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六部的人下去後,大殿裏很快靜了下來
四輔臣和六卿站在中央都沒有說話。
夏筵掃了底下的人一眼,道,“轸卿、角卿、井卿下去将這件事查清楚,明天來見我。”
“是。”
“翼卿、危卿下去布置加強陽城戒備,尤其是四輔臣等老臣府邸要嚴密監視。”
“是。”
夜晚的夏宮暗潮湧動,四下軍隊、術士來回調動。因為太史令被刺殺,群臣惶惶,加上帝王對陽城內外的嚴密布置,多數人都不再輕易出門。
大祭司和雪衣被夏筵安排去內殿守着太史令。
大殿上,待所有人下去後,一直沒有說話的鬥卿忽然間開口:“帝王,四輔臣中恐怕有人留不得了!”
“你懷疑誰?”夏筵眼神冰冷。
鬥卿道,“太史令遇刺前的早上見過左輔、右弼,據‘他們’中眼線所說,當晚左輔、右弼同時離開府邸去見了一個戴面具的男人。因為相離很遠具體談話內容并不清楚,霓裳去找禦核實後确定那個戴面具的男人就是之前在陽城地宮裏被落雅所救之人。”
夏筵皺眉不語。
鬥卿接道,“他之所以能夠悄無聲息潛入夏宮一定是落雅相助否則結界被破大祭司也不可能毫無察覺。還有,今日遇刺後霓裳立即查看了太史令的傷口,發現是被利刃準确無誤地割破心脈,據禦所說,戴面具之人所用的武器就是一把碧青色匕首。”
聽完鬥卿的敘述,夏筵默然不語。
說話間,苜雅忽然間闖了進來,一身長紗被晚風吹得有些淩亂。
“師父!”雪衣随後追來,還是眼看着苜雅一手推開了大殿的門。那是雪衣第一次在苜雅師父的眼裏看到殺意,她攤開右手,手心露出一枚青綠色的蟠螭紋玉佩,冷冷開口道,“他一定見過禮青,之所以到死也不願意透露不過是因為禮青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
“禮青?”雪衣皺眉,似乎聽連風提起過。
Advertisement
“鬥卿,你去查查。”
“是。”鬥卿退出大殿後,夏筵看向苜雅道,“苜雅師父,禮青和太史令到底有何糾葛?”
苜雅似乎冷靜了下來忽然間嘆了口氣,握緊手中的玉佩,緩緩道:“禮青原本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自小聰明,原本老太史令是想将太史令之職傳給禮青,後來卻發現其與當年的太子關系親密,常常出入太子內室,太子的癖好皇室皆知,老太史令大怒之下将他逐出家門。太子一支被滅族後他也不見蹤影,這枚玉佩是年少時老太史令給禮青的成年禮物。太子之死和老太史令的驅逐讓他懷恨在心,這次的事情我總覺得和他脫不了關系。”
夜裏,萬籁俱靜。
帝王的寝宮裏紅蓮盛放,雪衣有些走神地扯下一片花瓣。
夏筵看出她心不在焉,将衣服挂在一旁的紫檀架上後,忽然道,“雪兒,過來。”
陡然間回過神來的雪衣,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紅蓮花瓣,不覺嘆了口氣,走到夏筵身邊。
“在想什麽?”夏筵開口問。
“師父神色不太好。”雪衣靠在夏筵胸前,道,“回來的這段時間我總覺得師父好像是病了,剛剛太史令大人死的時候師父吐了一口血,我還沒看清師父就站了起來,似乎不想讓我們知道……”
“我明天派人給苜雅師父看看。”
雪衣想了想,道,“明天我想和師父一起回雲暮峰,我想好好照顧她,雖然師父嘴上不說,但是太史令大人的死好像對她打擊很大。我們的婚典先延後吧,我想等這件事情過去一段時間再說。”
意料之外的沉默。
雪衣轉頭看到夏筵正緊皺着眉,恍惚地開口:“不!你可以去雲暮峰照顧苜雅師父,但是我們的婚典不能延後,我總是不□□心……”
“你擔心什麽啊?”雪衣有些耍賴地圈住夏筵的脖子,“我又不會自己長腳跑了,再說了……”
“什麽?”夏筵正要低頭看雪衣,卻見她忽然将頭埋在他衣服裏,悶悶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反正等我和師父住一段時間回來再告訴你!”
