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4)
揚噗的一聲,想知道若卿離聽見這話,不知會作何感想!
不遠處的紫霞村,一披着狐裘的男子這時竟猛地打了個噴嚏。
【七】
接近午時,小雪妖穆離殇坐在三無店外守店,看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外,便朝店裏大叫聲:“小梅姐姐,他們回來了。”
溫子揚下了車,見穆離殇伸開雙手,遠遠地向他跑來,他也伸開了雙手,為迎接她親切的擁抱,可穆離殇似乎對他視若無睹,穿過他,直接跑向了他身後的莫翎軒。
小丫頭一臉興奮,歡快道:“莫老板,你終于回來了!”
溫子揚滿臉黑線,為贏回自己的面子,看見剛出門的小梅,正要迎上去,小梅卻馬上避開,一臉嫌棄的表情:“溫公子,請自重,男女授受不親啊!”避開他,也迎向了莫翎軒的懷抱。
溫子揚終于發飙了:“他也是男人啊!”
“可他比你帥!”小梅與穆離殇異口同聲。
溫子揚扯了扯嘴角,一臉無奈,哭訴道:“莫翎軒,我跟你有仇!”
青丘山上,一白發女子折了朵玫瑰,将其放于指尖。
玫瑰中顯現出三無店的景象,溫子揚正和莫翎軒互相調侃着,看起來其樂融融。
她微微一笑,喃喃道:“她真是與我當年很像呢!”
綠衣少女站在女子身後,聞言問道:“誰?誰和師父很像!”
女子難得像今日這麽開心:“小莫這孩子啊!”
“哦,您說翎軒師姐呢,說來也是,師父您當年竟大膽到與皇族人接觸,翎軒師姐,如今竟大膽到女扮男裝,行走于市,與凡人男子交了朋友,的确和師父很像呢!”綠衣少女口不擇言,女子卻并未怪罪。
女子又道:“不過他們倒比我以前要幸福很多呢,說不定會有個比我更好的結局!”
綠衣少女不解:“師父,您獲得了永生,這難得還不是最好的結局嗎?”
女子嘆了聲:“生與死,并不是這麽看的,死聽來可怕,但要看人如何看待它。所以生未必就好,死未必就差,若生不如死,活着又有什麽意義?生,便是找到活下去的意義。”
綠衣少女颔首:“徒兒受教了!”
☆、-14-秘色瓷
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
好向中宵盛沆瀣,共嵇中散鬥遺杯。
——唐·陸龜蒙 《秘色越器》
【一】
也許是今年的冬季太過寒冷,妖精鬼怪大多不願行走,人們又都忙着籌備過年事宜,三無店一時變得十分冷清。
這日,一俊秀溫潤的男子裹着厚實的墨色大氅,穿過月門,來到雪翎閣外的水榭,擡頭便對上了一雙清澈含笑的眼睛。
莫翎軒手執折扇,笑臉盈盈。她是女子,卻一直扮作男兒。
今日,溫子揚不知為何,臉色深沉,似乎遭受了極大的打擊,無奈地說道:“翎軒,我今日已經幫你跑了三條街了,也打聽到了些事,你要聽哪個?”
莫翎軒淡淡道:“都說來聽聽。”
溫子揚吸了口氣,打了腹稿:“城西永和街的一家麻油鋪子前幾日被火給燒了,鋪子裏原來坐店的是個年輕美貌的姑娘,名叫秋娘。衆人滅了大火後,在鋪子裏發現了一具女屍,官府驗明了屍身正是秋娘,但秋娘的情人許生卻說死去的不是秋娘,他還常常在夜裏見到秋娘。人們都認為他是被鬼纏上了,許生的家人讓我向你說一聲,是否可以除去秋娘的鬼魂,讓他們過上正常的日子。”
莫翎軒嘆了口氣:“這事并非鬼怪所為。”
溫子揚吃了一驚:“可是聽他們所言,真得很像有鬼纏上了他啊!”
