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16)

降臨的人家。也在那時起,它再也不願成仙,它做不到不犯錯,更做不到面對一個殺死水中花的兇手。

【四】

六十年後的壁國,壁國皇妃誕下一女嬰,女嬰誕下的那刻,十裏桃花盛開,是個奇景。壁國皇帝很高興,為孩子取名一個花字,壁國祁氏,所以這個女嬰叫做“祁花”。

祁花日漸長大,長得越來越美,卻是癡癡傻傻,并不聰慧。

為了祁花能活得像個常人,壁國國君廣招名士,希望從中擇出一人來教導他最愛的小公主。

各方名士,齊聚壁國,領國大梁,自然虎視眈眈,但大梁想錯了,壁國國君只是太愛自己的女兒,想讓高人來教祁花。自古都是名師出高徒,雖然祁花并不聰慧,但師出名門,大概也能彌補些天生的不足。

至于祁花癡傻的程度,實在令人頭痛。可以說,随便找個人都能比祁花聰明,但宮中的人又不敢明目張膽地說祁花笨,這話若要落入國君耳裏,定是要砍頭的。

壁國國君膝下沒有幾個兒女,唯一的女兒,就是祁花,不對她好,自然也不知該對誰好。他一心喜舞文弄墨,吟詩作對,并不喜政治,只是命運将他逼上了王位,這也許這也注定他無法成為一個真正的好君王。

祁花最愛這個父親,不管自己犯了什麽錯,他都能原諒她。

可她犯錯,并不是有意,只是她太笨,常常被人利用,卻還不知是被人利用。

廣招名士的帖子一發,一群人陸續來到壁國,相互切磋,最終一人從衆人中脫穎而出。那人模樣長得極好,氣質卻是無比冰冷,連壁國國君都被他的氣勢震得說不出話來。

壁國國君緩了緩,半晌,問他:“你叫什麽?”

他垂首,作揖道:“草民姓卿名離。”

“哦,卿君,不必多禮了,朕喚你來,是想讓你教朕的這個女兒。”壁國國君話音一落,婢女們才将祁花從假山假石中拉出來。祁花玩着手中的狗尾巴草,不知發生了什麽,待壁國國君幹咳了一聲,她才緩過神來,盯了他老一會兒,才揚起笑容,向他跑去:“父王。”

她跑得急,差點絆倒,最終卻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擡頭看見一張陌生的臉,一看見陌生人,她眼中的淚水立刻下來了,哇哇大哭。

壁國國君将她從卿離懷中拉出,拍了拍她的背,她才開始不哭,對着卿離道:“哎,你也看見了,朕的這個女兒,并不太好教育,在她五歲的時候,被一個陌生人騙得極慘,差點活不下來,後來被母娘打了一頓,這才開始不接觸陌生人,害怕陌生人,但她的母娘也是被逼無奈,若不告訴她陌生人都是惡人,說不定她都活不到現在了。如今,你也應該知道大梁國對我們虎視眈眈,朕怕小花會被他們的人利用啊!到時,面對重臣的壓力,朕也只有舍棄小花了。”

卿離微微俯身:“草民明白,草民定會用心教導小公主,保證給您一個正常的孩子。”

壁國國君聽了他的話,這才稍稍安心了。

卿離的眼神落在祁花身上,看着這個熟悉的身影,卻又無比稚嫩的臉,心裏總有種心酸。那年,祁花十歲,距離誅仙臺一別,已有整整七十年。

毫無疑問,他就是當年的兇狐——卿離。

八年之中,在他的悉心教育下,祁花雖仍不聰慧,但也不會再犯低級錯誤。

卿離想定是當年誅仙臺削去她仙骨的同時,也傷了她的靈識,以至她如今變成這樣。

見他低頭沉思,祁花噔噔噔地跑進涼亭,來到他身邊:“師父,你在想什麽?”

