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入獄
陶沐坐起來靜靜看着她，只覺得心口像是被什麽堵住，悶疼悶疼的，思霏霏一遍一遍的低聲唱着，淚水越落越急，開始的涓涓細流慢慢變成大顆大顆的淚珠滾滾而落，再慢慢又有血珠夾在成串的眼淚中滑了下來，令人動容。
陶沐拿着帕子走過去，幫她拭去臉上的血痕，低嘆了一聲，“霏霏姐，別哭了。”
思霏霏紅着眼眶，雙眸無神，靈魂仿似已随言瞻而去，整個人如同個木偶般，自顧淺唱，淚流不止。
陶沐看的心裏難受，伸手捂住她的眼睛，想将眼淚擋回去，很快覺得手心一片濕意，淚水順着指縫流了下來，紅色的，鮮豔欲滴。
陶沐覺得不對勁，移開手一細看，心下大驚，思霏霏的眼眶居然已經裂開，鮮血順着細小的裂紋一點點滲出來，與眼淚融合，變成血紅的水珠，簌簌而落，她手忙腳亂的用帕子捂住她眼睛，哀聲祈求，“霏霏姐，別哭了，求求你別哭了，再哭眼睛就要廢了。”
“廢，就廢了吧，他都不在了，”思霏霏肩膀劇烈抖動，聲音凄楚，“我永遠也看不到他了。”
陶沐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是啊，灰飛煙滅，世間再也沒有這個人了，他那麽愛思霏霏，怎麽就舍得離開她呢，陶沐不明白，又想到言瞻的那句話，“倘若生生世世為妖，我寧願灰飛煙滅，”心下哀傷不已，人妖殊途，他寧願永遠消失也不願淪入妖道，是成全了誰呢？牛瓊說她是自己的情劫，或許真的是注定的，他們本就不是一條道上的。
越想越苦悶，陶沐幹脆一個手刀将思霏霏劈暈，幫她眼睛上了點藥，然後囫囵睡去。
言府現在沒人，言瞻的後事都是牛瓊幫忙打理，搭靈堂，釘棺木，一切從簡，本打算的是留在這為他做法超度，現在也沒必要了。
陶沐擔心思霏霏真的哭瞎眼睛，提心吊膽的準備了許多治眼睛的藥，好在她那天醒來後就再未哭過，陶沐這一顆心才稍稍放下。
入殓這一日，陶沐擔心思霏霏看到言瞻屍體又情緒崩潰，早早便讓牛瓊蓋了棺，本還怕她有什麽過激舉動，沒想到她一聲不吭，披着缟衣進來，平靜的祭拜燒紙，然後跪到了靈前。
陶沐見她眼眶深陷，身形蕭索，一陣心酸，欲過去陪陪她，突然一幫人闖了進來。
都是官府的人，各個氣勢沖沖，兇神惡煞，一擁而入将靈堂圍起來。
陶沐戒備的盯着他們，看到最後一個進來的人時，心中一驚。
居然是花神廟朝她抛媚眼的那個仁兄。
只是此時的他滿臉惡意，目露兇光，整個一地痞流氓的樣子，冷笑着道：“思姨娘，你可還記得我？”
Advertisement
思霏霏神情冷靜，沒有任何反應。
“你果然沒死，當年你一把火燒掉我們窦家大半家業，致使父親郁郁而終，這筆賬該算了吧，”仁兄厲聲道。
陶沐大吃一驚，他居然是窦家的人，思霏霏說與他有過節，這何止是過節那麽簡單！
仁兄兇惡的讓侍衛将人帶走，牛瓊和陶沐欲阻攔，被她謝絕，陶沐眼睜睜看着她被押走，心焦不已，聽見仁兄冷哼，“這奸夫居然現在才死，”瞬間火起，抓起香爐朝他砸了過去。
她準頭不錯，仁兄被砸的頭破血流，他那些手下沖了過來，皆被牛瓊所傷，驚惶的擡着哀嚎的主子跑了。
*****
思霏霏被判了死刑，三日後行刑。
她對窦家人添油加醋的罪行供認不諱，雖然罪不至死，但有不少百姓聲稱她是妖女，更有以前的仆人言之鑿鑿的指證看到她與言瞻妖化的模樣，凡人對于妖怪都是談之色變，深惡痛絕的，加上窦家的暗箱操作，她很快便被定了罪。
陶沐心急如焚的謀劃着去救她，想了十多個法子去征詢牛瓊的意見，他卻一個也沒同意，神色晦暗的對她道：“思霏霏的劫數到了，她要飛升回天宮了。”
陶沐覺得身體裏像是有什麽被抽走了似的，空空蕩蕩的，頹然坐下來，喃喃自語，“是嗎？那太好了。”
牛瓊神情複雜的看着她，“這只是凡間的一次歷練，她終歸還是要回到她自己的位置。”
陶沐抿着唇，沒有吭聲，聽到他繼續道：“天道輪回，善惡終有報，窦家陷害她，早晚會自食惡果，陶沐，你無須挂懷，你們緣分已盡。”
“呵，原來只有這麽一點路，”陶沐自嘲的笑了笑，“牛瓊，你歷完劫是不是也要回到天上去，那我呢？我怎麽辦？還是必須我死了，你這劫才算完？”
