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

院與人鬥毆身亡;梁輝作惡多端,收受賄賂,被欽差捉拿,秋後處斬。這才是你左丘蘭一生應有的命數。”說完之後,谛聽看着女羅剎的表情。

只見女羅剎并未有任何情感波動,似乎聽到的只是一個陌生人的故事。

神獸常常懷着悲憐之心,谛聽想盡可能地補救女羅剎失去的命數。

又道:“此事皆怪冥界未能完全盡到職責,這幾年來一直在修繕生死簿,盡可能地挽回這些被改變命數的善人。女羅剎,如今可願意來我冥界,成為獄卒?”

化身羅剎的這百年來,她如何不想得到解脫,現在終于等到了。

一切都已過去,所有的仇恨,她都已經放下了。

女羅剎沉默片刻,說道:“我願意。”

“好,那我便賜你‘毗藍婆’之名,從此再無左丘蘭。”

她對谛聽抱拳而立:“羅剎女——毗藍婆,謝過谛聽。”

從今往後只有毗藍婆,沒有六世善人左丘蘭。

她飛身谛聽的身邊,仿若修成正果。

谛聽對着莫翎軒道:“那條錦鯉自有命數,可否與吾,令其重入輪回?”

“理當如此。”莫翎軒攤開右手,光華閃過,一只琉璃缸便出現在手中。

錦鯉最終随着琉璃缸飛到了谛聽的身邊,谛聽點頭:“如此,便謝過了。”

“舉手而為。”

谛聽仰天一聲長嘯,帶着錦鯉和毗藍婆一起消失在了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中。

他們走後,溫子揚還有很多疑惑等待解答。

“你說你之前是要去一個地方,你去了什麽地方?”溫子揚問。

“你認為這谛聽是怎麽來這裏的?”莫翎軒反問。她總喜歡用這種方式來解釋一切,而不是直截了當的說。

“哦,你是去了冥界,将這件事告訴了他們,所以谛聽就聞訊趕來了。”溫子揚恍然大悟。

“沒錯。”

“還有,剛才那滴水是怎麽回事?為什麽左丘蘭一沾到那水就恢複神智了呢?”

“因為錦鯉流下的是充滿感恩、至真至善的眼淚,所以能夠喚醒左丘蘭心中善良得一面。每一個人身上都是善惡并存,當善良的一面沉睡了,惡就要出來作怪了。”

溫子揚點點頭,示意自己弄明白了這個問題,又問:“這錦鯉為什麽要幫左丘蘭,他是誰?”

“左丘蘭幫過很多人,你不記得她生前遇到的那個小乞丐了嗎?小乞丐直到死也記着左丘蘭的恩情,今生化成錦鯉,就是為了要幫助左丘蘭。他在三無店的水池裏求我救左丘蘭,所以我決定成全他。這些,你自然是聽不到的。”

“嗯,如此一來,我就真的全明白了。”

溫子揚又想到什麽,道:“之前,你讓我一個人面對化身羅剎的左丘蘭,就是知道我會将她當成你吧!”

莫翎軒揚起一絲邪魅的笑容:“知道也或許不知道,我只是想在左丘蘭将注意力集中在你身上的時候,将那滴淚滴到她眉心處,那是最接近她靈魂意識的地方。如果我在,左丘蘭肯定會有所防範,哪會像現在這般容易。”

“你就是将我當成了靶子,對不對?”

“怎麽會?只是子揚,我認為你肯定能制住左丘蘭的,所以才放心地走開。”

溫子揚扯了扯嘴角:“好吧,我就姑且認為真是這樣,誰讓我一直都這麽信任你呢。”

這次,莫翎軒的嘴角揚起難以抑制的真摯笑容。

寂靜的荒野中,晨曦的光将這裏照亮了,光輝如鏡般幹淨純潔,清晰地倒映出黑與白,善與惡。

此時的世間,剛好一半是光,一半是影。

他們一同下山,再次乘上馬車,趕回三無店。

事情忙完,自然是回去好好休息一番了。

不過溫子揚還不累,從這件事,他還知道了一件事。

那就是——莫翎軒永遠都不會讓自己吃虧,即便是幫助他人。

他慵懶地靠着車缦,道:“翎軒,那錦鯉總共流了兩滴真心淚,你用了一滴,還有一滴,你要拿來做什麽?”