那天夏筵滿懷心事,習慣性的在腦海中分析局勢,整理着發生的一系列事件,并沒有過于在意雪衣的反常。
在她吱吱唔唔的糾纏下糊裏糊塗的就答應了将婚典延後,他沒有去細想那天雪衣的表情和話語,其實,如果那一天他稍稍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的話,不難猜出來她想對自己說卻又因為不确定而猶疑沒有說出來的話。
直到後來,在生命中的最後一刻知道真相時,他後悔了,那種悔恨緊緊攫住他的每一根神經,讓他痛苦欲絕。
太史令的死只是個開始。
後來的事誰都不能預料,接肘而來的劇變快得讓人措手不及。當時的他們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卷入動蕩的漩渦,不知不覺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
☆、心魔
雪衣離開後的夜,寝宮裏靜到極致。
夏筵翻了個身,耳邊是清脆的滴水聲,一滴一滴打在地上彙成一個小小的水窪。耳邊的滴水聲越來越大,幾乎震耳欲聾,夏筵陡然間睜開眼睛,耳邊的聲音又驟然消失。
黑色的煙霧漸漸聚攏在床邊幻化成人形。
夏筵忽然坐起身,偏頭看向床邊的人——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一模一樣的身形,唯一不同的是眉眼間帶着極重的戾氣。
看到夏筵望向自己,對面的人咧嘴笑了,眉宇間更添一股邪氣:“怎麽,睡不着?”
夏筵雙眉深蹙,注視着對面的另一個“夏筵”,一言不發。
“見到我,你似乎并不是很驚訝。”對面的人開口道,披散的長發下同樣可見紅色的火焰印。
夏筵伸手摸向自己額前,轉頭看向遠處的銅鏡中。
——紅色的火焰印在眉間緩緩跳動着。
“焰皇!”夏筵忽然間從床上起身,一手握住桌上的黑漆藍紋弓箭,“嗖!”手中一箭射出,淩厲的去勢直直穿透對面站着那人的胸口,箭尖帶着風聲釘入朱紅的柱子。
“什麽?”
夏筵一驚,那箭仿佛射入虛無,對面的人仍舊站在那裏,毫發無傷地看着他。
“不要再掙紮了,你根本殺不了我。”一模一樣的臉陡然間貼近夏筵,焰皇一手死死扼住他的咽喉,“承認吧,你內心深處一樣渴望着強大的力量,對于這個病弱的身軀早就不滿了!”
夏筵吃力地撐住床面,勉勵支撐着才避免自己被對方強大的力量壓制着倒下,雖然呼吸困難,他仍舊極力保持着漠然的神态。
“有意思。”焰皇手中加大了力道,“你好像并不怕死?”
夏筵的臉因為窒息而泛起紅色,努力開口:“你……不敢……”
焰皇的眼神陡然帶上一絲狠意,手指嵌入夏筵的脖子,鮮紅的血順着五指流了出來浸濕夏筵的寝衣。長久的對視,焰皇終于松開手,往後退去,黑色的長發遮住了臉。
看着焰皇的神情,夏筵的語氣似乎帶着些許的同情:“是什麽讓一個天神堕落到這種地步——失去形體,必須寄生在別人的身體裏才能茍活。”
焰皇擡頭看向夏筵,忽然間帶着一抹不明的笑:“你心底裏不是也在害怕嗎?害怕失去手中的權利,害怕失去帝王的位置,害怕一無所有淪為一個廢物,甚至……連奴隸都不如。”
察覺到夏筵臉上一閃而過的變化,焰皇輕輕道:“你大概還不知道吧……笙影其實和我一樣是天神。”
“天神?”夏筵皺眉思索了片刻,道:“……封天?”
