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9)

軒語氣冰冷道:“原來是你這只小畜生啊!”

小刺猬似乎聽出了危險,蜷起身來,将頭埋得更深了,将身上的刺紮進了溫子揚的血肉中。他雖緊閉雙目,卻也不禁痛得哼出了聲。

小梅想也沒想,伸手打算取走小刺猬,才碰到它的身體,食指便流出一行猩紅的鮮血來,一種強烈的刺痛感瞬間麻痹了她的神經。

她痛得立即抽回手,奇怪地問:“這是什麽刺猬,它的刺怎能如此銳利?”

莫翎軒淡淡道:“這是只修煉成精的刺猬,但道行還不夠,無法幻化成人。不過,它的刺卻比任何武器更具殺傷力,若想強行取走它,抓它的手怕也是要廢了。”

語氣中帶着埋怨之意,埋怨小梅方才的魯莽。

小梅對這話沒有懷疑,舔了舔自己受傷的手指,問:“它怎會出現在這裏?怎會纏上溫公子?”

莫翎軒嘆了口氣,大膽地猜測道:“想是它已在藏寶庫內生活多年,一看見有人來,以為可以借着這個人逃出藏寶庫,便躲到人的身上來,殊不知,它身上帶刺,注定要傷害他人。”

小梅見昏睡中的溫子揚眉頭緊蹙,似乎很痛苦,擔憂道:“可是主人,若這小畜生一直纏着溫公子,只怕他會有性命之憂,你打算怎麽辦?”

對此,莫翎軒突然沉默了。

現在,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有一條路,那就是除掉這只小刺猬。

但溫子揚心善,若他醒來,得知她為救他,而殺了一只無辜生靈,他會如何看她呢?

莫翎軒不禁犯難了。

若是從前,她為了自己的目的,哪會在乎這麽多,給那小刺猬一劍,這事就解決了。

看來,她的确是變了。

【二】

第二日清晨,明媚的晨光透過窗照在雪翎閣的床頭。

溫子揚睜開眼來,不禁覺得手臂酸痛,低頭看去,竟發現一只小刺猬躲在他的身邊。他勉強起身,看到坐在自己身旁的莫翎軒,問:“這是怎麽回事?”

“這就該問你。”莫翎軒輕柔地撫上他的額頭,暧昧的舉動不禁惹得他面色一紅。

“你做……做什麽?”溫子揚語無倫次道。

莫翎軒皺了皺眉:“身體還是很虛弱啊!”

溫子揚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難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道:“我?”

莫翎軒提醒道:“你難道忘了從藏寶庫出來後,發生的事了嗎?”

溫子揚集中精力想了想,這才想到他剛從藏寶庫出來,卻莫名其妙地暈了過去,不解地問:“到底發生了什麽,我怎會暈過去?”

莫翎軒指了指他身旁的刺猬:“看見這只小畜生了嗎?”

溫子揚點了點頭。

莫翎軒神色嚴肅,解釋道:“它不是簡單的刺猬,待在你身邊就是想吸收你身體的精氣,若它一直纏着你,你遲早會因精氣消耗殆盡而死。”

聽出她話中真意,溫子揚緊張道:“你打算殺了它?”見小刺猬在他懷裏瑟瑟發抖,他不禁動了恻隐之心,“可它很可憐。”

莫翎軒撇過臉去,走開幾步,看向窗邊的一盆文竹,冷冷道:“天下可憐人這麽多,難道你要一一施以自己的憐憫之心嗎?”

“如果你打算救我而打算殺它,那還是算了吧!”溫子揚倔強,不再看她。

氣氛一時變得尴尬起來,正如莫翎軒猜想的那樣。

這時,小梅沖進房來,歡快道:“主人,你要的魂夢香,我給你……”話說到一半,見莫、溫兩人都不看對方,也不講話,氣氛實在詭異,還以為走錯了地方,怔怔地立于原地。

莫翎軒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吩咐道:“将香放在桌上吧!”說完,走到溫子揚身旁,一掃剛才的冷漠情緒,輕撫過他的劉海,擦幹他額上的冷汗,柔聲道:“我什麽時候說過要殺它了?”

溫子揚如夢初醒般:“你不打算殺它?”

莫翎軒雲淡風輕道:“有另外的方法救你,我為何要殺它?”

