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057

裴驚秋面色一沉:“我憑什麽要去看?”

“……誰知道, 那個丹爐有什麽毛病?……若我去了,被丹爐所傷,你難不成,還會出手相救嗎?”

孟鳴之“坦蕩”點頭:“孟某自然會救。”

裴驚秋卻是冷冷一笑:“我不信妖修!”

孟鳴之面具後的面上登時湧現出愠怒來。

這一刻, 孟鳴之有些感謝面具了。

起碼有面具的遮掩, 他不用刻意地掩藏起神情, 裝模作樣地與裴驚秋虛與委蛇。

他噙着滿臉惡意的微笑,慢條斯理地威脅:“裴道友, 你還是來看一眼吧,這麽多修士等着呢。”

沒有人比海中月的女修更了解法陣。

如今, 所有人都失去修為, 變成了凡人,孟鳴之三言兩語間, 就将裴驚秋推上了風口浪尖。

裴驚秋也不是傻子。

她知道, 若是自己不去看那丹爐上所謂的法陣紋路, 被拖入幻境, 已經因清心丹失去理智的修士,定然會倒戈。

……沒了修為,海中月的女修更容易陷入危險之中。

故而,裴驚秋不顧小月的阻攔, 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

“我把話先放在這裏。”裴驚秋去是去了,話也照實說了, “我修為尚淺, 即便認得這個法陣,也不一定有破解之法。”

孟鳴之默默地讓到一旁, 嘴裏說着“無妨”, 眼底卻閃過了輕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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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得也好, 不認得也罷。

海中月就是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

裴驚秋在丹爐前站定,伸手在懷裏摸索片刻,手中多了一個四四方方的鏡子。

她将鏡子舉在眼前,凝神觀察起丹爐上的紋路來。

裴驚秋觀察丹爐的同時,沈玉霏也在觀察孟鳴之。

……孟鳴之一動不動地站在丹爐旁,仿佛真的覺得丹爐上的紋路很是棘手。

但沈玉霏知道,若只是如此,前世,孟鳴之不會拿到丹藥。

不容他細想,裴驚秋已經幹脆利落地收起了四四方方的鏡子:“看不明白。”

女修面不改色地退回到沙丘上:“其實,無論我看不看得明白這個法陣,大家都不會輕易相信我說的話,又何必浪費時間呢?”

她說完,眼波流轉,似笑非笑地望向孟鳴之:“各位相信孟道友就好。”

剛走到丹爐前,準備頂着衆人敬仰的目光,講述丹爐上法陣用處的孟鳴之,身子微僵。

他伸向丹爐的手尴尬地懸在半空中,繼續伸也不是,收回來也不是。

裴驚秋四兩撥千斤,一瞬間将他也給推上了風口浪尖!

孟鳴之神情扭曲,将掌心重重地貼在丹爐上。

這下可好,無論他接下來要說什麽,都沒有人會信了!

但事已至此,孟鳴之沒有了退路。

他頂着衆人懷疑的目光,陰郁道:“此爐需鮮血為引,方能打開。”

“鮮血為引……”玄機門的修士聞言,立刻嬉笑着接茬,“那就麻煩孟道友給咱們做個示範吧。”

言辭間,顯然沒将孟鳴之的話當回事。

“鮮血為引……”沈玉霏越聽,眉心越是緊蹙。

如若孟鳴之沒有說謊,那麽前世,他也是以鮮血為引,打開了丹爐。

但沈玉霏從未在孟鳴之的身上聞到血腥味。

……那孟鳴之是用誰的血,打開了丹爐?

“他說的是真話。”

沈玉霏陷入沉思時,裴驚秋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他的身邊。

女修低語:“丹爐上的紋路太複雜了,我的确不認識,但上面傳出來的血腥氣,很是濃郁。”

“……既然如此,那玄機門的道友說得不錯,讓他自己做個示範吧。”沈玉霏聞言,譏笑搖頭,“誰知道一尊藥爐需要多少鮮血,才能打開?”

