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完美的不完美
沙弗萊的私家莊園內。
水晶大吊燈下,由金屬雕塑、實木牆板、大型綠植和真皮沙發構成的室內空間寬敞豪華。但最令宋隐感到意外的,是門廳的複古拼花地磚上站着一個穿白襯衫、菱格背心和西裝短褲的可愛少年。
宋隐記得很清楚,沙弗萊親口說過“煉獄裏的執行官全都是成年人”,所以眼前的這個“孩子”多半就是沙弗萊自己的輔佐官——可他為什麽要把輔佐官設定為小孩?
并不是宋隐太過邪惡,但他的腦海裏的确浮現出了一些糟糕的可能性。
于是問題就來了——
假如事實果真如此,那沙弗萊算不算違法?阿克夏系統管不管?他的輔佐官難道會默認這種侵害?
沙弗萊剛才還在大談“抛開人類社會約定俗成的機械思維”,難道就是為了幹這種傷天害理的醜事?
短短幾秒鐘內,宋隐的腦袋裏一口氣刷過了許多彈幕,一條比一條不對勁。
而就在他尋思着應該做點什麽的時候,突然感覺肩膀上被重重地拍了一記。
“想什麽呢?”沙弗萊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指着男孩給他介紹:“這是我弟弟,小浩。”
“……弟弟?”
宋隐又仔細看向那個男孩,盡管年齡差距極大,但不得不承認他與沙弗萊的五官少說也有五六分的相似。
可是再深入端詳,男孩的神态與年齡卻是脫節的,與其說是年少老成,倒不如說更像二狗平日裏的“待機狀态”——面無表情。
錯不了的,這就是一個人工智能。
宋隐正尋思着沙弗萊對自己的弟弟是不是有什麽執念,就聽見少年以清脆的聲音老氣橫秋地對着沙弗萊開口道:“一隊的副隊長剛才找你喝酒,可是你把人家給拖黑了,所以他很生氣,讓我給你傳個口信。”
“謝謝你,我待會兒我回複他。”沙弗萊摸摸他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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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還是站在門廳前不肯走,甚至就連看着宋隐等人的目光都有點陰冷:“你又要去游樂園?”
沙弗萊笑眯眯地用一根食指按住他的腦門:“這個不用你擔心。夜深了,去睡吧,小心長不高。”
從少年的表情來看,他顯然并不贊同沙弗萊有關“晚睡”和“長不高”之間的聯系。但與其他的輔佐官一樣,他也展現出了對于執行官的高度服從——迅速轉身消失在了門廳右側的走廊上。
“這孩子……是輔佐官吧?”宋隐一邊嫌棄自己多事一邊忍不住發問。
“他是我弟弟。”
沙弗萊似乎回答了,卻又好像沒有。他伸手用力一拍,将宋隐推進了燈火輝煌的大廳。
————
在沙弗萊的引領下,宋隐和那幾位美女來到了一樓大廳右側的休息室。
這是一間有着寬敞大沙發與長條形茶幾的房間。美女們将随身攜帶的提包放在茶幾上,然後仿佛變戲法似的掏出了各種化妝品、假發甚至是可疑的肉粉色矽膠物件。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走路,宋隐蹭地一下跳了起來: “矽膠假胸?你們他喵的想把我扮成女人?!”
靠在沙發旁的沙弗萊一把将他拽住:“我說過啊,去游樂園需要變裝,至于變什麽由我說了算。”
“我是答應了。”宋隐也沒想過抵賴,“可是女裝不行,女裝絕對不行!”
“女裝怎麽就不行?你連貓貓頭套都能戴,憑什麽女裝就不行?是看不起能頂半邊天的女同胞嗎? ”
沙弗萊此話一出,宋隐頓時感覺幾位美女姐姐的目光毒辣辣地朝他戳刺過來。
“你這頂大帽子我可戴不起! ”他試圖辯解, “我怕我就算變了裝也不像女人,反倒像個人妖,給神仙姐姐們抹黑!”
