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許拾月的嗓音依舊不輕不重的,像是随口來的一句。
這種熟悉的語氣再一次讓陸時蓁的心跳再一次頓跳了一下。
這簡直比物理補習的時候偷看被抓包還要嚴重!
這是掉馬啊!
不僅任務會失敗,她還要失去她這雙健康的腿。
清晨的日光帶着溫柔與和煦,陸時蓁卻覺得周遭空氣格外稀薄。
她就這樣緊張的捏着自己酸疼的肩膀,大腦飛速運轉的糊弄道:“其實我也沒有很懂啦……就是昨天晚上你睡覺的時候我刷了會手機,看了點科普視頻。”
“而且……這些化驗單上都有标注哪一項高哪一項低,狗狗的肯定也比人簡單嘛。”
這麽說着,陸時蓁就幹笑着揮了揮手裏的報告單。
那算不上多厚的紙張疊着陽光劃過許拾月的視線,她就這樣看着現在這個站在自己視線裏的身影,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人們往往依賴于眼睛,卻又往往會被眼睛所蒙蔽。
視覺上的缺失讓許拾月能感受到更加細微的東西。
不知道是因為上學期陸時蓁的死纏爛打讓她對這個纨绔産生了偏見,還是什麽別的原因。
許拾月總覺得這個人跟過去那個帶着瘋子氣息的她有些不太一樣。
可,那耳邊帶着笑的聲音卻的的确确是陸時蓁的。
她到底有多少自己不知道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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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拾月正這樣想着,房間的門就被人從外面推了開來。
孫姨端着兩人份的早餐走進了房間,招呼道:“小姐,許小姐,吃早餐了。”
許拾月聞言,不動聲色的收回了自己的心緒。
她有一點潔癖,并不想在圓子的房間裏吃飯:“麻煩您幫我包一下,我想回房間。”
孫姨怔了一下,轉頭看向了剛剛吩咐自己将早餐端過來的陸時蓁。
可她這位向來獨斷專橫的小姐卻沒有絲毫的不滿,甚至還有一絲如蒙大赦的松氣。
剛剛那種差點露餡的感覺讓陸時蓁格外懸心,她真不知道如果接下來自己再跟許拾月待下去,還會不會讓她察覺到自己哪個點又跟原主不同。
到時候真露餡了,就完蛋了。
就這樣陸時蓁主動将自己的早餐拿了過來,對孫姨道:“你去把早餐送到許拾月房間去吧。”
“好的,小姐。”孫姨點點頭,沒有再多嘴,只是臉上有些遺憾。
打開的門重新被人關上,許拾月牽着圓子跟孫姨離開了。
陸時蓁就這樣站在原地注視着這兩人一犬離開,下一秒整個人癱在了懶人沙發上,對着天花板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陸時蓁也不知道自己這是為什麽。
明明哪怕是在原主格外親近的孫姨面前,她都從來沒害怕過自己會掉馬。
可偏偏是許拾月,即使她看不見,也還是能讓自己為她的一句話而緊張。
難道這就是女主自帶的氣場嗎?
又或者正因為她看不見,無法用眼睛來判斷,所以才不好糊弄?
“湫湫,你說我這是被許拾月懷疑了嗎?”想不明白,陸時蓁将方才匆匆遁逃隐身的湫湫喊了出來。
“應該不會吧?”湫湫并不認可陸時蓁的猜測,“像這種玄幻的事情,許拾月她一沒有經歷過,二也不像宿主這樣,擁有大量穿書知識,對這類事物接受度極高,不太可能根據你突然冒出的醫療知識就想到這一點。”
說着,湫湫就飛到了陸時蓁手裏的貝果前。
這個小球越來越喜歡人類的食物,陸時蓁看着就知道它是想嘗一嘗。
她就這樣熟練的順手将抹着奶油的貝果掰了一小塊給湫湫,道:“那她為什麽要這樣說啊?”
