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侵蝕

《蒼德戰甲》的事情并未在星際網上引起任何關注。

這本身就是一個老游戲, 而現在游戲嘉年華正在進行,玩家們情願去體驗那些新游戲。

要是有《蒼德戰甲》的玩家抱怨起這事兒, 那麽其他玩家說不定還會說, “所以就別玩這種老游戲了,bug一堆,游戲公司還懶得修,來看看今年的新游吧!”

于是, 關注這事兒的人就更少了。

虞時又在不同的游戲論壇上, 查了查關于精神力暴動的事情, 發現這幾天也有一兩個帖子提到了這事兒, 似乎又有人在游戲中遇到了精神力暴動,但依舊沒人關注。

即便有人回複, 他們也不會認為是游戲的問題,而是以為在現實中發生了什麽意外, 只是剛巧事情發生的時候, 這人正在打游戲。

這種說法聽起來也相當可信。

虞時到處看了看,意識到自己終究不可能在網絡上這些駁雜的信息中,找到任何突破口——或許是有的,但網上的信息實在是太多了, 他不可能一一檢查過去——就選擇關閉了終端。

這個時候, 他突兀地松了一口氣。

虞時并不是一個非常喜歡使用網絡的人。更确切來說, 他對網絡無感。

在他那個時代,他生病前還是一個高中生。嚴苛的學習安排讓他無暇關注網絡世界的紛紛擾擾, 使用網絡的話, 多半也是為了尋找自己需要的東西。

生病之後, 他倒是經常無所事事地玩玩手機。但那只是打發時間, 以及, 麻痹痛苦。

有時候,網絡上那些混亂、複雜的信息,反而更加讓他頭痛了。

等他在如今這個時代醒來,他其實也仍舊不太熱衷于星際網。他可能會在失眠的時候玩玩終端,但大部分時候,他不會沉迷星際網。

很多時候,網上那些駁雜、混亂、無用的信息,其密度、數量,甚至讓虞時感到一絲恐懼。

他想到了謝爾菲斯曾經提及的,六芒星的數據星球。

為了容納人類的這些垃圾信息,就需要一顆星星嗎?虞時因此感到了困惑。

真實與虛幻的分量,在此刻仿佛倒轉。

他想了一會兒,就搖了搖頭,感覺自己實在是想得太多了。

虞時沒了玩游戲的興致,就繼續按部就班地學習了。如今他已經将郁楚桃女士的精神力基礎課程看了大半,對精神力的了解有了長足進步。

克拉倫斯的那篇論文,他也看了一小半了。

不得不承認的是,克拉倫斯是天縱之才。

這位研究者提出的哨兵向導理論,可以說是關注到了人類此前未曾關注到的,與精神力相關的方方面面,包括但不限于信息刻刀、精神力結合,以及結合熱。

結合熱,這就是克拉倫斯定義的,精神力結合導致的人類生理反應(事實上也包括心理反應)。

在克拉倫斯的實驗中,結合熱實際上并不僅僅局限于“性”的方面,精神力結合對于人類的身體、情緒、精神狀态等等,都有着深刻而複雜的影響。

那相當于是讓自己多了一個靈魂意義上的半身。這種結合是親密的、沒有退路的。

在戰争期間,曾經有一對哨兵向導進行了精神力結合,随後,那名哨兵在戰場上死去。他的向導也形銷骨立,最終在半年後郁郁而亡。

根據這名向導的說法,在哨兵死去的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靈魂空了一半。那是一種冰冷的、瘋狂的感覺。

他更着重強調——以一種相當瘋狂的語氣——他感到自己正在被精神維度“吞沒”。更具體一點來說,他感到自己正在被精神維度的那些信息“淹沒”。

這個說法,以及“結合熱”的特殊表現,讓克拉倫斯認為,精神維度與精神力、與人類的關聯,很有可能不是人們原本想象的那樣。

一直以來,人們大多以為,精神維度就是一個普通的、高維的、往常未曾被人們發現的特殊空間。宇宙是璀璨的、複雜的、廣袤的,因此存在這樣的高維空間也很正常。

人類的精神力變異,讓他們在“巧合之下”,連接到了這個維度。這個維度與精神力相當契合,因此他們可以利用精神力來探索這個維度。

盡管他們還不知道精神維度有什麽意義、功能,但是他們可以慢慢探索這個世界。

這些就是人類的舊有觀念。

而克拉倫斯則提出了一個不一樣的見解。

他認為,精神維度并非無害的。

精神力在精神維度進行結合,會直接影響到人類在現實之中的軀體。這意味着,精神維度與現實維度之間,可能存在着某種超越人類精神力本身的關聯。

也就是說,精神維度未必要通過精神力才能影響現實維度,這個特殊維度很有可能存在某種對生物的“侵略性”。

盡管這個維度沒有“自主意識”,但是它的确存在某種本能,也就是,那名向導所感受到的,“被吞沒”的感覺。

綜合這些情況,克拉倫斯認為,人類的精神力之所以會出現在精神維度,很有可能是為了“抵禦”精神維度的侵蝕。

而哨兵與向導的結合,可以更好地進行這種抵禦。但同時,這也是一把雙刃劍。這意味着,哨兵與向導任何一方的死亡,都會讓他們的精神力結合瞬間崩塌,随後精神維度反而更容易侵蝕他們。

