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050(替換完成)
是孟鳴之。
是他!
是他在秘境中——
“喂, 別看了。”
沒骨花察覺到梵樓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意,隐約覺得有些不對勁兒,伸手拉了拉那片垂落下來的沁血衣袖。
“別忘了宗主有多厭惡你,把眼神收一收!”
梵樓艱難地收回視線, 漆黑的眼睛彌漫着一層血光:“是他——”
“對, 就是他。”沒骨花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你已經瞧見了,就不要再問了。”
“……以後啊, 你看他的機會,怕是比看我們這幾個長老的機會都多!”
沒骨花話音剛落, 就察覺到身邊的男修發出了低低的悲鳴。
她眼疾手快地扯住了梵樓, 一個閃身,躲在了杏花樹後。
臨月閣前的沈玉霏似有所覺, 擡頭望了過來。
“怎麽了?”孟鳴之笑着轉頭, 也望向了合歡宗內開得熱烈的杏花樹林。他眼裏劃過一道驚豔之色, “可是有什麽要緊事?”
沈玉霏的視線落在幾朵飄飄悠悠墜落地面的落花上, 好不容易平複的心緒再次翻湧起來。
梵樓……
梵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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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他無法對梵樓下手?
為何,他要對梵樓下手?
沈玉霏扶額悶哼一聲。
孟鳴之面露異色:“沒事吧?”
說着,就要伸手攙扶沈玉霏的手臂。
卻不想, 本該對孟鳴之極為信任的沈玉霏側開了身子,本能地躲開了那只伸向自己的手。
沈玉霏微垂着頭, 茫然又痛苦地望着在眼前晃動的發絲, 低聲喃喃:“無妨。”
“可是修煉出了岔子?”孟鳴之懸在半空中的手尴尬地收了回來,輕咳一聲, 繼續追問。
沈玉霏依舊是搖頭。
他的視線停在杏花樹上, 怎麽都挪不開。
那樣紅的花, 簡直像血一樣……
血?
沈玉霏腦海中兀地出現了一灘粘稠的血跡。
一個人在地上瘋狂地掙紮。
那個人回頭了頭。
是……是孟鳴之。
是孟鳴之嗎?
沈玉霏茫然地眨了眨眼。
孟鳴之見狀,不再多問,好生囑咐了他幾句,轉身離開了臨月閣。
只是,孟鳴之離去後,面上溫和的笑意分崩離析。
怎麽會……
沈玉霏怎麽還會躲着他?!
明明,已經灌下了愛恨颠倒的藥丸,明明已經做了那麽多的努力。
沈玉霏應該對他毫不設防才對!
孟鳴之的神情因憤怒而扭曲。
他要的,是一個滿心滿眼都是自己的沈玉霏,而不是現在這個,時不時會生出抗拒之心的沈玉霏。
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
孟鳴之絕不會在自己的身上找原因,他只會懷疑灌進沈玉霏嘴裏的丹藥。
……都是廢物!
而扶額回到臨月閣內的沈玉霏,跌跌撞撞地回到了卧榻上。
那面被梵樓砸出印記的牆壁映着月光,鮮血在地上凝結成了可怖的疤痕。
沈玉霏怔怔地注視着那塊血跡——只需要一丁點的靈力,他就能将臨月閣恢複如初。
可鬼使神差間,沈玉霏沒有這麽做。
他甚至連靈氣都沒有凝聚出來。
銀月的清輝靜靜地鋪灑在地面上。
沈玉霏脫了玄袍,着一身雪白的裏衣,抱着雙腿蜷縮在了床榻上。
他扶額的手,逐漸用力,指尖生生摳破皮肉。
粘稠的血跡順着眉眼滑落,在眼尾留下了妖冶豔麗的痕跡。
沈玉霏面無表情地睜着眼睛,試圖在疼痛中尋找一絲清明。
……他覺察出了異樣,卻無從下手。
身體沒有損傷,神識沒有異樣。
到底是什麽變了?