“不錯。”焰皇緩緩道:“你應該也聽說過,封天每過一億年就會将自己投入凡塵輪回渡劫,一億年很快就要到了,一旦他的力量蘇醒過來與我和水月不相上下。而你,不過是一個凡人,你要如何與天神抗衡?”
看到夏筵閃爍的目光,焰皇帶着誘惑性地繼續開口道:“其實你早就對天下人失望了吧,從你的母妃将你祭獻給了我,從你的父王視你如棄子開始,這個世界弱肉強食,你不将別人都踩在腳下,就會被他人吞噬,所以你不得不時時刻刻小心提防……很累吧,就像你在夜裏常常無法安睡一樣。”
“人多的時候不安心,孤身一人的時候又是那樣的寂寞……就連雪衣劍仙,那個你深愛的女人也并不是只屬于你……她随時可以為了別人而抛棄你,為了笙影、為了苜雅、甚至為了任何不相幹的人……”
“與其這樣痛苦糾結的活着……不如讓我來替你将那些不安的因素除去……”
鮮紅的血漸漸凝固起來,夏筵吃力地集中精力試圖與耳邊的聲音抗衡,然而他仍舊漸漸失去意識,黑色的身影與他重疊到一起,無數的記憶洶湧而來。
一億年前的種種,如同昨日。
紅色的火焰印訇然亮了起來,夏筵再次睜開眼時雙目被金色浸染,頸間的傷口消失無痕。
恍惚中,仿佛看到一株紫薇樹遠遠地開在仙境中,他伸出手去,一片花瓣輕飄飄地落在手心。
他低聲喚着:“紫薇……”
☆、老臣叛逃
近幾日夏筵似乎有些反常,六卿幾乎同時察覺到了不對勁。但是細細觀察卻又說不出哪裏不一樣。
翼卿眉目深鎖,前日帝王讓他給九苑神族送去一個鏡像,邀請九苑神女前往陽城。
雖說已經與九苑達成互不侵犯共識,但據說九苑神女永生不得離開神女殿,帝王此番邀請到底是何用意?
“之前與九苑常年刀劍相向,若是神族能與我朝聯姻豈不是除去很大一塊心病?”
帝王似乎并不是随口說說,但是回陽城之前看帝王的态度應該是打算娶雪衣劍仙為後,怎得突然間轉了性?
難道和之前焰皇的力量有關?
翼卿将此事告知大祭司,誰知大祭司卻道,即便是焰皇的力量影響到帝王,他一時間也沒有解決的辦法。不過除了此事以外,帝王也并沒有其他的異動,翼卿也不好過多猜測。
太史令大人之死還在調查中,畢竟是夏朝老臣,即便鬥卿懷疑,為謹慎起見夏筵也只是派人将左輔、右弼府上嚴密控制,并未大動幹戈立即捉拿。
原本一切密不透風,但是不知從哪裏走漏了消息,在夏筵還沒來得及動手之前左輔、右弼兩位老臣居然在重重嚴守之下無聲無息地離開陽城,投奔了梁王。
當鬥卿将禮青的身份去向完全查清禀告給夏筵的時候,明顯感覺到夏筵陡然溢出的殺氣。
不同于以往的深不可測,夏筵的殺意來得突然而強烈,讓人心生恐懼。
“禮青的身份與苜雅劍仙所言基本一樣,太子一支滅族後,禮青逃往梁州投奔了梁王,如果所猜不錯,此次左輔、右弼的潛逃也是一早就已經安排。”
“對方顯然有嚴密的計劃,我們的人趕到左輔、右弼的府邸時,兩位老臣的所有家眷都已經在一夜之間死去。”
從兩位老臣府邸查看完所有死者,回來後,危卿向夏筵回禀道:“兩位老臣的家眷死前毫無防備,想來是死于熟人之手。”
陸陸續續的禀報完,所有人退出後,大殿上安靜無聲,夏筵感到身後有一張無形的網在慢慢收攏,想要致他于死地。
“梁王……”夏筵冷冷道,“我素不知他居然有這樣的膽量,通令九州,梁王暗殺太史令,意圖屯兵造反,廢去王爵,擒其首者全族進爵!”
