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趙清嶺從宴會廳走出去的時候, 嘴上說是去送老同學,其實不然。

他走出去,是因為他看到了一個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宴會的前主策, 他的前男友,蔣柏學。

齊危也看到了那個人,悄無聲息地起身跟着趙清嶺往外走。

前天, 最後一次驗收宴會場地, 是齊危陪着趙清嶺一起去的。

安妮貝拉不愧是全省最好的婚慶公司,會場做了滿滿的藍色海洋氛圍, 玻璃球、大鯨魚,環繞整場的藍色嬌豔玫瑰花。燈光是那種精致的微暗,一切如同真的海底一般熠熠生輝。

趙清嶺對會場是滿意的,這個場子确實很高端奢華,即使在齊危挑剔的眼睛裏看來同樣是一個精致的“婚禮現場”。

那天簽字确認之後,趙清嶺對蔣柏學很真誠地皮笑肉不笑道:“謝謝蔣設計師,您費心了, 對了, 宴會那天你也會來嗎?”

蔣柏學點點頭:“我是總策,當天肯定是要全程在。剛好~也可以和傳說中的那位程徹同學打個招呼。”

趙清嶺:“嗯,就是想找你說這件事。”

“其實我是希望, 蔣主策當天可以不用來的。安妮貝拉那麽大的公司, 除了您之外應該不會找不出來其它一個可以負責現場的人了吧?”

當下, 齊危确實看到蔣柏學的嘴角抽了抽, 但他還是勉強保持微笑:“怎麽, 是怕男朋友看到我不開心麽?都十幾年前了不至于吧?還是趙清嶺你現在妻管嚴、怕老婆?”

趙清嶺:“嗯。怕的,特別怕。”

蔣柏學:“……”

“是真的怕啊,怕一點點做得不狗好,他會不開心。他要是不開心我就會跟着不開心。既然蔣策劃你能明白這個道理就太好了,感謝配合,就拜托您當天找別人過來了,多謝。”

蔣柏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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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清嶺畢竟是甲方爸爸。他說不讓蔣柏學來,安妮貝拉就得按要求換人。

事實上這天也确實是換了人的,換了個幹練的姑娘全場盯着,整體效果也不錯,布置、燈光、音樂、菜品,全程沒出任何問題。

正因如此,蔣柏學沒有任何道理出現在場子上。

……

趙清嶺出了門,跟着蔣柏學,從走廊到了旁邊小噴泉一隅的偏僻庭院。

明明中午來的時候豔陽高照,此刻天色卻變了,周遭一片陰冷。風很大,帶着大雨欲來的氣息。遠處的天邊陰雲密布,甚至閃過了幾道閃電。

蔣柏學回頭,看了一眼跟着過來的齊危。

“趙清嶺,你讓他回避一下,我有話跟你說。”

趙清嶺:“呵呵,你別,你千萬別,有話就在這說。我跟你之間清清白白,沒有什麽我學弟不能聽的。”

趙清嶺:“你要是不說我就走了?齊危,走。”

蔣柏學:“等一下!”

他張了張嘴,似乎欲言又止:“我剛才,看到你那個男朋友了。”

趙清嶺:“真沒想到蔣設計師好奇心那麽重,還專程過來看我男朋友,現在看完了,滿足好奇心了?可以回家了?”

蔣柏學低頭,抿了抿唇,像是下定決心一樣,從包裏掏出一個牛皮紙袋。

“我有樣東西要給你看。”

牛皮紙袋裏,是厚厚的一沓照片。

照片上,全部都是同一個人。趙清嶺甚至沒能第一時間認出來,因為照片上的程徹,完全不是他曾經見過的任何樣子。

照片裏的程徹沒有戴眼鏡,頭發往後梳着很洋氣的樣子。他平常的打扮總是很保守,襯衫一顆扣子都不解,而照片裏的他領口松散,露出前胸性感的鎖骨。

照片裏,他的眼神是迷離的,略微有些冷硬不羁的樣子。周遭是狂歡的人群、吧臺、五光十色的射燈和雞尾酒。典型的夜場景色。

齊危:“哎……?”

他比趙清嶺還懵逼,迅速翻過那些照片。

照片各種角度都有,看光影的融合度不像是PS的。

蔣柏學:“我其實早就想跟你說,你一直都被他給騙了。”

“你的那個男朋友,他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種人,他一直在說謊騙……”

他的話沒說完,就直接被趙清嶺捏住領子,怼在了牆上。

趙清嶺:“你無不無聊?”

“都十年不見了,現在還跑過來挑撥離間,有意思麽?很好玩?”

蔣柏學整個人愣了,繼而,整張臉都漲紅了:“我挑撥離間?”

