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4
梵樓跌進了秘境。
……原來宗主聽見了他的喘息。
梵樓窘迫地低下頭,後頸冒出了稀薄的冷汗,目光卻忍不住黏在沈玉霏握住自己腕子的手指上。
他知道,現在認錯,大概率能免去皮肉之苦。
可他不想認錯。
若是認了,宗主就會松手了。
那就等着挨罰吧。
他不怕疼。
梵樓認命地将頭垂得更低,熾熱的目光像是燃起火苗的藤蔓,不知死活地順着那幾根纖細修長的手指攀了上去。
只要沈玉霏不開口,梵樓就能硬着頭皮多看一會兒。
可沈玉霏又怎麽會全無所覺呢?
他又掐住了梵樓的下巴,拇指在男人修長的脖頸上蹭了蹭,慢條斯理地打趣:“有氣兒啊,怎麽不會喘了?”
梵樓臉上的窘迫,一瞬間像是透過了白紗,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罷了。”沈玉霏聽着加重的呼吸聲,心滿意足地抽回了手,眉宇間盡是得色。他沒繼續逗弄梵樓,而是問,“你且感受感受,身體是否有什麽異樣?”
梵樓聞言,先是打量了一圈四周——境門與其說是門,不如說,是傳送的法陣。
他們二人竟回到了先前的客棧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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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被一塊靈石打發走的凡人重新出現,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一般,站在客棧前招呼客人。
梵樓一驚:“宗主?”
他本能地踏出一步,握住劍柄,擋在沈玉霏身前的同時,警惕地望着秘境中的人。
沈玉霏見狀,睫毛微顫。
他近乎被面前高大的身影攏住,秘境深處湧來的熱風兇悍地撲到梵樓的身上,仿佛一只又一只兇殘的猛獸,張着血盆大口,試圖在這具強壯的身軀上留下一星半點的痕跡。
沈玉霏剛摸過梵樓脖頸的手指不由蜷了蜷:“退下!”
梵樓眼神一黯,伸出去的腿不甘地收了回來,重新退到了他的身後。
沈玉霏随意一擺手,無形屏障徐徐展開,不大不小,正好将二人與熾熱的空氣阻隔了開來。
“我且問你,是否察覺到異樣?”
梵樓依言靜心感受,半晌,搖了搖頭。
沈玉霏喃喃自語:“沒有嗎?”
……難不成,方法有誤?
他又拽着梵樓退出了秘境。
桃林裏中桃花盛開,花團錦簇,好似晚霞。
沈玉霏無心欣賞,轉身再次踏入境門。
如此循環數次,梵樓給他的回應,皆是搖頭。
“怎會沒有?”沈玉霏詫異地挑眉,“明明……”
他明明記得,孟鳴之提過,通過境門,能得到讓人脫胎換骨的大機緣。
孟鳴之在沈玉霏的眼裏,的确是個不折不扣的小人。
但這樣的“小人”,亦有名門正派弟子都有的臭脾氣——自诩光明磊落,做任何事,出發點都是所謂的“大義”。
譬如前世,沈玉霏用腳趾頭都能想到,孟鳴之對自己出手的原因。
……合歡宗宗主這一個名號,就夠他死一萬回了。
所以,孟鳴之沒必要在境門的事情上撒謊。
那就是方法不對。
沈玉霏擡起頭,望着沉默不語的梵樓,幽幽嘆了口氣。
“罷了。”他甩了甩手,“以後再說。”
言罷,轉身向境門中的客棧走去。
沈玉霏的命令,梵樓無有不從,但他握劍的手早已用力到泛白。
梵樓猜到宗主不斷進出境門,是為了機緣。
……是他拖累了宗主。
若是黃莺來,定然不會像他這般無用。
梵樓垂下眼簾,影子般跟上了沈玉霏的步伐。
他頭一回生出了對力量的無窮渴望——要變得更強,要變得更厲害。
只有這樣,宗主才會多看他一眼,也只有這樣,他才能在宗主的身邊久留一會兒。
沈玉霏倒沒想那麽多。
所謂“機緣”,便是有機會,才能得到緣分。
既然梵樓注定了與境門無緣,那就等着機會落入孟鳴之的手中,再搶過來罷。
沈玉霏前世死于孟鳴之之手,今生斷不會手下留情。
這個機緣梵樓若是得不到,他就是毀掉,也不會拱手讓給孟鳴之。
此時秘境內的客棧裏,只有他們兩個客人。
沈玉霏熟門熟路地定了原先的客房,并對格外警惕的梵樓解釋:“醒骨真人的洞府,共幻化為三層秘境。我們現在就在第一層——大悲無淚。”
他仗着前世來過醒骨真人的秘境,知無不言。
“……佛曰,人傷心到了極致,反而不會流淚。”
“……這層秘境考驗的是修士們的心境。”他推開客房的門,幾步走到床前,斜倚了過去。
梵樓見狀,熟練地單膝跪地,親手脫去了沈玉霏腳上的長靴。
沈玉霏極其受用地吐出一口氣:“你想啊,那群修士們好不容易進到秘境裏,看見的卻是和外面一模一樣的場景,可不是哭都哭不出來嗎?”
沈玉霏說話間,腦海中浮現出修士們無頭蒼蠅般在秘境中亂竄的場面,咯咯地笑出聲來。
他笑完,用手指不輕不重地戳了戳梵樓的眉心:“所以……放下執念,懂了嗎?”
抱着沈玉霏長靴的梵樓默默點頭,瞧眼神,卻不像是要放下執念的模樣。
沈玉霏忍不住問:“梵樓,你有執念?”
