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5

“她……她說我是無膽鼠輩?!”

海中月的女修們進了客棧,正因終于回過神。

年輕氣盛的男修面色通紅,總算是反應過來,自己被嘲諷了,蹬着傷腿,暴跳如雷:“若無孟師兄,若無我們,她們……她們怎麽可能進入秘境?”

“……真真是荒謬,她們不感激我們玉清門仗義援手也就罷了,竟還出言嘲諷?!”

“……看我不禀告了長老,叫她們滾回北海去!”

“好了,好了。”盈水苦笑着将他扶進客棧,絮絮叨叨地勸,“孟師兄還未來,師兄你就消停點。”

…………

一場鬧劇終結。

玉清門的弟子也悉數走進了客棧。

沈玉霏收回視線,擺手讓梵樓退下:“有件事,我要單獨想想。”

他沒有注意到梵樓的異樣,還在想裴驚秋。

若是沈玉霏沒有記錯,此時的海中月應該與玉清門交好才對。

畢竟,今生他與孟鳴之還未相識,長燈真人也不會急吼吼地給心愛的徒弟折騰出個媳婦兒來。

那裴驚秋言辭間對玉清門的不滿,所謂何事?

沈玉霏抱着報複的心進入秘境,此刻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微小的細節。

他回憶着前世發生過的點點滴滴,卻實在不知裴驚秋與孟鳴之的過往,只能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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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這其中還有他所不知道的龃龉。

沈玉霏若有所思,卻不知,表面上聽話地離開客房的梵樓,并沒有回自己的房間。

梵樓替沈玉霏輕輕關上門。

他握着手中的劍,居高臨下地望着客棧大堂內的修士們,眼神變幻莫測。

片刻,他的身影詭異地消失在原地,徒留一道淡紫色的煙霧。

——噗通!

梵樓跌跪在空蕩蕩的客房正中。

嘶嘶。

毒蛇吐信般的聲響出現在他的耳畔。

梵樓喉中咯咯作響,竟嘔出一大口血來。

“嘶嘶……嘶嘶,你動搖了。”那聲音鬼魅般響起,尖酸地笑,“我說過,你是……最後的血脈,注定了要……注定了要……”

拖長的嗓音高亢地重複了幾遍了所謂的“命中注定”。

梵樓緩過神,用手背狼狽地擦去了唇角的血跡。

“宗主會厭惡我。”他篤定道,“宗主本就……不喜歡我。”

那聲音頓了頓,冷冷譏諷:“那你便永遠也無法走到他的身邊去。”

冰冷的話語宛若一記重錘,生生砸在梵樓的心尖上。

“胡說……你胡說!”

“我胡說?”冷笑聲從梵樓的左耳奔湧至右耳,“你那麽費盡心神地掩藏身份,換來的,是什麽?”

“可世人厭惡妖修!”梵樓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起來,悲痛欲絕,“若要留在宗主身邊,只能當一條狗,那我……那我寧願當一條……”

“狗?”那聲音一針見血,“沈玉霏身邊,從不缺聽話的狗!”

梵樓如遭雷擊,滿頭大汗地清醒過來,方才意識到,剛剛說話的,從始至終只有自己。

他呆站了片刻,捂住了眼睛,生出繭子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撫摸着面上覆蓋着的白紗,嘴中癡癡地喚着“沈玉霏”的名字。

“沈、玉、霏。”

最後,梵樓的指尖停在了雙眸之上。

他的嗓音變了調,重瞳金芒大盛,一時蓋過了原本的黑瞳。

“只一回,不被宗主發現就好。”梵樓喃喃自語,傷痕累累的手指探到頸後,指尖毫不遲疑地劃破皮肉。

叽叽咕咕,血肉蠕動分離。

梵樓面不改色地将手指探進去,摸索着握住了一截脊椎骨。

——铮!

濃稠的紫色霧氣從他的後頸處迸發,縱橫捭阖地激蕩開來,卻又在湧向房門的剎那,被一只無形的手抓了回來。

那煙氣無半點靈氣波動,卻宛若有靈智,不甘不願地縮回了鮮血淋漓的傷口。

——铮!

