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8)

的修行,決然地跳下了毀身臺。

文尊幡然醒悟後,知她已轉世輪回,竟棄了大帝的身份,在人間輾轉,只為找尋她的身影。

第二世,皖投胎成了個叫做梁雨嬈的女孩。

她出生于詩書禮義之家,兒時卻突逢災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将偌大的家宅燒之一炬,家人也在那場大火中不幸身亡。

她有幸逃脫,只因她與夥伴們約好一同去了農家池塘捉魚釣蝦,這才逃過一劫。

待她到家時,天色已暗,家早已被燒成了一堆灰,家人也被燒成了一具具焦黑的屍體。

被燒的不僅只有他們一家,附帶着周圍好幾家人,原因是旁邊一戶人家小孩玩火,以至火苗四起,家裏多是木質産品,窗子又是紙糊所制,這才引得火勢一發不可收拾。

時值炎炎夏日,梁雨嬈的家人常常會在正午時分午睡個半個時辰左右,就在他們熟睡時,這場大火洶洶而來,待他們醒來,火勢早已蔓延到房內,想逃也無處逃生。

梁雨嬈因這場大火成了一個孤兒,但禍兮福所倚,有個老道士找到她,問她:“可否願意拜我為師,做我的徒兒?”

她還以為老道士是認為她極有慧根才收她為徒,不知道的是,這個老道士年輕時曾受過文尊點化,才修仙得道,收她為徒只因文尊的要求。

“有飯吃嗎?”她睜着大大懵懂眼睛問。

“當然有,一旦修成了神仙,即便不吃不喝也可以活下去。”

梁雨嬈在成為孤兒後吃盡了苦頭,餓了好幾天,聽有此等好事,想也沒想,立即向老道士磕了個頭,道:“師父在上,請受小徒一拜。”

老道士輕輕撫着長髯,微笑。

從此,她走上了修仙學法之路,只是為了活在人世不至于被餓死。

途中,她見到了師父的好友——玄武山人,也就是當年的玄武大帝文尊。“山人”之意為隐世高人,這名字顯然很符合他。

他雖自稱只是玄武族中普通的一員,但修為種種都在很多仙人之上。

她知道的他,總身着一襲灰褐色輕衫,簡單的衣着在他身上卻總是有種別樣的韻味。

他的居處總有一片火紅的楓林,如火般豔麗,和當年的觀月山一樣。

同是仙人,但她師父白發飄飄,玄武山人卻仍是年輕時英俊的模樣。

她便好奇地問他:“玄武山人,為何你這麽年輕,而師父卻已經老了?”

他淡淡一笑:“因為人修行不易,等修成了仙,年華已逝,年歲已高。”

她突然意識到她也是人,便道:“那等我修成仙,是不是我就是個七八十歲的老太婆了?”

他輕描淡寫:“的确有這個可能。”

她想了會兒,突然徹悟般地展顏一笑:“哦,就算老了也沒關系,生老病死,在所難免,只要別讓我現在就餓死便好。”

他吃驚地問:“你不想成仙?”

她搖了搖頭:“想是想,但若是像你一樣,永遠這樣獨自一人,雖有無窮無盡的生命,卻也總會乏味的。”

他苦笑:“是啊,正是因為如此,有些仙人就會選擇成為凡人。”

“可凡人又羨慕着仙人。”她笑了笑,“所以啊,不管是仙還是人,總是在相互羨慕着,若我成了仙,豈非總想着還是凡人的日子?那還不如不成仙呢!”

玄武山人看着她,久久不語,眼神哀傷,最終放下手中斟滿酒的玉杯,正要說些什麽時,她的師父回來了。

他本欲渡她成仙,讓她做回昔日的巫女皖,但這番話,已表明她心中無仙,只是想找個生存方式罷了。

或許有些事早已注定,他再也找不回她。梁雨嬈雖有皖的靈魂,但始終和她不同,她不想變為皖,只想成為一個普通人。

一次偶然的機會,梁雨嬈在楓葉林裏救下了不慎從山上滾落的少年——良則。

在一日日的朝夕相處中,兩人的感情日益劇增,待玄武山人發現,一切已遲。

他不明白明明是他先認識她,也是他和她待的時間更長,可為何她愛的人竟不是他。

也許很多事情,誰都無法解釋清楚,這世上最難解釋的,還屬感情。

那一世,皖生前的那句“生死輪回,兩不相見”似乎靈驗了,他雖然見到了她,她卻愛上了那個叫做良則的凡人,良則也很愛她,他們才是兩情相悅,而他和她根本不是那麽回事,她始終只是敬重他,這比不相見更加令他心痛。