“唔……或許下次有人求我的時候,可以派上用場,也可以用它來釀神仙醉啊!”

“神仙醉不是用有故事的人的魂魄釀成的嗎?”

“是,但是有故事之人的真心淚自然也是可以的,這兩種東西釀出來的酒,味道肯定是不同。”

“你的神仙醉什麽時候,味道有一樣過?”

故事不同,這酒的味道也會不同,這世間上的人從不會有一模一樣的故事。

神仙醉,神仙醉,一醉似神仙,忘卻凡塵多少事,無事可堪憂,終是在人間。

【七】

一日夜,一輪明月挂在湛藍的天空中。

三無店內,蟬鳴不斷、蛙聲一片,小池裏荷花大多都浮出水面,甚至懸于半空,微風吹過,細瘦的梗子随風搖曳,似嬌俏的女子舞動腰肢。

一群五顏六色的錦鯉穿梭在荷花叢中,悠閑自得。

今日,三無店又來了一位客人。

但這次并非是談生意,而是來敘舊的。

一個衣色碧落,手持佛珠的女子坐在水榭裏,她面色白皙額頭有龍王般的雙角,右手把風雲,左手把念珠。身上的佛光與戾氣并存,卻意外的相得益彰。

溫子揚問道:“若可以重來,你是想繼續當左丘蘭,還是毗藍婆?”

毗藍婆面無表情地抿了一口酒,淡淡道:“吾現于冥界收魂審判,斬殺厲鬼懲戒惡人。前塵往事,休要再提。”

莫翎軒也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忘了也好,那錦鯉?”

“金陵豈是池中物。”毗藍婆捏着右手的風雲,擡頭望,天光乍現。

頓悟之後,莫翎軒點了點頭,笑道:“說來,這小乞丐的命數也是因你而改變的,若沒有你,他将不會有這麽樣的好運。”

毗藍婆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擡眸:“若沒有他,就沒有如今的毗藍婆。谛聽大人送他入宮,也是一份機緣。高宗皇帝昏庸卻有神光護體,下位帝王當賢而立。”

“會的。”莫翎軒淡淡一笑,對未來充滿希望是她一貫的作風。

就像她相信人活着,就會有希望;人活着,才能達成自己的心願。

“是啊,這件事或許就是告訴我們,助人為樂,終有一天也會得到他人的幫助。”溫子揚端起酒,笑道,“這杯就敬蘭兒姑娘能夠重生!”說完,便自個兒喝了一杯。

他又倒了杯,道:“這杯就祝錦鯉下一世幸福安康!”說完,又喝了一杯。

在他拿起第三杯的時候,莫翎軒搶過了酒杯,埋怨道:“客人都還沒真正喝起來,你倒好,自個兒就喝的樂了。酒力不好便莫要逞強,等下蘭兒姑娘還沒醉倒,你自個兒倒先把自己給灌醉了。”

“翎軒,你怎可以在客人面前這麽不給我面子,将酒杯還我……”說着,去搶她左手中的酒杯,莫翎軒将酒杯一扔,抛到了右手,溫子揚又跑去搶,莫翎軒卻一下子将手放到身後,他又撲了個空,許久之後,溫子揚才将酒杯奪了回來,也不知最終是莫翎軒故意讓他的,還是他憑着實力搶回來的。

但他若真要搶,這酒杯早在他手中了,他是怕傷了她,就像她怕傷了他一樣。兩人總是相互謙讓着,卻又時不時地打趣對方。

小梅和穆離殇在旁邊看着,不禁忍俊不禁。

溫子揚笑了兩聲,一下子,整個三無店就充滿了笑聲。

毗藍婆看着笑鬧中的他們,卻冷清地坐落在旁,疏離于世,淡淡道:“二位關系很好。”

話音一落,溫子揚便轉過臉去,故意不看莫翎軒,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卻還是下意識地看了看她。

不知為何,他的心裏有一絲快活,即便是被莫翎軒吃得死死的,他也不在乎。從來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他心裏如此想着。

早已超脫俗世所以才看的真切,回眸間毗藍婆發現,莫翎軒的眼神似乎暗淡了一下,剎那之間又恢複如初——淡然微笑,似乎世間所有煩惱都不算是煩惱,一切不快都是過眼雲煙,終會雲出雨霁、海闊天空。

但那瞬間,她在想什麽?

