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夏曦老家在松原鎮上，坐車從市區過去大約二十幾分鐘。出租車剛到夏家所在的街道，夏曦就讓司機在路口停下。
徐錫嘉掃了她一眼：“怎麽了？”
“再往前就到了，會碰到鄰居。”夏曦說完，拎起背包準備下車。
現在暮色已經降臨，眼前的街道空無一人，街道兩旁是老式居民樓，看上去有些陳舊。
徐錫嘉拉住她：“太晚了，你一個人……”
夏曦擺擺手：“我從小在這兒長大，沒事的。”
她說完，推門下車，站在外面跟徐錫嘉搖手：“你快回去吧。”
徐錫嘉沒法，只好看着她走進了前面的小區，這才讓師傅調頭離去。
夏曦站在居民樓前，腳尖踢了踢地面，心中忽然有些忐忑。她回來的事還沒跟媽媽說過，就在兩天前，媽媽還發過責備她的短信。
樓道裏傳出談笑聲，夏曦想躲已經來不及了，幾個中年女人說說笑笑地出來，其中一個一眼看見她，喲了一聲，來到她跟前，說：“這不是夏曦嗎，去哪兒玩了呀？快兩個月沒見到你了。”
其他女人七嘴八舌地搭話。
夏曦低着頭說：“沒去哪兒。”
剛才問話的女人又笑道：“夏曦，你這回高考考了多少啊，問你媽，你媽都不肯說……哎，都考兩回了，考出經驗了吧？有什麽不能說的！”
夏曦：“沒考幾分……”
女人指着夏曦，看向其他人道：“這孩子就是謙虛，哪像我們浩浩，考上個985就歡天喜地地擺酒，什麽謝師宴、同學會……鬧了快一個暑假了！”
夏曦臉皮發燙，杵在原地，只覺得無地自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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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聲音從樓道裏傳來：“浩浩媽。”
夏曦一愣，随即擡頭看去，只見媽媽快步朝她走來。
夏曦捏緊背包帶子，喊了一聲“媽”，正要朝她走去，卻不想夏母來到她身邊，朝幾個女人笑了笑，說：“這孩子簡直跟她爸一模一樣，腦子慢嘴還笨！見了人連句話都不會說。”
浩浩媽笑了聲：“我們正問她上了哪個大學呢。”
夏母道：“就她，能考上什麽好學校！就是早點去打工的命。”
夏曦感覺連腳底心都在發燙，快要站不住了。
浩浩媽幹笑了聲：“大學總是要讀的，就當完成任務。”
夏母戳戳夏曦的腦袋，說：“你們瞧瞧，就她這笨頭笨腦的樣子，再去讀個三本，根本出息不了！讀了也是浪費錢。”
夏曦扁着嘴，滿臉通紅，眼淚在眼睛裏打轉。
浩浩媽又跟夏母說了幾句，這才帶着一起出來的女人們跳廣場舞去了。
夏母見她們走了，這才冷哼了聲：“還知道回來啊！”
夏曦擡手擦了一下眼睛，甩開她往樓上走去。
夏母看着她的背影，跟着上了樓，進了家門又道：“一回家就給我擺臉色，本事沒有，脾氣倒挺大！”
夏曦剛進了房間，聞言又跑出來，大喊道：“你憑什麽當着這麽多人面羞辱我！憑什麽！”
夏母瞪着她：“聲音這麽大幹什麽，怕別人聽不到？還嫌自己不夠丢臉？！”
夏曦氣得大腦一片空白，胸脯劇烈地起伏着。她盯着媽媽，雙唇不停地顫抖。
夏母也生氣了，咬牙道：“我自己生的孩子我還不能說了？你已經夠給我丢人的了，我再不當着大家的面說你幾句，別人還以為是我管教不嚴，把你教壞的！我的面子往哪兒擱？”
“面子面子……生個孩子就是用來掙面子的嗎？！”夏曦怒道。
夏母被她的态度氣得太陽穴砰砰直跳，兩眼一紅，罵道：“早知道這樣，我當初就不該生你！”
“你不生好了，誰要你生了？”
“你有沒有良心？我把你養這麽大怎麽一點不知道感恩？！別人家的孩子怎麽那麽乖，父母說什麽就是什麽，你呢？”
夏曦恨聲道：“你倒是看看別人家的父母都是怎麽樣的啊！”
“還不是跟我們一樣！”
夏曦肚子裏還憋了一大堆話，但到了現在卻一句都說不出來了。
原本她想說，別人的媽媽也會像你一樣故意當着大家的面嘲諷自己孩子嗎？別人的媽媽也會經常跟自己的孩子說“早知道就不生你了”嗎？別人的媽媽也會天天對孩子說“沒出息”、“丢人”嗎？
是不是別人家的孩子吃飯慢了，也會被媽媽諷刺“豬頭”；是不是別人家的孩子每次參加學校活動前，都會被媽媽說“就你，得了吧”。