離開前,梁雨嬈對他說:“凡人才是我的歸屬,山人,我不要成仙了,也請你轉告師父,我始終将他當成自己最親的師父,只是我不能修仙了,是我對不起他,還望他能原諒我這不肖的徒兒。”

世人都說成仙好,唯獨她不願成仙。這或許也是種執念,就像他想找回當年的皖,讓她修仙一樣。

當他像瘋了般抓住她,勸她不要走時,她卻道:“山人,你不該如此,如果你真要攔着我,那就請讓我死吧!良則,他很愛我,我也很愛他,若今生不能和他在一起,我寧可死。”

一個“死”字令他不敢再阻攔她,難道他真要逼死她,才肯罷休嗎?

上一世,她跳下毀身臺,已令他痛不欲生,若再看她死在自己面前,他又于心何忍。

一切的解決方法,只有他放手。

若說神仙的職責在于救贖蒼生,可現在,作為神仙的他,又該如何救贖自己?這是他一生都無法回答的問題。

離開他後,她嫁作他人婦,雖然生活清苦,但也衣食無憂,家庭其樂融融。

他總遠遠地看着她,心中有怨恨,有傷心,自然也有悔恨……

為什麽,為什麽要離開他?他已經認識到自己錯了啊!

【五】

千年之間,玄武山人只遇到了轉世為梁雨嬈的她,還有今世的俞婉。

這一世,玄武山人好不容易找到她,不願再失去她,才施法令所有人睡去,讓她毫無意識地與他見面,這事一直以來,從未被人發現。

俞婉聽完莫翎軒所講,內心深深地被觸動了一般,略微的疼,那些事仿若在自己眼前,她自己切身體驗了一番。

可眼前的男子又是如此陌生,她搖了搖頭,不敢相信那些是真的。

玄武山人向她靠近,俞婉往後退了一步,雙腳一顫,竟跌倒在地。

他正想扶她,這時,竟狂風大作起來,一陣風沙走石,黑暗中有一股很強的壓迫感向他們襲來。

一道紫光突然從遠方飛來,眼見是向着俞婉而來,玄武山人立即一手護住俞婉,只手對付着那道力量——強大的紫光。

由于距離很近,可以清晰地看見被紫光環繞着的東西竟是一枚白玉印章,印章不大不小,大約一個成年女子拳頭大小,雕刻着玄武之尊,栩栩如生。玄武山人一眼認出那曾是他作為玄武大帝的印章,曾代表他尊貴的身份,可如今,他不再是玄武大帝,這東西也早不歸他所有。

皖跳入毀身臺,他不再做玄武大帝,那麽,當時玄武一族權利最大的就只剩玄武巫女月一人,可見,這印章早已是月的東西。

可印章裏的力量卻與他相似,似乎就是他的另一半,憑他的仙力,竟也只能勉強擋住印章的攻擊。

黑暗中,一人一襲紫衣,踏着風月,帶着極強的怨氣,來到衆人面前。

女子鵝蛋臉大眼睛,生得極美,但和俞婉想比,似乎又遜了一籌。若将俞婉比做花,她只能算作葉,但花葉各有風韻。

紫衣女仿佛完全忽視了莫翎軒和溫子揚兩人,冷眼看着玄武山人懷中的人,對他恨恨道:“文尊,為什麽你還是放不下她?你應該知道,她已經不記得你,也不愛你了。你讓我在觀月山空守千年,又該如何補償我?你難道忘了,當年你纏綿在側,說的那些柔情蜜語了嗎?”

玄武山人怒道:“閉嘴。”因救人心切,分了心神,印章外的紫氣竟又重了幾分。他突然覺得自己身上血氣不穩,若不是依靠常年積累的修為,只怕早已在此暈厥過去了吧!

“你知道為何印章裏的力量與你的力量相似嗎?其實,那就是你的另一半啊,你放下印章時,你的一半修為也留在其中,你怎麽可能打敗自己的另一半呢!”紫衣女冷笑,帶着一絲猖狂,似乎根本沒将在場的所有人放在眼裏。

莫翎軒展開折扇,上前打斷她的狂笑,鎮定自若道:“月巫女,在我的地盤,你如此目中無人,實在也太猖狂了吧!”