明白是自己誤解她,溫子揚不禁升起一股歉意。

看着在他懷裏酣睡的小刺猬,莫翎軒反而微微一笑:“看來,它很喜歡你呢!”

“你要讓我怎麽做?”溫子揚抓住她的手腕,問道。

莫翎軒不緊不慢道:“等下,我會燃起魂夢香,然後,你就會陷入沉睡,在沉睡中,你會看見小刺猬心中所想,若能明白它在想什麽,或許便能找到方法,讓它離開。不過,有個代價……”莫翎軒猶豫了下。

溫子揚問:“什麽代價?”

“你會成為它記憶中的一個重要人物,也許你會在那場夢中陷得太深,再也醒不過來。”這才是她最擔心的地方。

溫子揚搖頭:“不會的,翎軒,你會叫醒我的,不是嗎?”

莫翎軒輕聲嘆息:“到時,就怕你不肯醒了。”她的确能跟着溫子揚進入夢鄉,但能否叫醒他,真正的選擇權在他,而非她啊!

兩人再次沉默。

半晌,溫子揚神情堅定道:“試一試吧!”

不久,因虛弱,他再次陷入昏迷。

應他的要求,莫翎軒打算冒一次險。

若無法成功,無非就是殺了這只小刺猬的事,莫翎軒如是想着。

素手拂過魂夢香,亮起碎碎點點的火星兒,香上升起袅袅青煙,她将香插入放于床頭的貔貅香壇中,滴了滴自己的血和溫子揚的血在其中,扣住食中二指,嘴中默念咒語。

俄而,一股股青煙凝結在一起,飛向此時陷入沉睡的溫子揚以及那個在他懷裏酣睡的小刺猬。

待施法完畢,莫翎軒靜靜地走到他身旁,然後坐下,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

子揚,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三】

很快,溫子揚陷入了夢境中。

夢中,他閉着雙目,無法動彈,卻感覺自己的身子一直在下沉,怎麽也到不了底。

一股青煙圍着他,覆蓋了整個夢境。

感覺到冰冷的雨珠打在他的臉上,他迷迷糊糊地醒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簡陋的屋子,昏暗的天空、破敗的屋頂以及咿咿呀呀的木床,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樹木腐朽的味道。

起身時,他感覺手臂一陣疼痛,低頭看去,只見手上有傷,身上沾着已經凝固的暗紅血跡。傷口雖已被簡單的包紮起來,可稍微一動,不禁牽動傷口,疼痛難忍。

他蹙了蹙眉,冷汗連連。

等完全清醒,看着這個陌生的世界,他的腦海竟冒起一個疑問,一個從未有過的問題,那就是——他是誰。

想記起什麽,卻什麽都記不起來,他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不記得曾經發生的事,竟是什麽都不記得了。

可怕的感覺彌上心頭、揮之不去,他起身,走向門外。

房外還下着滂沱的大雨,可他竟毫不介意地走到雨中,任由雨水打在他的身上,打得人生疼。

當時,似是冬季,落葉飄零,萬物蕭索,他卻穿得極其單薄,徹骨的冰冷襲來,不禁令人吃不消,但他似乎并不關心這事,好像這雨能喚回他遺失的記憶,填補他空虛的靈魂。

突然,身後傳來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哥哥。”

聽到聲音,溫子揚立即轉身,看見的是一個只有四五歲的小孩站在雨中,衣衫破敗陳暗,看不出性別,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似乎一陣風就能将他吹走。他大概只到溫子揚大腿的高度,身形瘦弱,手中拿着半個髒兮兮的包子。

看着他,溫子揚的心裏竟湧入一股暖流,抵過了這漫天冰雨。

“妹妹。”溫子揚向那個小孩子跑去,也不知自己是怎麽了,內心竟是無比緊張與擔憂,這話完全是脫口而出。

很明顯,這個小孩子是他的妹妹,至少,在小刺猬的夢中,的确如此。

“你去哪裏了?”溫子揚急問。

小女孩睜着大大的眼睛,忙将手裏的包子往溫子揚手裏塞:“哥哥,我去找食物了。”

“這包子哪裏來的?”溫子揚看見她的臉上有人為的抓痕,額上還有道月牙形舊疤,追問着,“你臉上的傷是怎麽來的?他們又打你了?”

小女孩搖了搖頭,倔強道:“沒有,哥哥,這個是我搶到的,你先吃啊!”

