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夏曦心髒猛地一跳,從徐錫嘉身邊退開,雙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
徐錫嘉轉身在沙發上坐下來,長腿叉着,阿呆跳上他旁邊的沙發趴下。徐錫嘉擡頭看着夏曦,摸着阿呆的腦袋,又重複了一次:“不願意說還是說不出口,嗯?”
夏曦沒吭聲。
徐錫嘉徑直說下去:“給你發短信的是誰?”
夏曦:“……”
徐錫嘉說出自己的猜測:“唐钰?”
夏曦猛地擡眼看向他,下唇微妙地抖了一下。
徐錫嘉見她的反應,就知道自己猜對了,于是又說:“他說他什麽都知道了,他知道了什麽?還叫你回去,是威脅?”
“你別問了……”夏曦搖着頭。
徐錫嘉站起身,逼視她:“葉竹青是誰?她恢複記憶?她之前失憶了嗎?她為什麽失憶?”他問出一連串問題後,一頓,攫住她的下巴低聲說,“還是說,她失憶跟你有關?”
“不是我不是我!”夏曦嘴角因緊繃而無意識地顫抖了一下,她看向徐錫嘉,懇求,“你不要問我了,求求你。”
徐錫嘉一把扣住她的腰,防止她後退,強迫自己不去看她的眼睛,冷聲道:“在明湖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不和來歷不明的人來往。要麽,你把所有事情告訴我;要麽,我送你去警察局,讓你和警察交代清楚。”
夏曦一愣,尖叫着拍打他的胸膛:“徐錫嘉你混蛋!我、我什麽都給你了,你還對我這麽狠心!”
徐錫嘉嘴角被她打到,一把扣住她兩只手,舌尖往嘴角上一舔,這才說:“就因為你什麽都給我了,我才更要知道藏在你心裏的秘密。夏曦,負重前行的滋味不好受,如果可以,我願意代替你承受一切。”
原本夏曦還在不斷掙紮,但在聽到他這句話之後,卻神奇地停了下來,過了一會兒,她肩膀一垂,徹底卸了勁。
徐錫嘉往沙發上一坐,抱起她放在自己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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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曦垂着頭,耳邊是他噗通噗通的心跳。她舔了舔唇,許久,終于開口:“我不是故意的,我從來沒想過真的傷害她,雖然我很恨她。”
徐錫嘉吻了吻她的額角:“然後呢?”
夏曦揉了揉眼睛,一點點把她跟葉竹青的恩怨告訴徐錫嘉。
葉竹青的爸爸年輕時失業,是夏曦的爸爸給他介紹了工作,帶他一起到外面的工地上幹活。十幾年來,兩人各自從小工變成了老師傅,雖然薪水不算高,但養活妻兒不成問題。
四年前,明湖風景區的最後一個項目開始建設,夏父通過熟人,憑多年實地經驗,在項目工地上找了一個技術崗位,之後又是熟人帶熟人,把葉父也帶了過去。
夏曦吸了吸鼻子,說:“這個項目就是明湖長堤,我爸他們幹了不到半年,長堤就接近尾聲。可惜快竣工的時候,因為我爸失誤,湖中心的八字橋有一段發生坍塌。聽說當時正午休,橋上只有我爸和葉竹青爸爸在,兩人一起掉進湖裏,我爸得救了,葉竹青爸爸過了兩天才撈上來。”
徐錫嘉想起來,當時長堤竣工,他就在明湖老宅,的确聽說出了事故,但沒幾天就被工程隊壓下來,一點消息都沒了。
夏曦說:“工地給葉竹青家賠了錢,我們家也給葉家錢了。但是消息傳回老家後,我爸的名聲也毀了。他帶老鄉出去,卻把老鄉害得客死異鄉。當時我們鎮上所有人都指責我爸爸,就連我媽也每天埋怨我爸做事不動腦子,錢沒賺到,麻煩惹了一堆。後來葉竹青爸爸斷七之後,我爸就留下字條跑出去了……到現在都沒撈到。”
說起當年的恩怨,夏曦不知不覺眼淚又流了一臉。從小到大,爸爸常年在外,陪伴她的時間屈指可數,但每次過年回來,都會給她帶禮物。
爸爸勒緊褲腰帶讓她學古筝,說別的孩子都在學才藝;讓她好好讀書,說考上重點才有希望遇到更優質的男人,以後不要嫁給像爸爸這樣的人,太苦了。
雖然夏曦對爸爸的“嫁人論”嗤之以鼻,但是她清楚,爸爸說的“好好讀書”沒有錯,于她而言,只有好好讀書才能有更好的出路。
相比媽媽的極端和苛刻,二十年來,爸爸與她相處的時間雖然不多,但爸爸那份淳樸平凡的愛更讓她心懷溫暖。
小時候,爸爸是家裏見識最廣的人,但随着她長大,她的知識和見識逐漸超過爸爸,她也漸漸知道,爸爸的有些話只是在吹牛,為了男人的面子。但是她樂意維護他的面子——如果可以,她想維護他一輩子。
時過境遷,她已經可以在外人面前輕描淡寫地提起去世的爸爸,談及他對她的要求和期望。只是,心中總有那麽一個角落,在每次想起爸爸時,會自動描摹出他的每一條皺紋、每一個笑容,然後整顆心就變得沉甸甸的,堵得她難受。
徐錫嘉拍着她的背,用明湖方言低聲叫她“小囡囡”。
夏曦靠在他胸前哭了一會兒,打了個嗝,又繼續說:“高二文理分班,我跟葉竹青分到了同一班。從此我每天都能收到‘驚喜’,水杯裏的蟲子,座位上尖頭朝上的釘子,撕碎的課本、作業本,浸在水桶裏的書包……”
徐錫嘉濃眉一皺,忽然想起自己的那段大學時光。當時,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馮馨也這樣被她的那位好閨蜜欺負。
“沒告訴老師?”
