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2)

所以他知道眼前的棚子意味着什麽。

“那你說,一出門就見到這麽不吉利的東西,影響人們的心情,他是不是不該擺在這裏?”

“這只是後門,你可以走其他三個門。”

“你……”黃阿姨被怼了回去,聲音立馬高了八度:“我憑什麽要走其他的門,他算什麽東西?”

“那你又算什麽東西?”

“嘿,你這個小兔崽子。”黃阿姨伸手去捏侯佳昊的耳朵,但被他靈活地躲過了,她瞪着侯佳昊說道:“你媽沒教你該怎麽跟大人說話嗎?怎麽這麽沒教養!果然是什麽樣的媽教出什麽樣的兒子!”

“你說我可以,不準說我媽!”侯佳昊一臉兇狠地瞪回去,絲毫沒輸了氣勢。

“怎麽,打了我兒子不算,現在還想打我了?”

“你再不走,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你打我試試?”黃阿姨指着自己的臉,湊到侯佳昊跟前,巴不得侯佳昊打她一下。

侯佳昊上前一步,剛想動手,宋林涵一把拉住了他,勸道:“算了,還是回去找大人吧。”

“等等。”姜哲嚴按住兩人,指着宋林涵對氣焰嚣張的黃阿姨說:“你認識他是誰嗎?”

“認識又怎麽了?”黃阿姨稍微收斂了一些,開始講她的大道理:“磨坊大院不辦喪事,這是大家都認的。就算是宋書記,也不會跟市民們對着幹。”

“首先,這裏不是磨坊大院裏面,而是外面。其次,宋書記不會跟市民們公開對着幹,但私底下那就說不好了。”姜哲嚴不愧出生在高知家庭,說起話來頭頭是道,“你得罪宋家,只會吃不了兜着走。”

“你什麽意思?”

“宋林涵是宋書記的兒子,杜子清是他的好朋友,你自己看着辦吧。”

“你們這些小子還無法無天了是吧?”

姜哲嚴給宋林涵使了個眼神,示意他說兩句,宋林涵立馬會意,說道:“你們家也是做生意的,最近東門那邊的店鋪要改建了,我勸你這時候最好還是不要搞事情。”

幾個大媽對看了一眼,從沒聽說店鋪要改建的消息。但是宋林涵是書記的兒子,很可能是大人在聊天的時候,聽到了什麽。

提前得到這麽大的消息,意味着可以提前做準備、走關系,只要運作到位,拿下位置不錯的鋪子,通常可以大掙一筆。幾個大媽的重點瞬間不在靈堂上了,黃阿姨引導似的問道:“什麽時候改建,我怎麽沒聽過。”

“下個月就會有消息了。”

“好吧,這大熱天的我們也不想沒事找事。”黃阿姨用手扇了扇風,轉身對杜老板說道:“你還是盡快把靈堂拆了,過兩天我看你還沒拆,你看我會不會去舉報你。”

見這些氣勢洶洶的太太們松了口,杜老板連忙點頭,“好的好的,明天過了絕對拆。”

黃阿姨領着幾個鄰居又回到了大院裏,一路上她們都神神秘秘地讨論着什麽,生怕別人聽到她們所談論的話題。

姜哲嚴看着幾人離去的背影,問宋林涵道:“東門的店鋪要改建了?”

“騙她們的。”宋林涵面無表情地說,“我爸就是提了一句,東門太亂了,看着心煩。”

聽到這話,一旁的杜老板不禁感覺有些後背發涼。

在磨坊大院裏長大的孩子,果然不簡單,也不知道讓杜子清和他們接觸,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

靈堂拆除後的一段時間裏,杜子清每天都悶悶不樂,無精打采。侯佳昊沒事就會帶着兩人來找杜子清,給他買零食,帶他在院子裏玩,但是杜子清總是沉默不語,情緒不高。

這天下午,侯佳昊三人再次從後門出來找杜子清,見杜子清坐在小賣鋪門口發呆,侯佳昊不由得皺着眉說:“你們說他怎麽回事啊,最近連話也不怎麽說了。”

宋林涵拍了拍他的肩,說:“正常的,媽媽走了,誰都會不開心吧。”

“那怎麽辦?我們得讓他開心起來。”