巫女月怒道:“你算什麽東西,竟敢如此跟我說話。”說着,一道紫光從她的手中發出,向着莫翎軒而來,來勢極快,縱是莫翎軒也很難躲過。

莫翎軒竟不緊不慢道:“我的确不算是什麽東西,但制服你,還是綽綽有餘。”

溫子揚不禁為她冒了一身冷汗,她說巫女月猖狂也罷,她這擺明了比巫女月還猖狂嘛!人家畢竟是一只玄武神獸,而她區區一只九尾白狐,明顯神獸級別更高一層,莫翎軒擺明了就是送死嘛!溫子揚更想不明白的是,她自己送死也罷,竟還要拉上他當個墊背。

說時遲那時快,那道紫光襲來時,莫翎軒竟一把拉住他,将他送到紫光面前。

還不待溫子揚反應過來,紫光竟穿透了他的身體。他想痛哭大叫,卻怎麽都叫不出來,只是神情十分誇張,像是要死了一般。

莫翎軒重重地拍了下他的背:“喂,你還沒死呢!”

“痛……痛痛……”溫子揚語無倫次道。

“痛什麽,她剛才的攻擊對你根本沒用。”莫翎軒不耐道。

溫子揚用手指指着她的臉,義正言辭道:“不是她,是你打的痛啊!”

衆人見溫子揚安然無事,都吃了一驚,只有玄武山人最早醒悟過來。

巫女月難以置信地問:“他怎麽沒死?”

莫翎軒面不改色道:“玄武族歷來規定不能随意傷及無辜,所以所修之法,很多皆不能傷及凡人。剛才你施展的是玄武族的巫術“紫氣東來”,只對我們這些學過法術之人才有用,可不巧的,我身邊的這個人,剛好是個凡人,雖然你的法力很強,但對他,你之前所修之法都是沒有用的。”

溫子揚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原來她早有打算,想是舍不得他死的,心裏大為高興,對她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莫翎軒本想白他一眼,道一句“廢話”,但見他那雙如孩子般純淨的眼睛,便将這話壓下了,道:“傻瓜,若你死了,我可虧大了。”

他“嘿嘿”了兩聲,撓撓了後腦勺。

巫女月看着他們,竟怔了會兒,仿佛勾起了她心中殘存的美好,想當年,她、皖和文尊,也擁有這樣的美好,若不是他說愛的是皖,許下誓言要娶皖,她又怎會犯下那樣的錯?她只是不願自己獨自一人,不願失去他們,不願失去曾經的美好。

待她恢複心神,見玄武山人仍護着俞婉,不禁怒氣又起。

淩虛于空,巫女月若厲鬼般,對莫翎軒道:“謝謝你的提醒,雖然我用玄武族之法對付不了你們,但以我自創之術,看你們怎麽躲得?”語氣十分冰冷,哪裏是感謝的語調。

說完,月向玄武山人和俞婉發起攻擊,若她注定無法擁有幸福,那麽便毀滅一切吧,他們絕對不能在一起。

一時間,一道強勁之光比之前強大百萬倍,化作凜冽利刃裏三層外三層地将他們圍住,繼而像成群的馬蜂般飛向他們。

若被這劍刃刺中,怕是死得連親爹親媽都認不出來了吧!

見形勢危急,莫翎軒拉住溫子揚的手,兩人手牽着手,背對站立,他面對着如同厲鬼的強大巫女月,而她面對着那發着紫氣的蘊含玄武山人半生修為的印章。

這兩種力量都不是那麽好對付的,若一着不慎,必定是死無葬身之地。

溫子揚苦笑,為什麽這些最危險的事都是他做呢?為什麽不是她對着一個“厲鬼”?

她咬着他的耳朵問:“你信我嗎?”

他的手心微微出了汗,說不怕是不可能,但信任還是超越了恐懼,他道:“這個問題,還需問嗎?”将命都給她了,能說是不信她嗎?

聽到這話,她的嘴角揚起一抹甜蜜的笑。

縱然是在這死了,怕也是極幸福的吧!