沈玉霏顫顫巍巍地放下了染血的手指,手腕翻轉,那柄曾經割破梵樓手腕的匕首重新出現在掌心。
世界上,沒有什麽比疼痛更能讓人清醒了。
這是沈玉霏自幼學會的道理。
他擡起蒼白的手腕,刀鋒一閃,鮮血噴湧而出。
梵樓的手腕傷在哪裏,他的手腕便也在同樣的位置多出了一道血痕。
鮮血很快染紅了雪白的裏衣。
沈玉霏平靜地注視着翻出傷口的血肉,靈力暗暗湧動。
……一無所獲。
他身上沒有任何的異樣,完全沒有。
難不成,真的是錯覺?
沈玉霏頹然丢開匕首,任由手腕淌血,雙臂再次抱住了膝蓋。
恍惚間,他進入了夢鄉。
“啊——”
男人嘶啞的叫聲不絕于耳。
朦朦胧胧間,一道漆黑的身影出現在了沈玉霏的眼前。
那人影在地上痛苦地痙攣,鮮血從他的身上源源不絕地湧出來。
不,不僅有鮮血,還有沾着碎肉的骨頭……
“梵——”
沈玉霏喘着粗氣驚醒,發覺自己依舊躺在臨月閣的床榻上。
雪白的床紗在風中搖曳,淡淡的血腥味被暗香取代。
黃莺已經來過了。
梵樓砸壞的牆壁恢複如新,床榻前也擺上了供他洗漱的一應物件。
沈玉霏晃了晃頭,雙手撐着身子坐起來。
他的手腕上光滑如初,那道匕首劃出來的傷痕已經愈合了。
這便是修士。
沈玉霏的唇角多出一抹譏諷的笑意。
不像凡人,身上若是多出了一道傷痕,不知多久才能好呢。
所以,疼痛也不像以前那麽管用了。
沈玉霏想,或許自己得尋新的法子——
“宗主。”
不容他細想,黃莺推開了臨月閣的門。
劍婢抱着沈玉霏沉甸甸的長劍,小心翼翼地跪在了床榻前。
“什麽事?”
沈玉霏收斂了心中紛亂的思緒,隔着床帳打量黃莺。
陰冷的視線宛若實質,凍得劍婢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
但她還是咬牙開了口:“宗主,玉清門向我們遞了拜帖。”
沈玉霏面色一凜,素手平攤:“拿來。”
黃莺忙不疊地将拜帖從懷中取出來:“送信的玉清門弟子說,孟……孟道友,孟道友怎麽說,都是玉清門的人。”
“……他們想要接他回去。”
沈玉霏聞言,拆拜帖的手一頓,唇角微勾,妖氣橫生。
他不假思索道:“做夢!孟鳴之進了我的忘憂谷,就是我忘憂谷的人!”
言罷,忽地渾身一僵。
他為什麽會說這樣的話?
那一絲隐藏得極好的違和感,重新被沈玉霏捕捉到。
——啪!
他将拜帖重重地砸在了床榻上。
黃莺吓得差點抱着劍從地上跳起來:“宗主?”
“你……先下去。”沈玉霏抱住了頭。
孟鳴之。
孟鳴之……
他的情緒好似不受人控制,伴随着孟鳴之這個名字的出現,心裏開始瘋狂地翻湧親近的情緒。
可那樣的情緒真的是他的嗎?
沈玉霏眼底劃過深深的迷茫。
他的情緒被人控制了?
怎麽可能!
沈玉霏眸色一戾。
他對所有人的感覺都是一樣的。
他痛恨《白玉經》帶來的情毒,痛恨每月十五受制于人,痛恨……痛恨梵樓?