溫子揚雖感覺肚子空空,十分難受,卻不知怎地,竟怎麽都不肯碰那半個包子。

見他不拿,女孩帶着哭腔,懇求道:“哥哥,你吃,你吃,好不好?哥哥,哥哥,你吃,你吃……”拼命将包子往他懷裏塞。

明明這麽小的年紀就學會了搶東西是件不道德的事,但他竟不想責備她,反而柔聲道:“你先吃吧!”

小女孩躲到溫子揚懷裏,撒嬌:“不,哥哥,你吃吧,我吃過了。哥哥,你會保護我,等你身體好了,我們去找爹爹,然後再也不會被人欺負了,對不對?”

溫子揚緊緊抱着小女孩,不禁悲從心來,腦海竟冒出一個可怕念頭——他們的父母已經死了,小女孩的母親幾年前病死了,爹爹幾天前被官兵追捕掉入懸崖摔死了。

他不是小女孩的親哥哥,而是她父母收養的義子,但待她,卻親如兄妹。

“哥哥會保護你,一輩子保護你。”溫子揚鄭重地對她許下承諾,此時的他,似乎已完全融入到了小刺猬的記憶裏。

夢境中的畫面一轉,他們站在一個懸崖邊上,面前站着一群打算取走他們性命的崇國官兵。

崇國是西南邊的一個城邦國,皇後死于妖精之手後,崇國國君在夢中得仙人預言,說是“崇國必将被術法覆滅”。以免噩夢成真,從此,他痛恨法術,視一切法術為巫術,下令斬殺一切擁有術法之人,更不用說小孩,當時死的人是數以千計。

小女孩的哥哥确切來講,并非是人,而是一個從薔薇花中誕生的精靈。

大荒之中,有奇異薔薇一株,一生僅開一次,開後即敗,花中誕一男嬰,非妖非仙,帶有異能,名為赤薇山。他的名字就叫做“赤薇山”。

十五年前,小女孩的父母撿到還在襁褓中的他,待他視如己出。即便後來得知他與生俱來就身懷法術,他們也并不介意,還以此為榮,教導他要将法術用到造福人類上。

在這個世間,他們是他最親的人,一直到小女孩三歲,日子一直都過得很安寧。

但一年前,崇國國君像是中了邪一般,不問青紅皂白,請了許多高人,勢必要殺光所有會使用法術的人,他身賦異能,在劫難逃。本想一走了之,哪知崇國國君為抓住他,甚至不打算放過他的親人。

所以這一年內,他的生活就是東躲西藏,一身的傷就是這些官兵弄的,沒有食物的日子裏,他們只有去搶去偷,她始終跟着他去偷去搶。

當年,赤薇山只有十五歲,她才只有四歲,可從沒有人對他們抱有同情。

君王一聲令下,又有誰敢對他們投以同情?

此時,小女孩緊緊抓着溫子揚的手,躲在他的身後。

溫子揚也很緊張,卻一個勁地安慰小女孩:“非雁,別怕,有哥哥在,我就不會讓你有危險。記得,永遠都不要松開哥哥的手。”

叫做“非雁”的小女孩一個勁地點頭,心裏想着:哥哥是世上最厲害、最善良的人,有哥哥在,她會安全的,她愛哥哥,會一直支持他,一直相信他。

她的信任令他很心安,她的存在是他活在世上的唯一動力。

這十五年,他從未用法術做過壞事,可其他人卻還是對他緊緊相逼,逼死他爹也算了,可他們卻還不肯放過非雁。他無法原諒他們,為了保護她,溫子揚也不知自己是從哪裏得來的力量,身體竟充滿了充沛的靈力。看見官兵拿刀對着他們時,手裏很輕易地聚集起了一道由術法結起的黑色火焰,黑色火焰懸浮在他的手掌上。

對其他人來說,這黑色火焰是死亡的象征,但對他們來說,是生還的希望。

他不想殺人,是別人逼他的。

官兵們被他的法術阻擋,無法傷他。

可這些人又哪是官兵這麽簡單,而是訓練有素的除妖人,專門對付像他這樣身懷異能的人。眼見自己不是他的對手,他們只能從非雁下手。

他們人數衆多,他和她到底是個孩子,溫子揚誓死抵抗,到底還是被他們鑽了空子。非雁力氣小,沒能抓牢他,反被他們扯了去。

身形瘦小的她,就像只小雞被他們拎在手裏。

“哥哥、哥哥……”她緊張地大叫。

見她有了危難,溫子揚的心也亂了,那一刻,真得是生與死的抉擇,他急得亂了心神、亂了方寸。

“別過來,不然我們就将她丢下去。”他們将她置于懸崖上,只要一松手,她就會命喪黃泉。

溫子揚沒有一絲遲疑,急道:“你們想怎麽樣,才肯放過她?我告訴你們,她是無辜的,她沒有法術的,一切都是我,放了她。”