“這不用你擔心。”沙弗萊看向早已蠢蠢欲動的美女們,“這幾位都是煉獄頂級的美妝大師,閉上眼睛交給她們就行。”
說着他低頭看了看手機,表示時間不早,自己也要去收拾收拾行頭。臨走之前還指了指沙發旁的一個大紙袋,說女士們指定采買的物品都裝在裏面。
紙袋子裏裝得是什麽,宋隐沒看見,因為他已經被女人們包圍了起來。
在接下去的一個小時裏,他接受了人生中第一次徹頭徹尾的超級大改造——從修眉刮臉開始,到護膚上妝,描摹細長的眼線、小煙熏眼影和番茄系的口紅。
在等待假睫毛上的底膠徹底幹透時,他還被壓着試了好幾款不同的假發,并由女人們進行民主投票。最後一頂有着誇張卷度的銀色短發脫穎而出,被牢牢地固定在了宋隐腦袋上的發網外。
“腦殼疼! ”宋隐龇牙咧嘴地抗議着煉獄十大酷刑,卻只換來的女人們無情的嘲笑。
大紙袋子裏的東西終于登場了。這是一套令宋隐毛骨悚然的黑色哥特風小洋裝。誇張的泡泡袖恰到好處地修飾了男性的寬肩,脖子上的蕾絲裝飾則掩蓋了變聲器的存在。
而最“妙”的則非裙裝胸部自帶的海綿墊莫屬,在宋隐抵死抗拒矽膠胸墊的大前提下,它起碼維護了一個平胸少女最後的尊嚴。
經過了女人們的嚴格審視,這項浩大的工程終于進入尾聲。
在戴上小禮帽、穿上黑色蕾絲襪、以及綴有玫瑰花的平跟圓頭皮鞋之後,宋隐被推到了一面巨大的穿衣鏡前。
連他自己也吓了一跳——鏡子裏完全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盛裝大美女,就連他與生俱來的那股散漫勁兒也被包裝成了更加精致的慵懶和媚意。
當然,這位嬌媚少女的身高接近一米八。
“我說什麽來着?這套女裝果然很适合你。 ”
在女人們頻頻按下的手機快門聲裏,沙弗萊如幽靈一般出現在了門口。
他也換上了一套晚禮服,手持鍍金手杖。沙弗萊石的波洛領結在燈下熠熠生輝。
“我們這是要去哪個惡靈古堡喝番茄汁啊?” 宋隐以一個無聊的玩笑來掩飾自己的尴尬。
“有沒有惡靈我不知道,但是今晚你一定能看到各式各樣的怪物。”
沙弗萊兩三步走到宋隐面前,支着下巴仔細端詳起來:“我果然沒看走眼,的确是個美女,不過和小秘銀比果然還是差得遠了。”
宋隐心想老子都做出這麽大的犧牲了,還要被拿着比來比去的,頓時就有些不爽。
緊接着他又從秘銀聯想起了齊征南——如果那家夥看見自己這副打扮會是什麽反應?譏笑、嘲諷、不屑還是驚豔?
不,怎麽可能是最後一種。那家夥身為模特時合作過的超模本就不少,其中不乏雌雄莫辨的中性美人。就算現在下了煉獄,身邊也還有“黃泉礦泉水”形象代言人,煉獄頂級的女裝大佬。
不過話說回來,他一直以為齊征南這個鋼鐵直男不喜歡看男人穿女裝。
記得初中那陣子時興效法日本搞校園祭,以社團的形式組織出攤。編程興趣小組的大家決定開女仆咖啡館,還一人發了條小裙子。結果他的那條帶回家的時候被齊征南給撞見了,當時好像也沒什麽,但隔天裙子就離奇失蹤了。緊接着女仆咖啡館被學校取締,指導教師也被撤換。
對了,那個指導教師後來自己離職創業教兒童編程,沒過幾年把自己編進了局子裏——猥亵未成年。
“……我去,我腦子有病了嗎?這都在想些什麽啊!”
宋隐唾棄着自己莫名其妙湧出的檸檬味,反倒開始主動催促啓程前往游樂園。
“等等別急,戴上這個。”沙弗萊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條銀質項鏈,連着一枚骨雕吊墜,親手系在了宋隐的脖子上。
“不要随便拿下來,這是護身符。”他叮囑道,“戴着它,沒人敢欺負你……除我之外。”
“大哥,您是随身帶着霸道總裁小說的摘抄本嗎?”宋隐雖然戴上了項鏈,卻也沒忘記分享自己新鮮出爐的檸檬派:“可別在我身上尋找‘別人’的影子唷。”
這邊,兩個微妙地酸到了一起的人已經收拾停當。沙弗萊謝過幾位幫忙的美女,并表示她們可以在大宅裏随意玩樂,只要別打擾到他弟弟的休息。然後他就領着宋隐穿過長長的走廊,朝着戰鬥準備室走去。
嶄新的皮鞋在堅硬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踢踏聲響,反倒顯得四周格外寂靜。
宋隐的喉嚨有點癢癢的,他忍不住要發出聲音。
“那個,輔佐官平時沒事的時候都在哪裏呢?他們也會有自己的安全屋嗎?還是住在什麽集體宿舍?”