“你可聽許生說過,他可曾見過鬼秋娘的臉?”
溫子揚想了想,搖頭:“他說,秋娘是被火燒死的,所以她的臉也被燒成了黑炭,所以鬼秋娘從來都帶着面紗,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話說到一半,溫子揚醒悟過來,大叫一聲,“莫翎軒,我肯定是跟着你,才變傻了。”
莫翎軒哈哈一笑:“一直都很傻。相信我,這事不是鬼怪所為,再過段時間,官府便能查出真兇。你,還有其他事情要告訴我嗎?”
溫子揚作苦瓜臉,喝了口熱茶,緩了緩,道:“城西霞飛街有個紅衣坊,專做絲織品,絲織精美,顧客衆多,近來,人們為準備過年走親訪友,備置禮物,紛紛選了紅衣坊的絲錦。你也知道,我們江南的絲織品一向很有名的,這紅衣坊出售的絲織品更是佳品。紅衣坊的女工本不在晚上趕工,但為有充分的貨源,只能連夜織布。這幾日夜裏,女工們常常看見一紅衣女子坐在坊內,所穿衣物乃是被鮮血染成的紅衣。有女工認出那女子是死去多年的華裳,華裳曾是紅衣坊最出名的女工,坊內除了紅衣坊的主人紅纓外,無人能比。但幾年前的一日,她卻不知怎麽地慘死在荒林中,身上的白衣染上她的血,變成了血衣。荒林裏沒有打鬥掙紮的痕跡,明顯她是死後棄屍此處。官府查了許久,最後結案,說是她家隔壁的一個小夥子貪圖她的美色,用花言巧語将其拐至家中,但她寧死不從,便将其殺害,然後抛屍荒野。”
莫翎軒耐心聽他講完,這才道:“哦,這次的确是鬼,可惜并非我要找的鬼啊!華裳在紅衣坊,想必只是在那裏靜靜地織布吧!”
溫子揚點了點頭:“是的,她沒有害人,而是一直坐在以前的位子上織着布,可奇怪的是,她剛織完一點,布匹便都消失,她又只能重新趕織。”
“子揚,這便是鬼的執念啊,華裳熱愛紡織,所以死後,意念不消,一直做着這件事。她是不會害人的,便讓她繼續留在紅衣坊吧!”她眉頭一蹙,又道,“此外還有其他事嗎?”
溫子揚搖了搖頭:“如今,臨安城繁榮富庶,還有全真教的那些道士,城裏哪裏還有什麽妖精鬼怪啊!翎軒,你是不是想錢想瘋了?”
莫翎軒不禁黯然,長嘆了口氣:“若連你在,這三無店都如此冷清,看來非得閉店不可了,到時,我們可得各奔東西了。”
溫子揚急忙道:“別,別呀,也許還有什麽異事!”
莫翎軒轉憂為喜:“哦,說來聽聽。”
溫子揚扭扭捏捏,半晌才道:“這事,我也不知到底與鬼怪有沒有關系!今早,我跑了城西的幾條街,幫你打聽消息,在思慕街看見了老秀才錢卯。他垂頭喪氣的,手中拿着幾袋藥包,我還以為他又去考科舉,然後落榜,想自尋短見了呢!原來啊,他是家中兒子得了病,到處求醫,花了不少錢,但兒子的病卻仍不見好轉。他和我打趣說,再過陣子,說不定他就要來找你看看,是不是他兒子被什麽邪魅給纏上了。但,他的兒子今年才只有五歲啊!”
“這事的确有趣!”莫翎軒聽完,微微一笑,收起折扇便向外走去。
溫子揚急急跟上:“翎軒,人家是兒子得病,你也要去看嗎?你又不是大夫!”
莫翎軒莞爾:“能賺錢的事,我為何不做?”
溫子揚的臉僵硬了,不知是被風吹的,還是被刺激到的,心裏想着:你怎就這麽愛財呢?!