但他們不會死在這裏的。

在巫女月念着法訣,一股足以毀天滅地的力量向他們襲來時,兩人幾乎是同時出劍,一道強烈的白光從他們身上散出,覆蓋了周圍的一切,白光掃過印章上的紫氣,掃除了上面的怨氣,白玉印章沒了控制,應聲落地,巫女月被劍氣傷到,力量不足,直直地從天空中摔落下來,像斷了翅的飛鳥。

她倒在地上,難以置信地看着溫子揚和莫翎軒,眼前的人明明是一只白狐,還有一個凡人,而她貴為玄武族最高的巫女,他們兩人怎麽能夠打敗她呢?她想不明白,他們到底是怎麽打敗她的。

莫翎軒和溫子揚相互信任,這是巫女月所缺少的,她永遠都想不明白,這世上有種東西能夠強過一切法術,那便是信念啊!

只要你有活下去的信念,想要好好活,生命才會珍視你啊!不然你都放棄自己了,叫生命如何重視你,叫他人如何重視你。月雖然法力高強,但看着皓死去,文尊離開,她早已放棄自己了。他們都不要她了啊!

這時,她再也不想去弄明白為何溫莫二人能夠打敗她,或許輸了也好,她也不用再被怨恨遮住雙眼,就這麽死去吧,死去吧……

但在莫翎軒和溫子揚揮出的那道白光裏,她的腦海中其實想起了以前種種美好的事,甚至還有很多不為人知的事。

她勉強起身,看着玄武山人和俞婉,眼神凄婉道:“文尊,你知道當年的良則是誰嗎?他其實不是人,只是你當年刻在三生石上對皖的誓言,你曾對皖說過‘此生此世,唯愛一人’,可你忘了,你始終沒有發現良則只是一個你自己勾勒出的虛像,但虛像最終卻打敗了你們真正的愛情,真是可笑!在你和皖大婚之日,為何夜裏叫的是我的名字?”

玄武山人曾叫着月的名字?!衆人都吃了一驚。

月繼續道:“當你失去了皖時,你卻又想挽回她,文尊,你可否告訴我,你到底愛的人是誰?”

她似瘋了般哈哈大笑起來,“文尊,若我死了,是否你也會像對皖那般來找尋我?可對不起,我不會給你這個機會。其實,我和皖都有個秘密沒有告訴你,那便是……”她故意一頓,看了一眼正對她搖頭的俞婉,最終咬牙道:“我不僅僅是皖的同門、朋友,我們還是親姐妹,我沒有騙你,我和皓血溶于水,是如假包換的親姐妹。你不僅傷害了我,還傷害了她。我恨你,不僅是你丢下我,還有你傷害了我的姐姐。”

北方玄武一族,最高巫女一職,只能由純正巫女血脈之人繼承,為防親姐妹相争,必須斬殺家族裏較小的那個,皖為保護妹妹月,在外只稱月是她同門。

話音一落,巫女月竟自散了自己的仙靈,搖搖欲墜,好似飄零的花瓣,引人不忍去看。

“不要……”俞婉看着她像片楓葉般落地,趕忙跑過去,抓住了她的手。

此時,俞婉已得到了紅葉中關于皖的所有靈識,看見的卻是自己的親妹妹将要離開她。

“不要,月,不要放開我的手。”皖輕撫她的臉,眼淚盈眶而出。

“姐,對不起,當你要嫁給文尊時,我竟頭腦一熱,做出那樣的事,姐,是我對不起你。當你跳下毀身臺時,我沒能抓住你,可你總能抓住我。我知道,你當時這麽做,只是想給我幸福,可是我沒這麽幸運,我抓不住幸福,就好像我總抓不住你,是我奢望得太多,其實,這輩子,我只要你就夠了……”巫女月哀傷地看着皖,一滴淚沿着臉頰滑落,若時間能倒回,她們定不會選擇任何男人,只要兩人永遠在一起,沒有悲傷,沒有怨恨。

“不,你可以抓住的,就像現在,你千萬不要放開啊!姐姐我什麽都不要,只要你在啊!”皖嘶喊,咆哮,吶喊,月憐惜地看着她,嘴角帶笑。她知道皖從來不會騙她,皖的确可以為她放棄一切,從千年前,皖放棄一切,跳下毀身臺,她就明白了。可皖已經為她做出了太大的犧牲,她不願再傷害自己的親姐姐了。