“我覺得吧,可能得給他找一些新奇好玩的東西才行。”宋哲嚴接嘴道,“讓他轉移一下注意力,時間久了可能就好了。”

“新奇的東西……”侯佳昊絞盡腦汁思索了半天,終于一臉興奮地擡起頭來,說道:“我知道了!你們在小賣鋪等我,我去拿。”

侯佳昊回到家裏,在書桌抽屜裏翻找了半天,終于翻出了一個黑色的玩意兒。這是今年年初過生日時,父母送給他的生日禮物,一臺照相機。他在拿到相機最初的幾周裏還很興奮,帶着相機到處拍照,但周圍拍了一圈,發現沒什麽好拍的了之後,漸漸也就沒了興趣。

相機被他收起來也有小半年了,與其放着吃灰,還不如送給杜子清,讓他開心。

侯佳昊的想法很美好,但殊不知,這臺相機是奧林巴斯生産的第一批超百萬像素級數碼相機,放在那個年代,甚至比普通的小轎車還要貴。

宋林涵遠遠地看到侯佳昊拿來的東西,不由得用手肘碰了碰姜哲嚴,小聲說道:“他把這個送給杜子清沒關系嗎?”

“他家有錢,應該沒事吧。”

“其實我也挺想要一臺的。”

“那你給他說說,看他會不會送給你。”

宋林涵回頭看了看乖巧的杜子清,心想侯佳昊那麽寵他,要是讓侯佳昊在兩人之間選一個,他相信侯佳昊肯定不會選自己。不過宋林涵倒并沒有嫉妒或者生氣,杜子清小小年紀就失去了母親,确實可憐,他本身又惹人喜愛,要是他宋林涵有好東西,也願意先給這個小弟弟。

“算了,我們的目标是讓杜子清開心起來。”

收到相機後,杜子清确實開心了起來。杜老板對電子産品不懂,以為這和普通的膠卷相機差不多,也沒太在意,只是後來侯佳昊的母親發現自己兒子把這麽貴重的東西送了人,氣得扣光了侯佳昊所有的壓歲錢。

當杜子清從侯佳昊手裏接過相機時,他不會想到這個東西會改變他的一生。年紀尚小的他還不清楚這到底是什麽,只覺得這個小玩意兒可以讓畫面定格,很是神奇

侯佳昊本身也不太懂相機,只會瞎玩,他大概示範了一下怎麽用,然後把相機交給了杜老板,讓他給四人合影。

在那個初秋的午後,四個小男孩并肩站在小賣鋪前,一臉嚴肅地看着鏡頭,似乎在等待什麽重要時刻。姜哲嚴和宋林涵站在左側,互相搭着肩,宋林涵的另一只手還不忘搭在了站在中間的杜子清的肩膀上。

侯佳昊站在杜子清右側,緊緊地牽着杜子清的手,俨然一副保護者的模樣。那時候的他還沒有意識到,這只小手,他以後會想要牽一輩子。

☆、第 6 章

時間回到二十年後的現在。

快門、光圈、感光度,一切要素都已準備就緒,但站在三腳架後的杜子清仍舊遲遲未按下快門。

他仔細觀察着相機的顯示屏,思考一番後,對坐在對面椅子上的人說道:“右肩放低,下巴再收一些。”

被拍攝的人按照杜子清的指示調整了一下姿态,顯示屏裏的影像瞬間順眼了許多。

抓緊機會按下快門,咔嚓一聲,安裝在相機機頂的引閃器瞬間發出指令,引閃了分別擺放在左右兩側的閃光燈。強烈的光照讓對面的人不由自主地眨了下眼睛,杜子清連忙按下“查看”健,果然,其他問題都解決了,但眼神還是飄了。

他皺了皺眉,這已經是今天第四張廢片了。

“我再說一次,盡量不要眨眼。”

“小杜啊,咱們随便拍拍得了,不就是一張證件照嘛……”王叔眼底泛着淚光,實在是禁不住閃了。他知道杜子清是這小縣城裏出了名的工作認真,但是沒想到就拍個證件照,也要反複折騰。

