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058
白森森的劍身上, 亦開滿了血紅色的杏花。
沈玉霏雙手握着重劍的劍柄,周身盤旋起無形的氣浪。
與梵樓以血飼劍不同,血紅色的光芒沒有從他的掌心裏蔓延到劍身上。
恰恰相反。
無數紅意彙聚成線,從杏花的花芯處徐徐延伸出來, 仿佛無數條細軟的蛛絲, 最終都彙聚在了沈玉霏的掌心中。
随着“紅線”的蔓延, 沈玉霏的雙瞳漸漸被血色的紅光覆蓋。
“找死!”
他低呵着将重劍插/在被花泥浸染得通紅的地面,雙手在身前結印, 翻飛的手指幻化成了一片白影。
“合歡宗宗主沈玉霏……”
瞧見這一幕的裴驚秋,眼神微閃。
怪不得“沈姑娘”生了這麽一副皮囊……
合歡宗的宗主, 歷來都是妖孽。
“師姐……”被裴驚秋硬生生扯出秘境的小月趴在地上, 奄奄一息,“沈姑娘怎麽……怎麽是……”
“醒骨真人的秘境, 對所有的修士而言, 吸引力都太大了。合歡宗的宗主有所圖謀, 也是常事。”裴驚秋擡起頭, 看向懸浮在半空中,身上還有大半血紅色符文的孟鳴之,眉頭猛地擰了起來,“這是——”
裴驚秋像是想到了什麽, 眼底湧現出濃濃的驚駭。
她立刻原地盤腿坐下,從懷中摸出了那副在秘境第三層就拿出來, 觀察丹爐的四四方方的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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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驚秋的手指在鏡子上輕點數下, 無數法陣從指尖傾瀉而下,密密麻麻的黑字也随着法陣, 出現在了她的眼前。
那是海中月的長老贈予裴驚秋的秘寶, 即可用來觀察法陣, 又可以此為媒介,查詢海中月收藏的所有古籍。
“應該在……應該在的!”裴驚秋的眼珠子飛速地左右晃動,無數字符在她的眼前跳躍閃爍,“我明明記得……”
癱在她身側的小月似有所感,僵硬地扭動着脖子。
小月的視線剛落在裴驚秋的身上事,還帶着一個師妹對師姐的濡慕之情,但頃刻間,這絲情感就被青芒覆蓋。
這縷青芒與孟鳴之眼裏的青芒如出一轍。
“小月”眯起眼睛,看着全神貫注地查詢着古籍的裴驚秋,嘴角勾起一抹輕蔑的笑意。
很快,她就不看裴驚秋了,而是與“孟鳴之”一道,眼神玩味地盯着已經結完印的沈玉霏。
此時的沈玉霏,周身氣勢節節攀升到了極致,隐隐有壓過在場所有修士的氣勢。
他身上的紅袍無風自動,金色的杏花紋路從袍角蔓延腰身,仿佛一副細金雕刻的纖細戰甲,勾勒出了他修長的身形。而血色的花則在他裸露的腳踝與猩紅的眼尾紮根,妖冶的花顫顫巍巍地浮現。
那花在皮肉上綻放,經脈清晰,細細的血流彙入花瓣,才染成了那片鮮豔的紅。
沈玉霏籠罩在一層暧昧不清的紅光中,眼中的情緒随着結印的完成,褪了個一幹二淨。
他重新握住了劍柄,将重劍從泥土裏拔出來。
細碎的花瓣黏在劍身上,好似一道又一道血痕。
沈玉霏的臉映在劍身上,一片肅殺。
“重劍‘殘妝’……”懸在空中的“孟鳴之”見狀,面露懷念,“玉嬌嬌的劍,真真是好久不見。”
“……她的劍怎麽會在你的手裏?”
沈玉霏恍若未聞,拖着重劍騰空而起。
墨發飛揚,血紅色的身影卷起滿地落花。
滿階芳草綠,一片杏花香。
沈玉霏的劍意與玉清門的修士截然不同。
并非淩厲,也不兇悍。
他的劍意如纏綿的春雨,透着無盡的纏綿。
可藏在纏綿下的殺意在對上君子劍的剎那,轟然炸裂。
刷!