【二】
莫翎軒一直覺得溫子揚很懶,卻不曾想自己更懶。這樣的兩個人在一起,若無銀兩傍身,遲早得餓死。雖然她是白狐,卻也不得不買人間的東西,三無店裏的東西并非是她變的,倒是她買的。因為變幻物品的法術怎麽樣都會耗費精元,她可不會因這些東西消耗自己的修行。
所以說,一切都要錢,她怎能不愛財呢!
錢卯一家住在錢塘縣西路巷,是個三口之家,一個小小的簡單院落,只夠遮風擋雨。
溫子揚站在錢卯家外,看着如此簡陋的房屋,想着這樣的家庭能給莫翎軒帶來什麽好處。她莫不是想錢想瘋了,要狠狠地剝削這個窮苦的老秀才一家。可即便她醫好了錢卯的兒子,錢卯又能拿出什麽來滿足莫翎軒呢?
想着想着,莫翎軒已扣響了房門,開門的人就是錢卯。莫翎軒向他說明來意,他便領着他們進了院子。
這家院子雖然簡陋,卻很整潔,可見女主人的勤勞。
一廳,兩室,一個廚房,江南标準的房間設置。
錢卯和妻子秦蘭帶他們到了兒子房間,屋子狹小,擺放的多是孩子的玩物,屋內彌漫着一股藥味。
錢卯連連道:“屋舍簡陋,讓兩位見笑了。”
莫翎軒沒有說話,走到床邊,眼神落在床上的一個五歲小童身上。
只見他躺在床上,緊閉雙目,臉色發黑,臉上冒汗。
莫翎軒伸手翻開男童的眼簾,卻見他的眼睛渾濁一片,呈白色狀,眼球滾圓,出奇的大,似乎輕輕一觸,眼球便會爆炸開來。
溫子揚看了,渾身不禁打了個寒顫,他本就是個怕冷的人,如今看見這瘆人的畫面,只覺身體更冷。
莫翎軒問:“這種狀态持續多久了?”
錢卯道:“已有兩周了。”
莫翎軒哦了聲,微蹙秀眉:“若病情再耽擱下去,想必這孩子活不過大年初一。”
話音剛落,錢卯和秦蘭都大驚失色,急問:“這可如何是好啊,莫老板?我們可只有這麽一個獨苗啊!”
錢卯今年已有四十有餘,與妻子秦蘭同齡,他們到如今只有這一個孩子,算是老來得子,所以将這孩子看的比什麽都重。
秦蘭幹脆跪在了莫翎軒腳邊,哭道:“莫老板,您行行好,救救我兒小梓吧!只要你能救小梓,讓我們傾家蕩産也可以啊!”
錢卯的兒子叫做錢梓,一直是個聽話懂事的孩子,偶爾調皮,卻不像王公貴族的孩子,能皮得翻到天上去。
莫翎軒沒看他們,視線在屋內的東西上打轉,溫子揚想,這屋子裏根本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并不值得她如此關注。她是在找什麽呢?
莫翎軒巡視了四周,并沒有找到她要找的東西。扶起腳邊的人,她淡淡道:“如果你們還想兒子康複,便與我講講他是如何病的。”
錢卯這才明白,他兒子定是被妖邪纏住了,否則又怎會将莫翎軒招來,世人都知道三無店是個與妖怪打交道的店。他道:“莫老板,其實我兒是吃了一個桃子才變成這樣的。”
溫子揚不禁撲哧一聲,自然不信這番說辭,畢竟大冬天,怎會有桃子,難道是天庭的蟠桃,能四季都有,但蟠桃結果也有它既定的季節,可絕不會在冬日啊!
錢卯的臉色卻陰沉起來,嚴肅地對溫子揚道:“溫少爺莫要不信,鄙人家中有一祖傳的靈物,繪有桃果,能自動變出桃子來。”
溫子揚吃驚:“哦,竟有如此稀奇事,你怎不當我們的面将它拿出來?”