克拉倫斯并未在這篇論文中着重講述這些觀點,畢竟這篇論文更多是關于哨兵與向導的,尤其是一些基礎理論。

關于精神維度的這些理論和推測,克拉倫斯是寫在另外一篇論文之中的。虞時通過卡爾文醫生,借閱到了這篇論文。

……當然了,這篇論文就更加難讀了。

從前面的綜述來說,虞時大概了解了克拉倫斯對于精神維度的看法。

克拉倫斯認為,精神維度是“宇宙的垃圾桶”,是宇宙的暗面,或者說,鏡面。

那裏留存了宇宙中萬事萬物的痕跡,記錄了宇宙從古老至如今的漫長軌跡。這解釋了精神維度之中,為什麽會存在如此混亂、莫名其妙的信息。

精神維度是獨立的,很難與現實宇宙産生關聯。但是,“很難”并不意味着“絕不”。

在某些特殊的時刻,精神維度可能會對現實世界産生影響。這種影響是不可能通過肉眼觀察到的,也很難與現實世界的生物發生關聯。

克拉倫斯認為,在更古老的時代,人們可能會傾向于用神秘學理論,或者更簡單的魔法,來解釋這種來自精神維度的侵蝕。

精神維度的侵蝕,對于生活在現實維度的人類來說,是致命的。這有點像是降維打擊,精神維度的侵蝕可能在一瞬間将這個人“吞沒”。

就如同那位向導一樣,他們将會在恐懼、絕望、瘋狂之中,郁郁而終。

如果他們無法意識到這種侵蝕,那麽高維世界就無法與低維世界産生關聯,他們反而安全了;但是,在人類發生精神力變異(或者其他一些變異)的時刻,他們通過精神力,察覺到了精神維度的存在。

從這一刻起,精神力既成為了他們的盾牌,也成為了他們的武器。

……虞時入神地看着這篇論文。

很多學術名詞他選擇了暫且跳過,不然他又要陷入無限的查資料地獄。

他意識到,克拉倫斯的整個理論體系,是相通的。

如果是為了抵禦精神維度的侵蝕,那麽信息刻刀就有了用處。

哨兵能夠在精神維度刻下新的信息,這些新的信息就将成為他們的“栖息地”,成為他們在水中的浮木;而向導能夠在精神維度清除信息,正是為了保證他們不受到那些信息的侵蝕。

一般來說,一名普通的精神力者,本身就擁有哨兵與向導的雙重性質。他們可能偏向于某一方,但的确擁有雙重性。因此,他自成一體,本身就足以抵禦精神維度的侵蝕。

這或許是某種生存的本能。而如果經過合理的鍛煉,那麽這種本能的、被動的抵禦、自衛,還可以進一步成長為主動的探索、清掃。

這讓虞時更加好奇,黑暗哨兵和黑暗向導結合之後的情況了。

黑暗哨兵和黑暗向導,本身并沒有對方的信息刻刀能力。他們在精神維度是有些危險的。應該說,精神力波形越是極端的人類,擁有強大精神力的同時,也就越是容易被精神維度侵蝕。

盡管他們自身的精神力強度能夠抵抗這種侵蝕,但并不意味着他們徹底安全;他們更像是在與這種侵蝕硬抗。

此外,哨兵和向導的信息刻刀,本身就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哨兵難以清掃精神維度的信息,容易被這些信息幹擾精神狀态,導致心智混亂、波形紊亂。這種狀态被克拉倫斯稱為“神游”。

向導的确可以清掃信息,但越是這麽做,就越是容易讓自己在精神維度沒有立足之地,進而導致精神力被精神維度徹底吞沒。這被克拉倫斯稱為“神想”。

神游和神想狀态都是相當糟糕的,意味着哨兵和向導的精神力狀态進入了一個極端危險的區域,下一步就将是精神維度的徹底侵蝕。

很多實驗數據,證明了克拉倫斯的理論。

……不過,問題也仍舊存在。

一個最簡單的問題就是,如果精神維度的侵蝕真的那麽危險,那麽在過去七百年,人類中的精神力者,為什麽都沒有出現什麽大問題?

