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2)

做蘇碧池,有個比她大了幾個時辰出生的姐姐——蘇碧蓮,一母雙胎,至親骨血,她們的感情自然不是其他人能比的。

十歲前,她們還是有爹有娘的孩子,家境殷實,但十歲那年,她們一家渡船遠行,卻遭了劫匪,家人都死在劫匪們放的大火裏。當時,他們的父母護着她們,首先遭了劫匪的毒手。她們幸運沒死,只因剛好被一路施道的龔榮所救。

她們活了下來,但至親都走了。雖然還有些遠親,她們卻不想去投奔他們,不想麻煩他們。龔榮是她們的再造父母,在知道龔榮一路救死扶傷後,她們更加敬重他,便求着他收她們為徒。

龔榮,年約四旬,泉州人也,曾是道家人士,但從屬正一道,可以娶妻。妻子死後,一心向道,道行極高,很少有他對付不了的妖魔鬼怪,他助人無數,品德高尚,在坊間有着極好的聲譽。

她們一直當他是好人,也想成為像他一樣的人物。

“若想拜我為師,便先通過測試吧!”龔榮如此對她們道。

所謂的測試就是考驗她們能否吃苦,是否有道法上的天賦。

所以他首先将她們帶到了鳳翎閣。

在鳳翎閣的頭幾天,她們兩都在道法上展示出了自己絕佳的天賦,龔榮稍加指導,她們便已領悟,他從未遇到這樣的人才,覺得這樣的人才難得一遇,埋沒了太可惜,很快收她們為徒。

因是龔榮親收,她們在鳳翎閣中的地位不低,也沒人敢對她們不敬。

她們在閣內排行老二,上頭有個大師兄,大師兄唐景為人品極好,在道法上的造詣極高,還常常幫助師弟師妹們,指導他們修行,大家都十分敬重他。

大家都曾在私底下議論,若師父不在了,必是大師兄繼承閣主之位。不僅如此,唐景為相貌堂堂,頗得女子歡心,但他卻并非花心之人,做事向來有分寸,以君子之禮對待各位師妹。

在鳳翎閣中,她們自然也多得唐景為的關照。

朝夕相處中,不禁有某種情愫悄然升起。

待她們長到十六的年紀,不僅在道法上精進了許多,也出落地越發美豔動人。因與大師兄多有接觸,師兄弟們總拿他們開玩笑,明眼人都看得出大師兄是在意蘇家兩姐妹的,但至于他到底喜歡誰,卻沒人知道。

蘇碧池每每見到唐景為都要臉紅,蘇碧蓮便嗔笑道:“哈,羞什麽,等他來了,他的眼裏不只有你一個人。”

雖說姐姐蘇碧蓮将她推給了他,但蘇碧池一直知道其實姐姐也喜歡唐景為。她們是同胞姐妹,沒什麽能瞞過對方。但她們卻從未因這事争執過,當父母離開的那刻,她們就不許她們再分離。即便她們都愛着一個人,卻也不争,只将這股情愫埋在心底。

鳳翎閣內,師父聖賢,師兄體貼,除魔衛道更是造福百姓,她們做着自己愛做的事,交着自己中意的朋友,在這一方小小天地裏,她們度過了一段極為溫馨的日子。

但這一切美好,卻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打破。在鳳翎閣一年一度的祭典上,衆弟子進入祠堂,為大義死去的同門默哀。

幹她們這一行,免不了會遇到危險,自然也免不得會有一死,但龔榮有大德,為所有死去的弟子們立了牌位,只為紀念他們。

祭典需舉行整整一天,人人都必須到場,龔榮說這樣才顯得他們誠心。晚宴時分,多數人都已經去飯廳吃飯,只有龔榮與唐景為還有幾個師兄弟還留在祠堂。

那場大火便是在那時發生的。

不知為何,祠堂的大火熊熊燃燒,卻始終不見大師兄與師父出來,蘇碧蓮心裏着急,便對妹妹蘇碧池道:“我去救他們,大師兄他……他不能有事。”

直到那一刻,蘇碧池才知道姐姐是有多喜歡大師兄。即便如此,她也不想姐姐冒險。她拉住姐姐,搖頭道:“不要。”

蘇碧蓮神情凝重地看着她,語氣堅定:“必須有人要這麽做。”說着,頭也不回地沖進了祠堂。

蘇碧池自然明白師父是她們的救命恩人,而大師兄卻是她們最愛的人,若他們死了,她們一輩子都不會心安。

蘇碧池正也想沖進去,祠堂卻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震開,她被餘震傷到,傷的不輕。