毗藍婆不知道,也沒有細想,這其中原因恐怕只有莫翎軒自己清楚。

這世間的俗世,已再與她無關。

輕描淡寫的勾唇,舉杯之後,美酒入喉。

那夜,他們認為用酒杯喝酒不夠盡興,便直接抱着酒壇子喝上了。看似柔弱的毗藍婆,酒力卻十分好。

那夜,只有溫子揚一人喝醉,也不知他是真醉還是假醉,躺在一旁,不再打擾她們。

毗藍婆和莫翎軒當時都十分清醒。

說實話,普通的酒要灌醉修成仙身的她們實在太難了。

坐在三無店的屋頂上,周圍環境,一覽無餘。

如水的月光灑遍了整個臨安城,泛着晶瑩的光澤。整個臨安就像睡着了般,安靜祥和。此時正值夏花爛漫時,空氣中彌漫着陣陣芳香。

昨日過去了,今日也要過去了,未來誰知?

這世間的輪回到頭來一看,不過如此,或善或惡的人,命數皆寫在生死簿上,不是不報,而是時候未到,蒼天不會放過誰。

想說的話都已在今日說完,明日又要重新開始。

“告辭。”毗藍婆如同來時一般,淡然離去沒有悲傷惜別,正如古人雲,君子之交淡如水。

“有空常來。”

“好。”

莫翎軒展開折扇,翩然一笑:“說好的話,可要做到啊,不然就成了空話了。”說罷,将手中裝滿酒的葫蘆放到她手上。

看着手中的酒葫蘆,毗藍婆淺淺的勾唇。

錦鯉的眼淚,葫蘆中的美酒,還是應該送到有緣人手裏,給懷念的人留下些念想也好。

莫翎軒這一生的朋友很多,仇人也很多,但朋友一定比仇人多。

她愛過的人,此生就只有一個,就是現在躺在她身邊的男人。

此生此世,只為情故,高山流水,難覓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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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誦持《法華經》者的十位羅剎女:爾時有羅剎女等,(一)名藍婆,(二)名毗藍婆,(三)名曲齒,(四)名華齒,(五)名黑齒,(六)名多發,(七)名無厭足,(八)名持璎珞,(九)名睾帝,(十)名奪一切衆生精氣。

毗藍婆∶形如龍王,右手把風雲,左手把念珠,衣色碧綠,面色白,前立鏡臺。左丘蘭即為毗藍婆。

宋高宗後的宋孝宗皇帝被認為是南宋最傑出的皇帝。

☆、-05-湖心人

縱然陰陽相隔,愛依然将我們聯系在一起。——《前世今生2》

【一】

在這個故事開始前,我們先來講講溫子揚這個人。

首先,他是獨劍山莊的少公子。

父親因年輕時建立功勳,被朝廷封為南風候,是世襲的侯爵,人如其名,南邊吹來的風總是帶着一絲溫情,其父溫以南的劍以情著稱,又被稱為有情劍。劍若帶了感情,那便不是用來殺人,而是教化人,更是保護人。一等一的劍術加上一等一的品德,此劍又被稱為君子劍。

“獨劍”二字,指的正是“這獨一無二的劍”。

他的母親是宋微宗之女——北宋帝姬趙蕊,殁于南宋元年,享年二十五歲。

可見,他的血統是十分高貴的。

他爹在他出生後只顧在獨劍山莊收徒教人練劍,順帶做些生意,所以溫子揚極少去過宮廷大內,接觸的多是普通老百姓。

一談到他,不了解他的人一定會說花心。

花心是什麽?見一個愛一個?錯。

他的花心只是因為同情,同情這世間的可憐女子。

準确的說來,那是重情。

年紀輕輕,他去了青樓,看盡了那些女子的命運,她們或自願或不願地失了身,當年華逝去,當年曼妙的女子變得色衰暮遲,不禁成了最低等的人,總要看人臉色行事,不能有自己的想法,其中甚至包括一些大戶人家的小姐或是丫鬟,看似幸運,卻是被各種封建禮教束縛着思想,甚至被逼上了絕路。