他去派出所更換身份證時,都沒見人家警察同志要求這麽高。

“證件照也要拍好,我們再來一次。”杜子清抽了一張紙巾遞給王叔,趁王叔擦眼睛的空檔,他繼續說道:“快門速度比你眨眼速度要快,在我按下快門之後,你再眨眼,這樣沒有任何問題。但是你現在已經是習慣性眨眼,覺得我要拍了,怕自己被閃,下意識地就想閉上眼睛。這個問題你得克服一下才行。”

“好好好……”王叔一邊擦眼睛一邊說道。他印象中的杜子清總是沉默寡言,但是沒想到拍起照來,卻這麽能言善語。

為了不再折騰,這一次王叔卯足了勁兒和不聽話的眼皮對抗,總算是等杜子清按下快門之後才眨了眼睛。

杜子清滿意地看着顯示屏,接着又把成品遞給王叔看了看,王叔立馬喜笑顏開,有些不敢相信地說:“這精神小夥兒是我?”

“當然了。”杜子清淡淡地笑了笑,表情也不似剛才一般嚴肅。

“大家都說小杜拍照技術好,果然是……名不虛傳呀!”只有小學文化的王叔難得吐出一個成語,可見他對杜子清的技術有多滿意。

“我先稍微處理一下再打印出來,很快就可以取了。”

“好的好的,你弄你的,我去門口抽根煙。”

杜子清取出相機內存卡接在電腦上,熟練地打開PS軟件處理了一下王叔臉上的油光和耳旁的碎發,接着給打印機裝上相紙,把排好版的證件照打印了出來。

王叔接過證件照,留下15塊錢心滿意足地離開了影樓。

“謝謝啊小杜,下次給你介紹生意。”

杜子清沒有接話,只是客氣地點了點頭。

其實影樓的生意好不好,跟他一點關系也沒有,因為他只是個每月拿着1500元工資的攝影助理。

一般來說,無論多差的影樓至少也會養着一個攝影師,但早在四年前,這家影樓的攝影師就辭職去了大城市闖蕩,影樓裏只剩下攝影助理杜子清。然而老板并沒有理所當然地給杜子清升職,只是把他的工資從1000元漲到了1500元。

影樓老板對這安排自然非常滿意。

攝影這行業其實門檻極低,不少來影樓當攝影助理的小年輕都是讀書不行,又不想去洗頭或者端盤子,這才找了個看起來稍微體面的工作先幹着。

但實際上這些年輕人很可能連快門都沒按過,待了一段時間後,該學的學不會,師傅又不讓摸相機,他們很快就沒了耐心,選擇辭職換工作。

但是杜子清和這些人不一樣,盡管他剛來這座小縣城的時候只有十八歲,學歷也不高,但他有極強的攝影功底,絲毫不遜色于在影樓裏幹了十年的老攝影師。

通常情況下,攝影師不會讓攝影助理,或者說徒弟直接碰相機,一般都要讓小輩先觀摩個一兩年才會開始真正傳授吃飯的手藝。

這家影樓的攝影師也不例外,打雜的活兒都交給杜子清做,需要拍照的地方全都自己上陣。不過他和影樓老板也知道,杜子清本身就會攝影,因為他自己有一臺富士卡片機,每當影樓裏沒生意的時候,他就會拿着自己的相機鑽進那十平米大的攝影棚內,拍攝各種靜物。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影樓老板開始有意識地把活兒交給杜子清幹,因為他發現拿1000元工資的攝影助理,比拿2000元工資的攝影師還要拍得好。這自然引起了攝影師的不滿,沒多久就以此處發展不行為由,辭職去了大城市。

攝影師辭職後,影樓老板也沒有再找新的助理,因為杜子清對工作非常認真,通常一個人就能把影樓裏大大小小的事打理得井井有條。

老板允許杜子清每個月休息四天,時間由他自己安排。只要杜子清選擇休息,老板就自己守店。

不過,自從幾年前杜子清的父親去世以後,除了過年那十幾天影樓休業和感冒生病以外,杜子清就再也沒休過假,敬業得就好像這影樓是他自己開的一樣。時間久了,老板甚至都不怎麽來店裏了,只是偶爾過來拿點錢,約上幾個好友在附近的茶坊打麻将。