聽要拿出靈物,錢卯呆了,眼神停滞了會兒,有些扭妮地說道:“只是這東西,不能拿出來。”
溫子揚奇怪了,又道:“哦,什麽東西竟要如此隐秘?你既想讓我們救你兒子,卻對我們不盡不實,讓我們如何幫你?翎軒,你說對嗎?”說着,沖莫翎軒微微一笑。
莫翎軒接他的話,對錢卯道:“若你不如實向道出這前因,恕我無法救你兒子。”
錢卯被他們這麽一說,因救子心切,只好道:“那我便拿這樣東西給你們看吧,但請你們看後,莫與他人說。”
莫翎軒點了點頭。
誰都知道莫翎軒最守信用,所以錢卯放心地命妻子去拿那東西。
待秦蘭回來,手上卻拿着一副碗碟,胎體為灰,精致細膩,如玉似冰。溫子揚認出這是進貢給皇宮的秘色瓷,庶民不可用,當年,他娘嫁給他爹,宋徽宗曾贈了很多東西給他娘當作嫁妝,其中正好有這秘色瓷。
秘色瓷的“秘色”指的是保密的釉料配方。因為上了特殊的釉,秘色瓷才能通體晶瑩。
此時,碟子上還放了兩個鮮嫩欲滴的桃子。
溫子揚不是個愛吃桃子的人,但看見這兩枚桃子,卻也想狠狠地上去咬上一口。他咽了咽口水,說道:“你這庶民,怎有進貢給宮廷的東西?”
錢卯着急:“溫少爺,我已經說了這是我家傳之寶,你可千萬別去報官啊!”
溫子揚不過想吓吓他,套出些話來,遂說道:“你祖上是制窯的?”
錢卯搖了搖頭,牽強地扯出一個理由:“五代吳越之王錢镠規定越窯專燒供奉用的瓷器,庶民不可用,我與他同姓,說不定便是他的後代呢!”
溫子揚臉上突顯三道黑線,他若是吳越國王後人,他還是皇帝兒子呢,這錢卯是不是傳奇話本看多了!
莫翎軒淡淡道:“這後人之說,暫且不管,我想這事絕不可能與錢镠有關。”
站立一旁的秦蘭終于開口:“莫老板,您說對了,其實這秘色瓷并非相公之物,而是我祖上的。”
莫翎軒似乎來了興趣:“哦,說來聽聽。”
【三】
秦蘭道:“這物其實是我祖上秦平之物,祖上是個書生,偶得此物,卻因此物蹲了牢,待他出獄後,誰知明明被官府收去的秘色瓷竟又跑了回來。祖上害怕,請了高人,高人說不能随意丢棄此物,否則将有厄運纏身。”
莫翎軒問:“你祖上可有說為什麽?”
“祖上沒說什麽,哦,說了句,不能讓此物見陽。”
“既然如此,你又為何将這東西拿了出來?”
秦蘭哀嘆:“若非我整理雜物時,将它整了出來,或許小梓也不會這樣了……”眼中隐隐有淚。
年前,家家戶戶都有打掃衛生的習俗。
錢卯道:“其實這也與我有關,都怪我見錢眼開,想将它賣到鬼市裏得個好價錢,否則小梓也不會有機會吃碟裏的桃子啊!”
所謂的鬼市,不是真的有鬼,它位于臨安城外,常常有達官貴人收了賄賂,為了将手頭的贓物轉賣,夜深的時候就擺個攤子,買賣只持續一個時辰,只在每月的二十號舉行,攤上只放一盞小燈,只能照到所賣之物,很難認出賣家是誰。
賣家下至平民,上至皇親,所以官府不敢冒然來抓人。
錢卯繼續道:“原來碟子裏并沒有桃果,但等我們再看時,碟子裏竟出現了三個桃子。小梓趁我們不在,偷吃了一個。待我們回來時,小梓便成了這個樣子。”說得激動,越發懊惱起來,覺得是自己釀成了這種結果,若小梓死了,他們也不活了。
莫翎軒捏了捏碟中的桃子,又問:“這兩周,桃子都沒有腐爛嗎?”
