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元旦過後,就進入了緊張的複習迎考階段。

作為初二學生,期末考四門,語數英物。

物理剛剛接觸,是裴伴的薄弱點,但題目見的多了,套路也就懂了。

她沒有什麽理科天賦,最多只是有點小聰明。

小聰明可不是聰明,只是高明一些的投機取巧。

期末考專設有一個考試周,一天考一門,周五領成績單。

一天都不得空。

預備班和初一的學弟學妹未接觸物理化學,周三考完就散了,而初三學生則要撐到最後一天,甚至在考完期末考之後,可能還會有學校專門開的補習班,由此,真正的寒假所剩無幾。

考試一般放在上午舉行,下午則是冗長枯燥的下一門待考科目的複習。

不過這是最後的黑暗了,想到這裏,當萬千考生的神經大多被分配給了緊張之後,也夾雜了一絲興奮。

裴伴倒不緊張,她成績一向穩定,這學期雖然嚴重翻車了一次,但那不是她的正常水平。

沒人故意考不好的時候還能有好成績的。

再者,家長對她沒什麽要求,她對自己也沒什麽要求。

若說唯一支撐着她拿個好成績的,還是不想在程清嘉面前丢人。

班級前三競争太激烈了,要不就把目标定在前十吧。

中上游的成績,說算拿得出手吧?

不過還是沒太多花時間複習的動力。

腦子裏更多的是今天更新的番劇和輕小說。

發呆也比低頭背語文古詩強啊。

她讨厭背東西,更讨厭那種語文老師時不時搞一回的集體大默寫。

班裏三四十個人被關在教室裏,發一張超級大的白紙,反複對折最後呈現出一個個方塊小格,一個空格對應一首你該默寫的詩。

當學習生涯進行到初二時,積累下來的中考古詩背誦篇目已經多的讓人躁郁了。

這樣反人性的默寫總要長達兩小時。

兩小時之後你會覺得手不是自己的。

而兩個小時,讓人的耐心和專注都逐漸消磨,也許原本不會寫錯的,爛熟于心的詩句難詞,在這樣的高強度打磨下,也會突然卡殼。

程清嘉同樣沒在複習,翻着一本書看,樣子坦然自若,絲毫沒有身為備考生的半點慌亂和緊張。

面對考前同桌這樣的從容淡定,裴伴早已習慣。

她閑着無聊,用餘光偷偷觀察了身側之人一會兒,見程清嘉放下書來,轉而拿起放在桌子邊角上的保溫杯。

緊接着,他起身離開座位。

裴伴反應挺快,也拿起自己桌上擺着的粉色保溫杯,只是剛邁出兩步,她突然想起了什麽,又折回到座位前,從書包裏取了一袋**色包裝的白桃烏龍茶。

這袋茶葉是她媽媽年輕時在日留學時的大學院好友前段時間回國探親時帶的小小禮物。

不止有茶葉和各種小零食,好友還給她媽媽帶了不少國內風挺大的護膚品。

印象裏,每次在日工作的好友帶東西給她媽媽的時候,她媽媽總是會低聲嘟囔,語氣追悔莫及——

要是當初也和她一樣留日工作,不回來就好了。

裴伴接着這個念頭繼續往下想。

不回來,也就沒有她的出生了。

人當然有賦予事情第二次機會的能力,但僅僅只存在于提筆寫下這一生的回憶錄或是自傳或是忏悔錄裏。

茶水間所在的樓道,和教室所在的樓道正好呈垂直關系。

是在樓道盡頭的一個小房間裏。

空間不大,擺放着一個先進且貴重的直飲水機,直飲水機旁是拐角式的灰白色流離臺,有一個水池方便學生清洗,水池右側是個特大號的藍色垃圾桶,此刻三分之一的容量被各種早餐剩下的各種垃圾堆滿。

裴伴追上程清嘉的時候,他正側身推開閉着的茶水間門。

男生保持着開門動作,示意讓裴伴先進。

茶袋已經開過,裴伴将密封夾取下來,傾斜着袋身,倒了幾克茶葉進去。

她沒被茶文化熏陶過,也不知道350ml保溫杯泡茶時該使用的茶葉的量。

量多與少,每次都是随她心情。

女生聲音清脆:“程清嘉,你要不要?”