裴驚秋深以為然:“即便有人信他的話,也不會在這樣的情況下放血開藥爐。”

……誰在這個時候放血,就是找死。

“玄機門要動手了。”

一直關注着孟鳴之的沈玉霏忽而開口。

如他所說,玄機門的修士在聽了孟鳴之的一番“胡言亂語”後,抓着武器向身邊的修士砍去。

無論孟鳴之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丹爐前活着的人越少,他們得到清心丹的機會就越大。

若是整個幻境裏,只剩他們兩個人……再嘗試孟鳴之說的以血為引,打開丹爐的法子,也未嘗不可。

“當心。”裴驚秋當即彎腰,手指在地上瘋狂地劃拉起來。

法陣要起效用,到底是太慢了。

裴驚秋的法陣剛畫一半,就有修士沖了過來:“孟鳴之說的話,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清心丹在前,孟鳴之即便真的是個妖修,說出口的話也被修士們秉持着“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的心思,記在了心裏。

而裴驚秋是唯一能驗證孟鳴之的話的人。

修士們不信任孟鳴之,自然也不信任裴驚秋。

誰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說真話?

——铮!

血紅色的身影飄然而至。

沈玉霏舉劍擋住了修士的攻擊。

裴驚秋顧不上道謝,手指翻轉。

越來越多的修士向他們靠近。

“梵樓!”沈玉霏見狀,沉下了臉。

梵樓無聲地出現在了裴驚秋的另一側。

他高大的身影極具壓迫性地擋住了幾個修士的攻擊。

沒有了修為,一切的對抗都是最原始的□□對抗。

“很快就好。”裴驚秋的額角冒出了冷汗,手下動作更快。

無形的屏障開始在他們周身閃爍。

有修士滿面厲色地向沈玉霏沖去,卻被梵樓死死地攔住。

“真是條好狗!”那修士氣急敗壞,看着梵樓緊繃的下颚,脫口而出,“現在誰都沒有靈力,不正是你擺脫她的好機會嗎?!”

誰願意在暗處當一抹誰也看不見的影子呢?

修士當梵樓是被迫當了沈玉霏的抱劍侍從,循循善誘:“你讓開……如若我能得到清心丹,定然不會虧待你!”

回應他的,是梵樓毫不猶豫的一劍。

“你——!”那修士憤怒地後退數步,“罷了,你想當狗就當——”

話音未落,他的視線忽而擡高。

修士面上還帶着震驚。

他看着離自己越來越遠的身體,殘存的意識終是反應過來——他死了。

梵樓收回劍,一腳将無頭的屍體踹出裴驚秋畫出的法陣。

無形的壁壘也在這一瞬間,從沙地中升起,将他們四人籠罩其間。

“好了。”裴驚秋脫離地坐在地上,汗流如瀑。

熱。

極致的熱潮在修士們自相殘殺時,無聲無息地将他們籠罩。

“怎麽會這麽熱……”

蜷縮在法陣內的小月,雙目無神地望着丹爐,以手為扇,不停地扇着風。

可惜,一切都是徒勞。

幻境中的溫度肉眼可見地上升,連地上的沙子都被烤成了微紅的色澤。

“主人。”

梵樓提着滴血的長劍回到沈玉霏的身邊,見他紅袍下露出一抹刺目的白,立刻跪下。

梵樓生怕沈玉霏的腳被燙傷,笨拙地握住了那節雪白的腳踝。

沈玉霏亦是香汗淋漓。

但他看也不看跪在自己腳邊的梵樓,嘴裏輕嗤:“熱!”

梵樓的手是熱的,呼吸也是熱的。

不過,沈玉霏說歸說,還是由着梵樓将自己打橫抱了起來。

他扶住梵樓的肩,視線都被熱浪烤得扭曲了起來。

“不行。”沈玉霏眼神閃爍:“再不出去,都得死。”

“咳……”裴驚秋苦笑着點頭,“沈姑娘說得沒錯。”

“……整個秘境第三層,都是醒骨真人的煉丹爐。”

“……我們身處其中,有修為時,還能多堅持一會兒,可若是沒有修為……”

裴驚秋沒有将話說完,但她話裏的意思,誰都聽得明白。

肉體凡胎經不住烈火炙烤。

若是無法離開這個幻境,他們都會被烤成焦炭,成為組成腳下高低起伏的“沙丘”中的小小一捧骨灰。

“師姐……師姐,好熱啊……”

小月已經熱得神志不清,她不敢坐在沙丘上,卻又站不起來,只能靠着長戟,搖搖晃晃地杵在法陣前。

“不行,不打開丹爐,我們誰也無法離開這裏!”