但大火之下,爆炸之後,堂內人的屍骨都被燒得一幹二淨,天上飄灑着無數的黑色灰燼,像人的骨灰,或是某人的血淚。

姐姐死了,大師兄死了,師父也死了……

剛才的爆炸來自一股強大的力量,很明顯這火并非普通的火那麽簡單,而是有人蓄意為之。

在那大火還未熄滅時,一人從火中飛出,飛得極快,令人無法看清他的臉,蘇碧池卻注意到那人穿着龔榮的衣服,手上拿着鳳翎閣的法器——鳳翎。她一陣恍惚,總感覺他似乎正盯着她看,那張臉似乎便是龔榮的臉。

鳳翎,即為鳳凰的羽毛,乃是極強的法寶,龔榮當年正是擁有它,才在短短時間內,将鳳翎閣發揚光大。

由于身上有傷,加上傷心過度,她暈了過去,醒來後将之前看見的事說了,她說從大火中逃出來的人是師父,大家卻都不信,以為她當時是傷心過度,看錯了。但她肯定,她沒看錯。

這時,她突然想起了民間的一種說法,他們都說龔榮的妻子并非叫鳳翎,也不是被妖邪所殺,他只是為了掩蓋手中的法寶——鳳翎,才這麽說,她當時沒在意,只是因為她一直相信師父的為人,但現在……

如今,姐姐死了,大師兄也死了,師父……蘇碧池總覺得那場火來得蹊跷,定要将這查個水落石出,為死去的人報仇。

這件事後,江湖傳言,龔榮根本沒有所有人想得那麽聖賢。他手中的鳳翎也根本不屬于他,而是屬于一個韓姓家族,韓家曾受到鳳凰的恩惠,世代守護風翎。鳳翎在韓家是用來守護家宅的聖物,但在道士們眼中,卻是夢寐以求的法寶,龔榮殺了韓家一百零三人,将那布置成了鬼宅,根本沒人敢進入,這案子在當時成了懸案,沒人能破。

但世上總有清官,他們身正不怕影子斜,總能在最黑暗之處找出一絲曙光。查出這個案子的是大理寺卿蒲钰,他為韓家平反,證實了韓家所有人都是死于龔榮之手,并非鬼怪所為。

但如今,龔榮已死,即便案件平反,他也不可能受到應有的懲罰。

蘇碧池将這些種種都羅列了出來,想着,為何師父是在案件被蒲大人平反後才死,那天從祠堂中逃出去的人到底是誰?到底是她看錯,還是真是師父?難道這一切都是師父策劃的嗎?龔榮知道繼續待在鳳翎閣,肯定會被官府捕獲,這才刻意假死,令所有人都找不到他嗎?

想着,蘇碧池的心頭不禁湧上一股寒意。她從沒想過師父竟是這樣的人,他殺了韓家所有人,盜取了鳳翎,如今為了逃命,竟将大師兄也殺了。師父到底知不知道,姐姐是為了要救他們才死的?

現在,蘇碧池的心裏只有對師父的恨,是他害死了大師兄,也是他害死了姐姐。她要報仇……

她知道以她如今的能力,根本無法打敗師父,至少她得通過鳳翎閣的種種考驗,成為鳳翎閣的閣主。師父當年也是閣主,若她也能成為閣主,或許有可能打敗他。

很快,她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成為閣主的身上,原本她在道法上便極有天賦,龔榮當年還曾贊譽她和姐姐,說她們在道法的領悟上與之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四年之後,她通過鳳翎閣的重重考驗,也獲得了長老的同意,成了下一任閣主。這四年,因龔榮不在,一直由七位長老主持閣中各項事務。七位長老當年也是被龔榮的假仁假義給騙了,但來了鳳翎閣後,他們的确都在做好事,做自己想做,并不曾違背他們的初衷。

或許龔容也不完全是個惡人。

他們覺得即便龔榮是一個殺人犯,但他創建了鳳翎閣,卻也是功德一件。

這四年,蘇碧池不僅苦學道術,也時刻觀察着江湖上的事。

在龔榮死後,江湖中竟突然出現了一個自稱為“東湖居士”的人,此人說自己來自臺州的東湖,曾騎坐鳳凰,他手中的鳳翎便是由此而來。

只有龔榮擁有鳳翎,蘇碧池懷疑這“東海居士”很可能是他的化名。

當年,師父道行如此高深,鳳翎閣內又有誰會是他的對手。從祠堂裏逃出的人,不是他還能有誰?

