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076
沈玉霏擋住了“孟鳴之”的掌風。
詭異的抽離感也随之消散。
“你想對本座的人做什麽?!”沈玉霏似有所感, 面色一凝,寒意森森的靈力反卷向前,“給本座滾!”
“沈、玉、霏。”
被擠在身體角落裏的孟鳴之騰得起身。
他透過自己的雙眸,看見了“日思夜想”的人。
沈玉霏還是沈玉霏, 一身紅袍似血, 眉眼明麗, 風華萬千。
只是如今這個人,與他兵戎相見。
全然不像前世那般, 對他百依百順,言聽計從。
“沈玉霏……”操縱着孟鳴之身體的老祖也喃喃地重複着了一遍沈玉霏的名字。
老祖不會忘記, 在醒骨真人的秘境前, 棉簽的這個沈玉霏,瘋瘋癫癫地以身為祭, 敲響長安鐘, 重創了自己的神識。
老祖的心裏瞬間蹦出一個念頭:在沒有徹底掌控一具肉身前, 不能與此人硬碰硬!
電光火石間, 老祖的心中已生出了退意。
并非他的修為低于沈玉霏,而是神識受損後,若是再被長安鐘所傷,毀去一臂的肉身, 很可能會徹底地崩塌。
而此時的孟鳴之,心也驟然一沉。
他不知, 老祖心中所想, 只知道沈玉霏還不能死!
沈玉霏是孟鳴之得到蛟龍角的關鍵。
若是沈玉霏死在老祖的手上,他要如何潛進合歡宗, 獲取布置伏魔陣的秘寶之一?
沈玉霏的确不能死。
起碼……現在不能。
孟鳴之還有更罪惡的念頭藏在心底, 但此時, 他不能讓老祖察覺到自己的真實意圖,更不能在老祖的面前提蛟龍角,便只能咬牙道:“老祖,此處有不少玉清門的弟子。若是老祖現身的消息傳回宗門,師父必定會想盡辦法,将您鎮壓在陣法內!”
玉清門的老祖修為再高深,即将崩潰的肉身也依舊在玉清門內。
在沒有徹底得到孟鳴之的身體之前,老祖的大部分神識仍舊需要寄生在那具肉身裏。
“老祖三思啊!”孟鳴之“噗通”一聲,跪在了神識內。
他的額角冷汗直冒,生怕老祖一個不留神,當真毀了自己潛入合歡宗的唯一機會,眼前開始一陣又一陣地發黑。
不過,很快,孟鳴之的心就放松了下來。
因為老祖放棄了對他身體的控制。
……老祖終究是忌憚沈玉霏體內的長安鐘。
“多謝老祖恩賜!”
孟鳴之手忙腳亂地接替身體的控制權,興沖沖地擡眸,迎面就是無數電芒般的鞭影。
沈玉霏可不會給孟鳴之喘息的機會。
他一邊攻擊,一邊心生疑窦。
在醒骨真人的秘境外,沈玉霏就對孟鳴之的攻擊手段産生了懷疑——沈玉霏前世,雖未曾拼盡全力與孟鳴之交過手,但此人有幾斤幾兩,他自問,了解得很。
……他所知的那個孟鳴之,沒有一口氣吸幹幾十個修士修為的功法。
可他眼前,又的的确确是孟鳴之。
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沈玉霏心裏煩躁,出手就愈發狂放。
靈力凝聚的長鞭呼嘯落下,破風聲凜冽如猛獸尖嘯。
重奪身體控制權的喜悅凝固在臉上,孟鳴之還想像老祖那般,輕松地應對攻擊,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短短幾個回合,他就被沈玉霏抽中了臉頰,倒飛而出,面頰上更是多出了一道代表着恥辱的紅痕。
沈玉霏卻沒有因為孟鳴之的敗退,生出半點喜意。
不對勁。
不對勁!
方才那個差點制住梵樓的孟鳴之,給人的感覺,與現在完全不同!
……是秘法還是奪舍?
沈玉霏死死地盯着吐血的孟鳴之,心道,一個修士的修為深淺,一試便知。
就像現在的孟鳴之,雖在他的手裏節節敗退,卻也勉強對得起“玉清門首徒”的名號。
畢竟,沈玉霏身藏大妖白矖的妖丹,可以肆無忌憚地揮霍靈力。
但要是換做先前的他,可不敢如此行事。
難不成是秘法?