他想,梵樓大概是有執念的。
畢竟,梵樓連一把趁手的劍都不曾擁有,這樣的人,必定有無窮無盡的執念。
梵樓遲疑片刻,也的确如他所料,點了頭。
“既如此……”沈玉霏眼神微閃,重新倒回床榻,嚣張至極地保證,“本座就把這層秘境的寶物去給你搶回來,好不好?”
……寶物。
梵樓低頭謝了恩,漆黑的眼睛裏卻流出了一種讓沈玉霏無法忽視的“哀怨”。
他狐疑地眯起眼睛,還想把人叫到面前細問,卻聽樓下傳來一聲暴呵——
“這破客棧怎麽還在?!”
沈玉霏循聲望去,只見青色的衣衫浮動如浪,連成了郁郁蔥蔥的樹林。
玉清門的弟子也進入了秘境。
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正因用手指着客棧,顫聲道:“這裏……這裏明明已經……”
明明已經在他與來路不明的黑衣修士的打鬥中,毀于一旦了。
攙扶着正因的玉清門弟子盈水看見客棧,也是一愣,但他明顯比正因冷靜多了:“師兄,醒骨真人的秘境不可小觑!若不是孟師兄,我們怕是連秘境的門都尋不到!”
“孟師兄……”正因想到孟鳴之,強壓下心頭的恐懼,咽着口水問,“我們怎麽辦?”
盈水猶豫不過一瞬,身後就再次傳來了腳步聲。
身着黃衫,面戴薄紗的女修們緩步而來。
盈水連忙躬身,對領頭之人行禮:“裴道友。”
“竟是裴驚秋?”沈玉霏也認出了女修。
北海之中,有宗門立于深海,名為海中月。
海中月只收女子,且只傳授陣法之術,故而海中月出身的女修,即便修為不高,也無人敢小觑。
沈玉霏認得裴驚秋,不僅僅是因為,她是如今海中月年輕一代弟子中,陣法使得最出神入化之人,還因為前世,她曾經是玉清門掌門為孟鳴之挑選的道侶。
那時候,沈玉霏剛與孟鳴之在一起,後者也沒有同玉清門撕破臉。
玉清門的掌門,長燈真人隐隐察覺出端倪,豁出一張老臉,打着“交流切磋”的旗號,将海中月的女修們請到了玉清門。
長燈真人原以為,裴驚秋得知自己有望與孟鳴之結為道侶會喜極而泣,卻不料,女修當着一衆玉清門長老的面,直言:“孟鳴之是什麽香饽饽嗎?”
長燈真人傻了眼。
裴驚秋擺弄着臉上的面紗,看玉清門衆人,像看傻子:“與他結為道侶,我在陣法上能有何精進?”
“我那徒兒……我那徒兒精于劍道。”長燈真人臉上的笑意搖搖欲墜。
裴驚秋冷笑:“那我與他結為道侶,能得個屁的好處!”
“你……你怎麽能這麽說話?!”長燈真人視孟鳴之為眼珠子,哪裏經得住女修如此問,若不是海中月的長老在一旁周旋,怕是當場就要發作。
但海中月的長老周旋歸周旋,卻是順着裴驚秋的意思,沒應下這樁荒唐的婚事。
而沈玉霏在聽聞裴驚秋的三問後,當着孟鳴之的面,拍手大笑。
當時,他只覺得裴驚秋問得痛快,一朝重生,再想裴驚秋的三問,卻是如雷貫耳,句句在理——孟鳴之是什麽香饽饽嗎?
不是。
與孟鳴之結為道侶,能增進修為嗎?
不能。
那成為孟鳴之的道侶,有個屁的好處?
屁都沒有!
沈玉霏垂下了眼簾。
而裴驚秋已經同盈水還了禮:“你們還在這裏做什麽?”
盈水讪笑着指了指客棧,将先前發生的事說與女修聽。
裴驚秋聽完,輕蔑地看了一眼正因:“無膽鼠輩,你不去,我們海中月自去!”
言辭間,竟是對整個玉清門都鄙夷至極。
沈玉霏捕捉到一絲異樣,輕輕“咦”了一聲。
而梵樓也順着他的目光向客棧外望了過去。
身姿纖細的女修剛好走進客棧,留下了一個引人遐想的背影。
梵樓瞳孔巨震,片刻,高大的身子竟抖如篩糠,連手中的長劍都握不住了:“宗主……”
絲絲縷縷不受控制的紫色煙氣從梵樓的指尖溢了出來。
梵樓霎時成了個漏氣的篩子,眼睛更是直接成了金黑相交的重瞳。
“宗主……喜歡她?”
沈玉霏毫無所覺,依舊望着裴驚秋的背影,真心實意地感嘆:“此女不凡。”
紫色的煙氣登時瘋狂地從梵樓的指尖噴湧而出,卻又在接觸到沈玉霏的衣袍時,消散殆盡。
梵樓詭異地壓住了幾乎爆發的暴虐情緒,只眼底閃過的紅芒洩露了濃烈的殺意。
孟鳴之,裴驚秋。
他痛苦得像是心髒被生生剜去了一塊血肉,每一根連着心房的脆弱血管都跟着震顫。
痛……梵樓在合歡宗裏茍且偷生數載,受過刑罰無數,卻沒有一次,比現在還要痛。
他原以為,得了與宗主一道入秘境的機會,是此生最幸運之事。
可現在,他卻意識到,原來跟在宗主的身側,比待在合歡宗裏,痛苦百倍。
因為看不見宗主,他便可以自我麻痹,每月有一天,宗主獨屬于自己。
可看見了,他就要接受,自己不過是沈玉霏身邊最微不足道的一條狗。
還是一條沒用的狗。
這樣的狗,連沈玉霏的目光,都難以分到半點。
作者有話要說:
是這樣的,第五章一直被鎖……改了一天了,唉,可以等明天看看,會改到解鎖為止。
梵樓黑化進度載入中——哔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