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程徹雖然沒有喝醉, 但說實話全程暈暈乎乎的。
主要是人真的太多了,眼前是一波又一波陌生熟悉的臉, 一個個來跟他說“恭喜”。那些眼神裏, 有少量人懷揣着羨慕嫉妒的複雜,但大部分竟然還是星星眼的真誠祝福。
以及各種各樣的話,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尾音回蕩在宴會廳中,有些鑽進他耳朵裏。
“哎呀,今天服了真的。”
“渣攻從良現場, 厲害厲害,佩服佩服。”
“那麽大手筆的‘婚禮’還不帶收禮金的。沒有別的目的就是真愛吧。”
“你還別看這程同學, 以前不顯山不露水的,內裏絕對世外高人, 能把趙清嶺收拾得服服帖帖那不是一般的手段啊,是個狼滅!”
“肯定啊!剛才你沒看到嗎,都說了人家在趙清嶺的公司裏業績都那麽牛逼, 典型智商情商雙高。你看那邊他們公司裏的員工看他那眼神, 那崇拜的啊……”
“趙清嶺都能從良。我今天真的, 又相信愛情了。”
“其實仔細看看還挺相配的, 兩個都很帥啊你覺不覺得?趙清嶺是那種顯眼的帥,這個程徹是那種……越看越帥的那種。”
“不過,程徹他以前氣質有那麽好嗎?我怎麽不記得。”
“哎呀你懂什麽?趙清嶺品味多好啊, 幫他打扮一下不就帥了嗎?”
“羨慕, 我也想找個懂給我怎麽打扮的對象了~~~”
僅僅一年以前, 程徹記得,同樣一批同學,看他的眼神都還悄悄地帶着嘲諷或同情。
遺憾他的癡心妄想,或者嘲笑他的冥頑不靈。
而今卻态度截然不同,看他的眼神充滿了豔羨,仿佛是全世界的聚光燈都打在他的身上。他在燈下擁有着一切幸運,而大家都在臺下默默仰視着,仰視着被滿滿幸運光環籠罩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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杯子裏的酒,早早已經被趙清嶺換成了水。按說不該有味道,但嘗起來莫名有一絲甜。
真很奇怪。
程徹兀自笑笑,他想起那個曾經的自己——
那個參加同學會、參加婚禮、去國外;那個以為永遠也等不到任何結果;那個以為幸福一輩子也不會降臨的,那個活在黑暗和絕望中的青年。
如果可能,真想要穿越時空,去抱一抱曾經那個青年。
告訴他,将來有一天,天大的幸運會眷顧。
然後你會用所有的力氣去抓住它,牢牢緊握,那時候的你,将擁有這個世界上你想要的一切。
……
又有一個什麽人過來敬酒,在程徹杯子邊緣撞了一下。
“初次見面,幸會。”
手指修長,聲音有點耳熟。
宴會嘈雜,燈光炫目。趙清嶺的聲音透着興奮:“徹徹!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小揚了,陳懿揚陳律師——哎,陳懿揚你天天日理萬機這麽忙,今天總算出現了,不容易啊?”
眼前是一張熟悉的、英俊的、棱角分明的臉孔。
直到這一瞬間,程徹總算突然反應過來那晚聽到這位“陳懿揚”律師的名字時,為什麽一直覺得耳熟。
這個人是趙清嶺高中時候的朋友,趙清嶺提過他。
甚至十年、十幾年以前,程徹也曾跟他有過一面之緣。
……
宴會快散場的時候,趙清嶺說他出去送一下客人們。
程徹面前的盤子裏還擺着一大堆他剛給他剝好的蝦。他拿蝦沾了醋,正在低頭默默吃着,有個人突然坐到了身邊。
“生日快樂?”
“……”
那個陳懿揚陳律師到他身邊,依舊保持他律師的職業微笑。
“又見面了,我們果然很有緣。”
“我一直都在等你打給我,但一直都沒有等到。怎麽,趙清嶺真管你管的那麽嚴?”
程徹微微皺眉。
本來一切對話,應該到此為止才對,如果這人多少還當趙清嶺是“朋友”。
之前是“不知者無罪”。可知道了還來撩他,又算什麽意思?