這天也不例外,沒有人預約拍藝術照,連化妝師都偷懶沒有來上班。送走王叔後,杜子清看了看時間,已經過了下午四點,差不多可以收拾一下關門了。

小縣城裏的影樓生意本來就不怎麽好,趕上五一或者國慶,興許可以連接好幾個拍婚紗照的大單子,但大多時候一整天都見不到一個人影。因此沒有人預約拍照的日子裏,老板對的上下班時間幾乎沒有要求。

他知道杜子清沒事喜歡去周圍的田裏或山裏采風,每次出去,都會拍一大堆照片回來。雖然他對着那些照片只會一句“真好看”,說不出什麽專業的話來,但他也知道杜子清的拍照水平了得,放在他這裏顯然是屈才了。

關店後,杜子清去菜市買了些被挑揀剩下的菜,回到不到二十平米的出租屋內,随便做了頓簡陋的晚餐,接着打開花1500元組裝的臺式的電腦,開始浏覽知名的攝影網站LE7。

攝影最核心的要素不是器材,也不是技巧,而是審美和想象力。

LE7是全球頂級的攝影網站,不少國際知名攝影師都在LE7上擁有自己的攝影專欄。早些年,杜子清第一次接觸這個網站的時候,深深地被網站上的大師作品所震撼,之後便開始了漫長的研習之路。

幾年下來,通過對大師作品的模仿,他的水平有了質的飛躍,并且逐漸培養出了獨到的攝影審美。許多大師的作品,他不再需要一點點地分析、試驗才能拍出相近的風格,而是只看一眼,便能明白作品裏杜子清的光與影是如何交織在一起。

LE7是商業網站,經常會接一些攝影相關的廣告,有的是攝影比賽的推廣,有的是相機廠商推出的新産品。杜子清對攝影比賽沒有興趣,但偶爾會點進新産品的廣告看看,但通常都會被高昂的價格吓得退出來。

這天,杜子清剛打開網站,右上角便彈出消息,提示他關注的攝影師Fn. H的專欄有了更新。Fn. H是杜子清最崇拜的華人攝影師,标志性作品是黑白色調的老街景象。

杜子清把Fn. H專欄裏所有的作品都學習了一遍,幾乎每天都盼着他更新。但是Fn. H的更新頻率很低,有時甚至大半年才發一、兩組照片,因此當杜子清見到偶像的專欄有了更新時,想也不想便放下碗筷,去拿鼠标,結果由于太過慌忙,筷子被他碰了下來,他下意識地去接筷子,但又不小心把桌上的碗給掀倒了。

飯菜撒了一桌,杜子清看着眼前的狼藉,只得嘆了口氣,拿過垃圾桶和紙巾,先把桌面收拾幹淨。鍵盤、鼠标都沾上了飯粒,他一一擦幹淨,接着拿起剩下的半碗飯,繼續浏覽網站。

不過當他擡起頭時,顯示屏上的頁面變了,眼前出現了一張報名表。他上下滑動鼠标看了看,原來他剛才收拾的時候,不小心點進了思銳攝影比賽的報名通道裏。

杜子清是打心底裏抗拒比賽的。

他所就讀的高中是燕大附中,毫不誇張的說,這是全國排名前三的高中。

和電視裏青春洋溢的校園片不同,這所高中裏的學生從高一開始就閱讀英文版華爾街日報,代表國家參加數學、物理競賽,以及參加各種國際社團活動。寒暑假裏,他們的生活不是被各種補習班填滿,而是學習潛水、馬術等體育運動,又或是參加夏令營,去國外做非盈利慈善活動。

杜子清和整個班級,甚至整個學校都格格不入。在以前的初中,他的成績還能保持在中上游水平,但一來到燕大附中,他的成績總是最後一名。有一次,一個女生邀請他一起參加英文辯論賽,他想也不想便拒絕了。他的英語水平只能應付高考,根本無法像其他同學一樣可以用英語自由交流。

他變得越來越孤僻,只有當他和就讀高三的三個哥哥在一起的時候,才會敞開心扉。但是三個哥哥也很快畢業,校園裏又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人。