桃林中所有盛開的桃花都在這一剎那碎成了粉塵。
甜膩的花香蕩漾開來。
兇悍的殺意以名為“殘妝”的長劍為起點,氣勢洶洶地湧向四周。
血浪登時将所有人籠罩在其中。
沈玉霏也已經逼近了“孟鳴之”的身前。
他面無表情的臉上生硬地擠出一抹冷笑。
“你說的,是我的師父?”
兩柄劍無聲地碰撞在一起。
沈玉霏的喉間溢出一絲腥甜,他卻毫不在意,喉結輕滾,便将那絲血意咽了回去。
他大笑:“玉嬌嬌……”
沈玉霏笑完,眼神猛地一戾,不退反進,眼尾杏花紅芒大盛:“她自然是死在我的手裏了!”
滿是陰寒之氣的靈力炸開來,剛剛還在桃林中翻湧的血浪都凝成了浮空的冰晶。
“孟鳴之”亦随着氣浪倒飛而出。
沈玉霏見狀,微微眯起眼睛,雖沒有放松警惕,但緊繃的心弦稍稍松了些。
……不過如此。
孟鳴之的實力,沈玉霏心知肚明。
前世,他雖沒來得及與之交手,但修為,輕易便可看出深淺。
“玉清門的秘術?”他自言自語,“不管是什麽——”
沈玉霏話音未落,瞳孔忽地縮小到極致。
下一瞬,他橫劍在身前,渾身的靈力瘋狂地湧動。
可即便如此,沈玉霏依舊沒能擋住瞬間出現在面前的“孟鳴之”的攻擊。
噗嗤!
一朵血花綻放在他的左胸。
緊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
“宗主!”
桃林中傳來了梵樓撕心裂肺地呼喚。
“滾……給本座滾開!”
沈玉霏忍痛吐出一口血。
他看也不看梵樓,卻用戾呵将梵樓釘在了原地。
“孟鳴之”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太強了,他都抵抗不了,梵樓來了,又有什麽用?!
沈玉霏咬緊牙關,劇痛從身體的各處傳來,甚至是神識——
此時的“孟鳴之”太強了,竟讓他的動作不由自主地遲緩起來。
全方面被壓制的滋味着實難受。
沈玉霏已經沒有這樣的感覺了,久到,他回憶起了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去。
——噗嗤!
又一道劍芒沒入了他的膝蓋。
沈玉霏身形微晃,手中殘妝劍的劍芒也黯淡了下來。
他的臉上劃過一道隐隐的狠意,再不顧“孟鳴之”的攻擊,竟閉上了雙眼。
鮮血與桃花開始在沈玉霏的身邊凝聚。
“孟鳴之”似有所感,身形驟然停滞,面上劃過一道興味。
“殘劍決……你還真将玉嬌嬌那個瘋女人的東西都學會了啊?”“孟鳴之”收回了君子劍,負手于身後,喃喃搖頭,“合歡宗的瘋子……哼,一個一個都不要命!”
“……歪門邪道!”
“孟鳴之”不屑地輕哼,仿佛沈玉霏即将使出來的招數甚是不堪,不足為玉清門的弟子道也。
沈玉霏自是不會在乎“孟鳴之”的話。
他從不在乎外人的看法,自然也不會在乎一個修士對自己修習功法評頭論足。
他将神識凝聚在眉心,冷意亦在身上彌散開來,《白玉經》瘋狂運轉到了極致。
終于,某一瞬,沈玉霏的眉心微微一跳,一股濃郁到肉眼可見的血色殺意從他的身上擴散開來。
而他也緩緩地睜開了緊閉的雙眼——
七情六欲從剔透的眸子裏消散殆盡。
沈玉霏依舊是沈玉霏,但他身上屬于人的情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剝離。
他與殘妝劍融為一體。
他與劍一樣,身上唯剩無盡的殺意。
“瘋子!”“孟鳴之”見沈玉霏真将殘妝劍的威力釋放了出來,不禁面色微變,“剝奪了七情六欲,你還算是個人嗎?!”
“……你以為玉嬌嬌是怎麽瘋的?這柄劍使用的次數越多,你越無法體會到人的情感——你會變成一個只知道殺戮的瘋子!”