思緒落在梵樓身上的剎那,沈玉霏的心兀地一痛。
那絲疼痛來得太過突然,毫無邏輯,消失得更是悄無聲息。
沈玉霏甚至無法确認,那絲疼痛是否真實存在過。
他疑神疑鬼,像是要瘋了。
沈玉霏在空無一人的臨月閣裏,赤足搖搖晃晃地撲向博古架。
他瘋瘋癫癫地将合歡宗歷代宗主收集的秘籍與寶物盡數翻了出來。
紛亂的靈力随着寶物的出現,争前恐後地湧向他的身體。
沈玉霏的唇角挂下一道血絲,卻毫不在意,只赤足在博古架間來回穿梭。
沈玉霏沒日沒夜地找了整整三日。
……一無所獲。
從古至今,但凡受到操控的人,必有詭異之處。
哪怕是最好的奪舍之術,被奪舍之人,都會生出記憶無法連接,或是意識頻繁模糊的症狀。
沈玉霏的記憶很完整,意識更是沒有頻繁地模糊。
不是奪舍。
他按着自己的心口,自打成了合歡宗的宗主,頭一回生出了濃濃的無力感。
這樣的無力感,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過了。
沈玉霏丢開一本沾了不知多少人鮮血的秘籍,周身靈力湧動,身上白色的裏衣浮動起來,仿佛一朵盛開在廢墟中的白蓮,渾身上下彌漫着難言的脆弱。
難道,一切都是他的臆想嗎?
所有的可能都被除去,那麽剩下的,就是真相了。
沈玉霏陰沉着一張臉,低頭看向了自己攤開的手掌。
那絲不對勁的感覺,只在瞬息間出現了幾次。
倒是真有可能是幻覺。
但如若不是幻覺呢?
沈玉霏不敢細想下去了。
此時此刻,他已經覺得自己是個瘋子了。
“不行……”沈玉霏深吸了幾口氣,衣袖一揮,散落滿地的秘籍與寶物重新回到了博古架上。
他咬牙戾呵:“百兩金!”
合歡宗長老,百兩金,于秘術上,有很深的造詣。
身着紅衣的女修很快出現在了臨月閣前。
百兩金徐徐跪在地上:“宗主。”
她不似黃莺那般局促,只在瞧見沈玉霏白得有些不正常的面色時,眉宇間浮現出了擔憂:“宗主……”
“你可知道,世上有什麽秘術,能改變人的情緒?”
沈玉霏直截了當地問。
百兩金愣了愣。
她以為沈玉霏喊自己來,是要将什麽秘寶給孟鳴之,卻沒料到,聽到的是這麽一句話。
百兩金面露茫然:“宗主,人都有七情六欲,這……情緒所系,乃是心。心如何,情緒便如何。”
“難不成,真沒有方法能操控人的情緒?!”他面色陰沉地追問。
“宗主是說,開心的時候,哭,難過的時候,笑?”百兩金緩緩開口,“這不是瘋子嗎?”
沈玉霏面上的所有情緒都在聽到“瘋子”二字時僵住了。
“是啊,瘋子……”他恍然,“瘋子不就是這樣嗎?”
言罷,擺了擺手,讓百兩金離開了。
沈玉霏自然沒有瘋。
或許,真的是他多心了。
又過一月,玉清門長老如約來到忘憂谷外,說是要見叛出宗門的孟鳴之。
恰逢每月十五,沈玉霏身上情毒爆發之日。
沈玉霏焦躁地在臨月閣內踱步。
他身上燃着欲/火,心裏更是烤着一把火。
沉默寡言的梵樓出現在了沈玉霏的眼前。
一個月未見,梵樓似乎清瘦了不少。
沈玉霏腳步微頓,愛恨颠倒的藥丸在他不知道的時候,操縱了他的情緒。
綿綿的恨意在心底滋長。
沈玉霏望向梵樓的目光逐漸染上了猩紅。
他顫抖着擡手,靈氣不受控制地凝結成了匕首。
——殺了他。
——殺了他!
梵樓就像是一個引線。
沈玉霏平靜如湖水的情緒一旦對上梵樓的雙眸,就在頃刻間迎來了一場瓢潑大雨,湖水翻滾如沸。
“滾……滾!”