越無知的人,越不知道害怕。而杜子清就是看得太多,接觸得太多,才知道自己有多渺小。

攝影比賽也是一樣。

杜子清所擁有的攝影器材非常簡陋,甚至連長焦和廣角鏡頭都沒有。許多時候,他模仿大師的作品,只能模仿個神韻,無法完全模仿到位,這是因為他的設備差得太多,根本達不到創作要求。

盡管他的作品整體來說拍得也算不錯,但和人家有好器材的人比起來,他受的限制太多了,因此也沒什麽信心去參加比賽。

杜子清下意識地想要關掉頁面,但當他把鼠标停在那個紅色按鈕上時,他猶豫了。

☆、第 7 章

這是杜子清第一次點進一個比賽的報名頁面,他從未想過,報名一個攝影比賽竟然會現如此簡單。

姓名、聯系方式、攝影主題、拍攝時間與地點、作品名稱、上傳作品。

就這麽簡單。

雖說網絡在一定程度上讓人們疏于現實中的交際,但也在某種意義上拉進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杜子清皺着眉猶豫了一陣,最後還是把鼠标移到了姓名填寫欄上。

不得不承認,他對“比賽”二字的确非常抗拒,但他內心深處還是想要了解自己的水平到底如何。

反正已經點進來了,報名也不過幾分鐘的事。就算失敗,也沒人認識他。

杜子清迅速填好姓名和聯系方式,選擇了人文類攝影主題,接着又挑了一張他在過年的時候拍的作品,填上了時間、地點與作品名稱後,點擊上傳。

比賽要求參賽作品必須是半年以內的作品,杜子清選擇的這張并沒有超過時限。

報完名後,杜子清很快退出了報名頁面,繼續學習Fn. H的作品。

這次Fn. H上傳的作品是香港街景,和其他照片一樣,這張街景仍舊采用了黑白色調。杜子清在這次比賽中上傳的作品也是黑白照片,是因為受到Fn. H的影響,他在拍攝紀實類作品時,也習慣在後期将照片處理為黑白色。

兩個月之後,杜子清早已将比賽的事完全抛在了腦後,仍舊日複一日地重複着影樓的工作。

這天,附近賣茶葉蛋的王婆一大早就來到了影樓裏,找杜子清聊天。杜子清也沒多想,畢竟在這個小縣城裏呆了八年,他和附近的鄰裏都已經很熟了,他估計王婆是賣完了茶葉蛋,覺得無聊,便心血來潮找上了他。

杜子清給王婆倒了杯茶,聽她念叨最近的年輕人有多不懂事,但是聊着聊着,他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小杜啊,聽人說你最近把欠的錢都還完了?”

“是的,過年的時候老板發了點錢,該還的都還上了。”

“你也真是夠可憐的,借了好幾萬給你爸治病,最後人還是走了。”

“都是過去的事了,王婆。”

“好好好,咱們不提這個。”王婆話鋒一轉,突然問道:“我說小杜,你最近有沒有什麽打算?”

“打算?”

“成家呀。”王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拍了拍大腿,又說:“你今年也26了吧?已經老大不小啦!你還沒什麽想法嗎?”

“這個……”杜子清完全沒想過這方面的事,突然被王婆提起,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聽我給你說,隔壁縣裏吧,有個姑娘,你應該認識,你給人家拍過照呢。她老早就喜歡上了你,但是吧,你也知道,你的這個……怎麽說呢,條件不行。”

“……”杜子清沉默着,完全不明白王婆在說什麽。

她又繼續解釋道:“你18歲的時候跟你爸來到我們這個縣城,明眼人立馬就看得出來,你們倆父子怕是惹了什麽事,逃過來的。不然你爸也不會整日裏擔驚受怕,躲在屋裏不出來,最後患了怪病……”

“王婆。”杜子清皺着眉打斷道。

“好,不提你爸,你也別介意,王婆我心直口快,有什麽說什麽。”王婆道了歉,又說道:“你看你在這裏連個家人也沒有,還欠了一屁股債,人家姑娘能看上你啊,真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啊。”

“……”杜子清懂了,原來王婆是來說媒的。

“姑娘家裏是養雞的,山坡上那個養雞場就是他們家開的,可有錢了。他們也不收你什麽聘禮,只要你答應入贅,媳婦、錢就都有了,也不用在這兒替人幹活了。”

“不用了王婆,我挺喜歡在這裏幹活的。”

“你別覺得入贅難聽呀。”王婆連忙勸道,“你不過是把債還完了而已,本身還是窮光蛋一個,現在這麽大的便宜擺在你面前,不撿白不撿嘛。”

“謝謝你的好意,我暫時不打算成家。”

“你這小夥子,怎麽不聽老人勸呢。”

王婆還想繼續說,這時影樓老板從外面走了進來,見王婆在店裏,也有些奇怪:“咋了王婆,找小杜有事?”