祁花等了許久,也沒聽見卿離回答,就開口道:“師父,父王說如今局勢緊張,他将要把我許配給鄧将軍,鄧将軍雖然年紀大了點,但善于行軍打仗,父王說他是本國的大功臣,嫁給他,他不會虧了我,肯定會将我扶正,你真得願意讓我嫁給他嗎?”她一口氣說完,卿離的語氣卻極冷:“你想嫁就嫁,不必問我。”

祁花壓着眼中的淚珠:“我明白了師父,為了國家,我不能光顧着自己,好,我去答應父王,然後擇個吉日,就下嫁給鄧将軍。”說完,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摔倒了,也要自己爬起來。

卿離沒有回頭,只是看着亭外的一池清水,似乎從中能照出自己的心,可他就這麽坐着,不想問,不想看,更不敢去想。她如今是凡人,嫁給凡人,自然是她的歸屬,可他又為何苦苦地找她數十年,直到今日都放不下,到底是哪裏錯了,為何他的心亂了。

壁國與大梁的一戰已是勢如破竹,在所難免。

但所有人都不知道,戰争中奮勇殺敵的一個人,竟只是一個女子,在卿離手把手的教導下,她的武功并不輸給男子,雖然她并不聰明,但單刀直入,消滅敵軍,她還是懂的,在軍中,她是最聽将軍話的人。

女子之身私入軍營,本是死罪,但她早與鄧将軍說好,只要帶她入軍營,她就下嫁給他,否則,她寧可一頭撞死。兩頭都是死,鄧将軍只能勉為其難的帶她入軍營,成了他最親近的手下。

卿離每每在戰争開始,就站在遠處,看着兩軍相争,不管誰輸誰贏,只是靜觀。這人世間的紛争,不是他能幹預的。這場戰争的最終結局,他早已經預料到了。只有一點,他怎麽也沒有預料到。

在後面的一戰,鄧将軍戰死在大梁最骁勇的戰士手中,當敵軍問,壁國可還有人來迎戰時,一個瘦弱的身影站了出來,祁花一身戎裝,持槍立于馬上,引得大梁國的士兵縱聲大笑。

祁花不卑不亢:“我們壁國比的不是蠻力,自然也不像你們這些蠻人,長得粗壯又如何,不過是個花架子,卻沒點實質。”這話自然引來了大梁國将士的憤怒。

殺死鄧将軍的戰士立即騎馬到祁花面前,二話不說,已揮起一斧,祁花輕巧避過。兩人鬥了不到一個時辰,敵方竟敗下陣來,她為鄧将軍報仇後,冷冷道:“別以為壁國無人,只要我不倒下,壁國絕不是你們能輕易攻下的。”

話至此,那一役,大梁國大敗,但壁國失了一員大将——鄧将軍。

如今,壁國再無能人,祁花只能暫代鄧将軍的位置,守衛國土。

壁國大勝的消息傳來,壁國上下都是一陣歡呼,只有卿離眉頭緊蹙,一言不語。

夜裏,卿離隐身進了軍營,看到坐在大将軍位子上的祁花,立即現出形來,一把抓住她,說道:“你一個女兒家,不該來這軍營。”

祁花想扯開他,卻無奈他的力氣太大,頭盔被扯落,落下一頭青絲。

走到軍營外,他的一字一句都落在了其他軍官耳中,原來由他們推舉出來的人,竟是個女子!祁花又羞又惱,用力推開他:“師父,鄧将軍死了,軍中無人主持大局,你明不明白,若我走了,這軍中定如一盤散沙。”繼而面對衆人質疑的神情,不卑不亢道,“我是女子又如何,我是壁國的公主,身上流的是壁國的血,前陣子死的是我未來的夫君,我想為自己的國家,自己的未婚夫做一些事,有錯嗎?我想來守衛國土,有錯嗎?你們認為除了我,有誰可以戰在鄧将軍的位置上?如果你們自認為有人能超過我,好,我今日就革職,将位子讓給他。”

軍營上下自然無人再比得上她,但想到她一介女流,衆男子還是抱着躍躍欲試的态度,拿出手中的劍,紛紛挑戰她。

她沉着應戰,但卿離明顯不想她勝,故意施了法,讓她敗下陣來。她一直知道是卿離設計害她,但并不恨他,畢竟,是他将她教得如此優秀,若沒有他,她還是當初那個癡癡傻傻的女孩,哪有為國奮戰的可能。