他用左手死死地攥住了試圖擡起的右手。
靈力也從沈玉霏的身上迸發而出。
梵樓被轟出了臨月閣。
“不要……不要過來。”沈玉霏不知自己為何會對梵樓生出無盡的恨意——那些恨意起初還很含蓄地湧動,仿佛在說,梵樓這個人出現在他的眼前,也不是不可以——只要靜靜地站在那裏就好。
沈玉霏可以忽略梵樓。
他……明明可以的。
“滾……滾啊!”
可平靜的恨意下,是山呼海嘯般的癫狂。
沈玉霏發絲散亂,死死地盯着梵樓。
此情此景落在任何人的眼裏,都是他恨透了梵樓的模樣。
梵樓亦是如此想。
傷還沒好透的男人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
他咳出的血染紅了面上的白紗,望着沈玉霏,苦笑邁步:“宗主……今日是十五,讓屬下……讓屬下幫你……”
“滾……滾!”沈玉霏的右手狠狠一顫,左手也快要不聽使喚了。
恨……恨……恨!
他恨梵樓。
他要梵樓死!
沈玉霏的腦海中只剩下這個念頭,唯獨一點零碎的本能,還在試圖掌握身體的掌控權。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麽。
他明明那麽厭惡梵樓。
他明明恨不能梵樓連帶着令人作嘔的情毒一起消失。
可為何下不了手?
沈玉霏身上的靈力開始暴走,向他靠近的梵樓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響。
梵樓邁出的腳深深地陷進了地面,每走一步,都會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
但梵樓沒有停。
他沉默又執拗地走到了沈玉霏的身邊。
而沈玉霏手裏的那柄匕首,終是插進了他的肩膀。
梵樓忍痛單膝跪在沈玉霏的腳邊:“宗主……”
他如釋重負,尤其是在感受到一抹淡淡的涼意綻放在手背上時,甚至扯着嘴角笑了。
“宗主。”
梵樓終究是讓沈玉霏渡過了情毒的煎熬。
塵埃落定。
梵樓倚靠在床邊,望着沈玉霏微微泛紅的面頰,不由想起了那三片已經為了床上之人炸裂的蛇鱗——
梵樓一共在沈玉霏的身上藏了三片蛇鱗,每一片鱗片裏,都蘊藏着一縷神識。
梵樓誕生于天地間,沒見過別的妖修,血脈裏倒是繼承了一些秘術。
……比如這三片蛇鱗。
與人修随意分出來的神識不同,梵樓撕裂的神識若是現身,那他的真身便可與分裂的神識感同身受。
若不是真身無法挪到蛇鱗所在處,三片蛇鱗堪比能瞬間轉移修士位置的法器。
但任何秘術,都有利弊。
梵樓可與撕裂的神識感同身受,那神識受的傷,也會盡數地返回到他的真身上。
故而,蛇鱗炸裂,神識消散,梵樓亦痛不欲生。
不過,為了沈玉霏炸去蛇鱗,梵樓不僅不後悔,躺在合歡宗破破爛爛的床榻上時,還在暗自慶幸。
但第一片蛇鱗炸裂,和第二片,第三片蛇鱗炸裂時,他的心情截然相反。
第一片蛇鱗炸裂,梵樓慶幸自己偷偷在宗主的身上藏了蛇鱗,慶幸自己可以代替宗主,承受秘境裏法陣的折磨。
而第二片蛇鱗和第三片蛇鱗同時炸裂時,梵樓心裏唯剩萬般不甘與嫉恨。
彼時,梵樓剛因為失去一片蛇鱗,一身蛇骨像是被人從頭鞭撻到尾,動之疼痛難耐。
他躺了一天,待緩過一口氣來,立刻嘗試着感受剩下兩片蛇鱗中的神識。
……可惜,梵樓傷得太重了。
他無法凝成人型,蛇鱗中藏着的神識努力了半天,只凝聚成了一條又細又小,看着像條黑線的小蛇。
此時的沈玉霏,已經來到了秘境的第三層。
梵樓小心翼翼地盤踞在沈玉霏的衣衫間,嗅着濃郁的血腥氣,焦躁地甩着蛇尾。
他不知宗主傷在何處,急得發瘋,咬着柔軟的布料,拖着細細小小的身子,硬生生地游到了袍角——紅袍飛揚間,梵樓終是看清了沈玉霏所在何處。
這是一片荒蕪到連雜草都沒有的沙漠。
無窮無盡的黃沙随風飛揚,刀似的劃過沈玉霏裸露在外的皮膚,在他雪白如綢緞的皮膚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深淺不一的傷口。
沈玉霏身上的血腥味就是這麽來的。
梵樓目眦欲裂,又奮力地游了回去,藏身于衣擺間,煩躁地恨不能替沈玉霏面對風沙。
可宗主又怎麽會被風沙所傷呢?