“你快來勸勸他,養雞場的閨女看上他了,他說什麽‘不想成家’,像什麽話呀真是。”王婆說完,又對杜子清說:“你爸這麽年輕就死了,你總得給你們家留個後吧。”

杜子清面無表情地看着王婆,不再接話。

老板看出杜子清有些不高興,連忙開玩笑似的對王婆說道:“敢情你來我這兒是來挖人來了,小杜走了,我這影樓還怎麽開?你可得負責啊王婆。”

“你這黑心老板,就知道壓榨人家。”王婆知道影樓老板不好說話,見他沒站在自己這邊,也不好再說什麽,而是留下一句“想清楚了來找我”,就離開了影樓。

王婆走後,杜子清拿起雞毛撣子,繼續撣牆上相框裏的灰塵。老板看着他沉默不語的樣子,一邊坐下,一邊點了根煙,思考了一陣之後,開口說道:“你不适合養雞。”

杜子清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只是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你也不适合在我這裏工作。”

這次,杜子清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回過頭來看着老板。

老板吐出一個眼圈,慢悠悠地說道:“養雞場的姑娘你應該看不上吧?畢竟是大城市來的。”

“我不是……”杜子清下意識地否定。

“農村的孩子,哪有從小玩相機長大的?”

老板說得沒錯,杜子清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你就不适合呆在這個縣城裏。你很有才華,呆在這裏只會埋沒了你。這麽多年了,過去的事也該過去了,還是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

“……”杜子清沉默了一陣,問道:“我這是被解雇了嗎?”

“選擇權在你,你自己想想吧。”

老板說完,起身從收錢的抽屜裏抽出100元錢,在杜子清面前晃了晃,一臉興奮地說:“昨天點了好幾個杠上炮,今天看我全給贏回來。”

杜子清的嘴角顫了顫,終究是什麽也沒說出來。

在過去的八年裏,杜子清從沒想過回到燕京市。他的父親甚至在臨死前都在叮囑他,千萬不要回去,因為那不是屬于他的世界。

在杜子清17歲的時候,父親給他找了個年輕漂亮的後媽。他不太能接受,所以跟家裏的關系也越來越疏遠。他不知道,這個後媽其實有賭瘾,不僅輸光了家裏的錢,還讓杜子清的父親也染上賭博,欠了一大筆高利貸。

當他知道這一切的時候,是他18歲生日後沒幾天。父親慌慌張張地收拾行李,說他後媽突然被人給綁走,可能已經遭遇了不測,讓杜子清也趕緊收拾東西,跟他一起逃走。

杜子清第一個反應就是去找他的哥哥們,但父親的一句話直接把他吼懵在了原地——

“你還要當寄生蟲到什麽時候?人家只會越來越看不起你!!”

他是寄生蟲嗎?

好像……父親說的也沒錯。如果沒有侯家幫忙,他根本上不了燕大附中。

老板說的話讓杜子清對自己的未來有些不知所措,他恍恍惚惚地打開房門,将整個身子倒在床上,放空似的看着天花板,腦子裏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褲兜裏的手機突然響了。杜子清機械式地掏出手機,打開翻蓋放在耳邊,無意識地說了一聲“喂”。

電話裏傳來了一個清脆悅耳的女聲。

“請問,是杜子清先生嗎?”

杜子清這才回過神來,拿下手機看了看,是一個燕京市的號碼。“是的,請問您是……”

“您好,我是思銳攝影獎主辦方的工作人員,梁曉梅。請問您有确認郵件嗎?”