只是所有人都沒有懷疑那個“東湖居士”很可能便是為了逃脫死刑的龔榮。蘇碧池對此感到可悲,但更多的是憤怒。

憑什麽姐姐死了,大師兄死了,這道貌岸然的僞君子還可以活在人世?她苦學武功、法術這麽多年,便是期望終有一日能手刃仇人。

【四】

一日,她終于有了機會。

那是六月十九,觀音成道日,衆修道之人去天臺的國清寺內上香。蘇碧池了解龔榮,知道他定會來,便在國清寺內候着。

他來時,帶着白玉面具,長身鶴立,來得不早不晚,卻是孑身一人。

遠遠地,他見到蘇碧池,卻立即換了方向,似乎有意避開她。

果然他是認識她的。

但她又怎能讓他走!駕馭輕功飛身至他身後,不待他轉身,一劍已向他刺去。

他一個側身,輕松避過,但臉上的白玉面具已被她挑落。

“沒想到幾年沒見,你的武功倒精進很多。”熟悉的臉孔,卻并非蘇碧池所想。

他不是師父龔榮,竟是大師兄唐景為。

“怎麽是你?”蘇碧池大為吃驚。

“當然是我。”

“你不是在四年前的大火中死去了嗎?”

唐景為冷哼一聲:“小師妹,死的人不是我,而是師父,只是沒想到他這麽一死,竟讓他逃過了死刑,不過這也沒事,至少最後的結果都是一樣的。”

“你說什麽?”

唐景為輕蔑一笑:“你還不明白麽,當年祠堂的火是我放的,也是我殺了師父。”

“怎麽會?”

“怎麽不會,師父是我的仇人,我早想他死了。”唐景為見她仍不明白,解釋道,“其實,我并不姓唐,而是姓韓,當年有個同書院的小孩替我死了,我才活了下來,但活下來,我的所有念頭便只有報仇。我爹我娘,都是那畜生殺的,我每每看見他,都能想起父母慘死的模樣。他呢,做的好絕,竟将韓家上下殺得一幹二淨。要不是這樣,我又怎會如此恨他?當晚,若不是阿籌來我家吃飯,我又怎能逃過一死?”

韓家遭受滅門慘案的那晚,唐景為的兒時玩伴張籌在他家吃飯。張籌家裏并不富裕,父親早逝,家中只有一個老母,努力勞作,賺取銀兩,供他念書,家裏的生活格外艱難,張母希望張籌能學有所成,将來金榜題名,報效朝廷。唐景為素來與張籌要好,常常叫張籌來他家吃飯,本也是一片好意,希望以此減輕他家的負擔。

那滅門慘案發生時,張籌不想韓家人全部被殺,很講義氣地對唐景為說:“你替我好好活下去,若我死了,記得一定要為我報仇,還有……請一定要照顧好我母親。”

張籌替唐景為死了,唐景為趁亂逃了出來。龔榮殺了所有人後,清點了人數,不多不少,剛好一百零三人。他取了韓家的鎮家之寶“鳳翎”離開了,卻沒想到韓家最後的血脈竟活了下來。

唐景為九死一生,改名換姓。他想去照顧張籌的母親,可張籌的母親一聽兒子死了,死活要去報官。官府的人早已将韓家人的死歸咎于鬼怪之談,若張籌的母親告了官,想必會引起龔榮的注意,說不定這樣一來,韓家人還沒死絕的事會被他發現。唐景為情非得已,含淚将張籌的母親殺了。

他心裏明白自己做了件多麽十惡不赦、大逆不道的事,他對不起張籌,可他真得沒有辦法。他要報仇,便不能讓人知道他是韓家人。他希望張籌的在天之靈能夠原諒他。

當年,他殺死張籌母親的時候,還只是個九歲的孩子。

再後來,他知道了龔榮建立了鳳翎閣,被人稱為聖人,他忍辱負重,拜龔榮為師,苦修道術,只為報仇。在祭典那天,龔榮說自己老了,想傳位了,便将自己的法寶——鳳翎交給了唐景為,唐景為不曾想這家傳之寶得的如此容易。他看着鳳翎,不禁又想起了韓家的慘案,便動了殺心。韓家人不曾修行道法,不知鳳翎的真正力量,但唐景為可以,這本就是他家的東西,也只有他能完全發揮鳳翎的力量,他苦學的所有東西,都在那一刻用了出來,他借着鳳翎的力量,殺了龔榮,心裏大快。