消息一出,梁州邊境便被全面封鎖,各州立即斷絕與梁州往來。
投奔梁王的左輔、右弼遙遙得知家眷慘死,悲痛欲絕,兩位老臣在梁州首先擁戴梁王宣布反帝。
九州震動。
原本準備單單派王軍攻打梁州的夏筵格外震怒。不顧六卿勸阻,一意孤行,啓用玉钺,調動青州、雍州、冀州、兖州、徐州、揚州、荊州、豫州的軍隊一同開往梁州讨伐梁王。
浩浩蕩蕩的軍隊開往梁州,這是夏筵登基以來第一次如此大範圍地調動軍隊。
一時間梁州百姓紛紛往周邊逃竄。
殿下的大臣全數退下,久未露面的禦忽然間出現在大殿上,他注視夏筵良久,開口:“你最近有些奇怪。”
“哦?”夏筵帶着一絲笑,看向禦,“你覺得我哪裏奇怪?”
“按你從前的性格,不至于這樣大動幹戈去讨伐梁王。”禦據實開口。
“從前的性格?”夏筵緩緩道,“那麽,從前的我會怎麽做?”
禦稍稍偏頭看着地面,似乎在思考什麽,過了一陣再次擡頭看向夏筵:“我也說不上來,只是感覺,從前的你不會這麽容易在人前發怒。”然而,夏筵似乎并沒有什麽反應,禦頓了頓,道:“雪衣劍仙那邊是否要派人過去,我和霓裳去做別的任務,恐怕一時都抽不開身。”
“抽不開身就不用派人了。”夏筵淡淡道,“不要總是将精力放在不必要的事情上浪費時間。”
禦微微驚訝地看向夏筵,只見他的眸子漸漸染成金色,那雙眼眸冰冷而漠然,仿佛是一個陌生人一般。
☆、苜雅寂滅
雲暮峰上,雪衣有些着急地在暮雪居裏走來走去。
太史令死後,苜雅師父一回到雲暮峰就病倒了,原本夏筵要派人來照顧她和苜雅師父,卻被苜雅師父一口拒絕。雪衣想去找夏筵想辦法卻被師父拉住。
“不必了。”師父很堅持,“雪兒,你用雪鹞傳消息給影兒和連風,我想見他們最後一面。”
雪衣點點頭,将雪鹞放了出去。
雲暮峰上白雪紛擾着又落了下來。
竹制的小屋裏,苜雅不停地咳出血來,雪衣急得落淚。一只雪鹞飛到窗前,雪衣連忙取下一角布條,然後有些嘆息道:“師父,梁州反叛,折枝趁機再度入侵雍州,連風在前線殺敵一時恐怕回不來了,連風說一旦折枝敗退立即回雲暮峰。”
“嗯……”苜雅看着竹窗外的白雪,仿佛在等待着什麽。
深夜的暮雪居燭火突突地跳動,雪衣撐着腦袋迷迷糊糊睡着了。這些日子她很嗜睡,仿佛怎麽也睡不夠一樣。
一陣清風吹來,雪衣陡然間睜開眼睛,一手握住紫薇劍,還沒站起,就看見笙影站在屋前。
黑色的長發,青色的衣衫,熟悉的臉出現在雪衣的眼前。
“我來看師父。”笙影開口。
一瞬間,仿佛回到多年前,那一刻她忽然間有種想哭的沖動,點了點頭,哽咽道,“師父在等你。”
窗外的雪還在窸窸窣窣地下着。
笙影半跪在竹床前,低聲道,“師父,是我。”
“影兒……”苜雅睜開眼,看向笙影,“你來了……這麽久沒有見你,一個人過得好不好?”