“證據确鑿……你說我挑撥離間?趙清嶺,你到底還有沒有腦子,還不明白嗎!你被那個人裝純給騙了!你那個男朋友,他根本就是夜場裏賣的!不僅賣過還坐過牢!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蔣柏學第二次,整個人被趙清嶺砸在牆上,哼了一聲。

趙清嶺:“你是不是有病?你到底想怎麽樣?夠了沒,別人記恨我也就算了,你憑什麽記恨我?當年的事到底怎麽回事你自己心裏沒點數?我要是存心跟你計較,那幾年你早死定了。當年好心放你一馬,你十年後回來跟我玩恩将仇報?”

蔣柏學咬牙:“……我不是!”

“我不是挑撥離間,我是擔心你啊!趙清嶺,我知道你不願意聽,但我真的不想你被騙!你也知道他以前家境很差,你知道他家裏有人賭博對吧?最後利滾利欠了好幾百萬,你以為他拿什麽還的?”

“十年,一個普通小公司的程序員,怎麽可能還得起那麽多錢?他明明、明明就是……”

“我真的不明白,你以前那麽聰明,怎麽最後會被這種人迷了眼?”

“學長!”

齊危在那一瞬間,确實看到趙清嶺眼裏閃過了想殺人的眼神。剛想要阻止,下一秒,卻看到趙清嶺突然直接扔下蔣柏學,轉身大步就往宴會廳裏走。

“人呢?”趙清嶺進了會場裏,就滿場子找程徹。

齊危拽住他:“學長,你先冷靜點!我覺得小程哥不可能是那樣的人。”

但趙清嶺沒搭理他,只是揪住了幾個公司裏的員工:“你們,看到程徹了麽?”

其中一個員工指着樓梯間:“趙總,剛才我好像看到程總好像從那邊下去了。”

從樓梯下去,底下是地下停車場。

……

“學長!你等等我!”

追不上,真的要命。

趙清嶺大長腿,下樓梯都是兩個三個那樣下。齊危雖然也是大長腿,但他日常技術宅、缺乏運動。

畢竟剛剛親眼看到了那樣的照片,齊危雖然相信小程哥不是那樣的人,但也清楚小程哥明顯還有一些過去是學長之前是不知道的。

結果以這麽糟糕的形式被看到,也不知道學長會不會又鑽牛角尖?

齊危想起趙清嶺之前的“臨門一腳”之說。唉,萬一這次學長覺得就連小程哥都不值得信任了,會不會這輩子都不願意再相信任何人,就這麽孤老終生?

“艹,人呢?”

“程徹!”

偌大的停車場,趙清嶺叫了幾聲,聲音回響,沒有人答應。

但突然之間,齊危看到趙清嶺就像是有什麽感應一樣徑直往某個方向走去,然後轉過拐角,整個人僵在那裏。

齊危追上來,循着他的視線看過去。

艹艹艹!他看見了什麽?

謀殺現場?

空蕩蕩的車庫角落,只能聽見細微的喘息聲。陳懿揚躺在地上,被程徹騎着身子、死死卡着脖子按住,漲紅着臉掙紮着用最大的力氣,撿起一枚小小的螺絲釘扔出來。

螺絲砸在地面,空蕩蕩的叮叮咚咚。

“……”

等趙清嶺懵逼完最初的那一兩秒,想到沖上去分開那兩個人時,陳懿揚已經雙眼緊閉沒有反應。

趙清嶺:“陳懿揚!卧槽!醒醒!”

他扇了他兩個巴掌,人沒有醒。趙清嶺感覺情況不太妙,差點都要搶過去做心肺複蘇了,陳懿揚才突然大口咳嗽了幾聲,又活了過來。

趙清嶺:“艹!”

他回過頭就吼身後的男人:“卧槽程徹你瘋了嗎?你是要殺人嗎?差點真的殺人了你知不知道?你想坐牢嗎?真的失手把人殺了的話以後怎麽辦啊,你不是一直都挺有腦子的嗎?”

“哎,陳懿揚,陳懿揚,別咳了,你給我好好喘氣!”

程徹呆呆的。

頭腦嗡嗡的,昏昏沉沉的不清楚。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同樣的不真切。

努力回憶,自己剛才做了什麽?都做了什麽?

不知道。

只隐約記得,他問那個陳懿揚要怎麽樣才肯放過他。陳懿揚回答了什麽,有點漫不經心的樣子,沒有給出他想要的答案。

于是他憤怒了。

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幸福,這個人存了心想破壞。

他根本不知道他哪裏得罪他了,哪裏做錯了,但那個人就是要破壞,他就是偏要破壞!他就是、就是……

這個人根本就不在乎,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擁有的。

他本來那麽幸福。

胸腔裏,仿佛壓着什麽巨大的、沉重的、讓人喘不過氣的東西,像是痛苦,像是恐懼,又像是什麽別的,快要爆掉。

“小程哥?”