“他以為自己多做好事,便能抵消當年做的錯事,但不管他做了多少好事,阿籌,阿籌的母親,還有我的家人都不可能複活。要不是他,我這一輩子又怎會深陷于仇恨中,又怎會殺了阿籌的母親?”唐景為冷冷道,這還是蘇碧池第一次見到如此冷漠的他,在外人眼裏,他一直是個為人親和、溫柔體貼的人。

蘇碧池搖頭,并不贊同他:“阿籌的母親死了,是因為你啊!這不能怪師父,你可知道,我姐姐為了救你們,也死了嗎?她其實最想救的人是你啊!”

唐景為不以為然:“你姐姐……我可從沒讓你姐姐來救我,她死了,是她自己的選擇,與我何幹?”

話音一落,唐景為吃驚地看着刺入他胸膛的劍,怎麽都沒想到她竟會要他的性命。

她不容許、不容許有人這麽說自己的姐姐,就算是自己最心愛的人,也絕不可以。

她的劍來的太快,他根本避閃不及。

莫翎軒說到這,溫子揚突然出聲打斷道:“額,女人都這麽狠心嗎?”

莫翎軒蹙眉,抿嘴不語,不想回答這樣的問題。

在溫子揚眼裏,他以為莫翎軒是男子,不知女子的想法,故不回答。

小梅沒好氣地兩手叉腰道:“好啊,你說什麽呢,女人狠心?那只是她,可不能代表所有女人。你若再這麽說,小心,在主人沒發話前,我便将你給滅了。”

溫子揚的牙齒不禁顫抖了下,心說,這還叫不狠心啊,看來他最不該地便是得罪女人了!

他突然想到他以前那些輕浮的行徑,不禁打了個冷顫,果然是他以前人品太好,那些女人當時竟沒滅了他。到三無店後,似乎他的好運都變成了厄運,照這種情形看,他似乎必須要約束下自己,再不能拈花惹草,更不能得罪女人了!

穆離殇被他們一吵,聽故事的趣味被打斷,馬上不耐地大叫道:“哎呀,你們別說話了,先讓莫老板講完那!”不滿的語氣中帶着些許哀求。

莫翎軒正要開口繼續,溫子揚随即道了句:“故事太長,能不能精簡點?”

但這話卻立即遭了兩個白眼,溫子揚便再不敢提出什麽要求。小梅和穆離殇都是女子,即便是小的,他也不敢随意得罪啊!

莫翎軒微微一笑,繼續道:“蘇碧池将一劍刺進了唐景為的胸膛,唐景為最終死在了她的懷裏,卻始終不肯相信她竟會要他的命。”

蘇碧池的身上沾了他的血,語氣冰冷道:“大師兄,你應該知道,我和姐姐都那麽愛你,你為何要這麽說?”

唐景為想說什麽,卻已說不出話來,只是看着蘇碧池,喃喃着:“你……你……”

在他死的那刻,她都不明白他到底想說什麽。如今,姐姐不在了,大師兄死了,師父也死了,在這個世上,她已了無牽挂。

這一刻,她已不再恨師父了,師父救下她,養她,教她,待她極好,雖說師父年輕時,曾也殺過人,做過錯事,但現在他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在她眼裏,他從沒有虧欠過她什麽,只有她虧欠了師父。

早在來天臺的那天,她便已沒打算回鳳翎閣,她雖是閣主,卻沒盡到閣主的責任。她一早寫了封信,由信鴿傳到鳳翎閣長老手中,令他們再謀新主。

蘇碧池為了懷念姐姐,用了姐姐名字中的“蓮”字,還有自己的“池”字,改名為蘇蓮池。

來了三無店,便有了後面一番事。

溫子揚三人聽完,卻覺得這故事根本沒有講完啊,比如蘇碧池醒來後,又發生了什麽等等。

【五】

“所以你們是想知道蘇碧池醒來後怎樣,對嗎?”莫翎軒聽明他們的意思,如此說道。

穆離殇連連點頭:“莫老板,你怎不告訴我們她醒來後,怎樣了?你看,人家小梅姐姐也不知道,裝裝哥哥也快急死了。”

溫子揚無奈地看了眼穆離殇,不解她怎無故又将他扯上了,他只覺這故事太長,聽得有些累,想睡一覺,卻沒想到,這小雪妖竟将他拉了出來,真是躺着也中招!