他哀其不幸,希望能用自己淺薄的力量盡可能地幫助她們。

被他贖身的女子很多,人們還以為那都是被他看上的,身邊的女子換了一個又一個,其實她們是被他送走做了良婦,人們還以為他喜新厭舊。

他出手闊綽,又常常為女子考慮,女子們自然也喜歡他,所以身邊總不乏佳人相伴。這在其他人眼裏,卻成了花心。

他不想解釋,也懶得解釋。解釋的多了,不過是招致更多的流言蜚語,過一段時間,風聲自然會停,而有關他和其他女子的話題,卻從未消停。

直到——他去了三無店。

去三無店是他父親的意思,最初并非他自己的意思,但待在三無店的那段日子,他漸漸習慣了那裏的生活,喜歡上捧着一壺酒潇灑暢飲,喜歡上店中的妖妖鬼鬼,喜歡上這種看似悠閑卻又充實的生活……

他接觸的那些女子總有一個共同特點,都是被命運所迫,雖然生活對她們不幸,但她們心裏仍充滿着美好,甚至敢于打破思想的束縛,追求向往的自由和夢想,從不輕言放棄。

堅韌的性格,不屈服命運,是溫子揚所欣賞的。但這并不是說,他愛她們。

愛這個詞很寬泛,若是大愛在這裏便是成立的,但小愛并非如此。

人若對誘惑沒有一點抵制力,他不能算做是人,只能算是個傻子。

男人喜歡美女,那是毋庸置疑的,但沒有美女,男人一樣可以活下去。

溫子揚就是如此。

看起來,他身邊有很多美女,但他并不以她們而活。

即便沒有這些女子,他還是他,只是少了“花心”這個名詞。

說到底,他是寂寞的。

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才會如此,偷偷地想念一個人——夢中人,總有種感覺,他和她一定在前世就已相知,或是愛得刻骨銘心。

但她現在在哪裏呢?

直到遇到莫翎軒,他才明白,什麽是心中藏了一個人,不知不覺,便再也無法藏下另一個人。

若說為何,或許只能說——感覺。

他視莫翎軒為自己的好友,一輩子的藍顏知己。現在,他和莫翎軒的确是好友,但關系似乎又比朋友近些,若說男女關系,他們卻又未到這個地步。從陌生到相知,便是如此。

至今,溫子揚還一直認為莫翎軒是男子,即便稍有懷疑,卻也被莫翎軒巧妙地遮掩過去,所以他都将莫翎軒當成知音對待,這一點,似乎與梁山伯相似,不同的是,溫子揚不是個書呆子,他有很強的分辨能力,相處得久了,是男是女,他還是分得清的,而他至今還未發現莫翎軒是女子,很大部分是因為他是人,莫翎軒是仙,仙人一向都有變身的能力,就像孫悟空會七十二變一樣,這可不是凡胎肉眼可以分辨的。

除此之外,他的右肩自小有個赤焰形的胎記,據說,那是炎帝後人才有的,可他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或許,這也說明他并不平凡。

常常遇鬼、見妖,他也不能算是個普通人,但他只是普通人,沒有超脫世俗的眼光,更沒有抛卻紅塵的灑脫,他怎麽說,也只是個俗人。

不過俗人也好,普通人也罷,都是人,人就是有感情的。那些有感情的鬼怪,在溫子揚眼中,也是人。沒有任何感情的,即便還活着,也不算是人,算是行屍走肉。這才是最可怕的“人”。

自私自利,損人利己……這種人實在是要不得。

溫子揚厭惡那種人,更怕自己會成為這種人。

歸根究底,他多情重情,更純情,算是個情義并重的好男人。

在莫翎軒眼裏,他到底年輕,怎麽都不算成熟,但他肯定是個好人。

【二】

時值五月,三無店旁,葛嶺上,瓊花如雪,漫天飛舞。

莺啼陣陣,清脆婉轉,透過雲層在林間響起,陽光如柔和的絲線落在山間。

細碎的光影,又猶如鑽石般絢爛。

樹上,兩人靠着樹幹分別坐在一根樹枝上。“白衣公子”支着右腿,将右手擱在右腿上,手上拿着一個酒葫蘆,舉起喝了一口,接着随手将酒葫蘆往邊上一丢,墨衣少年一把接過也喝了一口。

“白衣公子”正是三無店店主莫翎軒,是女子卻一直随性扮成男子,陽光印染她的雙眸,清澈淡然,溫暖含笑。

墨衣公子是她的好友溫子揚,典型的貴公子,嘴上總留着壞笑,說不過莫翎軒時,常常扯一扯嘴角,帶着一絲不服氣。

潔白的花瓣在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飄到他們的肩上、發上,輕柔如棉絮。

“昨日,獨劍山莊送來一封信。”莫翎軒看着溫子揚道。

“哦。”他表情淡淡,好似此事與他無關。

“你爹說,只要你認個錯,便會有人來接你。”那“回去”二字,她并未說出口。

“哦。”

“你可知錯?”