“變成瘋子,也好過死在你的手裏!”沈玉霏持劍前行,不為所動。
他渾身浴血,殘劍與君子劍再次碰撞。
這一回,沈玉霏終是不再節節敗退。
他大笑着與“孟鳴之”纏鬥在一塊,仿佛那一身的傷,沒有傷在他的身上,而“孟鳴之”面上也終是流露出了凝重。
……他到底不是真的孟鳴之。
真正的孟鳴之離開秘境的剎那,體內封印大動。
玉清門掌門與衆長老傾盡全力布下的符文無聲地碎裂,血色的封□□髒般在孟鳴之的神識中跳動起來。
怦——怦怦!
一雙同樣沒有人的情感的混沌雙眸,在孟鳴之的神識中,緩緩睜開。
玉清門老祖從沉睡中蘇醒。
轟!
可怖的威壓立時将孟鳴之的神識擠壓成了一個可憐的球。
“妖修……”
玉清門的老祖輕輕松松地占據了孟鳴之的肉/體,尋到了那枚被藏在身上的蛇鱗,不屑輕哼,“廢物,區區一個妖修,也能讓你淪落到這般田地?”
孟鳴之被奪取了身體的控制權,只能咬牙用神識向着老祖跪拜:“求老祖救我!”
“救?”老祖陰郁地打量着孟鳴之殘破的身體,淡漠道,“如今的你,有什麽資格讓我救?”
孟鳴之的神識猝然一晃。
他慘叫着蜷縮成更小的一團,靈魂深處炸裂出來的痛楚,很快就讓他連慘叫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一邊瘋狂地顫抖,一邊涕泗橫流。
老祖輕而易舉地折磨着孟鳴之的神識:“長燈與那些廢物想對本座做什麽,本座都知道。”
“……你的心思,呵呵……本座也知道!”
孟鳴之心中一顫,求生欲卻又讓他掙紮着擡起頭。
“師父……師父是玉清門的掌門。”
在孟鳴之的神識裏,老祖只是一雙漠然的眼眸。
孟鳴之與之對視一眼,就覺得雙眸被撕裂,瞳孔劇痛,緊接着,神識崩裂,幾乎要當場消散!
“師父的心思……不代表我的心思!”
他用一聲怒吼,拯救了自己岌岌可危的神識。
老祖眯起眼睛,暫時放過了孟鳴之:“是嗎?”
生死存亡之際,孟鳴之爆發出了無窮無盡的求生欲,思緒也從未如此清晰過。
他跪在老祖的眼睛前,語速飛快道:“老祖!弟子孟鳴之願意獻出身體,助老祖踏上仙途!”
孟鳴之早就想好了。
老祖想要修成大道,必定要尋到一具天賦極高的肉/體。
若是身軀好找,老祖也不必閉關多年,在他的神識裏留下封印了。
前世,老祖就盯上了他的身體,今生又怎麽會放棄呢?
孟鳴之對自己的修煉天賦極度自信。
因為,他是先天靈體,萬年一遇的天才。
先天靈體,又名天生靈體,有這樣天賦的修士不用修煉,靈力都會源源不絕地湧入身體。
他之所以能成為玉清門的首席弟子,便是得益于天生肉/體的強悍。
而在孟鳴之的記憶中,他是世間唯一一個天生靈體的修士。
……老祖若想飛升,不願救他,都得救他!
孟鳴之念及此,心底滾過一道濃濃的恨意。
不同于對不受控制的沈玉霏的恨意,孟鳴之對老祖,帶着前世的怨恨。
前世,他也受制于老祖的神識!
但是,此時此刻,孟鳴之只能憋屈地跪在老祖的眼睛前,屈辱地低下頭顱:“老祖,弟子無能,在秘境中受妖修迫害,辱沒了玉清門的聲譽……老祖,若是弟子是妖修的傳聞傳出去,玉清門危矣!”
他通過自己的肉身,陰測測地注視着桃林中的修士,殺意浸在說出口的每一個字裏。
“……且醒骨真人的清心丹亦被搶走了。”孟鳴之想要借老祖的手殺人之際,不忘自己的小心思,“老祖,那清心丹可是有破除迷惘的效用!……老祖日後得了弟子的肉身,飛升渡劫時,可離不開清心丹啊!”
