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0)

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身上流滿了鮮血。

曾經他心不死,只想報仇,所以成了活死人,可如今,他報了仇,心安了,難逃一死。

“不要走。”她好想告訴他這些話,但她還是刺猬之身,無法說話,只能看着他,默默流淚。

“我走了,非雁,你一定要替我好好地活下去。”說完,手從她的身上輕輕滑落,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他走了,留下她一個人對着一座死城。

她不願走,就默默地待在他的屍身旁,極力想靠近他溫暖的胸膛,但那個胸膛再也不能給予她溫暖。她像是世間最渺小的生物,也是這座空城裏唯一的生靈。

所有人都走了,她恨的,她愛的,所有的所有都不再了啊!

溫子揚醒來時,以為自己已在現實中,可他實際還待在雲夢澤邊,對着湖中倒影,看着那張并非屬于他的容顏。

他剛才經歷的無非就是赤薇山的人生,并不是他的。

但為何那種感覺竟如此深切,仿佛他就是汝非雁的哥哥……

現在他已經知道,汝非雁便是那只小刺猬。

往左邊走,就是崇國國都,他到那裏,便能再能見到非雁,可這也預示着,他将會陷在這個夢中,再也醒不來。

正當他邁步時,右邊傳來了一聲熟悉的清冷聲音,柔聲喚着他。

“子揚,別再往那邊走了,跟我回去吧!”莫翎軒的身影朦朦胧胧地出現在他的眼前,向他伸出手來。

溫子揚神色哀傷地看着她,躊躇了半刻,不知自己該往哪邊走。

莫翎軒看到他的眼神,已然明了他的決定。

最終,如她所料,他向着崇國國都走去。

是什麽牽絆住了他?無非是情?溫子揚是重情之人,在經歷了赤薇山的人生,體會了赤薇山的情感後,他明白赤薇山的所思所想,此時,已沒有人能比他更了解赤薇山了。

莫翎軒靜立原地,看着他頭也不回離去的背影,心傷不已。可這又有什麽辦法呢,他做出如此選擇,是因為他在做他自己啊,否則,他就是活着,也不會心安的。

莫翎軒尊重他的選擇。

城樓外,溫子揚看到蜷成一團因傷心過度而暈過去的小刺猬,輕輕地将它抱在懷裏,也不顧它身上有刺了。

轉身走了幾步,本以為再不會聽到人聲,溫子揚竟聽到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這聲音十分熟悉,溫子揚永遠都不會認錯。

回過頭來,他看見莫翎軒站在他剛才站過的位置,對着一朵鮮豔的薔薇花。

那是赤薇山死前躺過的地方,如今,他的屍身已經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這朵薔薇花。

“真是一朵極有靈性的花啊!”說着,莫翎軒小心翼翼地連根取走了花朵。

這景象展示的是許多年以前的事,這時出現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他現在認識的莫翎軒,或許當時,她還不認識他呢!

莫翎軒帶着薔薇花,驅車離開,根本沒有注意到他。

躺在他懷裏的刺猬,似乎是感受到了什麽,睜開眼睛,竟什麽也不顧,從他懷裏跳落,奔向了莫翎軒的馬車,馬車跑得很快,它跑得更快。

它要去追那朵薔薇花。

看着小刺猬離去,溫子揚如夢初醒般地喃喃自語:“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六】

“呼……”溫子揚從夢中醒來,随手擦了擦額上的冷汗。

舉目四望,既沒有看見莫翎軒,也沒有看見小刺猬。

難道莫翎軒已經将小刺猬殺了?這個念頭一下子蹿上了他的腦海,令他有些害怕。

當時,莫翎軒喚他,他沒醒,是否預示着他已經深陷于夢中?所以,為了救他,她只能殺了小刺猬。

大叫不好,溫子揚來不及換衣服,下床跑到門外,只見小梅正在水榭邊的土地上種植一朵鮮豔欲滴的薔薇花,小刺猬正乖乖地圍着它,左看右看。

它還好好地活着,這是怎麽回事?

溫子揚情不自禁地走了過去,默然不語。

見到溫子揚像個沒事人般下了床,想是完全康複了,小梅笑道:“公子,你這一睡可就睡了三日呢!主人說,這花常年藏在藏寶庫,許久不見陽光了,就吩咐我将這拿出來曬曬,以後就栽在這院子裏了。”

溫子揚問:“他還說了什麽?”