錢卯點頭又搖頭:“可以這麽說,卻也不能這麽說,在小梓病了後,我曾試圖将碟中的桃子丢了,可第二天,它又會回來,每次不多不少,都是兩個。”
莫翎軒微微颔首:“好的,我大概明白了。”
錢卯和秦蘭覺得事情有了轉機,問道:“莫老板,您是明白了怎麽治好我家小梓了嗎?”
莫翎軒拿起碟碗道:“沒錯,其實這一切都與這個秘色瓷有關。”
錢卯大膽地猜測:“難道這秘色瓷裏藏着一個鬼?”
莫翎軒微微一笑,輕描淡寫道:“沒錯,她——還是個厲鬼。”
出了錢卯的院子,溫子揚小心地揣着懷中的秘色瓷碟碗,心裏想着這莫翎軒怎麽竟做起了坑蒙拐騙的勾當。
錢卯一家一聽秘色瓷碟碗裏藏着一只厲鬼,哪還敢再藏着這東西,即便是傳家之寶,只要能讓家人過得平平安安,也能抛棄它的啊!
莫翎軒拿了秘色瓷,對他們說不出三天,錢梓的病便能好轉,若病未康複,錢卯随時能去三無店拆招牌,她将任錢卯處置,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她這話,說的有些狠了。
溫子揚自然不想她死,不管她要求他做什麽,他都會盡自己所能,助她一臂之力。只是他不知她到底要做什麽。
回到三無店內,已是日暮,穆離殇和小梅興致滿滿地看戲歸來,因店裏沒什麽生意,莫翎軒便随着她們做任何她們想做的事。
穆離殇跑到她身邊,她撫了撫穆離殇的頭,道:“幫我準備一瓶酒,再加幾道下酒菜。”
穆離殇連連點頭,小梅上前:“主人,我陪離殇一起去。”
莫翎軒颔首,小梅便陪着穆離殇向廚房走去。
在她們還沒來到南院的時候,莫翎軒示意溫子揚将秘色瓷碟交給她,她單手接過,在碟上默念口訣,雙手一撫,碟上紅光乍現,自動脫離她的手,飛至半空,待紅光褪去,秘色瓷穩穩地落入她的手中。
此時,原本無風的院子竟狂風大作起來,溫子揚還不知發生了何事,一陣凄厲的女聲突然傳來,她怒道:“多管閑事,拿你命來。”
一緋衣女鬼不知從哪出現,沖着溫子揚洶洶而來。她的模樣甚是普通,也許連平庸也算不上,因憤怒顯得十分醜陋。
溫子揚大喊:“可不是我召你出來的,是他!”情急之下,向莫翎軒一指。
看見莫翎軒,緋衣女鬼果然不再沖着溫子揚,反向莫翎軒而來。
莫翎軒神色平靜,看着溫子揚,嘆了口氣道:“你倒好,逃得比誰都快,我們還是不是朋友?”
溫子揚避她們遠遠地,義正言辭道:“翎軒啊,我今天都已經幫你跑了三條街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你看,你說我招鬼,留在店裏可以幫你拉生意,我負責招鬼,你是不是就該負責除鬼啊?”
莫翎軒還未說話,緋衣女鬼大喝一聲:“你這小子話說得倒是張狂,待我除了這術士,便是你的死期!”
溫子揚駭然,沖莫翎軒大叫:“翎軒,你撐着啊,我先走一步了!”飛身至雪翎閣頂,打算看她如何對付女鬼。
莫翎軒無奈地看了眼溫子揚離去的身影,覺得若讓溫子揚這麽惬意地看她與緋衣女鬼相鬥,實在太便宜了他,便也飛身至屋頂,女鬼緊随其後。
溫子揚剛剛在屋頂上坐穩,見女鬼又來,打了個激靈,駕馭輕功,在空中疾奔,嘴裏大喊道:“翎軒,你這算什麽朋友,哪有朋友讓朋友面對危險的?”