彼時可沒有什麽哨兵向導、信息刻刀之類的說法。那時候人類對精神維度的存在都是一無所知的。

這麽漫長的時間裏,精神力者都好好的。這足以證明,克拉倫斯理論中的,“精神維度存在着侵略性”這樣的說法,未必可靠。

克拉倫斯自己也将這個問題寫進了論文裏,并且十分坦誠地聲稱,他的确無法證明這種侵略性的存在,因為精神維度從未“主動”侵蝕人類。

如今他們對于精神維度的調查手段,還是太有限了。

這一點也讓虞時感到了些許遺憾。

或許是因為了解到這麽多與精神維度相關的信息,這一天晚上,虞時做了一個夢。

他夢見一片漆黑。

周圍什麽都沒有。他孤獨地站立着,茫然無措。突然地,他腳下一空,好似要往更深邃、更黑暗、更虛無的地方跌落。

那一瞬間的失重感,幾乎要讓他從夢中驚醒。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又有另外一種奇怪的、堅實的安定感,讓他并未感到慌亂。他仿佛在等待着什麽。

下一刻,在那無限漆黑的世界裏,他感到有另外一樣東西出現。同樣漆黑,同樣深沉,但讓他感到無限的安心。

他被一個東西接住了。那觸碰起來有一種鋼鐵的堅硬冰冷質感,但是他知道這是什麽。

這是謝爾菲斯的拟态機甲。

他在不知不覺中平複了情緒,然後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醒來,虞時意外地發現自己的狀态相當好。他好似經歷了一場十分愉快美好的安眠,整個人都從原本疲倦、緊繃的狀态中恢複過來了。

他已經忘了自己還做了夢,他只是笑眯眯地跟自己的智能管家說:“李爾,我覺得我昨天晚上的深度睡眠時間肯定很長哦。”

“經檢測,您昨天晚上的深度睡眠時間與過去并無差異哦。”李爾回複。

虞時:“……”

可惡,說好的人性化呢!

他讓智能管家靜音,然後和謝爾菲斯、榮琴彙合了。吃過早飯,他們就出發前往了查普林研究所。

走出酒店的時候,虞時忍不住繃緊了神經,但是并未發生任何意外。他們順利地搭乘飛艇,掠過查普林星球上午明淨的天空。

查普林研究所位于城市的邊緣位置。說起來,這裏其實還有些荒僻。或許研究所比較需要這種清淨的位置。

那是一棟白色建築,圓頂,像是一個巨大的鼓包。

從遠處看,整棟建築好似都沒有什麽窗戶,是一個完整的、封閉的半圓;但是近距離看,虞時才發現,那些白色外牆,實際上是一種特殊的建材,本身就是半透明的乳白色質感。

距離再近一點的時候,虞時就将目光放在了這棟建築的周圍。

他詫異地發現,在白色建築的周圍,有一圈像是荊棘一樣的黑色物體。

他問謝爾菲斯:“那是什麽?”

“全自動防衛網絡。相當高的配置。”謝爾菲斯略微驚訝地說,“大概能抵禦一百名普通機甲戰士的襲擊。”

虞時吃了一驚。

一百名機甲戰士。在戰争年代,這或許算不上什麽。但如今可不是戰争期間了。

查普林研究所需要這麽高規格的防衛網絡嗎?

榮琴說:“大概是因為芬恩家族的成員也在這兒進行研究吧。不過,查普林研究所好像一直都是這種作風。西莉亞說,研究所內部也遍布攝像頭,還有警報裝置和仿生人保镖。”

“像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大秘密一樣。”虞時吐槽着。

不久,他們在研究所指定的地點降落,是在那圈黑色荊棘之外。有仿生人過來查看他們的預約信息,随後,在仿生人的帶領下,他們經過掃描、消毒、換衣等流程,才最終得以進入研究所。

他們獲得了臨時的通行證,但通行權限僅限前往西莉亞的實驗室的那條道路,以及少部分對外開放的區域(比如衛生間和訪客休息室)。

仿生人格外提醒他們,如果踏入那些沒有權限的區域,他們可能立刻被制伏,在特殊條件下,也可能被直接擊斃,這是已經得到查普林星球官方許可的防衛行動。

随着仿生人的叮囑,虞時的表情更加古怪起來。他盡可能讓自己保持平靜,但目光中還是流露出一絲驚異和好奇。

他可以理解研究所自我防衛的做法,但是對于身份明确的普通訪客,這種做法是不是太苛刻了一點?