很快,她又補充:“是白桃烏龍茶哦,雖然嘗起來沒什麽特別的味道,但聞起來确實是帶着桃子的甜味的。”

接熱水時,裴伴側頭,對一旁的黑發年輕人說。

話剛說完,裴伴才意識到,說是有桃子香氣,但現在的程清嘉大概也聞不出來,這下就難以證實她說的真實性。

清瘦男生側身靠在冷冰冰的流離臺上,一手插在褲子口袋裏,一手拿着保溫杯,望着窗外。

茶水間的窗戶雖然小,但外頭沒有任何高大喬木遮擋,因此視野卻是極好的。

這個位置,這個角度,裴伴只能看到程清嘉的側臉。

還有他握着保溫杯時稍稍用力而顯得更細長、更有力量感的手指。

圓潤飽滿的甲床部分也因為輕微的施力按壓而泛出更加健康的淡粉色。

他從來不留指甲,總是修剪幹淨。

和她見過的所有醫生一樣。

裴伴喜歡把指甲留一些長度,這樣會顯得手指纖長好看一些。但程清嘉麽,天賦異禀,不需要這些做作的後天支持。

他沒說話,甚至連目光都沒施舍給她半寸,只是将保溫杯朝着她的方向稍作位移,這動作背後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他應該是考慮了兩人之間的身高差,所以杯子是稍稍往下遞的,便于裴伴傾倒茶葉。

裴伴掌握不好正确的量,心想多倒點總歸沒錯。

三番兩次地添加量後,聽到頭頂傳來他沙啞的聲音:“……謝謝。”

程清嘉自元旦之後就感冒了,到現在也還沒痊愈。

感冒之後,他也變得愈加不愛說話。

雖然這些年他個頭抽條,也沒剛入學時那麽瘦骨嶙峋,但依然看起來過瘦了一些。

一個小小的感冒就可以困上他十多天。

突如其來的重感冒後,他精神看上去一直都不大好。

程清嘉小時候生過重病是真的,當時用藥太多,導致對一些藥産生了耐藥性。

随着年齡增長,他開始抗拒吃藥,每當看到藥盒子就如臨大敵。

在某些時刻,他心裏會不自覺湧現出對自己狀況百出的身體的厭惡,如同厭惡幼年時期在夢魇裏困擾他許久的各種大小不一顏色不一的藥片。

有些病沒法子,不吃藥就不會好。

但若是感冒那種,即便症狀再難受,他也能扛着,用時間和多喝熱水來和病毒作對。

裴伴讓開一些,在一旁看着程清嘉接熱水。

他的嘴唇蒼白得就像是覆着一層冰霜,同時,由于幹燥的緣故而顯現出更多的細紋。

原本清澈深邃的眼睛泛着紅,裴伴想起自己感冒時左眼總忍不住流眼淚,不流眼淚也酸澀的讓她忍不住高頻率地揉眼睛。

程清嘉大抵也在忍受類似的煎熬。

然後,裴伴才注意到,程清嘉今天脖子裏空蕩蕩的。往常他的下巴總會抵着圍巾,若是低頭的角度更深,半張臉都能藏起來。

少了圍巾的包裹之後,那樣子,就好像若是有風,随時都能通過他脖子與衣物間的縫隙,野蠻地鑽進他身體裏去似的。

他和往常一樣,裏頭穿着一件白襯衫,扣子沒有格外規矩地扣到最上面第一顆,那顆最上方的紐扣總被裴伴比喻成是格外忠誠的士兵,它時時刻刻防守着鎖骨之上的最後一道防線。

若是沒有扣上,那便是退伍後時而在小酒館買醉的士兵,随意又頹然。

白襯衫被一件薄薄的藏青色羊毛衫所裹挾着,毛衣顏色深沉的和外頭的校服沖鋒衣幾乎一致。

“你今天怎麽沒戴圍巾?”裴伴詢問。

那人只是簡單回應,聲音嗡嗡:“忘了。”

這怎麽會忘?