孟鳴之的話剛說完,臉上的笑意還沒散去,就被濃濃的痛楚取代。
他的神識再次慘叫着蜷縮成一團。
老祖肆意将孟鳴之的神識撕扯成碎片,再惡意滿滿地揉回去。
……痛不欲生。
孟鳴之在被當成妖修的時候,沒有生出死志,在被老祖的眼睛盯上的時候,還想要活下去。
但此時此刻,他是真的想死了。
孟鳴之覺得自己的身體被殘忍地撕扯成了一塊又一塊,再被粗暴地揉回去。
可是,揉回去的神識,器官錯位。
他的眼睛被按在了肚皮上,雙手被插/在了頭頂。
在老祖的眼裏,孟鳴之純粹是一縷寄生在完美肉身中的可悲神識罷了。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老祖在孟鳴之的聲聲慘叫聲中,操縱肉身,握住了君子劍。
“清心丹?哼……”老祖對孟鳴之被揉成奇形怪狀的神識露出了譏諷的笑,“你想用那清心丹來對付本座……癡人說夢!”
言罷,不再搭理孟鳴之,轉而看向了沈玉霏——
玉清門老祖的修為自是比沈玉霏高。
但他肉身崩塌,一縷神識寄生在孟鳴之的身上,即便再強大,受孟鳴之的修為影響,連萬分之一的實力都無法發揮出來。
此刻,他對上拼盡全力,與殘妝劍快要融為一體的沈玉霏,自是有些吃力了起來。
“瘋子……”老祖想到那個據沈玉霏所說,已經死了的合歡宗前任宗主,玉嬌嬌,古波無驚的雙眸中終是湧起了忌憚,“瘋子!”
老祖的記憶中,浮現出一抹漆黑的女人身影。
“不要命的瘋子!”
合歡宗弟子修習的功法,總是帶着“邪性”。
合歡宗宗主更甚。
在老祖的記憶裏,玉嬌嬌最後成了一個沒有人修情感,純粹由殺意組成的“人”。
她的修為當然不是所有修士裏最強的,但她絕對是所有修士最不想為敵的那一個。
人怕死,劍不怕死。
沒有人想與一個不怕死的瘋子為敵。
此刻的沈玉霏在老祖的眼裏,身影逐漸與玉嬌嬌重疊。
同樣無機制的雙眸,同樣被冰封的面龐,同樣不要命的攻擊——
“廢物!”
老祖後退半步,擋住殘妝劍的劍勢,瘋狂地壓迫已經被折磨成肉球的孟鳴之的神識。
“若你勤于修煉,本座如何會被區區一個合歡宗的宗主壓制至此?!”老祖的神識再強悍,孟鳴之的□□裏沒有靈力的支撐,也無法發揮出全勝期的實力。
孟鳴之的神識被壓成了一張“肉餅”,徹徹底底地沒了聲音。
“是我小瞧了你。”老祖将怒火發洩在孟鳴之身上的同時,再次被沈玉霏的劍勢逼得後退半步。
老祖猛地擡頭,對上一雙冷意森森的眸子,心竟久違地顫抖了一瞬。
“呵!”
比起被沈玉霏的劍意逼退,這一瞬間的顫抖更讓老祖怒火中燒——被劍意逼退,只是孟鳴之這具肉/體不中用,無法發揮出他的真實實力,可心意震顫,就是沈玉霏的氣勢讓他的神識産生了動搖。
……區區一個小輩。
區區一個小輩!
老祖怒極反笑。
不要說他沒有将沈玉霏放在眼裏,就算是當年全盛時期的玉嬌嬌,他也沒有放在過眼裏!
不怕死又如何?
在絕對的實力面前,再不怕死,也得死。
“很好。”“孟鳴之”面色陰沉地倒退了幾步,望着戰意斐然的沈玉霏,毫無預兆地丢掉了手中的君子劍。
“很好!”“孟鳴之”開始慢慢地活動起手腕。
沈玉霏也停了下來。
他的胸腔微微起伏,鮮血彙聚成溪流,順着衣袍滾落到雪白的腳踝上。
無數杏花在鮮血中盛放,他亦像是浴血而生的花。
沈玉霏的心裏無悲無喜,既沒有恐懼,也沒有期待。
他是他,也是手中的殘妝劍。
“他們”靜靜地注視着孟鳴之,看他掩藏在青色道袍下的身體詭異地膨脹,仿佛一具野獸藏在了人/身之/下,終是被逼得即将顯出原形——“孟鳴之”十指扭曲,手腕狂顫,腿骨反折。
“孟鳴之”扭成了一個麻花。
噗嗤!