“放了她,可以。不過你要在此自行了斷。”說着,他們丢給溫子揚一把大刀,“記得,下手要快,若有半分遲疑,這小女孩必死無疑。”

若能救她,就算要他的命,又能怎樣?

溫子揚二話沒說,撿起大刀,将大刀駕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非雁,哥哥走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

切斷自己脖子時,他最後說了句話“放了她”,大刀落下,瞬間,血染大地。

他們哈哈大笑起來,并沒有在意他的臨終之言,手一松,将非雁丢到了懸崖下,斷了他唯一的希望。

“你們……”他倒地的那刻,眼中滿是絕望,看着她掉落的方向,這一刻,過得竟如幾個世紀那麽漫長。非雁死了,是他的懦弱和妥協害死了,也是他們的殘忍害死了她,從此,他的心裏只有恨,再也沒有溫暖。

血不停地從他脖頸上流下,流了一地,紅的刺目。

他們站在他面前,冷漠地嗤笑道:“将這妖人的屍體丢到雲夢澤吧!”

雲夢澤是崇國水域發源地,深不見底,不知埋了多少屍體,但因大自然的自淨能力,看起來仍十分純淨,據說,曾因仙人護佑,此處能洗刷一切罪惡,一切肮髒。

崇國國君正是利用這點,才無畏地殺了那麽多人。

善惡到頭終有報,作惡多端的人必不得好死。溫子揚被丢下雲夢澤時,并沒有覺得自己心中的恨意有所減弱,一想到非雁之死,恨意反而更加強烈。

看着自己的鮮血飄在水中,感受到自己的身體正在不斷下沉,似乎是落入了永不見天日的地獄,他的眼中只有血腥,只有殺意,只有罪惡。

雲夢澤真的能消除一切罪惡麽,那麽他若沒有罪惡,只有仇恨,又該如何?

他們雖然毀了他的身體,卻沒有毀滅他的靈魂,他要報仇,為他的一家人報仇,為了爹爹,為了非雁……

今日,是他技不如人,輸在他們手上,但十年後,他将帶着不同的面貌回歸。

到時,他将是崇國全部人的噩夢。

【四】

十二年,轉瞬即逝。

此時,崇國昔日國君仍安好地活在人世,卻頭痛一件事。

那就是雲夢澤的自淨能力竟在兩年前消失了,短短兩年,河邊竟堆起了一無數屍骨,皆是路過雲夢澤打水的崇國國民。

百姓們對國君抱有極大的希望,但這兩年,他已耗光了人民對他的信任,民心動搖,他的王位難保。不得已,他只能想出一計,那就是“招驸馬”。

只要有誰能查出雲夢澤惡化之謎,從而根治,他便将自己唯一的女兒——有着崇國第一美女之稱的聞人伊,嫁予此人,讓這人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驸馬爺,享盡榮華,最終還能繼承皇位。

崇國公主聞人伊的确對得起崇國第一美女之稱,她微微一笑,傾國傾城,翩翩一舞,引得蝴蝶圍繞翩跹,很難有男人不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帝王給出了這麽好的條件,當然有許多男子躍躍欲試。

但最終從揭下皇榜,到經歷各種比試,只有一人勝出。

他從衆人中脫穎而出,卻很低調,始終帶着帏帽,下了擂臺後,他只留下一個名字——錢書書。衆人都知道錢書書是當今尚書錢書弋的第三個兒子,雖長得不錯,但不學無術,平日裏游手好閑,沒想到他竟還有這種本事。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衆人議論紛紛。

錢書書巧妙地甩開衆人,最終卻是進了一個幽深小巷,小巷中站着個穿着藍冰色錦衣的男子,似乎早已等在此處,一看有人來了,立即露出笑顏。他眉目清秀,輕搖折扇,乍一看真以為是那種有才識之人,但他一說話馬上露了餡。

男子道:“非雁啊,到時錢歸你,人歸我,我們說好的啊!”