莫翎軒見他們仍有興趣,卻是輕描淡寫道:“十年之後,她醒了。”

“十年?”溫子揚本要昏昏睡去,一聽到這,又打起精神,“難道她的壽命只有十年?”

莫翎軒早知他會有這種反應,故不放在心上,繼續道:“十年一夢,一夢十年,她在這十年內始終做着同樣一個夢,夢裏有師父,有大師兄,更有姐姐。師父坐在堂上,她和大師兄成了親,姐姐在旁對她微笑。師父駕鶴西去時,大師兄繼承了鳳翎閣閣主之位,她相夫教子,家庭其樂融融。若沒有仇恨,他們的一生便應是如此的。”

蘇碧池問莫翎軒:“此等夢境,可都是假?”

“夢由心生,真假參半。你可知,唐景為最後到底想說什麽?其實一切,都在你心中。”

“他想說他愛的人只有我,不過姐姐死了,他知道我不會原諒他。他避開我,是想我們不要再見,不要再打擾對方,一切都已經這樣了,不可能再回去。他拿了鳳翎,只為救人。但其實,師父當年已經醒悟,所以放棄了鳳翎,打算投案自首,但沒想到大師兄竟是韓家人。”蘇碧池淡淡道,語氣絲毫不受外界影響,她自認為自己已是将死之人,這一日,她只為自己而活。

十年前,姐姐死了,她只想與姐姐一塊去了,十年後,她只是還記着姐姐,卻只想為自己而活。

“有時,人或許還是該自私些,大愛固然偉大,但若無法愛惜自己,又怎麽去愛其他人?有送死的勇氣,怎麽沒有活下去的勇氣呢?”說着,莫翎軒離開蘇碧池,希望将這最後一天留給她自己。

她想着在這最後一天,她該去做什麽。她這一生,一直生活在姐姐的臂彎裏,姐姐死後,只活在仇恨中,如今這最後的時刻,她突然很想走遍天下,去看一看這個世間。她的一生實在是太短了,在這最後的時間,她走遍了臨安府,很明顯此時人們的思想已與當年不同,很多人,好多事,她前所未見,着實吸引人,這不禁又喚起她內心小小的渴望,啊,要是再多給她一點時間,那該多好。她定不會荒廢人生這短暫的時間。當夜幕降臨,她坐在西湖邊,看着西湖上縱情的人們,只是等死,但最終,她沒有等到死亡,卻等來了黎明。晨曦初露,蘇碧池見到向她走來的莫翎軒,問道:“為何,我沒有死?”

莫翎軒露出無奈的神色:“真是對不起,三無店裏的千日酒,只能讓你沉睡十年,實在做不到你所說的那樣,所以是我食言了。”

“這樣啊……”蘇碧池看着天邊的紅日,久久不語,半晌後,徹悟般地微微一笑,“不過還是謝謝莫老板了呢!”

好在只是沉睡十年,不是真得只有一天可以活啊!

說着,她向莫翎軒鞠了一躬,轉身欲走。

“想好,去哪裏了嗎?”莫翎軒關切地問道。

蘇碧池表情釋然,卻沒有回答。

莫翎軒又道:“其實,鳳翎閣至今無主,你可知道?”

蘇碧池吃了一驚,随即恢複平靜道:“多謝莫老板提醒。”說完,笑着揮手離去。

這時,世人已不知蘇碧池這個名字,也不知她是要回到鳳翎閣,喚起人們的記憶,還是要走遍天涯,開始新的人生。

【六】

“你真不知蘇碧池到底怎樣了?”溫子揚內心不甘,沒想到她講了這麽多,最後的結局竟會是這樣。

他真有種心力交瘁、死不瞑目的感覺!