是不是世界上所有的孩子，都生活在媽媽時不時的冷嘲熱諷中——取得成績了，沒有表揚；遇到挫折了，卻迎來冰冷的蔑視。
夏母見她不說話，又憤憤道：“就知道給我擺臉色，我這輩子就是被你害的！”
夏曦喉頭艱澀，氣得說不出話來。
夏母說：“就因為你，我被你奶奶看不起。當初我要是生了個兒子，現在不知道有多好！”
夏曦心頭一滞，像是有一只手狠狠地捏緊了她的心髒。
她只覺得氣血上湧，瞪着媽媽，口不擇言道：“那你去生好了啊！我巴不得沒你這個媽！”
她說完，轉身回房，砰地一聲踢上門。
夏母氣得在外面拍門：“有本事你從這個家裏滾出去，我供你吃供你穿，你還這麽多事！”
夏曦呼啦一下打開門：“滾就滾！”
夏母指着她：“你……”
夏曦看都不看她一眼，徑直往大門走去，出門的那一刻，她聽見媽媽在後面哭：“你這個沒良心的，白養你這麽多年……”
夏曦也抹了一把眼淚，埋頭朝樓下跑去。
天已經黑了，街口的路燈孤零零地亮着。夏曦一口氣沖上不遠處的一條商業街，在一片吆喝聲中走了一陣，突然覺得有些無力，在一家連鎖的零食店門口坐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老板嫌她擋到了進出的顧客，委婉地要求她離開。
夏曦又在街上游蕩了一會兒，手機鈴聲響起，是媽媽，她不接。過了一會兒，又傳來短信——
回來。
大晚上瞎跑什麽。
夏曦看着手機，又抹了一把眼淚，然後沒出息地想，只要你跟我道歉，我就回去啦。
你跟我道歉，你說你這二十年來，不該總是那樣罵我嘲諷我攻擊我；我也跟你道歉，說我不應該跟你還嘴。
然後我們就可以和好了呀。
畢竟家裏只剩下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了。
可是，就像夏母一直等不到她一句“謝謝”一樣，她也同樣等不到夏母的道歉。
她們對彼此太了解，了解對方的每一個弱點，一旦發生矛盾，就不約而同地把劍刺向對方的要害。
最後夏曦給媽媽發了一條信息：“我去同學家住了。”
她不知道回去後該怎麽面對媽媽，不如兩個人都靜一靜。
夏母很快回複：“哪個同學？”
夏曦：“高中同桌。”
夏曦高中的同桌是個很文靜的姑娘，雖然現在她們已經不太聯系，但上高中時感情很不錯，尤其是高三那陣子。
這個同桌夏母知道，因此不再發短信來問。
夏曦給許久不聯系的同桌打了個電話，拜托她跟夏母說一聲，自己在她家睡下了。
同桌欣然同意。
做完這一切，夏曦想了想，撥號給徐錫嘉。他接起的那一刻，她忍不住嗚咽出聲：“徐錫嘉，你來接我。”說完，報上了地址。
徐錫嘉趕到的時候，夏曦已經被蚊子咬了滿腿包。
回到酒店，徐錫嘉大手捏着她的膝蓋說：“就不知道進旁邊的超市等着？”
夏曦說：“我要讓你一眼就看到我。”
徐錫嘉刮了刮她的鼻子，讓她去洗澡，然後噴花露水。
夏曦窩在沙發上，沒骨頭似的圈住他的脖子：“你抱我去。”
“你多大了？”徐錫嘉打橫抱起她。
夏曦在他懷裏蹭了蹭，抖着腳說：“不管，反正我多大都沒你大。”
浴缸裏放滿了水，徐錫嘉給她脫完衣服放進去，又脫了自己的，跟她一起進了浴缸。
水面浮動，溢到地上。
徐錫嘉長腿夾着她，說：“跟你媽吵架了？”
“嗯。”
“你這麽跑出來你媽不擔心？”
“我跟她說去同學家過夜了。”
徐錫嘉嘆了口氣：“女兒不是媽媽的小棉襖嗎？”
夏曦心裏一酸，一時百感交集，一邊生氣媽媽從小到大對待她的方式，一邊卻又對媽媽充滿愧疚。
氣話歸氣話，怎麽說，媽媽也是生她養她的人啊。
她低下頭，軟了語氣：“等過了今晚，她氣消一點，我會主動去跟她和好的。”
徐錫嘉想了想，說：“夏曦，這世上不是所有的父母跟孩子都能很溫馨。親情關系破裂是一件非常遺憾痛苦的事，如果還有機會挽救，那就努力挽救，即使只是相敬如賓，也比反目成仇好。因為總有一天，父母會老，而你也會有孩子。你說呢？”
他推了推夏曦。
夏曦撐着他的胸膛起來，說：“我一直有一個願望，将來我一定要生一個女兒，然後對她好，不管遇到什麽情況都要鼓勵她安慰她，和她一起前進。我不要成為我媽媽那樣的女人。”
徐錫嘉笑了聲，意有所指：“跟誰生？”
☆、第 56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