笙影颔首緩緩開口:“我很好,師父。”
“你……怪師父嗎?”苜雅忽然間流下淚來,“你怪我把你逐出師門,要你發誓再也不上雲暮峰嗎?”
“我不怪師父。”笙影輕輕道,“我和夏筵勢必不能共存,師父是為我好……”
苜雅微微笑了起來:“你明白就好、明白就好……”她吃力地轉了轉頭,道,“雪兒,你過來。”
窗外的風雪好像大了起來,雪衣和笙影并排跪在竹床前,苜雅用盡最後的力氣半坐起,伸手在兩人的眉間點了一下。
白色的光芒在雪衣和笙影的眉間浮現出來,同時紫薇劍和畫影劍一聲嗡鳴,一個“雪”字和一個“影”字浮現在劍柄上。
遙遠的雍州邊境,一道白光萦繞在連風的周身,軒轅夏禹劍猛然間從手中震落,原本的“苜”字緩緩淡去,一個“風”字重新浮現在劍柄上。殺戮中的連風陡然間看向遠方,跪倒在地,大喝一聲,“師父!”
“你們……都要好好的……”劍仙的傳承已經完成,苜雅含糊的說完最後一句話,便如同斷了線的風筝立即垂下了腦袋。
“師父!”“師父!”
雪衣的哭聲伴随着風雪消散在空氣裏。
暮雪居的燭光一夜未息。
少年時的種種浮現在眼前,笙影長久地站在梅樹下,擡了擡手中的畫影劍出鞘,削斷一枝紅梅。
雲暮峰上還是迷蒙的清晨,苜雅被葬在山後,笙影在墓旁種了一枝紅梅。
黑色的長袍下,笙影神色安靜。
雪衣開口道:“回去吧,太陽就要出來了……”話剛剛說完,一陣強烈的幹嘔襲來,雪衣跑了老遠扶着樹卻沒吐出什麽。
“不舒服?”
雪衣搖搖頭,擡頭對上笙影黑色的眸子,說:“沒什麽……回去吧。”
一夜的風雪停了下來,雪衣和笙影并肩走在雪地裏,微微的清風吹拂在臉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走着。
直到離開的前一刻,笙影才忽然間轉身,看着她略帶迷茫的眼睛,開口:“遇到任何事情,如果夏筵不能幫你就用雪鹞傳消息給我,我一定會回來。”
笙影走後,雪衣在暮雪居裏坐了很久,窗外是大紅的梅花,一望無際的白雪靜谧異常,她忽然間很想夏筵。
已經整整一個月沒有他的消息,如果是往常,他早已經派人上雲暮峰,他說,如果不知道她在哪裏,他總是不放心。
會不會出什麽事情了?她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他,自己……也許有了他的孩子。
那時的她還不知道局勢的變化,不知道焰皇的力量已經在夏筵體內開始發酵,頻繁地控制住他的意識。
也許那天她是不應該下山的。如果她不去找他也許就不會發生接下來一連串的事情。
☆、冷入骨髓
就在翼卿和大祭司漸漸力不從心的時候,令所有人意外的是,九苑神族的公主——頤素,居然從遙遠的九苑秘密趕往陽城夏宮。
起初,霓裳堅決反對讓頤素進夏筵寝宮為他控制焰皇的力量,然而,随着夏筵越來越暴戾的性情手段和殘存意識的失去,在六卿、大祭司甚至禦都同意的境況下,霓裳不再出聲。
擁有神族血統和封印之術的頤素總能在短時間裏替夏筵壓制住焰皇的侵蝕。不僅如此,只要頤素在身邊,夏筵有時甚至能夠自由控制焰皇的力量。
那是強大到令人無法拒絕的力量。
身體漸漸變得溫暖,曾經因為墜入冰湖而患上的寒症再也沒有發作。頤素常常出入夏筵的寝宮,有時候甚至整日不出。
漸漸的,一個月裏,對于頤素的存在,夏宮的所有人仿佛達成了一種默契。
雪衣去往夏宮的時候,所有人都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六部的大臣仿佛在忌諱着什麽,還沒等她問出一個字,紛紛客氣有禮的離開。
在夏筵寝宮的門口,雪衣被禦攔住了。
“我找夏筵……”雪衣遲疑了一下,對禦開口。
一直很讨厭她的禦忽然間有種尴尬的堅持,既不說話,又莫名其妙地站在門口不願讓開。
很少出現的霓裳也一同出現在雪衣眼前。
“帝王最近……不太好。”霓裳斟酌許久卻仍舊沒有得到很好的表述,狠了狠心,開口道,“你上雲暮峰的這段時間,焰皇在帝王體內的力量頻繁發作,導致性情大變,你最好不要見他……”
聽到霓裳的話,雪衣顯然更加着急,伸手就要去推開門:“我去看看他!”
