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022
“是……你……”
一只滴血的手握住了刀柄。
刀的主人輕輕松松地将近一人高的刀拎起。他冷笑一聲,鮮紅色的血順着薄唇無聲地浸過層層疊疊的白紗。
梵樓毫不在意地擡手,用手背蹭去那絲可怖的紅痕:“是……你……”
他聲如野獸,吐息中充斥着嘶吼。
孟鳴之的頭皮再次一炸,單手撐地,毫不猶豫地從地上一躍而起。
從孟鳴之的視角看去,梵樓就是個相貌平凡到讓人看過即忘的男人。
……沈玉霏施展的法術依舊在生效,并且完美地掩飾住了梵樓那張被白紗纏住的臉。
但孟鳴之能認出做女修打扮的沈玉霏,自然也能認出影子般,寸步不離沈玉霏的梵樓。
前世,梵樓亦死于他手。
“長成這幅模樣嗎?”孟鳴之握住了長劍的同時,不屑地冷哼。
修行之人,遠離紅塵,且修為高低與樣貌無關,世上大能不乏長相怪異之人,若是踏上仙途還以貌取人,任誰有十條命,都不夠用。
但梵樓的存在,終究不同。
孟鳴之想到沈玉霏那張嬌麗的面龐,再看着面前拖着苗刀,瘋瘋癫癫地向自己晃來的梵樓,心裏冒出句評價——癞蛤蟆想吃天鵝肉。
孟鳴之甚至有些可憐梵樓了。
怪不得,這個男人前世要用白紗将臉層層裹住,怕是沈玉霏都不想看見這麽一張平淡如水的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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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孟鳴之自诩名門清流,是不可能将不屑宣之于口的。
他是玉清門的首徒,若是以貌取人的事傳出去,怕是會讓整個宗門蒙羞。
故而孟鳴之只是握緊了手中的君子劍。
劍如其人,朗月清風。
他自覺高人一等,看向梵樓的目光帶着憐憫。
如濤熱浪裏,孟鳴之一席青衣獵獵,飄然若仙,他擡腿踏入淩空,猶如閑庭信步。反觀梵樓,黑袍裹身,長刀拖地,鮮血随着動作,淅淅瀝瀝地流滿了刀身。
沈玉霏怎麽會看上梵樓呢?
孟鳴之都要替梵樓感到悲哀了。
這樣的人,連成為他對手的資格都沒有。
“你要對我出手?”孟鳴之靜靜地注視着梵樓,體內靈氣運轉,君子劍上散發出水霧般的光。
玉清門一脈,向來習慣使劍。
孟鳴之是玉清門首徒,又重活了一世,在修為以及劍法上,自負倨傲,壓根不将梵樓放在眼裏。
梵樓拖着長刀,翻起沉沉的眼皮,眸底的譏诮濃得像化不開的夜色。
“找死!”孟鳴之見狀,立刻戾呵一聲,手挽劍花,毫不客氣地使出了一招“醉斬長鯨”。
玉清劍法三十六式,孟鳴之已練成三十式,這“醉斬長鯨”正是其中殺傷力最強的一招。
他抱着直取梵樓性命的打算,既然出手,就沒有想過留手。
劍嘯如鶴鳴。
冷冽的劍意直奔面門,梵樓面不改色,只兩手握刀,随意一擡。
——铛!
靈氣震蕩。
無數藥爐受到沖擊,爐內烈火熊熊,爐身伴随嗡鳴狂顫。
砰!
砰砰!
起初,只有一個藥爐承受不住靈氣的威壓,轟然炸裂,但很快,接二連三的藥爐化為廢渣。
未練成的殘次丹藥像是一顆又一顆火星,裹挾着熾熱的火苗,四處迸濺。
孟鳴之收攏劍勢,并未因為自己一劍之威而放松警惕。他的眉反而擰緊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兩股力量相交之處——
刀劍碰撞,孟鳴之感受到了一股絲毫不亞于自身的靈氣。
他心頭一震。
……大意了。
前世,孟鳴之與梵樓交過手。
那時的梵樓,不是現在的梵樓。那時,梵樓不用長刀,而是用一柄看不出深淺,劍身上布滿裂紋的長劍。
那時的孟鳴之亦不是現在的孟鳴之。
那時的孟鳴之勉強壓抑住體內老祖留下的封印,且能借助那股磅礴的靈力。
他成了玉清門的掌門,聲望滔天,無人望其項背。
然而現在,就在二人交完手的剎那,孟鳴之無比清晰地意識到,無法利用老祖靈力的自己,在修為上,壓根沒法壓制住梵樓。
即便有勝算,也只可能是險勝。
孟鳴之的臉色陰沉下來,一瞬間仿佛能滴出水來。
他是天之驕子,玉清首徒,還得天獨厚地擁有了重生的機緣,若這都算不上氣運之子,命運的寵兒,還有誰擔得起這樣的稱贊?
世間萬事萬物,都該順他心意,梵樓這樣橫生出的枝節,理應抹去。
孟鳴之神情一肅,冠玉般的臉上流露出星星點點高高在上的悲憫來。
他覺得自己不僅掌控了自身的命運,還必須去掌控別人的命運。
……不然,天道為何給他重生的機會呢?