小梅想了想:“哦,主人還說,當初采了這花回來,沒想到這小刺猬也跟着來了,所以它之前一直都待在藏寶閣裏。”

這事,溫子揚早已猜到,但心裏還有諸多疑問,四處不見莫翎軒的蹤影,幹脆問:“他人呢?”

“哦,主人心情好像不是很好,所以帶着離殇去游西湖散心了。”小梅剛說完,溫子揚立馬回房取了衣服,然後走了出去,她不禁嘀咕:“西湖這麽大,這麽找,能找到主人嗎?”

溫子揚來到西湖邊時,轉了轉,果然沒見到莫翎軒的身影。

剛才還是豔陽高照的天氣,突然陰雲密布,不一會兒便下起雨來。

他正猶豫着該不該回去。一艘畫舫向他駛來,帶頭的正是小雪妖穆離殇。

一見到穆離殇,溫子揚大喜,卻沒在船上見到莫翎軒,心情又轉為低落,問道:“離殇,翎軒在哪?”

穆離殇接溫子揚上船後,道:“裝裝哥哥,莫老板在斷橋呢!要不是他看見你在岸邊,怎會讓我來叫你呢?”

“那他自己怎不過來?”溫子揚奇怪。

“莫老板讓我問你,你是覺得雲夢澤好呢,還是西湖好,如果答對了,才能載你過去。”穆離殇故作深沉道。

溫子揚呆了片刻,不免奇怪她怎會問這種奇怪問題,可他仍是極快地回答道:“這問題顯而易見,還用問嗎?”

穆離殇笑意辄止,故意沉默了許久,最後才道:“恭喜你,答對了。”

随着畫舫移動,看到她的身影越來越近,原本想問她的話,竟也不知去哪裏了。

斷橋上,她撐着油紙傘,孤芳自賞,目及遠方,高樓幢幢,煙雨籠罩着整個西湖。

溫子揚下了船,走到她身邊,問:“怎會讓離殇問我那個問題?”

她轉過頭看着他,淡淡道:“我從白堤到蘇堤再到雷峰塔,圍着湖畔走了三個時辰,一直在想一個問題,為何你寧願選擇小刺猬,也不選擇我。其實,這和選擇雲夢澤和西湖,不是一樣的道理嗎?西湖生你,養你,即便你已看厭它,即便雲夢澤再美,你都會選擇它,而我與你相處的時間更長,情意更重,難道會比不上一只小刺猬嗎?這麽一想,我便明白了,你只是同情它。”

“我以為赤薇山死了,她便孤零零一人活在世上,所以我想為她做另一個赤薇山,否則她太可憐了。”溫子揚解釋着。

“赤薇山的身體是已經死了,但他的根還留在這個世上,所以也可以說,他沒死,這也就解釋了,為何他在非雁身上施的法術至今仍沒有解開。”

“為何你不施法讓非雁變回來?”溫子揚相信莫翎軒能做到這點。

莫翎軒輕嘆一聲:“如今,赤薇山已成薔薇花,她若還是人之身,豈不是花人永隔?現在這樣,一花一刺猬,可以共生,她可以自保,也可以保護他,不是更好嗎?”

這世間的萬事萬物,最終不都回歸自然嗎?

人還是獸,不都一樣是生命嗎?

若情感是真,又管那形态做什麽?

漫步雨中,他為她撐傘,兩人悠閑地走在斷橋邊。

“雲夢澤,是不是就是孟浩然所作的《臨洞庭湖贈張丞相》一詩中的‘氣蒸雲夢澤’的雲夢澤?”溫子揚随口一問。

莫翎軒點了點頭:“很多年前它也算是個極大的湖泊,可如今,已成星羅棋布的小湖群,有的小湖甚至逐漸淤平,已經很難再見其全貌了。”

溫子揚嘆息一聲:“真是可惜了!”看着平靜清澈的西湖水,又道:“不知西湖是否也會遭遇那樣的命運?”