“你是想問我為什麽留小浩在安全屋裏睡覺吧。”沙弗萊倒是直白,“不僅如此,我還陪他一起吃飯、給他買玩具、講故事,教他為人處事的規矩呢。”
“你還真把他當弟弟了?”宋隐咋舌,“恕我直言,那只是一個設定好的人工智能而已,甚至懂得比你我還多。”
沙弗萊因為他的問題而放慢腳步:“人并不是因為完美才被稱為人,恰恰相反,只有不完美的才是真正的人類。”
說到這裏,他反問宋隐:“你覺得你的輔佐官怎麽樣?”
“有點煩人。”宋隐想了想,決定實話實說,“但他的确是百分百為我而考慮,這點我很感激。”
“那是肯定的。輔佐官說白了就是一個完美的程序,他的核心驅動是指向執行官的,也就是說,他無私無畏,一心只為了執行官的利益最大化而存在。”
說到這裏沙弗萊眨了眨眼:“所以,在很多人的眼裏,輔佐官才是他們真正想要的伴侶、朋友或者家人。”
“你該不會也……”宋隐還是沒忍住這個問題。
“我?我對完美的伴侶不感興趣。”沙弗萊坦然地搖頭,“我的心上人,渾身都是毛病。”
宋隐松了一口氣:“倒也是,人工智能畢竟不是真人,總還有點膈應。”
“我倒不在乎他們是不是人。”沙弗萊轉動了一下手杖,杖頭發出一線金色流光:“你也是走過人間機場的人,難道就沒想過是誰安排我們在這世上定居,又是誰賦予我們現在的身份、性格?如果我們也被看不見的力量所設定,那和人工智能又有什麽區別。”
“……我快被你弄糊塗了。”宋隐有點後悔自己幹嘛要提問了,他完全沒想到沙弗萊是會說出這種深奧言論的人。
“真正不理解的人,根本連想都不會去想。我很高興能夠和你聊一聊。”
轉眼間,沙弗萊已經走到了走廊盡頭,推開一扇沉重的實木大門。
“準備好見識‘另一個世界’了嗎?”
事到如今也沒啥可猶豫的,宋隐十分幹脆地點頭,卻又下意識地按住心口,以壓抑住心底裏那隐約的忐忑。
也就在開門的這片刻時間裏,他莫名回想起了今晚赴約之前,自己留給二狗的那聲“兄弟”和那個大大的擁抱。
那是在期待着獲得一個完美的家人、完美的兄弟嗎?
可這個煉獄裏明明已經有了一個表面上與他兄弟相稱了十多年的男人。
如果以對齊征南的感情作為“兄弟情誼”的基準,那麽他對二狗所懷有的情感期待顯然是不一樣的。
這究竟是哪一邊出了偏差……
但現在還不是深思梳理這一切的時候。
伴随着實木大門的緩緩開啓,有一些五彩缤紛的光線從漆黑中透露出來,照亮了宋隐的雙眸。
游樂園!
作者有話要說:
宋隐:齊征南好像不喜歡女裝大佬。
齊征南:你平時這麽聰明,怎麽這件事上就看不懂了呢?
沙弗萊:我喜歡女裝大佬!
秘銀:但我穿女裝不是為了你。
——
以後兩人要是不鬧別扭了,小宋再穿女裝,南哥估計會默默地替他把短裙子邊邊往下拉一拉吧……
——
沙弗萊所說的核心驅動,其實是《西部世界》的一個梗。
簡單說就是每個人活着都有一個生存目标。人類的目标是利己、生存。而輔佐官的目标是完全利他(執行官)。所以和真人比,輔佐官才是最完美的愛人、家人。
但也正是這樣,輔佐官才不是人。
某種程度而言,我們內心所追尋的,是并不存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