“郵件……?”杜子清從床上坐起來,走到書桌邊打開了電腦。看着加載了好半天還沒反應的系統,他有些窘迫地說:“您稍等一下,電腦啓動有些慢……”

“好的。”

梁曉梅開着功放,趁這空檔擡起頭來看了看自己的老板,也不知道為什麽身為總經理助理的她非得打這個電話不可。

兩分鐘後,電話那頭傳來了驚訝的聲音:“我、我得獎了?”

“沒錯,您獲得了人文組攝影比賽一等獎,獲獎作品的展覽将在這周末舉行,我需要盡快給您預定機票,請問可以告知一下您的身份證號和具體地址嗎?”

“獲獎……展覽?”杜子清對比賽的事情完全不了解。

“沒錯,在燕京市舉行,屆時您可以接觸到許多主流媒體,對您的工作也很有幫助。”梁曉梅解釋道。

然而電話那頭的杜子清沉默了幾秒,突然問道:“可以不去嗎?”

“呃……”意料之外的回答讓久經職場的梁曉梅也頓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她看了看身旁的老板,只見他迅速在白紙上寫下了“獎金”二字。

“一等獎作品可以獲得10萬元獎金,需要現場領取。”

“這樣啊……”

杜子清再次沉默了。10萬元可不是個小數目,他不僅可以更換全畫幅的單反相機,還可以購買心儀的鏡頭……

好吧,去領了獎就回來。

杜子清拿定了主意,開口道:“我的身份證是XXX……,我住在Z市XX縣……”

“好的,我會盡快給您預定機票,請随時注意您的郵件。”

“好的,對了,請問機票是寄給我嗎?”

“啊?”梁曉梅再次被問住了。

“不好意思,我沒有坐過飛機……”

“呃,我會給您訂最近的機場,您拿着身份證直接去機場值機就可以了。具體的您可以百度一下。”

“好的好的,謝謝您。”

挂掉電話,梁曉梅剛松了一口氣,卻見一旁的老板挑眉問道:“百度?為什麽不手把手教他一下。”

“……我馬上發送一份詳細的乘機教程到他的郵箱。”

“好。”

“老板。”

“怎麽?”

“他是誰啊?”

思銳攝影獎舉辦了四年,還從沒有誰,有過這種待遇。不管獲獎的人是多出名的青年攝影師,都是先自己買機票,再來找主辦方報銷。

在之前發送獲獎通知的時候,這個人收到的郵件也是單獨編輯的。老板每天都在等他回郵件,眼看着展覽已經迫在眉睫了,這才讓她主動給他打了個電話。

見梁曉梅一臉八卦地看着自己,侯佳昊站起身,走到窗邊,面朝着窗外說道:“與你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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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位于燕京市郊外的燕山別墅區內,一輛拉風的黑色法拉利停在了一棟古色古香的別墅門前,跑車主人——一個戴着口罩的男人哐哐哐地砸着這棟別墅的大門。

“姜哲嚴,給老子出來!”男人将口罩拉出一條縫,聲嘶力竭地沖裏頭喊着。

為了讓作品更加完美,姜哲嚴改了兩個通宵的稿子,好不容易才把稿子改得可以讓自己接受。他打算好好睡一覺,然而他剛躺下沒多久,門口就傳來了嘈雜的聲音,讓他完全無法入睡。

他青筋四起地給物業打了通電話,劈頭蓋臉地把對方罵了一通,物業這才叫了兩個保安,來到了他家門前。

“什麽人,瞎嚷嚷什麽?”穿着制服的保安走到可疑的男人身旁,剛要動手制止他敲門的動作,男人卻主動停了下來,并拉下口罩看了他一眼。

“宋……宋林涵……”

沒錯,眼前這個可疑的男人正是大明星宋林涵。兩個保安頓時有些猶豫,制止也不是,不制止也不是,只得面面相觑,不知該如何是好。

宋林涵回過頭去,繼續砸門:“姜哲嚴,快滾出來,你叫保安來有屁用!”

姜哲嚴的忍耐到了極限,他猛地從床上坐起,三步并作兩步來到樓下,打開了大門。

果然是這家夥。

他剛要發火,已經到嘴邊的話卻因宋林涵的話而咽了回去。

“杜子清回來了。”

熟悉的名字讓他一瞬間愣住,但很快,他回過神來,對宋林涵說道:“等我一會兒,我去換衣服。”

黑色的跑車自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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