莫翎軒看着一臉擔憂的他,意味深長道:“這湖水啊,其實跟人一樣,若是被好好呵護,心中沒有恨意,便不會被污染,幹涸的速度自然也會慢很多。若在乎它,便珍愛它,好好呵護它。”

“若沒了這麽美的西湖水,整個臨安也會像崇國一樣覆滅吧!”溫子揚感慨一聲。

“的确有這個可能。誰能沒有水,還能活下去?所以做人啊,不能忘了養育我們的一方山水,愛護自己的同時,也別忘了關照它們。”她擡頭,剛好對上他投來的贊賞的目光。

兩人相視一笑,然後慢慢地向三無店走去。

三無店內,一朵小小的薔薇花随風搖曳,在雨水的沖擊下搖搖欲墜。

小刺猬努力支起雙腳,用細瘦的雙手為它抵擋風雨,它就一直一動不動地站着,直到風停雨止……

☆、-11-白澤圖

【一】

二十四節氣中的大雪過後,氣溫驟然下降。

日間下了場大雨後,夜裏飄起了小雪,第二日,整個臨安府都被白雪覆蓋。好在積雪不厚,雜役清理了下道路,人們又能行走如初,只是雪毫無停下的跡象,惹得人不禁唏噓感嘆。

這日,三無店內,纖弱的紅梅花迎風綻放,上面點綴了些白雪,一片傲霜怒雪的景象,有種別樣的風韻,冬青樹的枝頭落滿了皚白,像一束束的梨花,青和白相得益彰,美得驚豔,如今雖然百花凋零,芳草已枯,雪翎閣外長滿萎草,猶如荒野,但其間,一只白猴上蹿下跳,兩三只烏鴉停在枯樹上鳴叫,幾朵無名小花披着雪衣好奇地探出腦袋,留出星星點點的紅、黃、藍、紫……又為此處增添了幾分生機。

總體說來,此處寂靜,着實荒涼,卻無時無刻不透露大自然的生命力,整個三無店就這樣被一股安靜祥和的氛圍所籠罩。

突然,“啪嗒”一聲,冬青樹上的白雪被什麽撞落,發生一陣透徹人心的聲響。

一個穿着墨色寬大裘衣的俊逸男子向南院的水榭走來,腰間的一塊龍紋綠玉佩和另一塊和田白玉墜撞在一起叮咚直響,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他徑直走到水榭,看見一抹熟悉的白影靜坐于茶幾邊品茗,立馬興奮地叫了聲“翎軒”,聲音輕朗,若清風拂面,令人倍感舒爽。這個男子正是獨劍山莊的公子,南風侯及北宋帝姬之子——溫子揚,今年二十又二。

雖已入冬,但莫翎軒仍穿着單薄的白衣,無懼嚴寒,舉手投足間透着股出塵之氣,就像位不食人間煙火的仙人,看不出真實年紀,大概也就二十一二歲的模樣。她是女子,卻始終扮成男子。

聞言,她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杯子,淡淡道:“既然來了,便坐下吧!”說着,端起白玉茶壺,為他倒了一杯熱騰騰的茶水。

溫子揚随意地坐下,看着杯子內不斷下沉的上等茶葉,明媚笑道:“還是翎軒你,考慮周到啊!”

“怎麽,難道回家不好嗎?”莫翎軒頭也不擡,不動聲色地問道。

幾日前,溫子揚回了趟獨劍山莊,看望了他爹溫以南,沒想到這麽快又回來了,回來後,不禁又變得富貴了,身上不是帶玉,就是穿着毛皮大衣,日子明顯過得要比在三無店內潇灑,也不知是什麽風又将他給吹了回來。

“自然是極好的。”他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

“好什麽好,自官府推行茶榷政策以來,這茶的價錢都高了許多呢!”她看似牛頭不對馬嘴地抱怨道。

知她愛錢,溫子揚心領會神地笑了笑,摘下腰間的龍紋綠玉佩,推到她面前:“曾經你在‘悅音坊’裏幫我贖回了這塊玉佩,這是用你的錢買下的,所以本就該歸你的。”

她輕笑一聲,一點未跟他客氣,理所當然地收下玉佩,看着玉佩背面刻着“莫翎軒”三字,便知這是他後來專門命人加上去的,很有新意,看來他的确花了心思,她滿意道:“好在你還記得,不過你欠我的,可不止這些呢!”

想到被他不小心砸壞的杯盞,還有那些被他糟蹋的花花草草,他尴尬地苦笑聲,拿出袖中的一張發黃的小小圖紙,遞給她,神秘兮兮地問:“知道這是什麽嗎?”