“是這樣的宿主,我剛才分析了一下,宿主您的行為有點偏離人設了,這會讓許拾月産生您跟她認識的那個陸時蓁不一樣的感覺。”湫湫抱着貝果聲音含糊,卻難掩有些嚴肅。
陸時蓁當然知道是自己剛才絮叨出了聲音,心虛的為自己找補狡辯道:“可是作為一個變态,掌握一些醫學知識也是很正常的吧。”
湫湫舔了口奶油,毫不留情的拆臺:“可您剛才不是這麽解釋的啊。”
“……”
陸時蓁還不知道這個小球這麽會噎人,被噎得猝不及防。
她就這樣盤起腿,小聲又懊惱的嘟囔了一句“我不是沒反應過來嗎?”,接着表示道:“下次,下次我一定往符合人設裏解釋!”
“宿主!您不能有下次!”湫湫當即就對陸時蓁這個想法亮起了紅燈,“按照許拾月的頭腦,您暴露的越多,她對您的懷疑就會越深,保不齊會聯想到你不是你!您現在積分還是負數,任務終止,您的這具身體就會被收回,您難道不想要您的腿了嗎!”
“當然想啊!”陸時蓁回答得堅定,背卻塌了下來。
她真的沒想到,當初看文時跟基友大誇特誇的許拾月絕頂的洞察能力,會成為現在讓她任務難度升級的致命因素。
許拾月方才那毫無波瀾的聲音到現在還讓她心有餘悸。
這個人永遠都是一副平靜樣子,就像是一口古井。
那青石堆砌成的石壁幽寂成一團看不見底的黑色,越是平靜就越讓人心底發涼。
自己究竟該怎麽做,才能讓她不懷疑自己的身份,還能多增加點積分呢?
十月的下旬秋日的蕭瑟更濃了幾分,午後一過日光就沒有那樣和煦了。
周五下午沈橙按照約定來上門給許拾月複查,兩個人也算熟悉,各項檢查很快就做完了。
沈橙看着剛剛拿出來的檢查報告,坐到了一旁的沙發上,詢問道:“感覺眼睛最近怎麽樣。”
許拾月在圓子的引導下慢步坐下,如實形容道:“可以感覺到人在她周圍移動的模糊輪廓。”
“可以分辨出來嗎?”說着沈橙便将自己的手放到了許拾月面前。
許拾月看着面前那晃動的虛影,道:“你的手在晃動。”
沈橙輕點了下頭,接着又問道:“手裏有什麽?”
孫姨在一旁聽着不由得有些緊張。
能看清輪廓跟能分辨出輪廓聽起來好像查不多,卻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情況。
“長條狀物體。”許拾月形容着,推斷道:“筆。”
“嗯。還不錯。”沈橙對許拾月的回答很是滿意,将這個記錄在了檢查報告上,“現在來看,壓迫視網膜神經的血瘀在慢慢消散,等到完全消散就可以看得更清楚了。”
“前幾天許小姐從車上摔下來了,會不會影響這個淤血化瘀?”孫姨問道。
“會有一點。”沈橙沒有隐瞞,又接着分析道:“不過從檢查結果看,片子沒有問題,也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前幾天的事情不打緊。只是這樣的事情以後不能再有了,你們要注意。”
沈橙的聲音帶着些溫和,後面一句卻有些嚴肅。
孫姨連忙點頭,表示道:“哎,我們絕對不會再讓許小姐發生這樣的事情了。”
起先沈橙聽秦文形容許拾月,還以為陸家不是個什麽負責任的地方。
只是剛才看到孫姨這樣仔細,也包括之前陸時蓁聯系自己,她又覺得事實并非如此。
如果說請自己來跟配置導盲犬都是在金錢上的開銷,對陸時蓁來說不算什麽。
那這家裏遍布的有些破壞房間構圖美觀的盲人扶手,就實在是難得了。
這麽想着,沈橙便看向了一旁的許拾月,寬慰道:“不用對自己的病太過擔心,心态放平,你還年輕,對藥物的吸收也很快。現在能大致看出些簡單輪廓已經很不錯了。”