“錢書書”摘下帏帽,敏捷地躲過他向她招來的折扇,一頭烏黑的秀發垂落到她的肩上,雖然額上留了劉海,卻始終蓋不住她年幼時留下的月牙形疤痕,她看着男子,沒好氣道:“老三啊,你就想着你的公主,怎麽不想想我冒了多大的險?人前人後,還不是你得的利最多!”非雁聳了聳肩,說得理直氣壯。

她面前的男子自然就是錢書書,因在家中排行老三,她便私底下“老三老三”地叫他。

錢書書讪讪地笑了笑:“非雁啊,當年要不是我家人撿到你,你也活不到現在,對吧?要不是我讓你陪讀,你也不會有現在的本事,不是嗎?所以啊,你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歸功于我,我讓你做這些事,不過分吧?再說,我也沒打算不給你好處,等你解決了雲夢澤那事,我當上了驸馬,崇國國庫的錢,随你拿。”

非雁早已明白這層道理,她不過就是缺錢,等她有了錢,便能離開這個鬼地方,再也不回來。不知怎麽,她就是很讨厭這個地方,讨厭這裏的人,讨厭這裏的一切一切。

本想一走了之,但這樣做也太對不起錢家人了,畢竟,恩情還是要還的。

想當年,四歲時被錢家人救下,她大病了一場,竟忘了曾經發生過的事。或許如今的厭惡,也來自那段忘卻的記憶吧!

她看了眼錢書書,冷言冷語道:“好,就最後再幫你這件事,等事成後,別再來找我。”說着,帶上帏帽,飛身離去。

站在房頂上,看着被衆人簇擁的錢書書,一股心寒不禁從她的心裏湧出。那名譽本該屬于她,可她卻要站在角落裏,看着他人笑,自己只有哭的份。

那份榮譽難道不是她靠真憑實力得來的嗎?

她叫做汝非雁,可又有幾個人能記得她的全名?

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幾個人記得她,她就像個棄兒,沒有父母,沒有親人,沒有好友,一把劍,即是她的所有。

走在路上,不時有幾個好色男子向她投來不懷好意的目光,非雁不禁破口大罵:“看什麽看,沒見過女人啊!”

這尖酸的話,不禁引得路人紛紛回避。

唯有自己強悍,才不叫人看輕自己,他們才不敢來招惹她。

要知道,她可不是這麽好惹的。

幾天後,汝非雁帶上自己的全部家當,帶着錢書書走向了去往雲夢澤的路。

錢書書怕死,她只能将他安置在半路,孤身一人上了路。

爬上一座高山,站在山頂,居高臨下,她不禁被雲夢澤的美景所吸引,那水是一片碧綠,比一切翡翠玉石更好看,河邊開滿了紅色的薔薇花,盤根錯節,數也數不清。

快到雲夢澤時,她才發現,那美麗的薔薇花下竟都是人骨,一股寒意不禁湧上心頭。

到底是什麽樣的,竟會如此殘忍,連無辜百姓都不放過。

她蹙了蹙眉,握緊了手中劍。

憑她多年對敵的經驗,隐隐察覺到這河裏藏着很重的殺氣。殺氣似乎是被這澄澈的河水所掩蓋,所以只有近距離時才能感知地到。估摸這雲夢澤的一切變化,都是雲夢澤裏有個妖怪吧!

有妖怪又如何,來一個,她殺一雙,若敗在他手上,也是自己技不如人,怪不得人。

她靜靜地走到河邊,河面清晰地倒映出她的臉。

一張十分清秀的臉,沒有塗抹任何胭脂水粉,卻白裏透紅,大大的眼睛透着一股倔強,一種視死如歸的精神。

十六歲的年紀,本該躲在家中刺繡,她卻執起一把鋒利寶劍,将要面對崇國最可怕的妖怪。

她将劍插入河邊的淤泥裏,怒喝道:“大膽妖靈,你殺人無數,作惡多端,今日,你姑奶奶在這,豈容你在此造次?”