啪嗒。

汗水滴落在沈玉霏的衣襟上。

他看着汗水順着梵樓的面具滾落下來,心念急轉。

……以血為引,誰的血不是血呢?

沈玉霏猛地扭頭,望向了跪在丹爐前的孟鳴之。

孟鳴之此刻也熱得說不出話來。

他踏上大道多年,也算是吃過無數苦楚,可這般失去所有靈力,變成凡人,在丹爐裏蒸烤的經歷,也着實是頭一回。

孟鳴之又氣又急,最令他崩潰的,是面上生出蛇鱗的皮膚,竟在熱浪的蒸烤中,開始瘙癢起來。

蝕骨的癢意在面皮上蔓延開來,仿佛無數細小的蚊蟲在瘋狂地叮咬。

孟鳴之忍了又忍,汗水沿着蛇鱗源源不絕地滾落,瘙癢也順着汗液滾過的痕跡愈演愈烈。

“好癢……好癢!”孟鳴之丢開了面上的面具,指甲摳進皮肉,嘶吼着撓自己生滿蛇鱗的臉,“好癢……啊!好癢!”

孟鳴之癢得滿地打滾,一頭撞在丹爐上,發出了“咚”得一聲悶響。

他瘋狂地撕扯着臉皮,竟真的摳下了幾塊黏着碎肉的蛇鱗。

可他蛇鱗下的臉也不是人臉,而是被烤得翻卷的蛇皮。

“癢……好癢……”

孟鳴之癢得精神恍惚,指甲一下又一下地摳進蛇皮,仿佛要将那張皮也撕扯下來。

“怎麽……怎麽會這樣……”孟鳴之猛地将頭砸進熱滾滾的沙地,很快又慘叫着在地上翻滾起來。

他臉上的蛇鱗撲簌簌地落下,逐漸露出一張被斑駁的蛇皮覆蓋,現如今皮開肉綻的臉來。

“嘔。”

孟鳴之的臉實在是太惡心,本就被烤得神志不清的修士,見之,作嘔連連。

“妖修……”

有氣無力的叫嚷聲,從汗流浃背的玄機門修士的口中冒出來。

他被熱得脫了水,整張臉深深凹陷,露出了兩塊聳起的顴骨,成了個套着人皮的骷髅。

“妖修……讓妖修放血!”玄機門的修士咬牙起身,一步一步向孟鳴之靠近。

他腳上的長靴踩在滾燙的沙地上,發出滋啦啦的聲響。

焦糊味兒彌漫開來。

一個又一個已經是強弩之末的修士從地上爬了起來,他們紛紛向慘叫的孟鳴之靠近。

——與其自相殘殺,不如讓一個妖修放血。

孟鳴之對四面八方傳來的濃郁殺意毫無所覺。

他在無盡的癢意裏歇斯底裏地咆哮,雙手在面皮上又摳又撓,指甲劃過眼皮,将唯一一點還像是人的皮膚也給摳破了。

兩道血痕裹挾着汗水,沿着坑坑窪窪的蛇皮跌落。

孟鳴之的身體一開始還在顫抖,現下已經開始神經質地抽搐了。

病态的血紅順着脖頸蔓延到了裸露的皮膚上,沒有生出蛇鱗的皮也開始翻卷。

孟鳴之撓完臉頰,開始撓起皮的胳膊。

紛紛揚揚的皮屑像是雪,頃刻間在沙地上蒙上了一層白色的“塵埃”。

“蛇妖。”

裴驚秋見到這一幕,倒吸一口涼氣:“他……他是要蛻皮了嗎?”

熱得失去理智的修士們終于圍攏在了孟鳴之的身邊。

他們已經不在乎孟鳴之是否是妖修了。

他們在乎的,是孟鳴之的血。

“以血為引!”玄機門的修士率先舉起了兵器,對着孟鳴之的手腕,惡狠狠地砍去。

腥風襲來,孟鳴之本能地閃躲,但他的手腕還是被砍出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他慘叫一聲,捂着受傷的手腕,跌跌撞撞地向前奔逃。

可他又能逃到哪裏去呢?

孟鳴之的視線被鮮血糊了個結結實實,東倒西歪地跑了幾步,竟一頭撞在了丹爐上。

“不……不!”