梵樓一驚,後知後覺地發現,沈玉霏的身上沒有任何靈力波動的痕跡。
沈玉霏……成了個靈臺空空的凡人。
梵樓眼前一黑,吓得差點整條蛇都掉進沙漠裏。
但他很快又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宗主在秘境裏,什麽都會遇到,說不準,這就是秘境的考驗。
梵樓猜得半點不錯。
沈玉霏此刻正在經歷的,正是秘境第三層的考驗之一——他殺出獸潮後,與一衆修士一道,來到了醒骨真人最後的藏寶之處。
那是一間看似普通的煉丹房,成堆的丹藥葡萄似的鋪在架子上。
玄妙的丹香在空氣裏氤氲。
被獸潮摧殘過的修士們,拖着疲憊的身軀走進煉丹房,各個眼放精光,恨不能将身子都埋進丹藥的海洋裏暢游。
沈玉霏卻看也不看那些丹藥,徑直走向丹房的最深處。
醒骨真人煉制出過一種名為“清心丹”的丹藥。
服用了清心丹的修士,渡雷劫時,滿心清明,不受心中迷惘影響,大大提高渡劫成功的幾率。
沈玉霏想得到這枚丹藥,并非為了渡劫,而是為了解決《白玉經》所帶來的情毒。
但是,想要得到清心丹的,明顯不止他一人。
沈玉霏的餘光裏,幾個不同宗門的修士與他一般,警惕地向丹房的深處走去。
他們互相提防,小心謹慎,在看見丹藥前,都沒有率先出手。
而孟鳴之在瞧見沈玉霏離去的背影後,放下了手中剛抓起來的丹藥,眼珠子微微一轉,與同門師兄弟道了聲:“我去去就來。”
然後,飄然跟上了沈玉霏的腳步。
玉清門的弟子不疑有他,還真心實意地贊了聲:“孟師兄看見這些丹藥,竟還能守住本心,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唉,不像我,恨不能将身上所有的儲物囊都裝滿!”
他苦笑搖頭,心裏敬佩孟鳴之的淡然,手上卻無論如何也停不下來。
孟鳴之跟上沈玉霏的時候,沈玉霏已經因清心丹,與一衆修士纏鬥在了一起。
秘寶近在眼前,無人再提起宗門,也無人再說冠冕堂皇的話。
此時此刻,他們彼此都是彼此的敵人。
“清心丹……”隐于暗處的孟鳴之看着散發出濃郁丹香的丹藥,眼底劃過一道隐晦的暗芒。
醒骨真人的煉丹能力,誰也不知道有多厲害,但能留下洞府,洞府還幻化為了秘境,那麽此人絕不是平庸之輩。
孟鳴之眉心一皺,想到了自己給沈玉霏灌下的那枚愛恨颠倒的藥丸。
他可不覺得,自己的丹藥比醒骨真人的丹藥厲害。
……不能讓沈玉霏得到清心丹。
孟鳴之幾乎在一瞬間做出了判斷。
但不等他出手,一道白光将所有的人都籠罩在了其中。
下一瞬,白光消散,原本打得難舍難分的修士們集體消失了蹤影,唯留丹房內死寂一片,好似從未有人來過。
白光過後,沈玉霏眯着眼睛打量四周。
他又回到了先前剛進入秘境第三層時所在的荒漠。
“考驗?”