“如果說……之前的酒吧相遇只是巧合,”他垂眸,緩緩道,“至少現在陳律師應該已經很清楚,我是你朋友的家屬。”
陳懿揚卻還是保持微笑,像是沒聽懂一般,伸手撥弄了一下桌上帶着露水玫瑰花。
“一整場都是這種藍色的花,你這麽喜歡藍色的玫瑰?”
“好巧,我以前認識一個人,他也特別喜歡藍色的花。”
程徹不接他話,繼續吃蝦。
期間只幾次擡眼看向門口,心裏默默盼着趙清嶺早點回來。
陳懿揚:“怎麽,才分開一會兒,就這麽想他?”
“……”
“我剛才聽人說,說你一聲不吭等了他十年。這麽癡情,怪不得就連他那種花花公子都被你感動、被你吃定了。”
“不過~趙清嶺這個人吧,從小就比較單純,容易上當受騙。”
“我記得小時候我和唐蜜就經常逗他玩,謊話只要說的夠真他就會相信,哪怕之前已經被騙哭了好幾次,等回過頭來這小子還是傻傻相信我們,可沒救了。”
陳懿揚說着,忽然伸出手來。
指尖撫上了程徹的臉頰:“說起來,你長得是真不錯。”
“倒不是說多好看,而是說你恰好就是我、是趙清嶺最喜歡的那種類型——乍一看禁欲、青澀、有點讓人想要逗你,仔細看又有點執着、一根筋、神經兮兮的樣子。”
“像你這種長相,就恰好很适合那種容易一棵樹上吊死,認準誰就一輩子不會變的性格。而一般像我、像趙清嶺那種驕傲自負的男人,都對你這種類型的特別沒轍。”
程徹眼神發冷。
伸手握住陳懿揚撥弄他的那只賊手,想要拿開。
旁邊已經有人在看了。他不喜歡這樣,不想要出現什麽流言蜚語,尤其不希望趙清嶺聽見。
然而大庭廣衆之下,陳懿揚竟然微微眯起眼睛,反手握住了他反抗的指尖還摩挲起來:“我也還記得,我小時候有一段時間,特別喜歡搶趙清嶺的東西。”
“什麽小汽車啊、巧克力。對了,那個時候他最黏唐蜜,我每次拉着唐蜜甩開他走掉,他都一個人站在原地嗚嗚哭得好慘。”
“不知道現在這麽大了,東西被搶了還會不會哭呢?”
話音未落,指尖一痛。
陳懿揚愣了愣,目光一閃。
眼前趙清嶺的男人長得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實際上竟比他想象中要野。
他竟然掐他,五指深深陷進他手腕的肉裏:“放手。”
陳懿揚不放,于是那人更加了五分的力道:“虧得清嶺把你當朋友。”
……
在這一刻,程徹突然間get到了趙清嶺面對顏珍時的不忿。
趙清嶺一直不喜歡顏珍,覺得顏珍占了個朋友的名號卻對他不夠好,一直都在替他覺得不值。
而這個陳懿揚,趙清嶺叫他“小揚”,說他是大律師很厲害。他把他當朋友,可這個人呢?
“你誤會了,” 陳懿揚道,“我當然也是把清嶺當朋友的。”
“就是因為一直都把他當朋友,才不希望他被騙~”
他忽然湊近程徹,黑沉沉的眼裏帶着森冷的暧昧:“哎,你能不能告訴我,‘等’一個人十年,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
“等個一年兩年,就應該已經很想死了吧?人生一天天的那麽長,十年要怎麽熬?”
“除非,你所謂的十年,也不過就是說說而已。所謂的‘等待’其實并不影響你幹一些其它的事情——比如說,沒事在夜店裏上上班,下了班再去陪陪客人?”
程徹臉色驟變,眼鏡下黑瞳閃過一絲危險。
“怎麽?驚訝我是怎麽知道的嗎?”陳懿揚微笑,“別忘了我可是律師啊。”
“誰讓那天在酒吧裏萍水相逢,我真的對你念念不忘,所以就去查了一下你的背景。我們城市不大的,想查一個人并不難。”
“結果,查到了一堆讓我好意外的內容啊~你這個人,明明長着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居然連蹲過監獄的案底都有呢?”