“也不用擔心自己身體底子弱的事情,我們的用藥都是選的最溫和的,雖然見效慢一點,但對您身體傷害是最小的。從長遠看,是對您最有益的治療方案。”
聽着沈橙的講解,許拾月淡淡的點了下頭,道:“謝謝您,沈醫生。”
沈橙淺笑了一下,不敢獨攬功勞:“許小姐客氣了,這是陸小姐一早就跟我們商量好的。”
想着讓許拾月在這裏可以更加安心的養病,沈橙又補充道:“當初陸小姐擔心您身體弱,還特意來問了我用藥的事情。而且我感覺她好像是讀了不少醫學類的書,我跟她交流起來,都沒什麽障礙,也是真的難得用心了。”
只是這原本應該讓人安心的話,卻讓少女的眉頭皺了起來。
檢查室安靜的響着紙張翻動的聲音,許拾月久久沒有回答。
像是問題終于得到了回答,又像是一下子多了更多的問題。
她好像有些明白陸時蓁為什麽會對一些醫學知識這樣了解,卻又對這個答案寫滿了懷疑。
房間裏還沒有停下的儀器聲喚醒了許拾月一些并不美好的記憶,冰涼的滲進她的手指血管。
她身體不好,為此還晚上了一年學,周圍人哪怕是學校裏的同學都知道這件事,卻很少有人真的為她着想。
失明後在醫院為魚肉的那段時間,無論是許守閑還是許守德都在追求一個療效。
藥水通過針頭流進她的血管,痛得她整根手臂都在發抖,卻沒人在乎過她一次。
哪怕是許守德都只是摸摸她的手,安撫着她,叫她忍一忍。
忍一忍就過去了。
你都這樣了,還有什麽不能忍的呢?
都是在為你好。
不知道怎麽的許拾月突然想起羅寂口中的那句“血緣親情”。
這就是她的血緣親情。
還不如一個變态瘋子。
又是陸時蓁。
為什麽……
可能許拾月自己都沒有注意到。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眼睛裏的警惕變成了一個又一個的問號,漆黑而模糊的堆在一起,構成了那個總是帶着點光亮的少女。
秋日的太陽總是帶着幾分消極怠工的狀态,時針剛剛停在數字“五”上,天空便暗了下來。
許拾月的複查結果很是理想,沈橙又跟她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便在孫姨的引領下下了樓。
汽車停下的聲音在前院隐隐響起,圓子劇烈的搖起了它的尾巴。
落地窗将外面的景象框進了室內,只見陸時蓁右肩挂着個書包,利落的從車上跳了下來,一點點的靠近着不遠處的玄關。
下一秒,大門就被打開了。
陸時蓁知道今天沈橙回來,下課鈴一打,一點都沒耽誤的直奔停在外面的車。
雖然說湫湫給她反饋的許拾月身體數據在穩步向好,但她不聽聽沈橙的分析,還是不放心。
想着之前差點露餡,陸時蓁按下了自己急切的性子,像原主那樣,将自己的包遞給女傭,又不緊不慢的換下鞋子,這才走到客廳跟沈橙詢問了起來道:“沈醫生,許拾月的檢查怎麽樣?”
“許小姐恢複的不錯,已經有光感了,眼睛可以感受到大致輪廓了。”沈橙道。
這件事陸時蓁在前幾天許拾月給她補習的時候就知道了,表現的還算淡定:“是個很不錯的消息。”
沈橙點點頭,又道:“陸小姐,還有一個好消息,上次跟您說,沈小姐治療方案裏有一種藥國內暫時缺貨,今天我們已經拿到了。”
陸時蓁臉上露出一抹驚喜,又緊接着遏制住了。
她學着原主的樣子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問道:“明天就可以用上了吧?”