“不知。”

早猜到了他會這麽說,她自有對策:“五年前,獨劍山莊舉行了一場比武大賽,目的是以武會友,到場的皆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只有打敗江湖各大高手,方可挑戰頂尖高手。其中有一位頂尖高手是少林寺的海空大師,你是為了打敗他,才上場的吧?聽說,你在迎戰海空大師的時候,你爹突然上臺制止了你,你還與你爹大打出手了,但姜還是老的辣,你輸給了你爹,只得作罷。”

溫子揚閉上眼,一只手放在胸脯上,好似是想起了什麽痛苦往事,半晌才睜開眼,看着眼前的飛花道:“當年,他暗中讓了我,我才得以打傷他,本想就此殺了他,但爹卻制止了我,勸我适可而止。”說罷,微微苦笑。

溫子揚嘴中的“他”指的是少林寺的海空大師。海空大師是南少林的得道高僧,一生從未收過一個徒弟,常年不見外人,只顧打掃藏經閣,唯有重要場合才會到場。

是怎樣的仇恨,竟讓溫子揚也動了殺心?又是怎樣的心懷,能讓海空大師放下一切,守着區區一個藏經閣呢——

也正是溫子揚當年一意孤行,打傷了海空大師,又常常去青樓這種風月場所,溫子揚的爹是認為他太過驕縱,難以管教,這才将他交給了莫翎軒。莫翎軒雖是民間術士,但品性極好,正與溫子揚形成鮮明的對比。

他和莫翎軒明顯是兩個性格迥異的人。

溫子揚繼續道:“十五年前,我還只是一個六歲的孩童。”

莫翎軒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聆聽。

“那年,我大病了一場,大夫們皆束手無策,卻有一個穿着鬥篷的道長說我是命中缺了一魂才會得病,若無這一魂,則有性命之憂。娘親問他如何能找到我缺失的一魂。那人道,我缺失的一魂雖尚在人間游蕩,卻很難找回,此路行不通,只能另尋他法,另一個法子是:去鏡湖找鏡魂來彌補我的這一魂,我方可痊愈。娘親信了,立即上路趕往鏡湖。七日後,娘親從鏡湖帶回鏡魂,我的确痊愈了。康複之後,我常常看見娘親織了很多衣服給我,這事本可以讓下人去做,但娘卻非要親自動手。娘親還帶着我去了很多名勝古跡游玩,那年,是我最開心的一年,卻也是我最痛徹心扉的一年,就是在那年……”溫子揚又閉上了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有什麽痛苦的回憶緊緊抓着他令他喘不過氣來,“就是那年,那個道貌岸然的人親手了結了娘親的命。”手不禁握成了拳頭狀,好似要當場将那人碎屍萬段。

娘親香消玉殒的那年她才只有二十五歲,怎麽說都稍顯年輕了些,只能感嘆生命短暫,世道不公。老天爺有時也來不及顧到世上的每一個人,所以我們唯有先好好照顧自己。

“你可問過海空大師為何要這麽做?”莫翎軒問。

“他說是妖邪之物附身在娘親身上,若他不這麽做,娘親的魂魄也會被這妖物吞噬。”說着,他苦笑起來,“多可笑,娘親當時還好好的,怎會被妖物附身?”

莫翎軒道:“若真是如此呢?”

溫子揚不解為何她會說出這種話,他向來是信任她的,但最終還是仇恨占據上風。他不屑道:“哼。我覺得被妖物附體的人是他才對。”

他娘死去的那天,她哄他睡覺,在他熟睡時悄悄離去,小時候,他活潑好動,年少調皮,哪這麽容易睡着,不過是假寐,起床後跟着娘親,想突然出去吓吓娘親,無非就是想對娘親做個惡作劇。

躲在娘親身後,跟着上了一座山,在半山腰,他親眼看見海空大師殺了自己的娘親。看見娘親倒地,他馬上不顧一切地沖了出去。

當時,娘親身上雖沒有任何血跡,卻已經沒了氣息。

他怒視着身邊的海空大師,道:“佛門中人向來慈悲為懷,你怎麽可以随意殺人?你怎麽可以殺害我娘,今日,我要你償命……”