“等等!”霓裳急切地抓住雪衣的手,“頤素在裏面!”
雪衣疑惑的看向霓裳,“頤素?”
然而,霓裳還沒來得及回答,寝宮裏已經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是雪衣劍仙嗎?進來吧。”
出現在雪衣面前的是一個美麗如月的女子,只是一眼,雪衣就能猜到對方身份的高貴,那是與生俱來的高傲氣質,毫不摻假。
九苑神女——頤素。
和神女殿上看到的時候不太一樣,眼前的她多了幾分溫柔。
“夏筵剛剛太累,睡着了,我去給雪蓮換點水,勞煩你替我照看一下他。”俨然女主人的樣子,頤素的動作格外熟稔。
白玉的缸裏,不知道什麽時候變成了白色的雪蓮。雪衣甚至有些呆滞,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裏。
頤素捧着白玉缸出去以後,寝宮裏只剩下雪衣。她慢慢走近一些,看向床榻上的人,夏筵是真的熟睡了過去,大概是累極了,睡得很沉。
不知道為什麽,她忽然間有些膽怯,不敢去叫醒他。
雪衣在夏筵的床前坐了很久,所有人的态度仿佛都在告訴她一件事,一件她不敢去細想的事。
只是短短的一個月而已。
寝宮裏沒有了之前的藥香,反而清淡很多。雪衣眼神游離,忽然間想到什麽,眼前亮了一下,開口喚着他的名字:“夏筵……”
“雪衣劍仙!”頤素恰巧回來,無意中打斷了雪衣的聲音,她将手中的白玉缸放下,緩緩道,“夏筵怕我懷着孩子太辛苦,所以特意将西傾山上的雪蓮摘了下來讓我沒事的時候觀賞,你要是不嫌棄也帶幾朵回去,就當是我們初次見面的禮物了。”
頤素語氣誠懇,然而雪衣的臉唰地白了下來,眼裏不可控制的溢出淚水,喃喃道:“你、你有夏筵的孩子了?”