語畢,河面卻是十分平靜,竟連一絲波瀾都不起。

天晴雲朗,山清水秀,竟是無比安靜、祥和。

不該如此的,汝非雁覺得不可思議,拿起寶劍,不禁後退一步,竟是撞到了一軟軟的物體上,轉頭看去,她呆了呆,只見眼前是一個男人,一身銀白色的裝扮,容顏俊美非凡,仿若天人。

一身長衣垂在地上,他淡淡地看了眼非雁,赤腳走到河邊,冷漠地看着河中倒影。

這還是他原來的模樣嗎?溫子揚看着倒影中陌生的臉,蒼白異常的臉上,神情冷漠不含任何溫情,漸漸地,這張臉變得越來越熟悉。沒錯,這就是他。

現在,他就是赤薇山。

汝非雁見他只看倒影,竟沒搭理她,怒道:“喂,你這人好生奇怪!”

溫子揚頭也不回地問:“如何奇怪?”

“哼,你生得怪,穿得怪,表情也怪,簡直就是個怪人!”見他毫無反應,又道,“你難道不知這是殺人狂魔的地域嗎,你難道不怕死?”

殺人狂魔?溫子揚冷笑一聲——

那便讓你見見什麽才是真正的殺人狂魔。

他突然轉過頭來,眼珠瞬間變得血紅,不料是動了殺意。

那哪是凡人的眼睛,見到這種目光,她不禁呆了一下,就在這遲疑的片刻,他冰冷的手已緊緊扣住了她的喉嚨,令她難以呼吸。

他出手之快,根本沒給對手留有還手之力,對付她,根本不遺餘力。此時,非雁已能肯定,若這人已決定好要與崇國為敵,那麽,崇國所有百姓根本沒有機會存活。

不知是情急,還是內心深處的陰影,她不禁輕聲喊了聲“哥哥”。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的目光竟突然變得溫和了,看着她額頭的月牙形傷疤。

很快,他松了手。

得救的她,卻是立即拿起劍,毫無遲疑地将劍抵在他的胸口。

他是殺人無數的惡魔,對付這種人,又何需遲疑?

他沒有動,一劍,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胸口,他連一絲抵抗都沒有。

他問:“你叫什麽?”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汝非雁是也。”

非雁,非雁,是她啊!看着那副略帶熟悉的容顏,他心嘆,原來她沒有死!

如今他是已死過一次的人,又怎會再死?只是這一刻,竟是傷在自己妹妹手上,他不禁發出一陣冷笑。

陰冷的笑聲飄過耳畔,不禁令聽者毛骨悚然。

“你為何笑?”非雁不解,誰會在快死時,還發出笑聲?

“你以為這樣就能殺了我?”溫子揚輕易地折斷了她的劍,輕輕一揮手,便将她打飛出去。

她雖摔在地上,但身上并沒有什麽傷,顯而易見,他無意傷她,只是想給她一個教訓。

汝非雁憤然,心說,他這惡魔,怎會輕易放過她,想必他這麽做,定有他的目的,若要她成為他手中的工具或是傀儡,還不如幹脆一刀殺了她,所以喝道:“要殺便殺,我才不怕你。”

溫子揚看着她,眼中盡是哀傷,想不到十二年不見,他最愛的妹妹不僅忘了他,還要殺了他。可他做的這一切又是為了什麽?他要的是她活得好好的,還有就是為家父報仇。

如今,她還活着,已是對他最大的恩賜,即便是她已忘。

溫子揚故意裝出冷漠的樣子,冷哼一聲:“說話真是一點都饒人,你當真不怕死?”

汝非雁起身,咬唇道:“不就是在這雲夢澤外多一具白骨麽!”

溫子揚搖頭:“錯,你這姑娘說話總帶刺,變成白骨,豈不憋屈,還是變成一只刺猬吧!”不容非雁張口,溫子揚已施法将她變成了一只小刺猬。

汝非雁當時只想有一面牆,好讓她一頭撞死,可她竟然想死都死不了。

溫子揚不顧她身上有刺,将她輕柔抱起,手指上不禁又沾了鮮血,染紅了他的銀白色衣服。

“身上帶刺,以後遇到危難,就绻起身子滾一滾,便再不會有人能傷你,聽懂了嗎?”,溫子揚如此說着。

汝非雁聽畢,想死的心的更甚,她才不會蜷起身子,做個縮頭烏龜呢!

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溫子揚不禁莞爾,心說,待他報完仇,他會……

他會怎樣?

溫子揚竟不敢想下去,臉上再也沒了笑容。

他殺了這麽多的人,估計不會再有幸福的人生了吧!

世人都是看不到惡人得到幸福的呀!

非雁恨他是個殺人魔頭,那麽,他還有什麽顏面出現在她的面前?