海空大師以悲憫的眼光看了一眼撲向他的溫子揚,哀嘆一聲,只道了句“阿彌陀佛”,便拂袖離去。他看似走得緩慢,溫子揚卻拼盡全力也追不上,突然腦海中出現一陣眩暈感,竟當場暈了過去。

事後,大夫說是他的身子還未完全康複,方在半路暈倒,還需休養段時日。

娘親死後,他爹溫以南竟對此只字不提,草草地辦了葬禮。

娘親向來體弱多病,據說是一年冬天因在宮中得罪了一位貴妃,受到宋微宗責跪,受了風寒留下的病根子,他爹以此為由,其他人也并未懷疑,但溫子揚心裏明白,是海空大師殺了娘親。海空大師是得道高僧,要打敗那人,他必須要更為強大。勤學武藝,只為報仇。這點,其實和莫翎軒一樣,她學法術也只是為了找魔尊報仇。就算不是為了報仇,也可以有能力保全自己。

就在他十六歲那年,他找到了機會,能與海空大師一較高下,那就是獨劍山莊舉辦的那場比武大賽。

可他爹卻上臺制止了他,這成了他心中一道永遠無法越過的坎,難以磨滅的痛。

“你想在衆人面前殺了海空大師,這并非明智之舉。”莫翎軒嘆了口氣。

“是又怎麽樣,只要能報仇,怎麽樣我都會試一試。”

“即便背負惡名?”

“是。”

“子揚,你跟我去一個地方,那也許可以解開你心中的疑惑。”莫翎軒打斷他的回憶。

“嗯?”溫子揚不解,他心中又有什麽疑惑,現在他心裏只有仇恨。

“海空大師要殺你娘,也總是有理由的,你難道沒想過這個問題嗎?一個正常人是不會平白無故去殺另一個人的,更何況海空大師是得道高僧,我想他殺了你娘,破了殺戒,心裏也定不會好受。”

“翎軒,你也為他說話嗎?”溫子揚從樹上跳下,背對莫翎軒,憤憤不平,“是啊,他是得道高僧,自然有威信,大家都信他,可是他殺了我娘這是事實。我親眼見到,豈會有假?若是你的親人死在你面前,你是什麽感覺?若無法為自己的親人尋個公道,又怎能對得起死去的亡魂?”

什麽感覺?小時候,她家鄉三千餘人都被魔尊殺了,問她是什麽感覺?唯有面對她爹的死,她才流了眼淚,可以說,她對她的村人都沒有一絲感情。或許唯有冷漠,才不會傷心吧!但她永遠不會成為真正冷漠的人,因為溫子揚,心裏有了牽挂,便不會完全冷漠。

莫翎軒仍舊坐在樹上,低下頭看着他,淡淡道:“西湖邊上有一種菱人戶,家裏有人得了怪病,他們認為是妖邪作祟,請我過去一看,我希望你能陪我走一遭。”

“這次,你就一個人去吧!”說罷,欲走。

“我說這件事,無非也與你的事有關,你難道不想知道嗎?海空大師要殺你娘的理由,還有你娘臨死前的心意。”

莫翎軒說完這番話,他停下了腳步。

娘親臨死前是有話要對他說嗎?他娘的心意是什麽?

“怎麽樣,去嗎?”莫翎軒輕靈地從樹上跳下,倚靠樹幹,嘴角揚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他會去的,一定,她很肯定。

溫子揚轉身,看着她,終是點了點頭:“嗯。”

“那就去吧!”

“去。”

事情就這麽定了下來。

【三】

西湖邊上的葉家以種菱為生,是種菱的大戶。

家中有一小女,名叫葉欣,今年十八歲,長得嬌美,自小與漁夫的兒子陳明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當時,湖上種菱人戶,自來臠割葑地,如田塍狀,以為疆界。

溫子揚和莫翎軒來到葉家外,遠遠瞧見好幾塊菱地都長得郁郁青青,綿延數裏,想着今年必定又會是個豐收年。今日,莫翎軒來此地,并不為做生意,而是為了溫子揚,也為了解開十五年前的那樁未解之謎。