莫翎軒跟在他身後,淡淡道:“你不也如此。”
不得不說,自從入了三無店,開始替莫翎軒招徕生意,溫子揚就練出了兩條兔子腿,他知道若今夜被女鬼追上抑或被莫翎軒追上,基本就是性命難保抑或被莫翎軒折騰得生不如死。
此時,臨安城上方出現這樣一道奇異的景象。一墨衣男子首當其沖,身後跟着一白衣公子,白衣公子身後是一緋衣女鬼,三人極速劃破長空,如三顆流星劃過。
但三人之中,到底還是莫翎軒的道行最高,不一會兒,她追上溫子揚,到了他身前,然後潇灑轉身,攔住了他前行的腳步,溫子揚無路可走,在一屋頂上停下,剛一轉身便對上一張蒼白無血外加醜陋無比的臉,臉的主人此時正怒視着他。
溫子揚穩了穩心神,開口無奈道:“姑娘,為何苦苦相逼?”
女鬼道:“是你們先破壞了我的大事?”
溫子揚怔了怔,一道冷汗流下:“姑娘說的大事,莫不是……”
女鬼冷冷道:“秦蘭一家都該死。”
溫子揚正欲說什麽,女鬼又怒道:“我與你們說這些做什麽,你們只管受死就好。”說着,突然嘴裏長出尖牙,指甲猛長,向他們殺來。
溫子揚這才明白莫翎軒所說的“厲鬼”非假,這女子死前定是受冤屈而死,死後化作厲鬼來尋仇。
溫子揚突然覺得她可憐,便一動不動,神色哀傷道:“若你殺了我,可以解開你的心結,洗刷你的冤屈,我可以讓你殺我。”
話音落下,女鬼竟不知怎麽停下了手,捂着臉哭了起來,已經很久沒有人再與她說過這樣的話了啊!不管她活着還是她死了,從來都沒真正被人關心過。
可她突然想到了什麽,又變成兇神惡煞的模樣,用手緊緊掐住溫子揚的脖子,怒道:“你真以為我不會殺了你?”
溫子揚抓着女鬼的手,只覺手上冰涼,難以呼吸,勉強說出一句話:“我只是想解開你的心結。”
莫翎軒在旁觀看,見女鬼似乎怎麽都不肯松手,上前提起一腳,踢開了女鬼,冷冷道:“你只記得自己的冤屈,可曾想過秦蘭一家都是無辜的,她祖上的錯,為何要她們一家背負,你已殺了她的父母,難道連她的孩子都不肯放過?”
秦蘭在她十六歲那年,父母同時病逝,死前将包裹好的秘色瓷交給秦蘭,囑咐她不得打開包裹,定要将包裹藏好。秘色瓷曾被高人施咒,只要不見天日,裏面的厲鬼便不能害人。莫翎軒早将這些打聽清楚。
女鬼蹲下身,聲音顫抖,滿含憤怒:“我……她,可她是秦平的後人啊,所以她并非無辜!”
莫翎軒又道:“既然你說自己無辜,不如将你的事道來與我們聽聽,如此,到底誰才無辜,不是一目了然?”