當然,客随主便,他們反正也沒什麽特別目的,只是為了拜訪西莉亞而已。

這名仿生人并未立刻離開,而是将他們帶到了西莉亞·多伊爾的實驗室,然後才離開。虞時認為,這名仿生人估計還會在監控那兒觀察着他們的舉動。

這讓虞時有點不自在起來。

一路行來,虞時注意到,研究所內部的區域分割顯得非常明确和清晰,不同的研究區域甚至是完全不互通的。

西莉亞的實驗室,實際上也是一個相當複雜、龐大的區域,幾乎占據了整個研究所三層的一半區域。

實驗室的入口,是一條白色走廊的盡頭。白色走廊左右都沒有窗戶,盡管光線明亮,但是虞時還是察覺到了一絲壓迫感,以及……

他突然領悟到,為什麽自己感到如此怪異了。

這裏就像是一座大型監獄。

如今這個時代的研究所,當然擁有很多機密信息,比如特殊的技術、正在進行的實驗等等。但說到底,研究員也只不過是一份工作。

而查普林研究所,就好像是給每一名研究員,都配備了一個設備齊全、規模龐大的牢房。

這種程度的安保力量,似乎有些超出限度了。

而且,之前他聽說的,生命基底實驗相關的事情,以及那所謂的“假面”,也讓他感到,查普林研究所的安保程度,似乎另有隐情。

不過,虞時也沒将自己的想法說出口。

實驗室的門打開了,他們看見了正在門口等待的一位女士。從她外套上的銘牌來看,這就是西莉亞·多伊爾。

她是個金發碧眼、容貌漂亮的女人,不過,她身形瘦削、目光枯寂,有一種研究人員特有的冰冷與理智。

她望着虞時三人,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才緩慢綻開一絲微笑:“好久不見,阿榮。”

“好久不見,西莉亞。”榮琴上前與她擁抱。故友重逢,榮琴顯得頗為激動,而西莉亞則更加冷靜一些。或者說,西莉亞整個人的情緒波動似乎就十分稀少。

西莉亞又望向謝爾菲斯,問候說:“元帥閣下,收到您的訪問的時候,我幾乎感到驚訝。”

謝爾菲斯微微笑了一下,平和地說:“不過,我們的确需要你的幫助,西莉亞。”

于是,西莉亞望向了虞時。

在此之前,西莉亞并不知道謝爾菲斯的來意,訪問申請上也不會寫得很明确。不過,既然謝爾菲斯是和一個陌生青年一同過來的,那麽西莉亞自然産生了一些聯想。

“他是……”她遲疑着說。

“我是虞時。”虞時簡單地介紹了自己的情況,“之前我在卡爾文醫生那邊檢測過精神力波形,我是一名純粹的向導。然後……我想把謝爾治好。”

他下意識看了看謝爾菲斯,然後笑了起來:“所以,我們就來找您啦,西莉亞女士。”

西莉亞微微睜大了眼睛,露出了驚愕的表情。她以一種絕對不符合她剛剛平靜淡漠表情的強烈目光,盯着虞時看了很久,她喃喃說:“黑暗……向導?”

隔了片刻,她露出了一個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黑暗向導居然真的存在?!”

她的聲音似乎吸引了實驗室裏其他一些人。

很快,虞時發現,有十幾個人一同出現在實驗室的門口處。

其中有身着白大褂的研究員,也有身穿普通衣物的人類,後者大概就是參與實驗的哨兵或者向導志願者。他們都用相當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虞時。

當然,也有人以一種奇異的目光,一會兒看看虞時,一會兒看看謝爾菲斯。其中有兩個相貌十分相似的人,大概是雙胞胎,尤其明顯地表現出這種情緒。

榮琴笑眯眯地站在一旁。

在那種目光之中,虞時很快就感到了一絲不好意思。

他小聲說:“我們……坐下來聊聊?”

“當然……當然。”西莉亞慢慢冷靜了下來,“……你們對我如今的研究恐怕也不太了解。我們坐下來說吧。”

西莉亞首先帶他們參觀了她的實驗室。這裏分為實驗區域、數據分析區域、生活區域等等,她的團隊中總共有十八個人,其中有三名哨兵、三名向導作為實驗觀察對象,剩下的則都是研究人員。

這十八個人幾乎每天都生活在研究所裏。除卻實驗觀察對象每隔一段時間可以離開,研究人員基本上是不會離開的,除卻放假。

說這話的時候,西莉亞語氣平淡。不過她也說,自己已經将近兩年沒有踏出過研究所一步了。

這種情況,讓虞時對這家研究所的觀感更微妙了一些。

不久之後,他們來到會客室。

坐下之後,西莉亞沉思了片刻,便說:“如果你是想要治好元帥的精神力傷勢,那麽,我的确可以提供一個方案。你們來對了地方。”

虞時略微有些欣喜。

西莉亞則繼續平靜地說:“在過去八年裏,我始終在研究哨兵與向導之間的關聯,并且也有了一定的進展。”她還是輕微地嘆了一口氣,“應該說,我只是将克拉倫斯的理論,推進了小小的一步。”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