“是啊。”沈橙答道,“這樣下來,下個月許小姐複查會估計比我們預期的還要好一些。”
陸時蓁心裏頓時開心的不得了,禮貌的講道:“麻煩您費心了。”
“應該的。”沈橙微微颔首,說着便在孫姨的帶領下離開了別墅。
像是察覺到交談結束了,圓子帶着幾分收斂的對陸時蓁叫了兩聲。
陸時蓁看着那對着自己要個勁兒搖着的尾巴,一如既往的過去揉了揉圓子的腦袋,按捺着自己心裏的激動,對一旁的許拾月講道:“這樣來說,你很快就能看見了。”
“應該吧。”許拾月嗓音淡淡的回答道。
“真好。”陸時蓁平靜的說着,一旁的手卻揉得圓子的兩只耳朵亂飛。
她正努力保持着自己在許拾月面前的原主人設,嘴角偷偷的向上揚着。
日光微微西斜,玻璃窗倒映着的昏暗黃昏被房間明亮的燈光沖淡。
許拾月就這樣牽着圓子,感覺得到陸時蓁藏在平靜語氣下的笑意。
收斂,卻又容易被察覺。
明明在努力的掩藏自己,卻偏偏什麽的都露餡了。
這樣的拙劣,許拾月之前是見過的。
從她認識陸時蓁的第一天開始,她就是這個樣子,以為自己掩飾的很好,實際上自己的目的早就赤|裸|裸的掉在了地上。
只是這一次,她的目的好像不一樣了。
她這是在為自己病情轉好而感到開心?
自己的身體狀況對她來說就這樣重要?
光給蹲在許拾月視線下方的身影鍍了一層淡淡的金邊,她不由得想起了花房裏那些絮絮叨叨。
少女的眼瞳中劃過一絲晦澀,她就這樣看着那個影子,輕聲喚道:“陸時蓁。”
陸時蓁聞言茫然的擡起頭來:“怎麽了?”
“給。”許拾月說着,就将自己手裏剛才拎着的東西塞到了陸時蓁的手裏,“緩解酸痛很有效果,沈醫生帶來的,如果用不着,可以丢掉。”
話音落下,她也不給陸時蓁反應的時間,微微拉了一下圓子身上的引導扶手,轉身上了樓。
安靜的房間裏回蕩着腳步敲在臺階上的聲音,那東西寬長而扁薄,堅硬的劃在陸時蓁的掌心。
陸時蓁被許拾月這個動作搞得猝不及防,臉上的茫然更甚了。
她就這樣低下頭往手裏一看,卻發現那被塞過來的不是別的,而是一盒價格不便宜的膏藥。
要說原主這個身體除了那一雙健碩而漂亮的腿,什麽都不頂用。
就只是被許拾月靠着枕了一晚上,還抻着筋了,她這兩天背書包都是用右肩背的。
陸時蓁臉上又困惑,又欣喜。
她不知道許拾月是怎麽知道自己肩膀疼的,但她可以肯定沈橙不會莫名其妙帶這種東西,這副膏藥肯定是許拾月托沈橙帶來的。
雖然說羊毛出在羊身上,沈橙拿藥的錢肯定是記在家裏的賬上。
但這可是許拾月專門跟她要的!
落日慢慢沉下了地平線,偌大的別墅客廳安靜的有些寂寥。
陸時蓁就這樣呆呆愣愣的看着手裏那包裝簡約的膏藥良久,心上緩緩慢慢的升上了一束白熾的煙花。
霎時間,就在她心上就炸了開來。
這是許拾月給她的!
是許拾月專門給她的!
陸時蓁一時間根本形容不上來她這是怎樣的興奮,只覺得用再多的詞語都顯得匮乏。
像是有玻璃糖球從不知名的地方滾了過來,叮鈴琳琅的,發出一陣清脆甜蜜的聲音。
煙花也好,糖珠也罷。
許拾月只是單純的不想欠陸時蓁人情,就像她替陸時蓁寫那份檢讨一樣。
用也好丢掉也罷,她已經還完人情了,陸時蓁怎麽處理都是她的事情。
房間門關上的聲音在走廊輕微的響起,許拾月回到了她的房間。
正當她朝書桌走去時,就聽到房間外傳來一陣蹬蹬蹬的腳步聲。
還不等她分辨,下一秒,身後那扇剛被關上的門被敲響了。
陸時蓁聲音清脆,帶着難以掩飾的笑意,對屋裏的人講道:“謝謝你,許拾月,我不會丢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