“哦,原來是張白澤圖殘卷啊!”只一瞥,她便認出了這古老圖紙,令溫子揚驚訝不已。

相傳,白澤圖全卷記載着世上所有珍奇異獸,其中還畫着無數寶藏的藏匿地點,是天下難得的寶物。因全卷已失,這殘卷便更顯珍貴,也不知溫子揚是從何得了這寶貝。

“果然什麽事都瞞不過你,不過你是怎麽這麽快就發現的?”溫子揚問。

她風輕雲淡地說道:“哦,我只是看這圖紙上刻着白澤的圖案,故大膽地推測了下,竟沒想到猜對了。”

“噗”地一聲,溫子揚将剛喝進嘴裏的茶統統噴了出來,随手擦了下,難以置信道:“這也可以?”

“倒也不全是因為這,只是如果它是張廢紙,你怎麽會拿給我看?看你極寶貴它的樣子,想來是件極為珍貴的東西。一張小小殘卷,不過巴掌大小,若是極為珍貴,又刻畫白澤圖案,想來也只有白澤圖了。”她不緊不慢地解釋完,卻蹙了蹙眉頭,“不過這白澤圖是真是假,我還無法确定呢。”

“這肯定是真的。”溫子揚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

“哦,你怎能證明它是真的?”

溫子揚眉眼一翹,甚為得意:“若我們跟着殘卷上刻畫的地圖去尋寶,便知真與假,不是嗎?”

“尋寶?”她低頭沉思了片刻,不知可否。

溫子揚打斷道:“翎軒,別想了,你不是最愛錢嗎?若是真的,我們找到寶藏,就能有很多錢,若是假的,大不了,我将……這塊和田白玉抵上。”說着,又将自己的另一塊玉佩放在了茶幾上。

不管怎樣,去或不去,她都是虧不了的。

但此時,她竟沒看一眼那潔白無瑕、稀世罕見的玉佩,而是起身懶洋洋地倚靠欄杆,雙手交叉于胸,淡淡道:“說吧,是誰讓你這麽做的?”

溫子揚将手邊的茶盞推至一旁,料自己也瞞不了她,如實道:“多日前,我爹昔日好友吏部侍郎王大人來找我爹敘舊,剛巧看見爹用重金買下的白澤圖殘卷,非說這不過一張廢紙,買來不值,而我爹呢,肯定這殘卷是真,兩人各執己見,互不相讓,最終竟還打起賭來。”

“打賭?”她不屑地一笑,“你們這些凡人真愛沒事找事!”

溫子揚不認同她的話,立馬反駁道:“這怎麽是沒事找事呢?這事可是關系面子的事,我爹重金買下的東西怎能被人說成一文不值,這次賭約,我爹說了他必須要贏。再說,你那師兄不也喜歡打賭!”

莫翎軒的師兄的确愛找她打賭,她微微笑了笑,說道:“所以我一直覺得師兄也是個沒事找事的人呢!”

“……”

“原來這就是你來找我的真正原因啊!”她轉頭盯着他看,看得他有點心慌。

如她所料,這才是他回來的真實意圖。

溫子揚卻搖頭道:“不是的,翎軒,我這次回來不全是為了我爹的事,也是為了……你啊!”

“為我?”

“因為翎軒你啊!”

“為我什麽?”

“太久沒見你了呀!”

“……”

溫子揚又道:“翎軒啊,這事,你不能不幫,爹派了衆多人馬去找這殘卷上畫的地方,卻無一人找到,你是白狐,想來沒有什麽地方是你找不到的,所以這事只有你能辦到。”

“你也太高看我了,我雖是白狐,卻也不是無所不能的啊!”

“翎軒……我是你的好友,對不對?你難道連朋友的忙也不幫嗎?”

“這個世上,我有很多好友,若是都幫忙,豈不是要忙死?”她毫不妥協地說道,眼中透露出一股晦莫難懂的意味。

溫子揚像只打不死的蟑螂,繼續道:“要不這樣,若我們尋得寶物,一半以上的寶貝都歸你,如何?”

她想了想,突然出乎意料地說道:“我沒說不幫你,這次,我可以幫你,而且分文不取。”

溫子揚不理解了,她向來愛財,怎麽會突然什麽也不要了。

這事實在奇怪,難道事有蹊跷?不過既然她答應了,便一定會做到,他的目的已經達成,就算有蹊跷也無大礙,他立馬道:“好啊,只要你去就好了。”

【二】

莫翎軒頓了頓,又道:“但我還好奇一件事。”

“什麽事?”

“你爹素來愛劍,可從沒有收集寶藏的習慣,怎會高價買一張對他來說毫無用處的白澤圖殘卷?”