疼痛喚回了孟鳴之的神志。

他想起前世自己蠱惑修士們放血的場面,試圖将手從丹爐上移開。可惜,一切都已經太遲了。

莫名的吸力将孟鳴之的手臂死死地吸附在了丹爐上,鮮血也順着丹爐上的複雜紋路,汩汩上湧。

孟鳴之大驚失色。

他顧不上臉上的瘙癢,使出了吃奶的勁兒,開始瘋狂地掙紮。

而看見鮮血順着丹爐上的紋路攀爬的修士們,眼裏登時齊刷刷地迸發出了希冀的光。

“有用!”

“看啊,丹爐在吸血!”

“快,不能讓他掙脫了!”

不用玄機門的修士提醒,已經有修士迫不及待地沖到了孟鳴之的身後。

——咚!

孟鳴之看不出人樣的臉被重重地按在了丹爐上。

他忍痛大叫:“放開我……放開我!”

孟鳴之氣得要發瘋:“我是玉清門的首席弟子,我……我師父是玉清門的掌門,你們竟敢——竟敢這麽對我?!”

“哼。”聽到孟鳴咆哮的修士冷哼一聲,手中殘破的長刀一晃,刀尖瞬間貫穿了他本就血淋淋的手腕。

“啊!”

孟鳴之慘叫出聲。

他費力地睜開被血糊住的雙眼,看向了自己被死死地釘在爐子上的那只手。

會死。

會死的。

莫名的恐懼在孟鳴之的心裏升騰。

他身體裏的鮮血不受控制,順着經脈,宛若崩騰的浪潮,頭也不回地撲向了丹爐。

鮮血凝成鮮紅的蛇,扭曲着細長的身子,在繁雜的法陣紋路間穿梭。

“不行……我不能……死在……”孟鳴之徒勞的掙紮很快被打斷。

他的四肢都被兵器貫穿,牢牢地釘在了丹爐上。

孟鳴之就像條被打穿了七寸,用釘子釘住的蛇,鮮紅的血一滴不剩,全湧向了丹爐。

“孟道友,你放心。”玄機門的弟子,眼睛被血光覆蓋,在死亡的威脅面前,早已顧不上孟鳴之的身份——玉清門又如何?

在性命與秘寶面前,天王老子來了,都沒用!

玄機門的弟子用被烤得發燙的刀柄,不輕不重地拍着孟鳴之的臉頰:“你放心,若你死了,我們定會親自去玉清門拜謝……孟道友,放心的去吧,你這個時候死,總好過出了秘境,被當成妖修殺死啊!”

言罷,哈哈大笑。

而一直在憤怒咆哮的孟鳴之聽了這話,忽而冷靜了下來。

他閉着眼睛,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被牙齒啃得坑坑窪窪的唇鮮血淋漓。

“你找死——”孟鳴之氣若游絲地喃喃。

一抹詭異的笑意從他的唇角溢出來。

“你找死——”孟鳴之猛地揚起了頭。

怎麽不是找死呢?

他的身體,不僅僅是他的,還是老祖的。

孟鳴之從未如此感謝過,自己的身體裏有着老祖留下的封印。他雙手握拳,感受着因失血而逐漸加重的虛弱感,心跳開始加速。

只要……只要封印有異,老祖就會有所察覺。

孟鳴之的胸腔變成了殘破的風箱,喘氣的同時,絲絲拉拉混進了粘稠的血絲。

只要老祖有所察覺,就不會任由他死在秘境裏!

孟鳴之念及此,一股生機重新湧入了身體。

他不能死。

這個時候,肉身是否會被老祖奪舍,已經不重要了。

孟鳴之只想要活着。

……再者,還有清心丹。

孟鳴之的眼珠子一轉,想到清心丹的效用,欣喜瞬間淹沒了恐懼。

天不亡我!

孟鳴之差點笑出聲來。

他果然是天選之子,即便淪落到這般境地,也還有生機可循!

清心丹能破修士突破時的迷惘,那麽也一定能影響到老祖的神識!

老祖再強,肉身崩潰,也難現世。

哪怕真的通過他體內的封印,将神識傳進秘境,實力也會大大受損。

孟鳴之在電光火石間,尋到了生路,當即不再與丹爐旁的修士廢話,閉眸強忍着失血的虛弱,在心裏瘋狂地催促:“快一點……再快一點!”

他竟開始瘋狂地将血液逼出身體!