“姐,放手吧!”話音落下,月垂下了手,閉上了眼睛,看起來就像躺在皖的懷裏睡去了。

玄武山人走到皖身邊,想安慰她,卻不知該說什麽。明明他愛的只有皖一人,可月走了,他的心竟也這麽痛。

什麽唯愛一人,或許只是自欺欺人的話語,他愛的人,從始至終,其實是皖和月兩個人,不管他選擇了誰,都注定會傷害另一個。

可誰都明白,皖和月愛過的男人只有玄武山人一人。

他們都是專情之人,都不想傷害彼此,老天爺卻向他們開了這麽大的一個玩笑,或許老天爺是十分公平的,它給了他們永生,給了他們無窮的力量,給了他們衣食無憂的財富還有令人豔羨的權利,卻沒給他們選擇愛人的權利。

皖神色哀傷地看向玄武山人:“文尊,我錯了一次,這一次,我想和我妹妹在一起,對不起,我要走了。”

玄武山人急問:“你要去哪裏?”

皖抱着懷中死去的紫衣女子,含淚展笑道:“文尊,觀月山是我們族人居住之地,那裏一年四季都長着紅葉,我們死後,魂應該會到那裏吧!那裏曾有我們的美好回憶,真希望什麽都沒有改變呢!”說完,皖竟也自散仙靈。

見她們化作靈光消失在眼前,他伸出手,什麽也沒抓住,唯有一滴淚從自己的眼角流下。

他失神地喃喃道:“這個世界,原來只有自己可以救贖自己,放棄,也是種救贖,我們三人一開始就不應該分開的。”随着眼角的淚滴落在地,他的身形竟也化作一道靈光,慢慢散去。

散去了,散去了,像螢火蟲一般,像星光一般,離去,直到再也看不見。

地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枝楓葉。

莫翎軒上前,撿起這枝楓葉,只見有三片楓葉長在一根莖上,她哀嘆一聲:“都是癡人。”

溫子揚看了一眼四周空蕩的環境,看到那些還在熟睡的人,問莫翎軒:“如果他們都是癡人,那我們算什麽呢?”

有誰大半夜不睡覺,來參與這種事,觀看別人的悲歡離合?他們難道就不是癡人?

莫翎軒随口道:“閑人。”

溫子揚皺了皺眉,問:“為何這麽說?”

“因為我們多管閑事,所以是閑人啊!”莫翎軒見溫子揚怔在原地,用折扇打了下他的額頭,“好了,還杵在這裏做什麽,都結束了,可以回去了。”

溫子揚揉着微痛的額頭:“可翎軒,這次你又收獲了什麽?就這三片沒用的楓葉?”

“錯,收獲的是情感,這世間唯有情感總令人摸不着猜不中,情感中的力量才是最為強大的。”

溫子揚嘴角一撇:“如何強大?”

“比如說母愛,當一個母親在自己孩子危難之時,往往會有超越自身力量的潛能,這就是情感的力量啊!”

溫子揚無奈道:“這比方真是俗啊!”

莫翎軒不以為意:“所以我們還是俗人嘛!”

“不是我們,是你!”溫子揚指了指她。

莫翎軒不在意地笑了笑:“煩人,打算和我去喝一杯嗎?”

“也就你能在這種情況下還保持個好心态。好啊,我就舍命陪君子,陪你喝一杯。”溫子揚也笑了笑,爽快地應道。

四周,安靜祥和,路旁的黃色落葉紛飛,鋪面了寬闊的道路,路上,只有兩個一高一矮、一黑一白的身影,說說笑笑地前行。

【六】

觀月山,與世隔絕之處,深林幾許,皆是楓樹,仿若仙境。

但每棵樹,每根莖上竟都是相連的三片楓葉。

怪的是,三片楓葉連得極其緊密,任是誰如何摘扯,都無法将其分離。

此之謂“三葉楓”。

古往今來,有書生夢中偶入觀月山。

其間,兩個美貌婦人與人和善,相邀共飲,其夫若皇室宗親,不言自威,俊美出塵。

見此楓葉,入夢者卻始終不知三葉楓之來歷,只道是場春秋大夢,故又埋頭睡去。

唯餘嘆:嗚呼哀哉!

第二日下午,穆離殇急匆匆地沖進三無店的水榭,看着兀自飲着茶水的莫翎軒,上氣不接下氣道:“莫老板,俞……俞婉……”

當時的環境,仍是一張紅木茶幾放在面前,茶幾旁有幾張小椅子,多的就是一只正在燒水的爐子。

莫翎軒給穆離殇遞了杯水,淡淡道:“先喝杯水,緩一緩再說吧!”