“不愧是他身邊的人。”
熱浪裹挾着煙霧散盡,孟鳴之終是看清了握刀的梵樓。
他依舊維持着雙手握刀橫在身前的姿勢。
靈氣烘烤盡了刀身上的血跡,也将梵樓一身漆黑的勁裝震得破破爛爛,露出了大片大片布滿縱橫傷疤的胸膛。
梵樓站在深坑裏,腳下原本的土地化為了赤色的齑粉,可見孟鳴之方才那一劍,威力有多大。
“不過……如此。”梵樓緩緩直起身,動了動酸澀的手指,咯吱咯吱的聲響在寂靜的熱浪中尤為可怖。
他活動完手腳,一片死寂的眸子鎖定孟鳴之,被白紗覆蓋的眼下,似乎浮現出點點青黑色的鱗片。
然,不等孟鳴之細看,梵樓已經再次握住了長刀。
“到我了。”
陰恻恻的笑聲剛起,梵樓的身影就毫無預兆地消失在了原地。
孟鳴之眼皮一跳,猝然轉身,以劍格擋的同時,連退數步,但依舊無法抵消長刀的壓迫。
梵樓如同他一般,也想要一擊斃命!
孟鳴之每踩一步虛空,都像是踩碎了一方空氣,腳下悶響聲不斷。
他的修為,該是比梵樓高上一個小境界。
可這個小境界,完完全全被梵樓不要命的攻勢所彌補了。
孟鳴之一瞬間回想起前世,差點當場罵出聲來。
梵樓這個瘋子!
尋常人只有在逼到絕境時,才會激發出體內的血性,開始使出搏命的殺招,力圖一個兩敗俱傷。
可梵樓壓根沒有這樣的意識。
他只要握住武器,無論劍也好,刀也罷,整個人就像是沉浸在了死志裏,若不拼個你死我活,絕不停手。
孟鳴之甚至覺得,即便是前世能利用老祖靈力的自己,沒有殺陣在側,想要将孟鳴之制伏,也得付出天大的代價。
更何況,現在的他根本無法動用老祖的靈力。
孟鳴之堪堪站定,心裏滾過一陣難言的煩躁。
啪嗒。
啪嗒!
鮮血滾過刀身,留下幾道轉瞬即逝的暗紅色的痕跡。
剛剛那一劍,梵樓并非全身而退。
孟鳴之的眼睛微微一亮,目光落在梵樓的小臂上——那塊裸露在外的皮膚溝壑遍布,新傷舊傷齊齊炸裂,血肉模糊。
“不過如此?”孟鳴之輕笑一聲,再次舉劍,“我倒要看看,你能接下幾劍!”
細密的劍光自劍身迸發,纏繞成了密不透風的網,梵樓亦舉刀悍然迎上,半步不退。
青白與暗紫兩色交織在一起,頗有不死不休的架勢。
另一邊。
沈玉霏被拖入幻境,險險落入一片血紅色的花海。
他剛從一個混亂的夢中脫身,捂着頭,半晌沒有回過神來。
他竟回到了忘憂谷。
沈玉霏二指并攏,以手為劍,向周身橫掃過去。
紛亂的花瓣騰空而起,原來他周身都是杏樹的落花。
……是幻境。
沈玉霏反應過來,稍稍安心。他扶着樹幹勉強站穩,腰與腿時不時傳來酥酥麻麻的癢意。
都怪那個奇怪的夢。
沈玉霏煩悶地按了按眉心,擡腿向臨月閣走去。
醒骨真人的秘境只會展露修士內心最深處的渴望。前一世,他被拖進幻境,面前只有一個放着丹藥的玉盤。
……說是能治情毒。
沈玉霏自然不信,拿手将丹藥戳成粉末,輕而易舉地從幻境中抽身。
但這一世,他的執念很顯然已經不是丹藥了。
臨月閣沐浴在月光中。
不知何時,一團不祥的紅霧裹住了懸在天上的銀月。
血月淩空,哪怕在修士的眼裏,也是異象。
沈玉霏柳眉緊擰,心緒不寧。
窸窸窣窣。
長袍曳地,冷風吹拂間,晃出一片血色的陰影。
“嘶……嘶嘶……”
暗夜裏,詭異的輕響從臨月閣中傳了出來。
沈玉霏似有所感,一腳踹開了門。
熟悉的畫面映入眼底,卻又處處透着怪異。
……是前世的臨月閣。
沈玉霏一愣,邁進門的步子慢了半拍,耳邊便再次響起了奇怪的聲音。
有人。
他停下腳步,凝神望去,只見黑漆漆的臨月閣內,殘破的陣法慢吞吞地運轉,零零碎碎的光漸次閃爍。
幾點還未徹底熄滅的光點漂浮在半空中,好似夏夜裏的螢火蟲。
一個佝偻的身影蜷縮在陣法正中。
沈玉霏看不清他的面容,卻無端篤定,那是梵樓。
梵樓跪在地上,雙手緊緊地抱在身前,似乎護着什麽比命還重要的東西。
嘶嘶——
嘶——
沈玉霏這才發現,自己聽到的怪聲是梵樓壓抑到極致的抽泣。
梵樓在哭,兩行血淚順着層層疊疊被血水浸透的白紗滾落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梵樓:時刻準備雄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