牛瓊語滞，半晌沒有吭聲，陶沐本就是為了成就他而生，他早知道她或許會被炮灰掉，天命如此，逆天改命，哪有那麽簡單。可若真到了那一日，他能眼睜睜的看着她死嗎？一想到這，他心裏陣陣抽疼。
陶沐見他不說話，只當他已默認，甚是悲哀，哀了小半柱香的功夫，将手伸過去，有些賭氣道：“我去送一送霏霏姐，你把這破珠子取了。”
牛瓊剛想說什麽，她又道：“既然緣分已盡，我将言公子帶去，讓她見最後一面，權當報答她懸崖相救的恩情吧。原本我怕她情緒崩潰，才不讓她見，現在看來是多慮了，她已然堪破這道情關，我也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牛瓊看了她好半晌，沒再說什麽，從她手上取下檀珠，又将桃夭扇拿出來給她，“快去快回，小心行……”
話未說完陶沐已不見了身影，他怔怔的望着空蕩蕩的屋子，一陣悵然若失。
牢房中陰森晦暗，黴氣熏人，陶沐施了個隐身術，一直找到最裏面才看到思霏霏。
她雙手抱膝坐在草堆裏，神情安寧，許是因為認罪比較痛快，身上看起來沒有什麽傷，只是面容憔悴不堪。
陶沐走進去，在她面前現身，她竟然毫不驚訝，微微一笑，“小沐，你來了。”
“霏霏姐，你，你知道我是妖？”
“原來你是妖，”思霏霏抿了抿唇，“我只知道你并非凡人。”
“那你現在知道我是妖了，你生氣嗎？”陶沐有些怯怯的問她，“我一直瞞着你。”
思霏霏拍拍身邊的草堆，示意她坐過來，“人又如何，妖又如何，只要心存善念，形體不過一個殼子罷了，凡間不也有許多十惡不赦的人。”
陶沐心中一動，看向她，“你是不是怪言公子寧願灰飛煙滅，舍你而去，也不肯為妖，長久的守着你？”
思霏霏笑了笑，神情凄楚，“倘若讓你眼睜睜看着心愛的人被另一個人折磨，生生世世不得解脫，而且是以你的身軀，你會願意嗎？”
陶沐毫不猶豫的搖頭，突然就明白過來，言瞻不是不願意為妖，而是不想失去自我，變成一個會傷害思霏霏的人，他寧願犧牲自己，也要将魚妖這個禍患除掉，他成全的是思霏霏，也是自己，成全她的平安，成全自己的癡心，成全他們的愛情。
為了心愛人的安康，毫不猶豫的放棄生命，得有多深的愛才能做到這般決絕，這般徹底，陶沐不勝唏噓，趕緊的掏出瓶子将言瞻弄了出來。
思霏霏定定的看着他的容顏，許久沒有吭聲，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她才慢慢收回視線，溫和道：“多謝你，我死而無憾了。”
“我也不知該為你做些什麽，如果不是我非拉着你去廟會，如果我沒有亂跑，你就不會被窦家的人看到，也就不會死了，”陶沐悶聲道。
思霏霏拍拍她的手，“即種因，則得果，一切命中注定，這一劫躲不掉，實與你無關，而且，這世間，也沒什麽好讓我牽挂的了。”
陶沐嘆了聲，撓撓後腦勺，“牛瓊說我們緣分已盡，在言府時你對我頗多照顧，還在懸崖上救了我，我也沒什麽能報答的，幫你見言公子最後一面，權當還你的恩情吧。”
思霏霏微笑着搖頭，“你早就報了恩，落崖時，岳彌湖，若不是你，我豈能活到現在。”
陶沐看着她，突然就紅了眼眶，“霏霏姐，我舍不得你，為什麽我們的緣分這樣短。”
思霏霏也有些動容，輕輕抱住她，“滄海桑田，世事無常，我們相處時間雖短，但彼此真心，我沒有遺憾，小沐，你也不要給自己留遺憾。”
陶沐将下巴擱在她肩上，半晌之後才輕輕嗯了聲。
陶沐知道自個是喜歡牛瓊的，可這個喜歡的程度與思霏霏對言瞻的心相比，委實不值一提，她想要的只是情愛帶來的甜蜜，滿足，若帶來的是苦澀，艱辛，她便忍不住的想退縮。誠如她一開始對離恒所說，兩個人在一起講究個情投意合，兩相歡喜，若是彼此不快樂，那便痛快分手。可那個時候她不曉得，愛情帶來的歡喜常常會伴随着苦澀，所以能輕松的說出那樣的話，如今自己置身其中，才明白沒有那麽容易，她知道自個和牛瓊必然不會順風順水的順下去，早晚要虐上一虐，心底裏一直是悄悄抗拒着的，尤其在他們倆親親之後，如今看到思霏霏和言瞻走到這一步，她又覺得，如果早晚要受這一遭罪，那不如在感情淺的時候就開始，将傷害降到最低，彼此還能好接受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