女鬼覺得這話有理,擡頭努力回憶,直到往昔的記憶都清晰地仿佛歷歷在目。
【四】
女鬼生前是個女陶藝師,名叫陶落,家父愛好制陶,陶落便也喜歡制陶瓷,手藝卻比家父要好,但因是女子,無法進入宮廷的分院,無法成為專為宮廷制造瓷器的頂級陶工。
好在她輕名利,并不将此放在心上。
一日,她偶得靈感,打算制出進獻給皇宮的秘色瓷。
可秘色瓷制作工藝複雜,所用釉料更是保密,她對其也不過聽人說來,或是畫上看來。但她有炙熱誠心,所以一直堅持了下去。
此外,陶落有個青梅竹馬,名叫秦平,苦讀聖賢書數十載,頗有才識,是柳縣丞家中的門生。
當年,他們過得真是“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的日子。陶落生得并不漂亮,眼睛小,鼻子塌,一雙耳朵像是招風耳。小時候,若是有玩“成親”的游戲,男孩子多不願找陶落成為新娘。
只有秦平,在大家的取笑中,娶陶落成為新娘,當然,這只是年少時的一種游戲,大了便不該當真,但陶落卻當真了。
秦平家裏有棵野桃樹,每到初夏,便結果子。結的第一顆果子,秦平都送給了陶落。他是感激她送他瓷器,有了這些瓷器,他家便再沒買過碟碗水壺等,省下了不少錢。
陶落收了桃子,舍不得吃,覺得有一天秦平定會娶自己,覺得自己也有資本成為他的妻子。
她锲而不舍地研究秘色瓷,終于在幾年後,制出了第一批秘色瓷。
她的制陶才華,若是放至今日,定能大放光彩,但在那時,卻只能不見天日。
她當時告訴自己,終于可以給秦郎一樣名副其實的定情信物了。
然後,她滿心歡喜地将自己制好的秘色瓷親手送到秦平面前,一碟一碗,代表一心一意,一生一世。
秦平認為此物太過貴重,并不肯收,但陶落不依,将碟碗放他手中,便跑開了。
秦平看着陶落跑開的身影,有些為難,不知該不該與她道明——
他喜歡的人其實是柳縣丞家的小姐柳井啊!
這麽多年朝夕相處的時日裏,他自然明白陶落的心思,只是這感情之事向來是勉強不來的。
柳井的父母很中意秦平,兩家人早已定下婚期,秦平與柳井不知度過了多少個朝夕相處的日子,時日絕不會與陶落相處的短。也不知是陶落這幾年足不出戶,一心制瓷,沒看見他和柳井的相伴,沒聽到他和柳井的歡笑,還是她故意視而不見,聽見了也假裝沒聽見。
手上的秘色瓷雖是好東西,但終究不是庶民能用得的,或許陶落是想有朝一日,他能入朝為官,這秘色瓷大抵也能用上了。
進了屋,秦平将手中的秘色瓷随手一放,再不管它。
一日,陶落來找秦平,見他不在,避過其母,偷偷走進他的房間,翻看他寫的書法,翻着翻着,“砰”地一聲,似乎是什麽東西摔壞了。她朝角落一看,看清拿東西的那刻,臉上瞬間露出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
她跑出門去,剛好看見秦平和柳井說說笑笑地回來。
她躲在角落,涕泗橫流,心中莫名湧起一種恨意。
幾日後,一群捕快沖進秦平的家裏,在秦平房間角落找到一副打碎的秘色瓷。捕快二話不說,将秦平抓了起來。
秦平問:“不知小民所犯何罪?”
捕快毫不客氣:“有人報案,說你家中私藏宮廷中才能用的秘色瓷,宮內最近剛好丢了一副秘色瓷,也是一碟一碗。可見你便是那竊賊。”
秦平大叫:“大人,小民真是被冤枉的,這秘色瓷并非小民之物。”
捕快又道:“是不是冤枉,去了縣衙不就真相大白了。”
秦平被捕快抓着,有苦說不出,圍觀的路人都對他指指點點,說着:“真看不出他竟是這樣的人……”
他被說得無地自容,餘光瞥見圍觀人群中有一抹熟悉的緋色人影,若她能為自己作證,他就清白了呀!然而,她竟冷冷地看着他,嘴上揚起一抹不屑的冷笑。
秦平在牢裏被關了十幾天,多半的時間都在接受審訊。好在他與柳縣丞關系不錯,縣衙老爺這才明察秋毫,查到報案的人正是陶落,至于秦平手裏的秘色瓷是不是陶落所制,縣衙老爺還要繼續追查。因宮裏丢失的那副碟碗年代要比秦平手中的要久,兩者并不相符,更何況,秦平只是個讀書人,怎有本事将皇宮大內的東西偷出來,可見對他的罪名并不成立。
官府最終結案,放了他,去陶落家中找陶落,問她是否私造秘色瓷,卻發現她已畏罪自盡。
秦平怎麽也想不到,陶落竟會去告他,竟會讓他受這無謂的牢獄之災,他還想不到陶落竟會自盡。
他其實并不怪她,倒想問問她為何要這麽做。他更想不到,他在牢中的那段日子,他的未婚妻柳井竟病逝了。
柳井去世的消息是柳縣丞告訴他的,柳縣丞說柳井是擔心他才病倒的,他在牢裏讓柳縣丞給柳井帶話,說他定會平安出獄。可柳井最終卻還是死了。
時值盛夏,怕身體腐爛,産生異味,柳縣丞早早地将女兒下葬了,所以秦平并沒有看見柳井的最後一面。
出獄後,他立即去了柳井的墳邊祭奠,想當年,柳井是那樣健康的女子啊!他入獄前,她還是氣色紅潤的呀,怎就說走就走了呢?