唯一的解脫,只有死吧!

待他死了,他的法術自然就解開了,非雁不會永遠是刺猬的。

溫子揚溫柔地看着懷中的她,第一次,眼中不再是冷漠,還有溫柔。

躺在他的懷裏,她第一次感覺到無比的溫暖和溫馨,似乎是找回了久違的親人。她極想問他“你是我的親人嗎”,可現在她只是一只刺猬,說不出話來。

十二年來,她故意做出刻薄的行為,說出尖酸的話,那只是她僞裝起自己軟弱的面具,身上帶刺,只是為了保護自己,以求心安。

從未有人真正了解她,也從未有人真正想要了解她,而眼前的這個男人,不過初見,卻輕易地看出了她內心最真實的一面。他真得是妖怪嗎?真的是毫無人性的殺人狂魔嗎?

雲夢澤,水清雲朗,花開似錦,在那的日子是非雁一生過得最開心的日子。

雖然身為刺猬,但哪裏都能鑽,哪裏都能成為她的安身之所,也不怕會被人傷害,被人取笑,她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不管她到了哪裏,溫子揚總能找到她,且待她極好,像親人一般。

她可以肯定,他一定就是她的親人,否則為何對她這麽好。

可她還是記不得曾經的事,自然無法肯定他的身份。

或許是缺少刺激,曾經有位大夫說過,她需要一個巨大的刺激,才能恢複記憶。

可這麽多年了,她始終記不得,久而久之,早已放棄。

或許記不得也是好事吧!

至少她沒有因為缺少記憶而感到不快啊!

開心的時候,非雁就會将自己的肚皮露出來,任溫子揚瘙撓。

不開心的時候,她就滾成一個球,他只能碰到她的刺。

她始終不知道,為何她身上帶刺,他還是要碰她。

她不知道的事,恰恰是他再清楚不過的事,他能感覺到痛,便知道她在他身邊,心裏就不再被仇恨籠罩,但此仇——不得不報。

知她不會為爹爹報仇,他便将責任一人承擔。

一切罪惡,都交到他手裏吧!

【五】

非雁記憶中的最後一天,是天上下起了暴雨,雲夢澤發了洪水。

猛烈的大水毫無預兆地沖進了崇國,淹死了很多人。崇國國君受了驚吓,又因常年嗜酒等原因,一病不起,最終薨于床榻。

而真正的原因,是一個白衣男子走入崇國皇宮,在沒有人注意到的情況下,用法術解決了他的性命。

白衣男子自然就是赤薇山,他看着已死的君王,嘴角帶着毫無憐憫的冷笑,心說,你不是一直忌憚他人法力麽,那便讓你死在我的法術之下,倒也成全了你。

你殺我父親,殘害我的同類,我便殺你親人、子民,如此才算扯平……

崇國的皇室宗族便在這場災劫中,全部死去,無一幸免。

就讓整個崇國都陷入死寂吧!

站在高高的城樓上,溫子揚冷眼看着死在水中的人、水中的野獸、飛鳥……

一夕之間,崇國覆滅。

當年一仙人在夢中對崇國國君說的話——崇國必将被術法覆滅,已然一語成谶。

但若不是當年,崇國國君對他還有他的家人苦苦相逼,又怎釀成如今這種結局,溫子揚冷笑。

自己造的苦果,自然也是自己咽下,崇國的所有人都是死有餘辜。

此時的他,做的都是赤薇山做過的事。看着死去的平民百姓,溫子揚的心竟也沒有任何悲憫,似乎已完全被赤薇山同化,連心都變了,變得格外冷漠。

非雁只記得大水來的時候,溫子揚不在身旁,自己一直跑、一直跑,跑得腿都快斷掉,還以為自己就要死了,她馬上吓得蜷起身子,那是她第一次如此怕死,這一刺激不禁令她想起了,十二年前,她也有這種感覺,她很怕死,她很怕離開他。

他,的确是她的親人啊!

這時,她終于記起四歲時發生的事。赤薇山是她最愛的哥哥啊,她卻總說他是魔鬼,如此傷他的心,她好恨自己,也恨着這整個崇國,但現在,她更怕他會再錯下去。

她很想告訴他,只要他們能在一起,就不要再報仇了,不要報仇了……

待她跑到崇國城樓下,終于看見了那個熟悉的人影,只是沒想到,一切已經太遲了。

此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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