“說了,但老師也管不好,告訴一次,下一次就鬧得更兇……我被她扇過好幾次巴掌。”
徐錫嘉心裏一揪,十幾年前的遺憾內疚與此時的心疼交織,像一層密密的網,一點點在他心口勒緊。
“家裏也沒管?”
夏曦抽噎了一下,說:“我媽說不要把成績下降的原因推卸到別人身上,葉竹青怎麽不欺負人家就欺負我,一定是我有問題。”她頓了頓,又道,“大概真是我的問題,誰叫我爸爸害死了她的爸爸。”
徐錫嘉拍拍她額頭:“不許胡說。”
夏曦道:“反正到後來,她變本加厲,有一段時間,還找校外的壞男生跟蹤我,好幾回把我堵在巷子裏,掐我打我。有一次,他們想扒光我的衣服拍照,幸虧有大人路過救了我。”
徐錫嘉抱緊她,愣愣出神。
當年的馮馨也被那位閨蜜找來的流氓堵過,他不知道她遭受了什麽,馮馨至今沒有告訴他。但後來馮馨患了神經衰弱,就是跟這一段經歷有關。
夏曦說:“我怕黑不隆冬的巷子,也讨厭巷子。”
徐錫嘉說:“我也讨厭。”
他厭惡巷子裏隐匿的黑暗,更厭惡那些把巷子當成作惡的場所,給無辜的人帶去無限陰影和恐懼的人。
所以,在明湖一中,他與夏曦的反應都有些過激。
徐錫嘉又問:“後來葉竹青怎麽失憶了?”
夏曦說:“高考之後,他們都順利上大學了,但是我不想念三本,也念不起,所以選擇了一邊打工一邊複讀,今年高考結束,我在打工的飯店廁所遇到葉竹青,她拿她和唐钰的戀情挖苦我,我頂了幾句嘴,被她扇了一巴掌。然後我就生氣推了她一把,誰知道太用力,把她推倒了,她的額頭撞在洗臉池的尖角上,那洗臉臺是大理石的,可硬了。”
說到這裏,夏曦意見不哭了,眼前仿佛又出現那晚的場景。鮮血從葉竹青額頭汩汩流出,鮮紅、腥臭。她頓時慌了神,葉竹青已經失去了意識,她怕葉竹青已經死了,連氣都不敢探,見四下無人,廁所裏又沒監控,吓得拔腿就跑。
第二天得知葉竹青在搶救,她一邊慶幸對方沒死,一邊又害怕葉竹青活過來指證她,于是給飯店老板發了一條辭工短信,手忙腳亂地背起書包跑了出來,一路跑到明湖。
原本她想告訴媽媽,讓媽媽一起想辦法,但是她怕媽媽二話不說,直接拽着她去警察局認罪,然後說:“我沒你這個女兒,就知道給我惹事,丢人!”
徐錫嘉一時有些恍惚。
學生時代兩段相似的經歷,只是起因不同,時間不同,當事人也不相同——夏曦身歷其間,而他以旁觀者的身份體驗。
但他們的結局卻是如此相似,夏曦最終出手傷害了葉竹青,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而他因為得知馮馨殺了那位好閨蜜,而選擇替她保守秘密,并且作僞證、制造不在場證明。
現在,他和夏曦抱在一起,感對方所感,想對方所想。同時,需要承擔的責任也始終跟着他們,如影随形。
徐錫嘉清了清嗓子,說:“現在葉竹青恢複了記憶,而唐钰也知道了這件事。他以此要挾你回去?”
夏曦無聲地點了點頭。
徐錫嘉哼了聲:“他對你還真是‘癡心一片’。”
夏曦擡起頭,兩只紅紅的眼睛看向他,不滿道:“徐錫嘉,我快愁死了。”
徐錫嘉拍拍她屁股,把她往邊上一放,站起身說:“愁什麽,現在就回去,我陪你回去。”
夏曦一愣,随即雙手抱住頭:“不行,我不能回去,一回去我就會被警察抓起來,我會死的!”
徐錫嘉抓住她手腕一拽,道:“既然唐钰敢用這件事威脅你,就說明葉家沒報警。既然沒報警,就有辦法解決,道歉賠償,總有一條他們可以接受的。”
夏曦不斷搖頭,兩眼一熱,差點又要掉眼淚:“我不要,我不要回去。回老家我就完了,可能一輩子都出不來了,我的人生沒希望了。”
徐錫嘉把她一抱,說:“有我在,怕什麽。”他默了默,又開口,也不知道說給夏曦還是說給自己聽,“自己犯下的錯,總要去承擔。”
夏曦看向他,過了一會兒才開口:“你會帶我回來嗎?”
“嗯。”
夏曦咬了下嘴角:“那你會陪我一輩子嗎?”
徐錫嘉默了默:“只要你以後不嫌棄。”
不嫌棄一個名聲一落千丈的人,不嫌棄一個涉足殺人案的人,不嫌棄……一個坐過牢有案底的人。
夏曦明知道一句口頭的諾言并不代表什麽,但因為有了他這句話,她就覺得全身充滿了力量。
也許前方有他們都意想不到的困難等着,但只要他說了,會一直陪着她,她就有繼續走下去的勇氣。
徐錫嘉說:“等我把這裏的事情安排好,明天一早就出發。”
夏曦點點頭:“我去收拾東西。”
☆、第 5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