這時,溫子揚也沖了上來,一把推開穆離殇,率先拿起桌上的杯子,将茶水一飲而盡,舔了舔嘴唇,才道:“我剛才在街上走着,你猜我遇到誰了?”

“俞婉。”莫翎軒想也沒想,脫口而出。

“你怎麽知道?”溫子揚吃驚。

莫翎軒莞爾一笑:“剛才離殇沖過來的時候,第一句話就說了。”

溫子揚回頭瞪了一眼離殇,心裏沒好氣地大罵了一通。

今日,他和穆離殇出門,小丫頭總纏着他問昨夜他和莫翎軒去做了什麽,人小鬼大,怕是昨晚一夜未眠,若不是小梅攔着,她也跟着出來了吧!當一個小孩問起為什麽,那真是令人受不了,不回答,她絕對是不會罷休的,所以他只能将昨夜的事說了。可說完後,沒想到,他們竟見到俞婉神采奕奕地走在街上,引得衆男子頻頻回頭,仿若昨夜的一切都沒發生似的。

莫翎軒撫了一下嘟起小嘴的穆離殇,柔聲道:“好了,別怨你子揚哥哥,你也知他性子,一急就跟你一樣,都是猴急。你看,你每次氣他,他不也不跟你計較嗎?若還氣着,就去找你的小梅姐姐,讓她給你煮好吃的,就說是我說的。”

小孩子到底沒什麽心機,聽到有好吃的,立刻笑顏大開,離開前,不動聲色地狠狠踩了下溫子揚的腳,然後馬上屁颠屁颠地跑開了。

溫子揚“啊”了聲,揉着吃痛的腳,看着小丫頭的背影,小聲地怒罵着:“再吃下去,小心變成大胖子啊!”

這話卻還是被莫翎軒聽見,她不禁“噗嗤”一笑。

笑聲令溫子揚的注意力從小丫頭身上轉移到莫翎軒身上。

想來俞婉還活着的事已被莫翎軒知道,便不再是秘密,溫子揚覺得不再有趣,興趣索然地坐下,面對她問:“可俞婉不是在昨日死去了嗎?可我今日的确見到了她,今日的她,沒有可怖的胎記,真是清麗絕塵呢!”

莫翎軒展開折扇,不緊不慢地答道:“昨日是皖的仙靈散去,仙靈是深藏在俞婉體內的,而俞婉就是俞婉,也有自己的靈魂,所以,她怎麽會死呢?”

“她有兩個靈魂?一個人可以有兩個靈魂嗎?”溫子揚做出“V”字手形。

莫翎軒反問:“難道一個人不能有兩個靈魂嗎?難道你不覺得自己有時也有兩個靈魂嗎?”

溫子揚不做聲。

莫翎軒繼續道:“一個人做決定時,往往會聽見兩種聲音,一個告訴你向左,一個卻告訴你向右,一個是壞,一個卻是好,兩種思想,便是兩種靈魂。到底是哪個靈魂應該主宰你的身體,卻都是自己選擇。”

溫子揚似懂非懂的看了她一眼。

見他不語,不像他平素的作風,莫翎軒打趣道:“怎麽,是因為俞婉變得很美,你就想向她上門提親嗎?”

溫子揚擺了擺手:“哪有的事,就算我看得上她,她也不一定看上我,若被拒絕,那多沒趣,還是現在這樣比較好。”

莫翎軒搖頭:“什麽時候竟讓你這個臨安第一美男子都這麽沒有自信了?”

“這個世上美女這麽多,但适合自己的只有那麽幾個,很明顯她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不然,縱然粉身碎骨,我也不會放手。”溫子揚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扭過臉去,看見水榭外的瓊花開得正豔,不禁由衷地感嘆,“翎軒,你看瓊花開得多好啊!”

莫翎軒放下手中的折扇,也看向瓊花,卻不時地看他一眼,想知道他此時到底在想什麽,但他的眼被烏黑的斜劉海遮住,看不見他此時的眼神,她移開目光,一時間竟不知說什麽。

一陣涼風襲來,拂過他們的發絲,引得衣袖微動,池塘上的瓊花落下,落到水面上,落進水榭內,飄到人的身上,時間仿佛定格,人和物相互融合,唯美的像張畫,沒有濃墨重彩,只有平淡,只有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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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臨安兩志》:紹興十年九月二十六日,右朝請大夫直秘閣知揚州餘俟除秘閣修撰知臨安府。十二年十一月初四日,除敷文閣直學士,提舉江州太平觀。

作者有話要說: 餘俟當時是臨安府尹

☆、-10-赤薇山

【一】

一大早,鳥兒都還沒起來吃蟲,莫翎軒便命令溫子揚去打掃她的地下藏寶庫。

莫翎軒當時如是說:“子揚啊,你再這樣懶下去,小心腳下生根哦!”