“不對勁。”

沈玉霏将孟鳴之的變化全看在了眼裏。

他一把揪住梵樓的衣領,将涼絲絲的臉頰貼在男修滾燙的頸側,低語:“若有不對,不要猶豫,立刻動手!”

沈玉霏說完,被灼熱的呼吸燙得連連蹙眉,松手将梵樓推開了些:“怎麽這麽熱?”

梵樓壓抑着痛苦的呼吸,抱着沈玉霏的胳膊不易察覺地僵了僵。

他雖為人身,壓制住了蛇妖的血脈,但終究是妖修。

梵樓不至于像孟鳴之那樣,渾身起皮,蛇鱗翻卷,但血液就像是沸騰了一般,在血管裏咆哮。

“屬下……無礙。”梵樓閉上眼睛,細碎的汗珠黏在睫毛上,看着竟有些可憐,“主人……”

“放我下來。”沈玉霏蹙眉打斷梵樓的話,同時一巴掌拍在攬在自己腰間的胳膊上。

梵樓卻不想松手:“熱……主人的腳……”

他難得違抗一回沈玉霏的命令,漆黑的眼睛裏微光閃爍。

沈玉霏心裏一顫,剛欲從熱滾滾的懷抱裏掙脫,就聽孟鳴之一聲怒吼:“啊——!”

洶湧的血液随着孟鳴之的吼聲,從四肢上的傷口噴湧而出。

孟鳴之像是要将全身的血液都從血管裏逼出去,一邊瘋狂地大笑,一邊拼死掙紮起來。

他成了一只困于蛛網的飛蛾,在一雙又一雙眼睛的注視下,可悲地将一身的血都獻祭給了丹爐。

而吸飽了鮮血的丹爐也終是在衆目睽睽下,緩緩打開了丹爐的門。

濃郁的藥香噴湧而出。

帶着寒意的白霧也随着丹藥,從丹爐內徐徐蔓延開來。

孟鳴之狼狽地從丹爐上跌落。

他貪婪地呼吸着清心丹的香氣,幹癟的手顫顫巍巍地擡起,烤得發紅的皮肉上迅速凝結出一層白霜。

“我的……”孟鳴之貪婪地注視着近在咫尺的丹藥,“清心丹是我——”

滿是血腥氣的劍風忽至。

孟鳴之一怔,身體的本能讓他收回了手,也失去了最先拿到清心丹的機會。

紅衣搖曳,在丹爐打開剎那,就暴起的沈玉霏飄然而至,瑩潤的丹藥此刻正在他的掌心裏。

“沈玉霏!”

差之毫厘失去了清心丹的孟鳴之,腦海中轟得一聲炸裂開來。

他猛地将手指插/進了滾燙的沙子。

什麽愛恨颠倒,什麽要得到一個全心全意的沈玉霏……這些念頭都淡去了。

此時的孟鳴之,對沈玉霏綿綿不絕的恨意與病态的占有欲,同時達到了頂峰。

……憑什麽。

……憑什麽沈玉霏要與他作對?!

孟鳴之看着眼前搖曳的紅色衣袍,将雙手從沙子裏拔了出來,轉而一下又一下地錘起頭來。

這世界上,誰都可以同他作對,唯獨沈玉霏不可以——不可以!

聽見孟鳴之大叫的沈玉霏,微偏了頭:“原來你知道我是誰。”

他漠然收攏手掌,無視四周修士驚疑不定的吸氣聲,身上紅袍搖曳,妖豔的面龐上浮現出一抹冷笑:“也罷,你是玉清門首徒,認出本座,也是常事。”

沈玉霏描得水紅一片的眼尾微微上揚,在逐漸崩塌的幻境中,蝴蝶似的向後掠去。

清心丹到手,靈力也重歸靈臺。

梵樓默默地出現在沈玉霏的身後,一手握住閃着紅光的殘劍,一手攬住了他的腰。

“走。”沈玉霏毫不猶豫地幻化出靈力長鞭。

失去了丹藥支撐的幻境分崩離析。

空間扭曲,狂風呼嘯。

沈玉霏手中的長鞭橫掃而出,靈力震蕩,秘境第三層的丹房出現在他與梵樓的視線裏。

但很快,丹房也開始崩塌。

沒了清心丹,醒骨真人的秘境自動關閉。

第三層秘境裏散發的熱意,與已經崩潰的幻境中透出來的寒意交織,一切景象開始瘋狂地扭曲。

再強大的修士也無法與一整個秘境抗衡。

紊亂的靈力化為無數鋒利的劍刃,随着狂風,試圖絞殺掉出秘境的修士。

梵樓的餘光裏,沈玉霏如玉的面頰上多出了一道淺淺的紅痕。

宛如白璧染瑕。

梵樓想也不想,悍腰使力,在下墜的過程中強行摟住了沈玉霏。

“你——”