莫翎軒才不管他如何做無賴狀,都不肯再多說半個字,便讓蘇碧池最後的結局成為一個秘密,待聽者自行想象。或許不同的聽者,都會有個不同的結局,比如穆離殇覺得,蘇碧池醒來已經與時代脫節,覺得自己跟不上時代的步伐,又悲觀起來,自殺了。

小梅覺得蘇碧池醒來,不會再自殺,而是先去了自己的家鄉,找當年殺害她家人的劫匪,報仇去了,成功報仇後,她找到了自己的遠親,與他們生活在了一起。

溫子揚從莫翎軒口中得不到結局,只能自行給它補了個結局,說蘇碧蓮是仗劍江湖,成了個俠女,因她學的是道術,更給她這個“俠”字增添了一絲神秘。

莫翎軒對這些結論都不做任何評論。

溫子揚又問道:“啊,翎軒,那千日酒是什麽,真能讓人在十年之後醒來?”

莫翎軒颔首:“是的,這千日酒曾在《酒史》中被記載了下來,我給她喝的便是這個。”

“可她十年後醒來,才想要活下去,但她已經浪費了十年光陰,豈不是太可惜了?”溫子揚惋惜。

莫翎軒搖頭:“并不可惜,這世上有多少人不是活着,卻是行屍走肉,常常做着虛度光陰的事,若把握時光,珍惜時間,從什麽時候開始都不遲!子揚,你不也虛度了二十幾年的光陰!”

“我……我……你……”溫子揚氣地說不出話來,但她的确所言非虛,他以前常常去詩香樓,只是聽歌喝酒,縱情聲樂,的确是浪費了太多時間。

他正想着什麽,思緒卻被齊木打斷。齊木走過來,對溫子揚道:“少爺,再過不久,這屋子便建好了,你覺得怎樣?”

溫子揚轉頭看向新屋,只見黑瓦白牆,牆上的油漆塗的透亮,大門由上好紅木所建,屋子寬敞,與周圍建築想比,不知豪華了多少倍。

他心裏想着:呵,今後終于可以有私人空間了。他雖這麽想着,卻吩咐齊木——

“拆了。”

衆人齊齊地啊了聲,不解這大少爺是什麽意思。

溫子揚微微一笑,抹了抹鼻子道:“我以後還是要回雪翎閣去睡。”

衆人大驚,莫翎軒無奈。

作者有話要說: 溫子揚肯定會因他最後說的話,而被小梅和穆離殇“打死”,真是個太過奢侈驕縱的男孩子了!之前寫的《九尾狐》因大綱找不到了,只能重新構思。

☆、-13-九尾狐

青丘之山,其陽多玉,其陰多青雘。有獸焉,其狀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嬰兒,能食人,食者不蠱。——《山海經:南山經》

【一】

冬至日後,溫子揚得了些閑,又想着來找莫翎軒喝酒。

從獨劍山莊到三無店,快馬加鞭也需半個時辰,為了快點見到她,溫子揚騎了名駒——風雷,不到一炷香時間,便趕至三無店。

下了馬,直奔雪翎閣,卻在花圃處被侍女小梅攔下。

“溫公子,走得這麽急,是有要事找主人嗎?”小梅上前問道。

溫子揚搖了搖頭:“倒也無事,只是許久不見,甚是想念呢!”

小梅“噗嗤”一笑,嗔怪道:“溫公子說笑了,你從三無店離開才不過七日,怎說是許久不見?若說想念的話,怎不見你想念其他人?”

面對小梅的诘問,溫子揚靈機一動道:“小梅,你才說笑了,這幾日,我也甚是想念你呢!”

小梅不信,繼續追問:“想我什麽?”

溫子揚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想你做的飯菜啊!小梅,不是我誇誇其談,你的廚藝比獨劍山莊高價聘請來的廚子還要好很多,吃慣了你做的,可再也嘗不下任何山珍海味了!”

小梅滿意地笑了笑,卻沒好氣地打了下他的頭:“虧你識相。你這樣說,無非是想讓我放你過去,對吧?”

他沒有說話,似乎是默認了。

小梅這才道:“主人的師兄之前來了,他們兩人如今還在雪翎閣外談話呢!主人囑咐過,不能放任何人進去,除了……”

她似乎有意吊着他的胃口,這一點倒和莫翎軒越來越像了,溫子揚急問:“除了什麽?”

“除了溫公子你。”

溫子揚欣喜,正要向前走,卻又被小梅攔住。他不解地問:“既然他讓我進去,為何你還要攔我?”

小梅不緊不慢道:“溫公子別急,主人雖然說讓你進去,不過有個條件。”

“什麽條件?”