“哦,這個嘛,其實也是為了一把劍。”溫子揚詳細地解釋起來,“你有沒有聽說過住在餘杭縣的鑄劍師高老頭?”

“嗯,聽說了。”

“那你肯定知道,那高頭又被稱為‘再世幹将’,他這人呢,無兒無女,性格乖僻,向來獨來獨往,卻打得一手好劍。我爹極欣賞他打的劍,希望高老頭能為他量身鍛造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這個高老頭提的要求就是用等價的東西來交換,當爹重金請他鑄劍時,他卻一口回決了,說什麽他要的東西是稀世的珍寶,不能用金錢衡量。可是翎軒,稀世的珍寶不就代表無數的金銀財寶嗎?”

莫翎軒搖了搖頭道:“這世間真正重要的東西都是不能用金錢衡量的。”

溫子揚扯了扯嘴角,嘆道:“所以啊,翎軒你和這怪老頭很像啊!”

“有嗎?”

“有。”

對此,莫翎軒不置可否。

溫子揚繼續道:“就是因為這,爹才買下了這‘白澤圖殘卷’,想通過殘卷中畫的地圖找到其中的寶藏,用這些寶藏換這老頭子打的劍啊!”

如此一來,莫翎軒才完全明白了這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話音剛落,一朵雪花飄進水榭內,圍繞着溫子揚飛來飛去,他伸手去趕,它卻好像長了翅膀,怎麽也趕不走。莫翎軒看着它,不溫不怒道:“離殇,別鬧,出來吧!”

說着,小雪花落到長廊上,化成了一個小女孩的模樣,胸前一塊冰晶石璀璨奪目,分明就是小雪妖穆離殇。她穿着黃色小褂子,站在長廊上,才與坐着的溫子揚齊高,嘻嘻哈哈地對他們道:“哈哈,你們的話可都被我偷聽到了呢!”

“還有我。”說這話的是原先那株迎風搖曳的紅梅。只見一個穿着紅色羅裙的少女從紅梅花中走出來,嬌嫩脫俗,正是侍女小梅。

溫子揚見到她們,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進了三無店,一直都未見到小梅和離殇的蹤影,原來她們早早地躲起來了,還偷聽了他們的談話。

不待溫子揚說話,穆離殇大叫道:“莫老板,我也要跟着你們去尋寶。”

她去的話,還不是給他們添亂?

溫子揚正想說不許,哪知,莫翎軒竟點頭同意道:“好,都去。”

聽了這話,穆離殇高興得像只猴子,蹦來跳去,溫子揚并不想掃了她們的興,既然現在莫翎軒都同意了,他自然會尊重她的想法。

不管她做什麽決定,他都會尊重她的,能陪她一路走下去的,也只會是他一人而已。

看着離殇,他嘴角輕揚,将手中暖茶一飲而盡。

【三】

據殘卷指示,他們來到了風景秀麗卻幾乎與世隔絕的南山腳下。

莫翎軒下了馬車沒多久,一把油紙傘便置在了她的頭頂上,她回頭看了眼身邊的男子,不禁莞爾,兩人很默契地什麽話也沒說,卻知道對方的心思。

離殇、小梅跟在他們身後。四人走在雪上,腳下發出一陣清晰的沙沙聲。

雪地上留下他們清晰的腳印,腳印一直蔓延向前,一如他們這幾年一同走過的漫漫長路。

南山,在仁和縣大旗山之北,高約四十餘丈。東南與佛日山夾境,有杜牧塢,累累數冢,世傳杜牧墓,碑碣亡蹤。——《南宋臨安兩志》如此記載。

南山下有許多村莊,但極偏僻之處,有個村子叫做“狗兒村”,名字并不好聽,透着一股窮酸味。這貧窮的村莊,帶着濃濃的鄉土氣息,遍地都是坑坑窪窪的黃土地,一不小心腳就會陷下去,他們走的又是上坡的山路,所以走得十分吃力。

據殘卷刻畫,寶藏就該藏在狗兒村的東北面,只是東北面是一片荒野,一望無際,別無他物。早前,溫子揚的父親已經派人将那翻了個遍,卻毫無收獲,很明顯,那裏不可能是藏寶地點。