世間的确有秘法,能在短時間內,将修士的修為拔高到一個可怖的境地。
可是……
即便是使用秘法的修士,看起來也不會有違和感。
沈玉霏還記得在醒骨真人的秘境外,與孟鳴之交手的感覺——他的面前仿佛站着一個陌生人。
……更準确地說,像面對某個大能。
沈玉霏連重生之事都經歷過了,腦海中冒出再光怪陸離的念頭,也不足為奇。
他手握長鞭,血紅色的身影飄然在孟鳴之的周身移動。
沈玉霏不喜白矖,自然不會吝惜妖丹中的靈力。
他體內的《白玉經》運轉到了極致,試圖尋到孟鳴之身上的破綻,可惜,孟鳴之體內的老祖不現身,他就算将孟鳴之抽成了豬頭,也沒有發現任何的異樣。
“沈……沈宗主!”
雙頰都挨了鞭子的孟鳴之,捂着腫得看不出五官的腦袋,嗷嗷直叫,“別打了——別打了!”
他的狼狽模樣不僅驚呆了合歡宗衆人,更是讓玉清門的弟子無地自容。
疼得眼淚都要流出來的孟鳴之,卻顧不上那麽多了——同門的敬仰或是愛慕,沒了就沒了,日後,待他壓制住老祖的神識,獲得老祖的一身修為,什麽不能回來?!
對于現在的孟鳴之而言,得到蛟龍角,才是頭一等大事。
他得壓制住體內的老祖!
“沈宗主!”孟鳴之念及此,當即大喝一聲,“沈宗主,且慢!”
沈玉霏聞言,身形微頓,手中的鞭子不停,順勢落下來,對着孟鳴之的肩膀狠狠一抽,留下青紫色的鞭痕後,方才冷笑者停手:“孟道友現在求饒,怕是太晚了些!”
那一鞭看似抽在皮肉上,實則重重地落在神識上,将孟鳴之本就大受損傷的神識抽得搖搖欲墜。
孟鳴之的心裏伴随着密密麻麻的痛癢,燃起了熊熊怒火。
憑什麽?
憑什麽?!
同樣是重生之人,他搶得先機卻處處受挫,梵樓……孟鳴之陰翳的目光落在梵樓的身上。
戴着黑金面具的男修站在沈玉霏的身後,如同一抹卑微的暗影,如影随形。
梵樓還是前世那副廢物模樣!
孟鳴之的心因為嫉恨,扭曲異常。
他想,他還是最懷念前世,沈玉霏被當做妖修,千夫所指的日子。
沈玉霏今生,也該淪落到那番境地去。
可要如何做呢?
孟鳴之眯起了眼睛:“沈宗主……”
他從儲物囊中取出了幾枚丹藥,囫囵塞在嘴裏,勉強恢複了七八分容貌:“多謝沈宗主手下留情。”
“哼。”沈玉霏自然知道,孟鳴之慣會擺出一副名門正派弟子的謙謙公子樣兒,看也不看他,反而冷着臉對梵樓揚了揚下巴。
梵樓眸色一黯,默不作聲地來到沈玉霏的身邊。
梵樓也感知到了孟鳴之的變化。
此人與他交手時,修為深不可測,氣勢斐然,但與宗主交手時,卻又像個尋常修為深厚的修士。
但梵樓不欲将自己的想法說與沈玉霏聽。
……輸了便是輸了。
他既然在孟鳴之的攻擊下,差點暴露妖修的身份,那就說明,他還不夠強。
梵樓垂下眼簾,看着沈玉霏在自己胸膛上旁若無人地游走的手,抿了抿薄唇。
……是了,他還不夠強。
“方才,有什麽感覺?”
沈玉霏檢查完梵樓的身體,蹙眉問,“與本座說實話!”
梵樓沉默許久,低低答:“神識。”
“果然如此……”沈玉霏了然颔首。
他的感覺沒有出錯。
他在合歡宗的宗門前現身時,孟鳴之的的确确想對梵樓的神識做些什麽。
那麽,此人就更加不可饒恕了。
沈玉霏并不知道,是孟鳴之身體裏的老祖想要奪取梵樓身為妖修的肉身,他只覺得,孟鳴之想要梵樓的命。
人盡皆知,肉身崩塌,神識未毀,修士尚且有生還的希望,但若是神識碎裂,即便肉身保存得再完好,修士也沒有了活下去的可能。
“竟敢……?!”
眼見靈力再次在沈玉霏的五指間彙聚,孟鳴之像是下了極大的決心。他猛地丢下君子劍,在衆目睽睽之下,大吼:“沈宗主,我自願叛出玉清門,入你合歡宗門下!”