噗嗤!
無數黏連着皮肉的血管從他隆起的脊背中探出來,猶如血紅色的觸手。
那些觸手讓沈玉霏想起了秘境中的白家大少爺。
只是,“孟鳴之”身上的血管遠比白家大少爺用腐肉幻化而出的觸手強悍。
無數血管呼嘯着向桃林撲去!
“不好!”
蹲在裴驚秋身邊的小月見狀,花容失色。
她眼中的青芒不知何時消散了。
“師姐……”小月看着依舊沉浸在翻閱古籍中的裴驚秋,神情掙紮。
“啊——”
“救命啊!”
在小月猶豫的時候,孟鳴之身上的血管已經追上了桃林裏的修士。
那一根根血管生出了獠牙,咬住修士的頭,鑿開皮肉與頭骨,長驅直入。
桃林內血肉橫飛,慘叫聲不絕于耳。
小月見狀,再不猶豫,從懷中摸出一把匕首,狠狠地捅進了心口。
熱血噴灑而出,裴驚秋也回過了神。
“我知道了,那些符文是用來封印——小月?!”
她臉上的喜意還沒彌漫開來,就生生僵住了。
裴驚秋看着用心頭血鞏固法陣的小月,怒喝:“你在做什麽?!”
撐起法陣的小月因為失血,眼前一陣又一陣地發黑。
她沒有力氣去看裴驚秋的神情,只羞愧地低下頭:“我太……我太弱了,師姐,對不起……我只能這樣……這樣……”
說着,單薄的身體搖搖欲墜。
裴驚秋一個箭步沖過去,扶住了小月軟綿綿的身子。
“我不需要你用心頭血來救!”
小月虛弱地露出一個釋然的微笑。
她恍惚地望着法陣外,随着血管倒下的同門師姐與師妹,痛楚溢于言表。
“我……我沒辦法救……救她們……”
裴驚秋也看見了那些倒下的海中月弟子,眸子被血意籠罩,目眦欲裂:“孟鳴之!”
她起身,顫抖着舉起雙手,無形的法陣從她的腳下迅速擴散開來,盡可能地将海中月的弟子護在其中。
“孟鳴之!”裴驚秋的咆哮聲裏帶着哽咽,“我們海中月與你不死不休!”
“孟鳴之”聞言,輕蔑一笑。
他後背上的血管狂舞,吸食完一個修士,立刻會咬住另一個修士。
桃林徹底成了血海。
裴驚秋仍在垂死掙紮。
她咬破了手指,繼而一掌拍在心口,吐出一口心頭血,與小月一般,選擇了最殘忍的方式鞏固法陣。
“孟鳴之,你們玉清門……玉清門是要與所有的宗門……作對嗎?!”
“海中月……算個什麽東西?”
吸食了大部分修士血肉的“孟鳴之”煩不勝煩,終是施舍給了裴驚秋一個眼神。
他一邊躲避着沈玉霏的劍芒,一邊對着裴驚秋的方向,輕飄飄地擡起手指。
裴驚秋渾身緊繃,嚴陣以待。
她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孟鳴之的身上,卻沒有料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從身後悄無聲息地撲了上來。
——噗!
裴驚秋面色一白,口中不受控制地噴出一口血。
她不可置信地低下頭,看着胸口貫穿而出的匕首,臉上滿是茫然。
“死吧。”
“孟鳴之”與“小月”的臉在這一瞬間,湧現出了如出一轍的得色。
他們仿佛成了一個人,又像是擁有了同樣的靈魂,連唇角勾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樣。
“為……為什麽……”
裴驚秋搖搖晃晃地跌跪在地。
鮮血從女修的胸口噴湧而出。
小月眼底的青芒褪去。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倒在血泊中的裴驚秋,很快又看見了手中滴血的匕首。
——哐當!