“……”
“但是這些事情,想必趙清嶺都并不知道吧?”
下一秒,腿骨竟然在桌下被捏住了,狠狠一疼。
陳懿揚這輩子還從沒聽說過有胳膊能把大腿擰斷的案例,但是以他的親身體驗,差不多快了。
“……”雖然很疼,他卻笑了。
大概是因為眼前趙清嶺他對象眼角發紅的樣子,是真的很好看。之前冷漠禁欲的樣子很好看。但眼前這樣憤怒、隐忍、委屈的樣子,卻更是加倍的誘人。
跟趙清嶺做了多年的朋友,陳懿揚多少知道趙清嶺一點尿性的,知道他喜歡看人可憐兮兮的樣子、喜歡逗人哭。
以前不太理解那種怪癖,現在突然有點懂了。
因為他這個對象,要哭不哭的樣子……是真勾人。
“我、什、麽、也沒做過。”
程徹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夜店、坐牢,有過……但不是你臆測的那樣,你不準、不準跟他胡說!”
陳懿揚:“不用胡說,僅僅你案卷卷宗上面寫明白的那些內容,就已經足夠精彩了。那些內容是你親自在判決書上簽了字、按了手印的,也就是你承認過真實性的,沒錯吧?”
程徹:“我再跟你說一遍,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
嘈雜的會場,只有這一隅仿佛凝結成冰。
陳懿揚古怪地笑笑:“很多人都覺得奇怪,像趙清嶺那種有名的花花公子,為什麽最後選擇你?”
“你有沒有想過,不是因為別的,就是你那個十年的故事編得太美好了。”
“男人都是愚蠢、自負、又盲目自信的動物。不管是哪個男人,大概都架不住有人為他義無反顧、守身如玉那麽久。這種故事太能夠滿足男人的面子和自尊心了。”
“他肯定很相信那個故事,要不然也不會那樣的眼神看着你——今天一整天,他看你的樣子,就像是在看一只需要被他放在手心呵護、疼愛的小白兔。”
“他肯定認為你很純潔吧?”
“要是知道你的真面目,不知道他會是什麽反應?”
“你覺得如果他知道一切,還會再相信你、會再想要你嗎?”
……
空蕩蕩的地下停車場的角落。
陳懿揚按了鑰匙,他的黑色悍馬亮了幾下。
離開會場時,他丢給程徹一句話,說我給你幾天的時間,你找個理由體面地跟他分手,然後來找我。我跟趙清嶺不一樣,我不在乎你有什麽樣的過去。
說這話時,他看到那個人指尖的顫抖。
忽然,衣服一沉。陳懿揚回過頭,略微驚訝地笑了。
“呵,這麽快就決定好了?都不用回去收拾一下?”
然而,下一個瞬間,他已經毫無預備地被抵在了冰冷的牆壁上。
看起來平平常常的男人,有着超乎普通人想象的利落動作。窄袖的西裝,抵住他的脖子,抵得死死的,袖扣陷入脖子裏。
“我根本就不認識你,你為什麽要去查我的事情?”
“本來這些事,任何人都沒必要知道。”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得到幸福的。”
男人說這些話的時候,喃喃的。像是陳述一般。
抵着脖子的動作強橫而利落,黑框眼鏡下眼珠子卻定定的,他用那樣的眼神看人時,眼神看起來有點隐隐的瘋癫。
以至于陳懿揚有點想笑。
可惜喉嚨被卡得很緊,笑不出來。
這他媽就是趙清嶺的對象。
果然,比想象中還帶勁。
之前看那些卷宗的時候,他還一直在疑惑一個長得那麽純真、內斂又堅定的男人,怎麽會有這麽彪悍的過去。而現在看到他的眼神,陳懿揚覺得可以有。
因為這個人只是看着像一只乖乖的小黑兔而已。
可這只小黑兔,卻是會咬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