本想找個人問問,東北面可有什麽不同尋常之處,但一路上,目之所及,都是年紀極大、腿腳不便的老人,很多都是孤零零一人,養着三三兩兩的雞鴨,二三頭豬羊,一兩只土狗。他們住的屋子都是極破舊的茅草屋,四處的牆壁用石塊累成,很多都是斜的,好似随時都要塌陷,這種房子雨天漏雨,冬天進風,十分簡陋,門外堆着厚厚的燒火木柴,籬笆內種下的青菜早已被雞啄的不成樣子,有些房子甚至已無人居住,成了無主的孤房。

村子裏的老人從沒出過大山,只會講當地的方言。他們語言不通,交流困難,又遇雪天,路上的行人不多,實在很難找到一個适合問話的人。

行至半路,穆離殇悶悶不樂地扯了扯溫子揚的衣袖,抱怨道:“裝裝哥哥,你不是本地人麽,怎麽連臨安本地的土話都聽不懂?”

“你不也生活在臨安,怎麽也聽不懂?”溫子揚反駁,“要記得,你可活了幾百年了,別裝得比我無辜。”他不禁加重了語氣,實在是因為他怎麽也聽不懂狗兒村裏老人講的話,不禁心情郁悶。也不知這些老人講的是哪國語言,他愣是一句沒聽懂。

走了許久,好不容易,前方終于來了個約莫六七十歲的老婦,莫翎軒走上前去。

那個老婦吃力地走着,天寒地凍還穿着草鞋,大腳趾從草鞋中的破洞口穿出來,背上的幹柴壓彎了她的背,她佝偻着腰,因天氣寒冷而瑟瑟發抖,好似生了病,正不斷地咳嗽。

莫翎軒對老婦說了幾句,便吩咐溫子揚幫老婦背柴火。

溫子揚吃驚于她竟聽得懂土話,一時未反應過來,待他反應過來,馬上接過了老婦背上的東西。一拿到柴火,手臂一沉,竟差一點沒拿穩,好在他畢竟是個練武之人,反應自然比其他人快些。

送老婦回家的路上,莫翎軒和她講了許多話,溫子揚自然是聽不懂的,但老婦一直笑逐顏開,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眼角的皺紋似乎更深了,她像個慈母親切地看着溫子揚,掃光了他一開始的郁悶,靜下心來,他發現自己好似也能聽懂幾句本地的土話了。她們好像是在聊一些家裏的情況。

來到老婦家,只見她的家與之前所見,并無多大的不同,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生活在一個極為簡陋的屋子裏,孤苦無依,凡事都靠她一人料理,已經馊掉的馍馍放在編織的竹籃裏,被挂在被煙熏得黑漆漆的房梁上,房內盡是烏黑的牆壁,破敗的家具。

然而,房間裏竟多出兩三張床來,不知是為誰準備。

畢竟,她一人住,要這麽多床做什麽。

三無店雖然也破舊,屋子也雜亂,但與老婦的屋子一比,三無店簡直就是宮殿啊!

溫子揚出生于貴族,自然是睡不慣這裏的石床,也聞不慣這裏雞鴨豬狗的味道,他甚至覺得這裏的屋子太黑,因為沒有什麽燈油照明,只有蠟燭啊!

老婦想請他們在她家暫留一夜,溫子揚本以為莫翎軒會拒絕,哪裏知道,她竟同意了。

她竟然沒有嫌棄此處髒亂!

那麽,他還能說什麽?

【四】

夜裏,小梅陪着老婦去煮飯。

莫翎軒獨自站在門外,溫子揚向她走去,來到她身邊,問:“既然你會講吳語,為何之前不找一個人問路,偏偏找了這個老婦?”(江浙一代的方言統稱吳語)

莫翎軒是修煉了兩千多年的狐仙,在臨安住得比任何人都久,會講吳語也不足為奇,她看着溫子揚,不答反問:“你說,人這一輩子到底能活多久?”

“能活六七十歲已經很好了吧!”當時,人的壽命一般較短,六七十歲已是高齡。

“就是如此呢,這位老婆婆已将至古稀,今年的冬季又如此寒冷,她怕是熬不過這個冬季了吧!”她神色哀傷,“在人生的盡頭,就讓我們再送她一程吧!”

溫子揚并沒想到這老婦已是大限将至,如此想來,她也是一番好意。但随即一想,她不是有起死回生之能嗎?忙問:“既然你算出她過不了今年寒冬,為何不幫幫她?”