一石激起千層浪。
孟鳴之說完,沒心情管身後不斷地呼喚着自己“孟師兄”的師弟與師妹,而是沉下心,暗搓搓地感受,封印裏的老祖是否已經陷入了沉睡——若是沒有,老祖必定會懷疑他進入合歡宗的契機,繼而猜到蛟龍角的用處——好在,退回封印內的老祖神識沉寂如深潭,沒有半點波瀾。
……果然,老祖修為再高深,也因肉身即将崩塌,發揮不出萬一的實力。
孟鳴之松下一口氣來,重新擡頭,望着面前神情莫名譏诮的沈玉霏,侃侃而談:“孟某思慕沈宗主已久,早在醒骨真人的秘境中,便有了如此想法,只是……只是事多壓身,且玉清門對孟某恩重如山,孟某不願以一己之身拖累宗門,故而時至今日,與沈宗主相見,方才忍不住表露一二,望沈宗主——”
“我呸!”
不等孟鳴之說完,揪出偷襲自己的玉清門弟子的沒骨花,已經擦着唇角的血跡,騰空而起,“我呸!”
嬌俏的女修對着孟鳴之豎起了染紅了指甲的手指:“就憑你,也配入我們忘憂谷?”
“沈玉霏,老娘寧願你同先前的那個廢物梵樓結為道侶,也不願你和這個臭道士共結連理!”
沒骨花罵完,且不說玉清門的弟子如何想,合歡宗這邊的幾位長老,反正是齊刷刷地變了臉色。
宗主如今,可不就是與梵樓雙宿雙飛嗎?
“晦氣,真真是晦氣!”沒骨花是被孟鳴之匪夷所思的“真情流露”給氣瘋了,“……沈玉霏,你還不如把你新寵面上的面具取下來,戴在自己的臉上……禍水,你這是個走到哪兒,坑自己到哪兒的禍水!”
合歡宗宗主沈玉霏,貌若好女,姿色傾城。
相傳,合歡宗內,有無數男寵為他神魂颠倒,如今,卻是連玉清門的首席弟子,孟鳴之,都成了他的袍下臣。
“師兄……師兄定是被那魔頭攝去了心神!”玉清門弟子在沒骨花喋喋不休的辱罵聲中,回過神來,各個義憤填膺。
他們顯然不信,孟鳴之會傾心于沈玉霏,強行祭出法器,将癡癡地注視着沈玉霏的大師兄拉了回來。
“師兄沒有反抗,定是中了暗算!”
“對,大師兄霁月清風,怎麽會被一個魔頭攝取心神?”
“……快,快帶他回宗門,讓掌門瞧瞧!”
孟鳴之束手就擒,嘴卻沒有閑着。
他扯着嗓子,對沈玉霏喊:“沈宗主,為了你,孟某——孟某願意與整個玉清門為敵!”
“師兄?!”
“師兄!”
孟鳴之聽着同門弟子的哀嚎,眼底劃過一道自得。
前世,他就是這麽一步一步,得到了沈玉霏的全部信任。
同丹藥無關,孟鳴之自信于自身魅力,依葫蘆畫瓢,決心将沈玉霏調教得比前世還要“聽話”。
……看啊,沈玉霏,我為了你,與全宗門為敵。
……看啊,沈玉霏,我為了入合歡宗,抛棄了一切!
玉清門的弟子吵吵鬧鬧地離開了忘憂谷。
聲勢浩大的對決以一種令人啼笑皆非的方式落下帷幕,百兩金不以為意,黃莺與佛見笑卻在對視一眼後,陷入了同樣的擔憂。
“慎言。”
佛見愁與妹妹心有靈犀,見狀,冷着臉開口,“跟我回去!”
佛見笑乖乖收斂心神,跟在佛見愁的身後回了合歡宗,黃莺卻憋得不行。
她左看看右看看,最後尋到罵罵咧咧的沒骨花,忙不疊地問:“宗主會讓那個臭道士入忘憂谷嗎?”
“他瞎啊?”
沒骨花沒好氣地啐了一聲,“放着身邊那麽好的男寵不要,要那什麽玉清門首徒……你當沈玉霏瘋了?”
“宗主……宗主萬一……”
“他要是有什麽萬一,老娘第一個上去拼命!”