沈玉霏喃喃自語,見其餘修士并不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便試圖用靈力凝聚出一柄用以防身的長劍。
誰曾想,他手伸了出去,長劍卻并未出現。
沈玉霏一愣:“靈力……”
他面色微變,手指變換,飛快地掐訣,可惜,無論他做出什麽樣的努力,靈臺依舊空空如也,半絲靈力都不曾出現。
“我成了一個凡人?”沈玉霏驚疑不定,想着先前那道籠罩自己的白光,略有些明悟。
他現在經歷的一切,還是秘境的考驗。
果不其然,沈玉霏沒走多遠,就看見了一柄插/在沙地中的殘劍。
殘劍不遠處,匍匐着一頭看似睡着了的靈獸。
沈玉霏走過去,将劍拔出的剎那,靈獸也睜開了雙眼。
“要拿到清心丹,就要通過這樣的考驗嗎?”沈玉霏自言自語。
沒有人回答他的疑問,但化身為黑蛇的梵樓卻聽見了他的話。
……清心丹?
宗主想要清心丹。
黑蛇咬了咬牙,扭動着細長的身子,看着嘴角流着涎水,貪婪地注視着沈玉霏的靈獸,硬着頭皮游下血紅的袍角,一頭紮進了黃沙之中。
梵樓知道,只要自己拿到清心丹,失去靈力的宗主就不用繼續往前走了。
只是,梵樓低估了看似不起眼的黃沙。
他即便只能化身為蛇,身上亦有堅硬的黑色鱗片,可這些鱗片擋不住熾熱的沙子。
細小的黑蛇在黃沙為浪的海洋裏翻滾。
梵樓分裂神識的本事再奇異,說到底,也不過是一縷殘魂罷了。
當他渾身是血地從沙子裏游出來,身上漆黑的鱗片歪七八扭,好些被沙子生生翻卷了起來,露出了下面傷痕累累的皮肉。
黑蛇癱軟在地,呼吸急促,片刻,又咬牙動作起來。
只是,他每往前挪動一下,身後都會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梵樓看見了一個小小的丹爐,清心丹就在丹爐內散發出陣陣藥香。
他眼中艱難地泛起一絲金光閃閃的漣漪,不知從哪兒尋來了力氣,一拱一拱地游了過去。
“……這個丹爐居然要以血為引,才能開啓?”
“……糟了,此時沒有靈力,随意放血,豈不是找死?”
人聲突兀地從丹爐的另一側傳來。
奄奄一息的黑蛇勉力勾住丹爐的一腳,将自己的身體一點接着一點地纏了上去。
梵樓兩眼發黑,渾身綿軟,恍恍惚惚地聽着那個修士自言自語,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喚着宗主。
……宗主,宗主。
宗主沒了靈力,怎麽能以血為引,開啓煉丹爐呢?