看穿他的心思,她道:“我縱有起死回生之能,但這實屬逆天而行,哪能亂用?更何況,用這個法術,代價太大,不是我和你所能承受得了的。這位婆婆,受嚴寒之迫已久,傷及肺腑,已無法根治。我幫不了她,現在唯一能寬慰她的,就是她的至親。”

“她的至親?”溫子揚不解,這老婦孤苦無依,哪來的親人?

“其實她的親人還尚在人間呢!房間裏多出的幾張床就是為了她的兒子準備的。”莫翎軒平複了心情繼續道,“子揚,你起初是想問我路上和她說了什麽吧!其實,我是告訴她,我們會送她回家。路上,她向我提起了她的三個兒子,說起來,她最小的兒子也該有你這個年紀了。現在距離春節不過一兩月,她的兒子按理說也該回家了。

“可她告訴我,因為家貧,她的兒子都出去謀生了,留下了她和老伴兩人,幾年前,老伴去世,兒子們卻音訊全無,連父親的最後一面也沒見上,更不用說春節回家團聚了,所以這些年,便只有她一個人了。”

頓了頓,又道:“她說她很想念她的兒子,說只要兒子回來,她就算是死了也無憾了。她害怕,自己哪天死了,她的兒子都不知道她不在了,她怕自己死了連兒子的最後一面都見不上,她怕她死後根本無人給她殓葬,給她送終啊,待她的屍體在多年以後才被人發現,那是多麽可怕的一件事……子揚,你說,為何做孩子的總不懂父母的心啊!他們不要你們賺很多錢,只要一家人和樂啊!人活一世,到底是為了什麽?為名還是為利,等他們擁有了一切,家中的父母或許早已不再了吧!為什麽人可以這麽自私,從不想父母親對自己的好,卻總認為他們對自己的好是理所應當,也或者只是耿耿于懷于他們對自己的不好,父母有時對孩子嚴苛,他們其實也有自己的苦衷啊!大人的苦從不會比孩子更輕。也許只有等自己也成了父母,到了父母的年紀,兒女都不在身邊,才明白為人父母的苦吧……”

溫子揚耐心地聽着,待她說完,突然感同身受一般地說道:“翎軒,你是在想自己的爹娘吧!”

莫翎軒不語,她的親生父親其實對她并不好,一直把她當成妖怪,要置她于死地,她出生後不久,母親便死了,她根本沒有體驗到什麽父愛母愛,但毋庸置疑的,她太渴望那些愛了。

擁有父愛母愛的孩子啊,你們是幸福的,一定要好好珍惜啊!做孩子的時候,往往是你最快樂的時候,因為父母親幫你承擔了很大一部分的責任,你們只需好好學習而已啊!

她突然失神地喃喃道:“子揚,我沒有父母,我一出生,他們就不要我了啊!”嘴角雖然帶笑,但溫子揚卻知道她心裏的痛。

為什麽要笑呢,如果你想哭,大可哭出來,翎軒,我不要你在我面前逞強啊!

多想,哪一天,我能成為你的靠山。

他看着她,心說,翎軒,我懂你,我以後一定成為一個孝順父親的男人,沒有父愛母愛也沒有關系,因為我愛你,我會一直、一直陪在你的身邊,我的心與你同在。

我好心疼你,翎軒!

雪夜裏,沒有一絲光,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沒有再說話。

突然,莫翎軒再次笑了笑,卻已不是剛才假裝出來的笑容,而是發自內心的笑容。她道:“原本我還不知道這白澤圖殘卷的意思,但當我來到這裏,看見這裏的情況後,子揚,我已經明白這寶藏藏在哪裏了。”

“在哪裏?”溫子揚急問,畢竟這才是他們來此的真正目的。

“你爹在東北面沒有找到寶藏,很明顯這寶藏根本不在東北面嘛,這東北其實不是指方位,而是代表着鬼門。”

“鬼門?”溫子揚仍是不解。

“鬼門所指就是東北方,也就是墳塚。我想那寶藏應該藏在墳堆裏。南山下只有一處地方埋了許多屍體,但那并不是狗兒村,而是杜牧塢,我們去那裏找找,或許會有些線索的。”她淡淡地解釋着。

溫子揚聽罷,暗罵自己真笨,怎麽竟沒想到這點,若說寶藏藏在墳堆裏,那麽這白澤圖所指的寶藏很可能就是哪個達官顯貴死後的陪葬品了。

溫子揚欣喜道:“那我們……”

話未說完,小梅跑了出來,喊道:“公子,主人,開飯了,快來吃啊!”

莫翎軒看着被燭光照亮的屋子,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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