秦平燒了許多他們以前來往的書信,再次擡頭時,卻看見柳井的墳前放着一碟一碗,正是陶落給他的秘色瓷,只是這秘色瓷已碎,這副怎是完整的?
懷着忐忑的心,他看向秘色瓷碟子,只見上面多了個桃子形狀的刻花,想必這不是陶落給他的那副吧!但剛剛是誰将它放在這裏的?
秦平轉身,但四周都是墳墓,哪裏有人?再回頭,只見秘色瓷碟裏竟放了個鮮豔欲滴的桃子。
這事實在太詭異了,秦平還未祭奠完,便起身落荒而逃,風中吹起幾張他寫給柳井的情詩,墳墓中,似有女聲傳來,正哀戚地讀着詩上的內容。
“盼與君長相厮守,奈何天人永相隔。憶君思君不見君,何處才能再重逢?”
自那時起,秦平總能在任何地點,任何時間,看見那一副秘色瓷碟碗,碟上放着一只粉嫩的桃子。
秦平曾無意間問過柳縣丞:“大人,井兒真的是因對我思念成疾,才離開人世的嗎?”
柳縣丞無比悲傷道:“她當時的樣子啊,真是慘不忍睹,像是中了毒。她暈倒時,手中拿着一只啃了一口的桃子,我以為是桃子有毒,但驗不出有毒,大夫來看,也不知小井是得了什麽病,小井去世時,叫着你的名字啊,所以我猜測她是對你思念成疾才死的。這傻孩子,擔心着別人,怎不先想想自己?”
秦平一時情難自禁,眼睛不禁蒙上了一層水霧。
想到柳井死前曾吃過一個桃子,難道?
當那秘色瓷再次出現後,秦平大膽地拿起它,去找了一位聽說在本縣很有本事的老道。他覺得如今在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怎麽都不像人為!
老道見了秘色瓷,說了個“死”字,,頓時将秦平震住了。
秦平問:“還請大師明示。”
老道學法大半輩子,法力并不低,但要除掉附身在秘色瓷上的厲鬼,也有些力不從心,只說:“此乃死劫,碟上出現一桃,代表一人必死,不死不休。”
“大師是說我逃不過一死?”
老道搖頭:“倒也不是,若想活命,我可以贈你一咒,此咒能使瓷上厲鬼難以現身,更能削減她的法力。但你務必記得,我施咒後,再不得讓這秘色瓷見陽。”
到底是生死攸關的事情,秦平鄭重答應。
老道施咒後,用包裹将其包住,秦平小心接過,問:“大師,是否若我将這秘色瓷毀去,便能不受女鬼侵害?”
老道忙勸道:“切莫如此,若無深厚的道行,這麽做,說不定會激怒厲鬼,搞不好厲鬼未除,立馬搭上自己的性命。若不想被這厲鬼所害,還是自己将其藏好,告誡後人,莫讓此瓷見陽,否則禍害後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