梵樓手指狠握,眸中金光狂轉,眼瞧着要抽出了一截混着血肉的脊椎骨。

耳畔忽而傳來沈玉霏懶洋洋的聲音。

他的宗主語氣閑散軟綿,好似剛睡醒的貓,尾音微微上揚,顯然心情不錯:“梵樓,過來替我梳妝,晚上有好戲瞧。”

梵樓呆呆地收回探入後頸的手指,幾滴血順着手指滑落。

暴虐的紫色煙氣龜縮回了身體,他眼裏的金芒也潰散了開來。

梵樓又變成了一個木讷呆傻的抱劍侍從,老老實實地回到了沈玉霏的身邊。

沈玉霏又換了身殷紅色的長袍,照舊做女修打扮:“發什麽愣?”

梵樓微啞了嗓子,垂下頭,試圖掩飾癡迷的目光:“宗主要屬下做什麽?”

“過來。”沈玉霏歪歪斜斜地倚在鏡前的椅子上,修長的腿從紅袍下大喇喇地探出來,雪白的肌膚應着紅光,看得梵樓眼皮直跳。

“宗主……”

“我說,過來。”沈玉霏的語氣裏已經沒有了耐心。

梵樓不得不走過去,繼而膝蓋被他的腳尖輕輕一踢,順勢單膝跪在了椅子前。

沈玉霏将一支蘸了胭脂的羊毫筆塞到梵樓的手中:“可見過凡間的花魁?”

梵樓仰着頭,直勾勾地盯着他含着水光的桃花眼,嗓音愈發啞:“不……不曾。”

“料你也沒見過。”沈玉霏單手托着雪腮,俯身用曲起的手指刮梵樓高挺的鼻梁。那鼻峰硌得他指腹發癢,想必白紗下的鼻子應該是極英挺的。

沈玉霏心神一動,擡手想要解除梵樓面上的符咒,可看着梵樓束起的黑發,他又歇了心思。

沈玉霏經歷過無數次背叛,最慘痛的一次,直接讓他重生回到了現在。

他不是不信梵樓,只是心裏還存着那麽一絲疑影——

是啊,前世梵樓願意為他去死,那麽今生呢?

世事變化,誰知道人心會不會變?

若是梵樓也選擇了背叛,他就毫不猶豫地取他性命,再尋個聽話的狗來,用白紗蒙住臉,也叫梵樓。

沈玉霏念及此,語氣陡然轉冷:“要你何用?”

他情緒變化太快,梵樓微怔以後,捏着羊毫直起了腰,還是那副木讷的模樣:“屬下試一試。”

梵樓習慣了沈玉霏的陰晴不定,沈玉霏卻在梵樓靠近的時候,眼尾燒起了怒意的紅潮。

孟鳴之之流,沈玉霏不是不在乎。

可他的在乎,并非不甘,而是有仇必報的堅定。

沈玉霏如今氣惱,不過是想到梵樓的背叛,心中生出無限的焦躁罷了。

梵樓。

這世上他最後能信任之人,即便前世為他丢了性命,他依舊不安。

冰冷的羊毫落在沈玉霏的眼尾。

梵樓屏住呼吸,唇抿成了一條冷硬的線,修長的手指捏着的仿佛不是一支羊毫,而是最珍貴的寶器。

沈玉霏冰冷的目光刺在了梵樓的面上。

梵樓惶惶不安地落筆,漆黑的眸子裏映出了一抹陰郁的面容。

“宗主……?”

“梵樓,你嘗過背叛的滋味嗎?”沈玉霏纖細的手臂從血紅色的袖籠中滑出來。

他明明在笑,眸中殺意卻凝重得快要滴出來了。

“你知道背叛我的下場嗎?”電光火石間,沈玉霏掐住了梵樓的喉嚨。

五根骨節分明的手指深陷進了皮肉。

他觸碰到了梵樓極速跳動的脈搏。

作者有話要說:

沈玉霏:我才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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