“程徹,程徹?”

恍惚間,聽到有人叫他,但是聲音很飄忽。程徹抖了一下,突然開始掉眼淚,真的是很可怕的那種,整個淚腺像是壞掉的水龍頭一樣,控制不住地往下淌。

明明這一輩子,灰暗的事情經歷過很多很多,可是他從來沒這樣哭過。

很奇怪,不是委屈,也不是難受。

什麽也不是,就是控制不了。

恍惚中,好像是誰抱住了他,他記得那個香味叫做“暮色”。懷抱很溫暖……像是在溺水之中穩穩地托住了他一般,讓他不再繼續下沉。

這是他那時候唯一知道的事情。

……

趙清嶺是連抱帶扛把程徹給整上車的。

安置在副駕、安全帶系好。車上正好有那種冰乎乎的眼罩,之前也不知道怎麽就買了這玩意兒,但用來對付這種哭到不成人形的男人正好。

陳懿揚後續,趙清嶺暫時是管不了了。

反正人是沒死、還能喘氣,看着一時半會也死不了,就囫囵地拜托齊危把人弄醫院後續檢查去了。

至于兩個人第一次見面怎麽就能直接弄成謀殺現場,趙清嶺估計**不離十,跟蔣柏學那些照片背後的故事一脈相承。

他的第六感一向比較強。

不管是猜事情,還是天生的直覺——之前跟蔣柏學在前廳外頭的時候,就是一瞬間也不知道怎麽搞的就是覺得哪裏不對,心跳的很慌,才會扔下蔣柏學,第一時間回去找到程徹。

當然,也所幸他有這種直覺。

不然再晚找着兩分鐘,那還能了得?

他承認他剛才是狠狠吼了程徹兩句,很兇。可他不後悔,因為就剛才那種情況下,真的差一點殺人未遂了都!要是程徹真的失手殺了陳懿揚,以後小日子可還能過了?

等哭完了他還得繼續教育!不僅得吼,還得打屁股。

然而,又是真的心疼。

身邊,他家男人都哭成這樣了,居然還是壓抑的、沒聲的。明明水汽順着刀削一樣下颚角一滴一滴掉,沾得領子都濕透。

艹。

趙清嶺扶額。

真的是應了那句話,老實人最不能惹!平常越是安安靜靜話不多,一惹急了越是兇狠不要命,求饒的機會都不給你的那種!

再一想,自己居然是這種“老實人”的男朋友。

真他媽牛逼了,真他媽的刺激。

……

好容易,車子在大雨裏開回了家。

停車時引擎聲音有點不對,趙清嶺就打開引擎蓋檢查一下的功夫,一轉頭卧槽,副駕人不見了!

簡直要瘋。

好在,他的直覺仍舊在線。他們小區在城郊,綠化面積很大像個森林公園,有個大湖。

卧槽,總不能是想不開要跳湖吧?

……

以前,趙清嶺真不覺得程徹是個蠢到能去跳湖的人。

而現在,呵呵。

仔細想想,趙清嶺覺得自己男朋友真心當的失敗。在一起都一年了,程徹卻好像總是、總是會在他以為已經100%了解他的時候,用事實扔回來一句“你想多了”。

跑到湖邊,真的看到那人修長的背影孤零零一個人站在湖邊棧橋上的時候,趙清嶺的動作是直接二話不說,沖上去。

根本不留給對方反應、不給他什麽喊“你別過來”的機會,直接就撲了過去,直接把人在棧橋邊緣生生按倒。

雨水,濕透了衣擺。

他那一下把人撲得結結實實,以至于骨頭撞骨頭、再撞木板,兩個人雙雙撞得生疼。

棧橋也嘎吱作響,也只差大概十厘米,兩個人就要一起掉湖裏。

不過趙清嶺早就想好了,真掉進去也沒關系,他會游泳。無論如何,當務之急是結結實實把人抱懷裏,才能有片刻的安心。

雨一直在下。

趙清嶺解開風衣,渾身黏膩着水汽,他把人緊緊摟進懷裏,貨真價實地松了口氣。

他不知道那些照片是怎麽回事。不知道懷裏這個傻子,還有多少瞞着他的過去。

但至少有一點趙清嶺很清楚。

他很确定、很确定這個人對他的感情。

所以才更他媽的心疼又無奈,抱着抱着這個笨蛋,自己也眼眶一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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