敲了敲門,走出來一個中年婦女,長着馬臉、吊斜眼,眼睛就像兩枚發黑的銅錢。

她聽說是莫翎軒來了,馬上歡迎他們入內。

莫翎軒是個民間術士,在民間的聲譽較好,也解了很多人的疑難雜症。若說她為何會治病,只是那些人都是被妖物纏身,她自然能解。

中年婦女帶着他們,歡快道:“莫老板,家女是七月前得的病。”

原來她是葉欣的母親金氏,正打算出門置辦些日常必需品,剛好遇到來此的溫莫二人。

莫翎軒道:“嗯,請詳細說說令愛的情況。”

“七個月前,也就是去年的十月,那正是水菱成熟的季節,她陪她爹去賣水菱,卻比她爹——也就是我官人,晚歸一個時辰,這事以前從未有過。我問她,這死丫頭就是閉嘴不說。第二日,丫鬟去找她,她房間就只有她一人,但丫鬟看見的卻是個女鬼,身形是家女沒錯,但模樣卻是龇牙咧嘴的女鬼啊!”金氏好似想起了什麽,語氣一變,恨恨道:“這一切肯定就是那個賣魚郎陳明搞的鬼。”

語氣好似要将那陳明五馬分屍。

“你怎麽那麽肯定是陳明搞的鬼?”莫翎軒問。

“因為後來被我發現,家女晚歸的那段時間其實是去見了陳明,若不是見了他,第二日能發生這件事嗎?家女能得這病嗎?怪,就只能怪那臭小子,我家女兒貌美如花,他如何配得上,他啊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鵝肉,死死纏住我家女兒不放,這人真是越看越犯賤,越看越不識相,越看越不順眼……”

看不順眼才是關鍵原因吧!溫子揚聽着金氏不斷地咒罵,心裏發出一絲冷笑,母親長成這樣,這葉欣能好看到哪裏去。

俗話說,老太婆才會這麽多話,難道這金氏已老嗎?

“那丫鬟在哪?可以帶我們去見一見她嗎?”莫翎軒打斷她的咒罵道。

“當然可以,小蝶,小蝶……”金氏雙手叉腰,高聲呼喚。

一眉清目秀、丫鬟打扮的少女這才亟亟地走出來,低着頭,畢恭畢敬道:“夫人,您找奴婢有什麽事嗎?”

“沒事,就不能找你了嗎,你這丫頭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葉金氏見有客人在,收斂了下,向小蝶介紹了下莫翎軒以及她身邊的溫子揚。溫子揚去三無店的事都已傳得滿城皆知,三無店就只有兩個男子,金氏怎麽也猜出了溫子揚的身份。

“莫老板,你有什麽事,就直接問小蝶吧,她是家女的貼身丫鬟,對家女再了解不過了,現在我還有些事,暫時要離開一會兒,不妨礙吧?”

“不妨礙。”莫翎軒說完,金氏便急匆匆地出門了,急得好似是要去投胎。

莫翎軒問小蝶:“出事那天,你家小姐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小蝶細細道來:“那天,說來也奇怪,我端着臉盆去喚小姐起床,但小姐已經起了,我透過窗子在遠處看見……看見一只枯幹的白骨從小姐的袖中伸出,我當時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再看了一眼,小姐擡頭,原本美貌的臉卻成了張龇牙咧嘴的鬼臉。女鬼的牙齒甚是尖銳,目光兇狠,與平素溫柔的小姐判若兩人,我吓得癱在地上,移不開腳步,臉盆掉在地上,水灑了一地,小姐聽見聲響,向我走來,待她走到身邊,我發現小姐還是小姐,不是女鬼。我本以為是自己搞錯了,但離開小姐的房間,我遠遠地回看了一眼小姐,小姐竟還是那個女鬼的模樣……這事,你們待會兒去看也會發現,很多人也可以作證,只要近距離看小姐,小姐就還是小姐,不是女鬼,可在遠處看,就是可怕的女鬼。這七個月,老爺和夫人都在找治愈小姐的方法,也找了些道士、術士,卻都不管用。”

她說得十分流暢,幾乎沒有疙疙瘩瘩,想必她已經回答過很多遍此類的問題了。

“竟還有這種事?”溫子揚驚疑,“翎軒,你說她是不是被女鬼附體了?”

“現在看起來很像。不過若是道士和術士都解不了的話,這恐怕不是鬼在作怪了。”莫翎軒淡淡道,接着又對小蝶道:“現在,你帶我們去看一看你家小姐。”

小蝶點了點頭,給他們領路:“其實,小姐除了這點,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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