嵌在雪人臉上之後,不甘心地和程清嘉說:“程清嘉,我想把它帶回家。”
擡頭,對上男生無波無瀾的目光,她又強調:“這是我第一次堆雪人。”
當一件事情冠上“第一次”,好像就會變得有紀念意義。
她沒有說謊。
一向對下雪天不感冒的裴伴,也不會喜歡在家門口堆雪人。
後來A市每年冬天幾乎都會下雪,她會跟着大家一起從教室跑到操場。
厚厚一層的積雪幾乎讓整座學校陷入狂歡之中。
當她縮在一個角落,和夏蕪伊一起堆雪人的時候,總會想起那兩顆被她放在日記本裏的木色紐扣。
那天她匆忙之下悄悄帶走的紐扣。
裴伴當然知道她帶不走那個雪人,即便捧着它上了公交車,也會因為暖氣而化作一攤水跡。
在公交車發車前兩分鐘,裴伴從座位上起身,支支吾吾地對程清嘉說:“那個……我去買杯水!很快回來!”
她匆匆奔下車,跑進便利店,随便買了一瓶礦泉水就去前臺結賬。
出了便利店的門,她望着碩大的公交車的擋風玻璃,能清楚的看見司機大叔正在駕駛座上,手捧一份報紙,等着準點發車。
她蹲下身子,指尖觸碰到那臺階邊上的那一塊冰涼,在昏暗的光線下,用掌心準确的感知到了那兩枚圓形突起物。
将那兩枚紐扣握在掌心。
裴伴單手插在口袋,重新回到溫暖的車廂裏。
穿過幾排座位,她回到了程清嘉身邊。
剛落座,裴伴便有意無意地提起:“那個……那兩個紐扣……”
他語氣淡淡,直接打斷了她的話:“還有備用紐扣。”
裴伴點了點頭:“好。”
那她就不客氣地收下了。
“程清嘉,我能看下照片嗎?”裴伴又說。
這是她今日第二次提出這個請求。
下一秒,男生将手裏的相機移交給她。
小小的屏幕上,小小的雪人立在臺階邊上,像是一個孤獨又固執的守衛者。
照片一角,粉藍格圍巾随風揚起。
終于,在他的相機裏出現了一張和裴伴相關的相片。
在小區裏分別之前,裴伴又提醒他:“要記得把照片發我噢!”
“嗯。”
“作為回報,我會告訴你年度金曲No.1到底是哪一首!我知道你不愛聽廣播啦……”
“……”
……他對此年底No.1金曲并不感興趣。
但末了,他還是點頭,“嗯”了一聲。
裴伴心情好,一連爬四樓樓梯都不嫌累。
她哼着小調,從錢包裏翻到鑰匙打開了家門。
換鞋的時候,看到地板上突兀地躺着一雙男士皮鞋。
看款式,并不像是爸爸的。
當然,無論如何也都找不到爸爸來家裏的理由。
客廳的燈亮着,電視機裏放映着某一衛視臺跨年晚會的歌唱節目。
裴伴将書包放到沙發上,盯着電視節目看了兩秒,但突然聽到某一個角落傳來了兩聲貓叫。
縮成一團躺在角落貓窩裏的是一只看起剛出生沒幾個月的橘緬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