還是由他來吧。
梵樓耐着性子等待。
那個站在丹爐另一側的修士糾結了許久,終是放棄了放血的念頭——清心丹再重要,也比不過命。
梵樓聽見了修士離去的腳步聲。
他吐着蛇信,悄無聲息地游到丹爐前,猛地張開嘴,一口咬在自己已經傷痕累累的蛇鱗上。
尖牙入肉,皮開肉綻。
鮮血滴落在青色的丹爐上,很快像是受到了牽引,汩汩而上,仿佛血紅色的筆,描摹着丹爐上繁雜的紋路。
梵樓痛得蛇尾狠狠地砸在地上,身子痙攣了幾下,又重新癱軟了回去。
他身上流出的血不夠多,沒法将丹爐上所有的紋路都塗滿。
梵樓便又将尖牙印在了傷口中。
他反反複複地拉扯撕扯着皮肉,蛇身斑駁,竟是連一塊好肉都沒有了,有些傷口甚至深可見骨。
梵樓每每堅持不住的時候,就會想到沈玉霏。
……宗主。
宗主不能受這樣的苦。
最後,蛇血終是将整個丹爐塗滿。
沈玉霏的身影也隐隐出現在了梵樓模糊的視線裏。
他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兩片藏着神識的蛇鱗直接爆裂。
劇痛不僅在身體裏蔓延,也在腦中轟然炸裂。
梵樓遠在合歡宗中的真身猛地蜷縮成了一團,繼而捂着腦袋,瘋狂地撞向地面。
太痛了。
實在是太痛了。
但梵樓不在乎。
掉落在丹爐之下的黑蛇,金色的蛇瞳癡癡地望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心裏盡是滿足。
……真好。
宗主可以得到清心丹了。
梵樓閉上了蛇瞳,麻木地感受着疼痛在每一塊骨頭間炸裂,心裏想的卻是,他護住了宗主。
只要能護住宗主,他做什麽都可以。
誰曾想,變故突生。
就在沈玉霏走到丹爐前時,一道身影率先出現在了丹爐前。
跌落在丹爐下動彈不得的梵樓,原本已經在靜靜地等待着神識的消散,此刻卻劇烈地顫抖起來。
是誰……
是誰?!
是誰要奪宗主的丹藥?!
“竟真有傻子聽了我的話,放血了?”
熟悉的聲音響起,竟是那個已經離開的修士。
梵樓栽進黃沙,半截幹癟下去,只剩下蛇皮蛇鱗的尾巴痛苦地抽搐。
什麽意思……什麽意思?
梵樓想操縱蛇身,從丹爐的底下游出去看一看,說話的人修,到底是誰。
可他實在是沒有力氣了。
……宗主。
梵樓的眼裏劃過一道決絕之色,猛地支撐起蛇身,拼盡全力,向着那道背對着自己的人修沖去。
——砰!
将梵樓擊飛的,不是孟鳴之,而是忽然開始劇烈搖晃的丹爐。
黑蛇遭受重擊,身子被黃沙淹沒,繼而悄無聲息地化為了一縷黑煙,徹底消散在了原地。
原是清心丹被孟鳴之取走,空空的丹爐轟然炸裂。
梵樓殘存的神識就這麽慘烈地炸成了碎片。
“啊——”
同一時間,合歡宗內傳來了梵樓凄厲的慘叫。
記憶中的疼痛卷土重來。
陷入回憶的梵樓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無聲地吸了一口氣,不再回想神識經歷的一切,而是望着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邊的沈玉霏,一點一點地摳破了掌心。
孟、鳴、之。
宗主怎麽能和孟鳴之在一起呢?
宗主……
梵樓被白紗掩藏的臉上,露出了比哭還難看的一抹笑。
可他又如何阻止宗主呢?
梵樓漆黑的眸子裏映出了沈玉霏如花般豔麗的面容。
他能為宗主做的,很少,很少。
梵樓将手伸向了後頸。
咕叽,咕叽。
血肉翻滾。
梵樓重新發動了妖族的秘術,撕裂了自己岌岌可危的神識,将三片新生的蛇鱗從後頸拔了出來。
沾血的蛇鱗靜靜地躺在他的掌心裏,哪怕只看一眼,也能看其中透出的濃濃的妖異之感。
“宗主……”梵樓的雙眸肉眼可見地失去了一層光亮,仿佛連生氣都消散了大半。
他顫顫巍巍地擡手,手指微顫。
蛇鱗化作暗暗的紅芒,沒入了沈玉霏的身體。
做完這一切的梵樓,手臂頹然耷拉下來,頭重重地砸在床沿上,在密密麻麻的痛楚中,沉沉地合上了眼皮。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jj抽出來的重複已經全部替換掉了,也在原文的基礎上進行了一點修改,前面補了一大段,麻煩大家重新看一遍啦,鞠躬。
大家的評論我都看到了_(:з」∠)_
關于前世,還有很多細節沒寫到嗚嗚,看起來可能會比較難受,我會盡量按照大綱寫得細致一點的。
孟鳴之這個屑肯定會虐的,我保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