滾燙的懷抱沒了先前的燥意,溫暖地包裹住了他。

沈玉霏想要掙脫,手腳卻莫名地使不上力。

他竟在如此危險的時刻,望着梵樓被面具遮住的臉,出現了片刻的失神。

——噗通。

——噗通,噗通!

好在,秘境只是關閉了,并非一定要修士的命。

修士們接二連三地從秘境中掉落出來,砸在了鋪滿桃花花瓣的泥地上。

梵樓以身為墊,護着沈玉霏,身影穿過開得熱烈的桃樹,裹挾着花香,重重地落地。

“宗主。”梵樓恢複了靈力,自是不會受傷,卻還是第一時間坐起身,焦急地望向有些愣神的沈玉霏,“宗主?”

一片落花黏在沈玉霏顫抖的睫毛上,像一滴鮮紅的血。

鬼使神差,梵樓伸手捏住了那片落花。

沈玉霏也在這時擡起了眼眸。

清亮的光映亮了那雙剔透的眸子。

“你……”

沈玉霏感受着腰間的桎梏,想說“放肆”,唇卻抿了起來。

他聽見了如雷的心跳聲。

“心跳怎麽這麽快?”沈玉霏在梵樓忽而屏住的呼吸聲裏,直直地将掌心貼在了對方的心口。

怦!

怦怦!

“怎麽……”沈玉霏指尖微顫。

“沈玉霏——”

同一時間,滿是血光的身影從天而降。

那是在幻境中差點失血而亡的孟鳴之。

他臉上的蛇皮被靈力切割,浮現出繁雜的白印,宛若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手握君子劍,嘶吼:“沈玉霏——”

轟!

暗紅色的符咒争先恐後地湧出孟鳴之的身體,密密麻麻的符文像是首尾相連的蟲子,瘋狂地啃食他的身體。

孟鳴之眨眼間被血色淹沒,成了個勉強還有人形的繭子。

“沈、玉、霏。”

同樣的嗓音,同樣在喚他的名字,語調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天地色變。

一股可怖的威壓從孟鳴之的身上彌漫開來。

噗!

新生出皮肉的手粗暴地扯開“繭子”,大喇喇地伸了出來。

那只手捏着一枚漆黑的蛇鱗,肆意把玩。

繼而狠狠一捏——

“嗯。”梵樓悶哼一聲,面具後的臉迅速蒼白。

那只手捏碎了蛇鱗,卻還沒有停下。

它繼續撕扯着身上的繭子,直到孟鳴之恢複正常的臉徹底暴露在空氣裏。

那是孟鳴之,又不是孟鳴之。

“孟鳴之”的瞳孔籠罩着青芒,眼神淡漠,居高臨下地俯視着驚疑不定的修士們,仿佛在看一群一腳就能輕而易舉地踩死的螞蟻。

“你就是沈玉霏。”

“孟鳴之”的視線,最後落在了沈玉霏的身上。

“很好……就是你傷了……”

“孟鳴之”的低語融進了風裏。

他随意擡手,向着沈玉霏一指。

整個桃林都詭異地靜止了下來,無數落花在空中停滞,眨眼間,又重重地砸向地面。

花瓣轟然砸在地面,血浪翻湧。

危機感在沈玉霏的心尖轟然炸裂。

“梵樓!”他咬牙戾呵,“劍!”

刻滿杏花的古樸劍鞘從梵樓的儲物囊中飛了出來。

沈玉霏素手握住了刻滿繁花的劍柄。

劍鞘上的杏花無聲地盛開,紅紅粉粉的光芒浸透了劍身。

自沈玉霏當上合歡宗的宗主,就再未出鞘過的長劍,于今日,重見天日。

作者有話要說:

沈玉霏:讓我聽聽——

修狗:……

修狗: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_(:з」∠)_長長一章,終于要點亮宗主的武力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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