“店裏的柴火不夠用了,主人想讓你砍些柴回來。”

“那簡單。”立即轉身,欲去最近的山頭拾些柴火。

“溫公子,且慢。主人說他要的是寶石山南面的松樹枝,還請溫公子将那帶回,到時,主人自會見你。”

既然莫翎軒已經下了命令,那麽他再說什麽也是無用。

溫子揚蹙了蹙眉,嘟囔了句“真是麻煩”,轉身無奈地向門外走去。

【二】

西湖之北,有山名為寶石,山上岩石呈赫紅色,在日光照耀下,如流霞缤紛,熠熠閃光,似翡翠瑪瑙一般。

因是冬日,山上諸多花草已經枯萎,只留下枯黃的落葉、幹枯的殘枝,顯得甚是寂寥。

他持斧走在寶石山上,來到南邊,找了棵松樹,正要下手砍伐時,樹上卻掉下顆松果,剛好砸到他的頭上。擡頭看去,只見一只小小的松鼠在樹枝上吱吱叫了聲,然後一躍而過,給人留下一個模糊的灰色影子。

除了飛鳥,這只松鼠還是他多日裏看見的唯一一只動物。

溫子揚咧嘴笑了笑,心裏贊嘆着自然的生命力,可又開始擔憂另一件事。

若他砍了這棵樹後,其他人又來砍,即便一個人砍伐的數目不多,但一個接一個的人來砍樹,這些松鼠們還能有家嗎?想到這點,他放下了斧頭,決定還是撿些枯樹枝回去罷!

當他撿起一根根枯枝,将其綁成一捆,準備回去時,身旁的草叢竟動了動,不經意地一瞥,只見一只雪白的九尾狐站在草叢外,脖子上戴着一塊潔白無瑕的白狐玉墜。

是她!溫子揚的注意力很快被那玉墜吸引了去。

九尾狐确定他已經注意到自己,立即躍入草叢中,消失了蹤影。

“喂,別走!”溫子揚追了上去。

叢裏的草木本不茂密,但等溫子揚走近時,突然變得十分高大,甚至超出了他的頭,蔥茏的綠草阻擋了去路,遮住了頭頂的大片天空,也遮住了他的視線,所能看見的只有前面黑壓壓的一片。即便如此,他仍然頑固地向前跑着,跑着跑着,突然,眼前明亮起來,他豁然開朗。

那竟是一片玫瑰花叢,花朵鮮紅,繁複碩大,嬌豔欲滴,綿延數裏。

站在花海中,花朵剛好淹沒他的膝蓋。他立于原地,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白狐跑到花海中央,化成一白衣公子的模樣。他輕搖折扇,做出風雅之态,頗有仙人之姿。此人,正是三無店店主——莫翎軒,是女子,卻始終扮成男子。

走到溫子揚面前,見他詫異,淡淡道:“子揚,是不是很好奇我為何在這?”

溫子揚“哼”了聲,故作姿态。

她哈哈大笑一聲:“子揚啊,我想叫你來的地方,其實是這裏啊!”

“這裏不是寶石山麽,為何不是我剛才所見?”

莫翎軒搖頭:“錯,這裏實乃青丘。”語畢,一張畫不知從哪裏飛來,落入她手中。只見畫上圖案正是他看見的寶石山模樣,畫上曲曲折折的路正是他之前走過的。

“這是……這是……”溫子揚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沒錯,子揚,是我用了障眼法,其實你到的地方是青丘山。”莫翎軒不緊不慢道。

“你說這幅畫是障眼法?”

莫翎軒颔首:“沒錯。”

“可我明明記得是走了寶石山的路。”溫子揚仍不明白。

“從離開三無店起,你的路便走偏了,其實你走的路都是前往青丘的,我給你選了條捷徑,減了不少腳程。”

溫子揚勾了勾唇:“為何你不親自領我來?”

“在你未到三無店時,我與師兄來青丘,知你會來找我,設了這障眼法。而因我人已在青丘,要再回去一趟,這一來一回可要費不少時間。”

“借口,你就是覺得麻煩,不想再走一趟。”

莫翎軒爽朗一笑,知她者,莫若溫子揚也。

溫子揚問:“可是翎軒,你為何要來這裏?”

“因為我們九尾狐族有個規矩,年前必須回來看望親人。姥姥是我和師兄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是來看望她老人家的呀!子揚曾經不是一直都想來我青丘看看嗎?”

“是想,那你打算帶我去哪裏游玩,你們青丘有什麽地方很出名?”

“說出名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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