沒骨花霸氣地将長琴砸在地上。
忘憂谷的杏花在沉悶的靈力震蕩中,撲簌簌落了滿地。
卻說,沈玉霏聽了孟鳴之的話,心中沒有泛起半點波瀾。
……同樣“深情款款”的話,他前世已經聽過一遍了。
令人作嘔,不堪入耳。
沈玉霏只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孟鳴之對蛟龍角的渴望,已經到了不得不離開玉清門的地步。
海中月那個已經死去的女修,小月,曾經說過,世間有一法陣,雖不知有何用,但施展時,需要三件秘寶,其中一樣,便是蛟龍角。
孟鳴之要蛟龍角,是要擺下伏魔陣嗎?
可告訴他伏魔陣存在的小月,與孟鳴之給他的感覺很像,渾身充斥着違和感。
沈玉霏腳步微頓,回到臨月閣中,扶額喚了聲:“梵樓。”
沉默了一路的梵樓單膝跪地。
沈玉霏心念微動,明豔的火光毫無預兆地浮現在眼角眉梢。
——砰!
臨月閣的大門轟然緊閉,梵樓也随着靈力,狼狽地退至門前。
沈玉霏背對着梵樓,身影在昏暗的臨月閣內,仿佛一抹縱情燃燒的火苗。
他站在鋪着狐皮的長椅前,戾呵:“滾回來!”
梵樓緩了緩神,依言回到沈玉霏的面前。
沈玉霏一腳踩過去,素白纖細的腳探出紅袍,壓着梵樓的肩,将其生生逼得單膝跪在了地上。
“何時輪到你同本座擺臉色了?!”
梵樓不會掩飾情緒,故而一路從忘憂谷外回到臨月閣,身上都籠罩着一層肉眼可見的郁氣。
“屬下……不願……”梵樓垂頭跪在沈玉霏的腳邊,生着繭子的大手攀上了肩頭的那只腳。
梵樓用指腹細細地摩挲着柔軟如綢緞的皮膚,呼吸逐漸粗重。
好難受。
好痛苦……
宗主為何還不是他的?
他想起孟鳴之說的話,心就像是要炸了一般,瘋狂地膨脹抽縮。
怎麽可以……
怎麽可以有旁人觊觎宗主?!
他的……是他的!
宗主是他的!
梵樓喘了好一會兒,方才平靜下來。
他一片死寂的眸子裏,醞釀着狂風暴雨:“屬下不願宗主與孟鳴之結為道侶。”
“所以呢?”沈玉霏倒是料到梵樓渾身郁氣的緣由——他并非真的生氣,只是看不慣梵樓垂頭喪氣的模樣。
“屬下自請入生門。”誰料,梵樓下一句話,就徹底挑起了沈玉霏心頭的怒火。
——咚!
結實的身軀這回重重地砸在了臨月閣的朱紅色木門上。
梵樓擦着唇角的血跡,執拗地單膝跪地:“宗主,屬下自請入生門!”
合歡宗的生門,并非“生門”,實則“死門”。
此門位于法塔十八層的盡頭,想進生門,先得上法塔十八層。
而合歡宗的法塔,向來是懲罰弟子之所。
經歷了無數酷刑,依舊心志堅定之輩,方才能看見“生門”。
入生門,九死一生,故而合歡宗弟子私下裏稱其為“死門”。
但,但凡從生門中活着走出來的修士,修為都會高上至少兩個境界。
是以為,生門其實是一道歷練的法門。
昔年,沈玉霏手刃了自己的師父,前任合歡宗宗主玉嬌嬌前,即便身負長安鐘,也進入了生門。
“本座不許!”
沈玉霏憶及往昔,暴跳如雷。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生門”的可怖了。
他怒火中燒地擡手,無形的靈力扯着梵樓的衣領,将其拽至身前:“想求死?本座許你死了嗎?!”
“不……”梵樓試探地握住了沈玉霏微涼的手,貪婪地收攏五指,“屬下……不求死。”
梵樓藏在面具下的臉上,罕見地浮現出一抹笑意。
他的笑很生澀,唇角牽起的弧度也格外生硬。
沈玉霏卻一瞬間愣住了。
梵樓的手腕趁機使力,将他揪着衣襟的手拂開,繼而鄭重地低頭,舌尖舔過沈玉霏的指尖,将尖牙印在那修長的手指盡頭,毫無血色的手背上。
“為了宗主,屬下……要變強。”
沈玉霏滿身的戾氣就這麽被一個吻,輕而易舉地撫平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是的,狗狗蛇出來,宗主就要小心啦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