溫子揚困極,躺在床榻,眼睛都懶得動,說道:“要是真會生根,便好了,這樣就不用聽你使喚了。”

“哦,是嗎?”莫翎軒不懷好意地說着。

待他發現自己完全動了不了,不得不大吼一聲:“莫翎軒,快解咒……”

“哦,子揚,你不是想腳下生根發芽嘛,如此,豈不是剛好稱了你的意?”

雖然溫子揚懶得動彈,但若真動不了,實在太無趣了。他只好道:“翎軒,我去幹,快解咒。”

“這可是你說的哦。”她舞動折扇,翩然笑道。

“是。”溫子揚咬牙切齒道。

莫翎軒的地下藏寶庫位于雪翎閣床位的正下方,一般人發現不了,可以說,藏得十分隐蔽。

溫子揚翻身下床,對莫翎軒恨得打緊,卻又無可奈何。

這藏寶庫,十分昏暗、髒亂,各種東西堆得毫無章法可言,仿佛是一百年沒有打掃,不對,是一千年,其間,不時爬出幾條蜈蚣,着實将溫子揚吓得不輕。

若寶物都是水晶、寶劍、金銀、秘籍之類,溫子揚自然會欣喜不已,但她的寶物,不是動物皮毛,就是奇怪植株,看起來,毫無價值,送人也嫌丢人。

溫子揚正随意擺弄她的寶物,莫翎軒清冷的聲音從上面傳來,只見她點着一盞琉璃燈從臺階上緩步走下,橙紅的燭光将她的一身白衣照成了暗黃色。

“現在你手上拿着的那朵花叫做祝餘,形狀像山韭,生于招搖山,食之便無饑餓感。”莫翎軒見他擺弄着一朵青色小花,淡淡地解釋道。

不得不說,她的見識要勝過他。

溫子揚聽了,嘴角一撇,不屑地将手中花朵随地一丢,又去看其他東西。

見他拿起一片白色動物皮毛,莫翎軒又道:“這個也來自招搖山,山上有種叫做猼訑的野獸,形狀像羊,有九條尾巴,四只耳朵,眼睛長在背上,人若佩戴它的皮毛,則會無所畏懼。”

……

不管溫子揚看到什麽,都被她解析透徹,好似他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黃毛小子,他不禁一惱,不耐道:“好了,好了,你不是讓我打掃嗎,那麽,就請你出去,等我弄完了,你再進來。”說着,将她給推了出去。

若溫子揚幹活靠譜,莫翎軒也無需監督。因不放心,她又派了小梅幫他。

衆人所知,溫子揚就是莫翎軒供奉在自己家裏的一尊活菩薩,平時莫翎軒在,他就裝模作樣充勤勞,莫翎軒一不在,他就上房揭瓦睡大覺。

莫翎軒本不願溫子揚繼續當個閑人,畢竟,養個閑人也是要有資本的,莫翎軒可是心疼她的血汗錢啊!可事實上,溫子揚注定當不了勤人,還是當他的活菩薩比較好。

比如這次——

當溫子揚從藏寶庫出來時,他的衣服髒了、破了,他自己幹脆一倒不省人事了。

莫翎軒算了算,買新衣以及看病的錢都足以讓她養個閑人個把月了。溫子揚這一幹活,真是令她虧大發了。

平日裏,溫子揚也算是個十分健碩的人,從小練武的體質,怎就說倒就倒了?

莫翎軒見他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唇色慘白,氣息也是若有若無,似是不太尋常。

難道是他動了藏寶庫內什麽不該碰的東西?可藏寶庫內并未活物,這是怎麽……

正當莫翎軒思索着時,小梅大叫一聲:“主人,你看溫公子腰間的玉墜動了。”

莫翎軒朝那塊他随身攜帶的龍紋綠翡翠玉佩看去,本沒打算放在心上,但一看可不得了。

那哪裏是塊玉佩,分明是只披着青色草皮的小刺猬,因緊張害怕,它躲藏在溫子揚腰間,聽到聲響便一動不動。

莫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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