“不……不!”小月捂着頭,驚恐地扔開了匕首,“不是我……不是我!”
“……師姐!”
她雙膝着地,膝行到裴驚秋的身邊。
裴驚秋的嘴裏湧出混雜着內髒的鮮血。
她神情複雜地望着小月,似是明白了什麽,又似是什麽都沒明白。
但她沒有力氣責備小月,而是拼勁最後的力氣,說:“他……他……”
裴驚秋将手指向了梵樓。
小月立刻抱着她,搖搖晃晃地起身,撲到了梵樓的腳邊。
“你……你告訴沈……”裴驚秋的眼神開始渙散。
她感受不到身上的疼痛,只感受到無盡的寒意。
但她還是拼命地揪住了梵樓的衣擺,試圖讓男人聽見自己的聲音:“告訴沈玉……沈玉霏,孟鳴之……身體裏的符文,是為了……是為了封印——”
——噗噗!
可惜,不等她将話說完,兩根血管就貫穿了沒有海中月女修支撐的法陣,兇狠地刺入了裴驚秋與小月的腦袋。
她們眼中的神采轟然碎裂,在梵樓的眼前,生生被吸成了人幹。
同一時間,沈玉霏的身影也被無數血管束縛着,以摧枯拉朽之勢,重重地砸落在梵樓的腳邊。
殘妝劍跌落在地。
七情六欲重回沈玉霏的眼底。
他嘔出一口血,蒼白的手擡起,滴血的五指攥住了沒入胸腔的血管,悶哼着将其生生拽了出來。
“宗主!”
蛇鱗驟然刺破皮肉,在梵樓的眼尾浮現。
他的手也劃破了後頸,握住了一節冒着紫煙的脊椎骨。
梵樓已經不在乎自己妖修的身份會不會暴露了。
他看着渾身是血的沈玉霏,恨意化為實質,将一顆心攪得鮮血淋漓。
——殺了他!
——殺了他!
梵樓攔在了咳血的沈玉霏身前。
“哦?”“孟鳴之”挑眉,“原來是你——”
他撫摸着自己已經光滑如初的臉頰,雖不想為孟鳴之報仇,卻也痛恨這個破壞了孟鳴之肉/身的妖修。
“那就和他一起去死吧。”
“孟鳴之”平靜地宣判着梵樓的結局,手指微動,所有的血管都放棄了正在吸食的屍體,撲向了梵樓。
血光漫天。
沈玉霏的視線被血色模糊。
他聽見了血管入肉的身影。
心也如同被撕裂了開來。
他已經看不清梵樓的模樣了。
“你……該死……”沈玉霏舔去濺在臉上熱滾滾的鮮血,拖着殘軀,搖搖擺擺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你該死!”他接住了被無數血管貫穿的梵樓,手指被滾燙的鮮血燙得止不住地顫抖。
“你該死——”
沈玉霏與梵樓一道跌跪在地。
他将臉埋在梵樓尚存熱意的後頸。
“你怎麽能傷我的……我的人……”沈玉霏的雙臂勒緊了梵樓的腰,身上的氣勢渾然一變。
“你不該……傷我的人……”
他垂着頭,從血泊中起身。
風靜止了。
一切都靜止了。
咚——
咚咚——
渺遠的鐘聲從虛空中傳來。
而沈玉霏也随着鐘聲揚起了手臂。
他清澈的眼睛在鐘聲中失去了神采。
沈玉霏卻沒有停下腳步。
他在血泊中翩翩起舞,血紅色的身影被血管貫穿,亦不為所動。
遠古的氣息從沈玉霏的心口漣漪般彌散。
咚——
咚咚——
他彎下腰,衣袍翻卷。
他成了在火焰中飛舞的血色蝴蝶。
他祭天,祭地。
鐘聲也越來越清晰。
“編鐘聲?”“孟鳴之”面上驚疑不定,心中陡然生出了無限的危機感。
須臾,他雙目圓瞪。
“以身為祭,長安鐘!”
“孟鳴之”驚叫着後退,身上的血管亦如耗子見了貓,瘋狂地縮了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踩點,會修錯別字的!
宗主開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