“大祭司預言過了,說是男孩。”頤素溫柔一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雪衣記不太清楚自己是怎麽回到雲暮峰的,她只覺得雪很冷,冷入骨髓。
走到雪崖前的時候雪衣才回過神來,遠遠望去,冰藍色的湖面平靜無波,身後是茂密的雪松林,厚厚的積雪壓得雪松矮小粗大。
雪衣蜷縮着躺在雪裏,靜靜閉上眼睛。
眼角的淚水一顆一顆融入雪裏,心口疼痛到無法呼吸。
“從來沒有一個冬天讓我感覺那樣冷入骨髓……”忽然間熟悉的聲音從雪衣的腦海裏飄了出來,恍惚的、失神的表情也一起清晰起來,一瞬間,她忽然明白少年的笙影在雪裏放聲大哭時的心情,那是絕望到不可自控的哭喊。
雪崖上的風呼呼從她耳邊吹過,雪衣用右手緊緊按住心口,躬着身子在雪地裏縮成一團,紫薇劍和她面對面在雪裏遙遙相望。
☆、笑靥明媚的少女
冷,身上好冷。
知覺慢慢麻木起來,仿佛浸在冰湖裏,好想被抱在懷裏。
雪衣感覺自己被溫暖的懷抱将她緊緊裹住,黑色的頭發落在她的臉上,恍惚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美麗清秀。
同樣冰冷的手撫摸着她的臉,動作極輕。
“雪兒……我是不該回來的……”
如此熟悉的氣息在鼻尖萦繞,雪衣伸手捉住那只手,往對方懷裏靠了靠,呢喃:“好冷……夏筵哥哥……”
仿佛又看到冰湖裏夏筵漸漸遠去的臉,他用盡全力将她推向湖面,悄無聲息地沉入湖底。
雪衣的手被緊緊攥住,她想要掙紮,然而身上沒有一絲力氣。耳邊是深大的呼吸聲,仿佛極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
“呵……”極輕極輕的笑在耳邊響起,帶着一絲冷意。
然後雪衣再次感覺到冰冷的寒意透骨而來,白雪在周身融化開來。
“哎呀!你輕一些!”耳邊隐約是少女的聲音。
雪衣極力掙紮着想要醒來。慢慢地,所有感官再次清晰起來。
臉上是溫熱而濕潤的氣息,雪衣睜開眼的時候看到一只青色的風貍正舔着她的臉。她驚了一下,剛剛坐起身握住雪地裏的紫薇劍就看見一個腦袋從風貍後伸了出來。
“劍仙姐姐!”少女露出明媚的笑容,大大的眼睛盯着她看,銀制的發飾在陽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芒。
雪衣一眼就認出她來,那是三苗首領的妹妹,在夏宮的宴會上看到過她幾次,之前這個少女還出現在夏筵寝宮,最後一次是在雲暮峰上追着笙影而來。
“你是靈湛的妹妹?”剛一開口,雪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嘶啞。
“我叫月溟。”少女很大方的自我介紹,“劍仙姐姐可不要再叫我‘靈湛的妹妹’啦!”
雪衣微微一笑,道:“叫我雪衣吧。”看了看四周,問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聽到雪衣的詢問,月溟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臉,轉身扯了扯風貍的鬃毛,道:“我是來找笙影的,他那天抓了一只雪鹞後就什麽也沒說忽然間不見了,我一路追着他的氣息就飛到了這裏,在空中的時候看到雪衣姐姐躺在雪裏,以為你遇見壞人了就駕着風貍飛下來看了看,結果發現你是睡着了……”
找笙影?
眼前的少女明顯帶着些心事,憂心忡忡地蹙了蹙眉頭。
雪衣從雪地裏站起,正欲開口,強烈的腹痛感一陣撕扯,她躬着身子蹲了下來。
發現雪衣不對,月溟趕緊跑了過來,伸手将雪衣扶住:“雪衣姐姐,你怎麽了?”
“沒事……”雪衣擡起頭,嘴唇已經發白,她忍着疼痛開口,“影兒已經離開雲暮峰了,下山的時候是往東北方去的,你盡快去找他吧!”
“這……”月溟有些猶豫不定地站着,她從雍州一路追來其實也很不容易,要是一再耽擱說不定又把笙影給跟丢了。
雪衣朝月溟溫和一笑,然後一手握着紫薇劍,一手緊緊按住小腹離開。月溟正動搖着準備離開,往雪地裏一看,驚叫了一聲:“血!”
白色的雪地裏一路淋漓着點點血跡,月溟快步跑了過去才發現雪衣的臉色白得像一張紙,嘴唇微微發紫。
“雪衣姐姐!你、你怎麽了?”月溟慌亂地将雪衣扶住,然而雪衣整個人脫力般往下掉。“哎呀!這可怎麽辦!”月溟趕緊回頭對着風貍吹了聲口哨,吃力地将雪衣扶上風貍的背。
忽然間想到什麽,月溟道:“對了,我、我帶你去找夏帝王!”