即便一開始忘了,風只要掠過一秒,和冷空氣針鋒相對的脖子就會發出抗議般的提醒才是。

但無論如何,眼下失去了圍巾這一層保護罩的程清嘉顯得更為脆弱。

裴伴雙眼睜大,瞪着空氣,仿佛在盯着一個東西看,實則并無聚焦。

她指尖動作遲緩,跟着秒針走動的節奏,一下又一下地揉捏着脖頸間的柔軟布料。

今天戴的這條羊毛圍巾是她收到的聖誕禮物之一。

雙面,兩種格紋配色。

一面是以紅色為主色調,配上墨綠色的細線條,自稱較為經典的聖誕節配色。

而另一面是以藏青色為主色調,配上酒紅色的細線條,這是裴伴從未外露過的一面。

她偏愛聖誕節配色,于是另一面幾乎沒人看到過。

女生動作遲緩地将圍巾解下,翻面,擡頭看程清嘉,“如果不嫌棄的話,你要不要将就一下我的圍巾?”

“換這一面,沒人會知道的。”

才不會有人看出來程清嘉圍着的是裴伴的圍巾。

程清嘉心裏閃過一絲笑意。

他想,向來耍小聰明的裴伴有時候也會自己絆自己的腳,陷入看似聰明實則愚蠢的圈套裏。

自我催眠,無人識破。

若是他人無心,即便他就這麽光明正大地圍着她的圍巾也沒人會注意到。

若是他人有心,即便圍巾換面,也會觀察到原本有圍巾的人沒了圍巾,原本沒有圍巾的人多出一條。

僅僅是在兩人去了一趟茶水間的時間。

這種行為,和掩耳盜鈴又有什麽區別。

是作賊心虛後無從找到合理解決方法的蠻橫手段。

沉默半晌,茶水間裏唯有兩人,兩人均只是以輕微的呼吸聲來證明個體的存在,周遭安靜得連窗外刮着凜冽寒風的聲音都聽得出來。

兩人面對面。

他沒有說話。

動作永遠比話語更快。

裴伴低垂着頭,手裏一遍遍“虐待”着柔軟還帶有她體溫的圍巾,以小動作來緩解她的尴尬和無地自容。

但,只見面前的男生,傾身,距離就這麽被他拉進。

他黑色的發絲似乎堪堪掠過她的眼際。

随之而來的是一股淡淡的清爽的洗發水的味道。

“那麽,麻煩你幫我戴上吧。”他的聲音,傳進耳朵裏,好像模糊又清晰。

裴伴想,她大概是有點笨拙。

因為從來沒有練習過這樣的動作。

然後她又想,這樣的緊張,即便以後高考查分也比不上。

尤其當她感受到他溫熱的鼻息的時候,她心跳聲就像是節奏感特別強的重金屬音樂,将每個鼓點節拍都用力地拍在她的神經上。

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

餘光裏,是他又長又密,時而像蟬翼般輕顫的睫毛。

她幾乎是閉上了眼睛,緊抿着唇,才能繼續動作。

像緊繃的一根弦,随時都可能崩斷。

正當她無措時,程清嘉說話了。聲音很輕,但距離很近。

“你知道嗎?”他的聲音有些幹燥。

“什麽?”

裴伴等着下文。

“每一年明古區有四百多人刎頸自盡。”

“急診部值班的醫生一般看到那些在脖子中間割上一刀的自殺者,就會把他們排到後面。”

“因為那個位置大多割到氣管,幾小時內沒有生命危險。”

“正确的自殺方式,是找到頸動脈的位置,一刀下去。”

“你知道頸動脈的位置在哪嗎?”

聽程清嘉說話的時候,她的起伏的情緒似乎也逐漸被他輕聲呢喃般的語氣撫平。

裴伴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電視裏演的那種激情自殺,總是拿把刀,在脖子上橫着劃一下,然後鮮血四濺,命就沒了。

“在這裏。”

只見男生好看的指腹抵着下巴的某個位置。

看到程清嘉指出位置後,裴伴也下意識地用指尖去尋找。

下一秒,男生撤下手,道:“輕輕按壓,能感覺到脈搏跳動。”

——輕輕按壓。

此刻她格外聽話。

噗通,噗通。

是真的。

她感受到了。

正是這規律的跳動,讓程清嘉得以成為程清嘉。不是嗎?

咫尺之間,屬于他的聲音又傳進耳廓:“如果你在我這個位置,刺下一刀,我就會死。”

裴伴被這句話吓得往後小退了半步,用如同受驚的小鹿那楚楚可憐的眼神望着另一雙漆黑的瞳孔。

像是一個漩渦,但更像是黑洞。是危險的,是未知的,是神秘的。

“我又不要你死……”

我要你喜歡我。

作者有話要說:

我能在十五萬字完結嗎T T我能行嗎T T我能不拖嗎T T

吾日三省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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