“不!不要……不要找他!”雪衣的臉上冷汗涔涔而下,然而神情倔強。
看到雪衣的樣子,月溟也慌了:“那、那可怎麽辦啊?”
“不要、不要找他……”眼前一片白,雪衣恍惚地開口,漸漸失去意識。
☆、夏雪
一陣嗆鼻的煙味将雪衣熏醒過來,睜開眼睛就看到月溟手裏握着根艾條滿屋子晃。
“你在幹什麽?”雪衣憋了一口氣才從竹床上坐起,四周環視了一陣,發現月溟帶着自己回到了暮雪居。
看到雪衣醒來,月溟驚喜地握着艾條跑到床邊:“我在熏艾條啊,我記得在苗疆有女人懷孕了流血,族裏的老人就在房間裏燒這個……”月溟一邊說一邊把窗戶開了一小點,“不過我也覺得好嗆……是不是熏太多了?”
“真的懷孕了?”雪衣伸手摸了摸小腹,有些不确定地問。
月溟撓了撓腦袋,伸手從兜裏掏出一只小精靈,道:“我也不知道,是它說的。”
然而在雪衣眼裏,就看到月溟在自己兜裏掏了一下,然後做了個拎東西的手勢。
“它?”雪衣表情明顯有些疑惑。
月溟無奈地聳聳肩,仿佛覺得屋裏太憋人,終于覺醒一樣将另一只手上的艾條滅了:“我也不知道,大家好像都看不見它……”月溟松了松手,看着小精靈跑上雪衣的床,貼在她小腹上聽了聽。
雖然無法看見,但是雪衣還是感覺到了一股氣息朝自己而來,并沒有什麽惡意。
“咦……”滅完艾條的月溟仿佛聽到什麽,轉身睜大了眼睛,笑着對雪衣說,“小精靈說你肚子裏的是個美麗的女孩子呢!”
雪衣也不由得睜大了眼睛,一臉驚訝。
月溟笑了笑,也跑了過來:“幸好被我看到了,不然小女孩就要凍死咯……”
她和夏筵的女兒嗎?
看到雪衣臉上神情複雜,月溟奇怪的說:“你不高興嗎?”
然而雪衣卻只是輕輕一笑,轉換了話題:“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這裏?”
“我不知道啊!”月溟避開雪衣的視線,嗫嚅着回答,“我是駕着風貍在山上一陣飛,就看到這裏有個小院子,裏面又沒有人,所以就霸占了一會兒。”說完吐了吐舌頭,“原來這裏是你住的地方啊,那我就放心了。”
“哦,對了,為什麽不去找夏帝王呢,難道雪衣姐姐肚子裏的小女孩不是他的嗎?夏帝王好像喜歡你的樣子嘛!”沒等雪衣開口,月溟已經繼續發問了。
一陣靜默,月溟反應過來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剛剛雪衣姐姐堅決不讓自己去找夏帝王的樣子可不像是在開玩笑啊。
“你不去找影兒了?”雪衣忽然開口,“再晚恐怕來不及了。”
月溟搖搖頭:“不行,我現在還不能走,我要是去找笙影了,你一個人誰照顧?”
“不用管我,我會照顧好自己的。”雪衣臉色和藹。
“那不行,你別看現在還能走能動,我看族裏的女人肚子大起來的時候連床都下不了!再說了,你總不能自己生孩子吧?”
沒想到月溟一臉堅定的模樣,仿佛已經下定決心了一般。
“等生完孩子,要大半年的時間,你不用将時間浪費在我身上,謝謝你救這個孩子一命。”雪衣走下床,語氣誠懇。
“反正不行!”月溟道,“其實我也是沒辦法,我知道笙影喜歡你,要是你一不小心出了事,到時候他來找我麻煩怎麽辦?”
沒等雪衣從驚愕中回過神來,月溟接着道:“我想好啦,我就賴在這裏守株待兔,反正每次他悄悄跑掉的時候都會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