她将大将軍一職交給了戰勝他的人,離開前,義憤填膺地說道:“若來日壁國将破,我定血濺沙場,身為壁國人,絕不可做懦夫。”

如她所料,軍營沒了她,沒了鄧将軍,根本敵不過大梁國的幾十萬大軍。最終還是她請纓,讨回了大将軍的位子,離開宮廷時,她再次看見卿離,但對他的心卻已經死了。

卿離自然還想攔住她,她卻不慌不忙道:“師父,幾年前我問你同不同意我嫁給鄧将軍,你沒有回答;我說過,人活着不能光顧自己,你當時沒有反駁,所以你沒有攔我的理由。還有壁國是我的國家,你卻不是壁國人,既然你不肯出手相助,我也不想求你,你更沒有資格攔我。”

從他身邊頭也不回地走過,她再次上了戰場。

經過幾場大戰,壁國的守衛将士一減再減,因她回歸,士氣稍稍回歸,但也回不到從前了。她號召大家,生為壁國人,死為壁國人,寧死不可屈服。只要她活着一日,壁國就不會破國。

戰争中,她傷得很重,但她遲遲不肯倒下,只因身後還有她的子民。想到一旦國破,不知多少無辜人要慘死,不知多少人要無家可歸,自己的父母定也活下去,所以她總是咬着牙,告訴自己不可以敗。

在鼎山一役,他們中了埋伏。戰場上,她在刀光劍雨中飛奔,如雨般的劍在她四周穿梭,突然仿若有人親切地喚她的名字,她回頭,什麽也沒看見,只覺胸口有些悶,低頭一看,不知何時左胸下已被利箭刺穿,只留下一個血窟窿,胸口好痛,頭有些暈,呼吸也很困難,心裏想着,師父,我還以為是你來了……四肢失去力量,她從馬上摔了下來,失了所有感覺。

她醒來的那刻,才知有幾個誓死效忠于她的人拼命救下她,将她送回了宮。而此時卻聽到了國破的消息。

除去以前的戰争,光是她與大梁一戰就整整打了五年,到頭來,國家還是破了。她再也沒有家了,父王将子女們都殺了,最後與母後自刎于大殿之上。她拖着一身傷,來到了無人守衛的城樓上,終于覺得自己一身輕松,心情卻無比沉着。直到最終一刻,卿離都沒有再出現。

他到底是不要她這個徒兒了……

想到敵國根本不會放過她,與其他們動手,不如……她看着天空,腳尖一點,身子一傾,從城樓上縱身而下,像一只斷翅的大鳥,直直墜入大地,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師父,國破了,弟子沒有家了,也沒有親人了。”

對她來說,人世間最悲傷的事,并非戰死沙場,也不是卿離對她見死不救,而是她還活着,疼愛自己的所有親人卻都已不在,沒有家,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師父,那麽她還剩下什麽?

卿離本來平靜地站在遠處看着這一幕,這刻,心卻亂了,明明這是她這一生注定的結局,為何看到這些,他的心會這麽痛,也許他根本不該找她,如此也不會心傷。

此生若能不相愛,如此便能不心痛;此生若能不相戀,如此便可不相守。

這一刻,他認清了自己的心,原來他是對她動了真情。

可是她這一世只能為人,注定一死,他終于受不了,再也受不了她再次離他而去。他寧可永遠不去找她,只願記得此生此世——她的笑顏。

【五】

溫子揚聽完,半晌說不出話來,待緩過神來,才道:“翎軒,你不是說只大概聽過他們的事,怎麽知道得這麽多?”

莫翎軒看向窗外,淡淡道:“每個人都會有一段故事,或驚心動魄或平淡無奇,我平時最愛,就是收集這些。從這些故事,感知人們的情,人們的恨,便能更了解他們,更加了解,就能知道他們更多的弱點,這樣與他們做生意,自然會更加順利,他們要我滿足他們,若我連他們想要什麽都不知道,這生意還如何做!”

溫子揚哦了聲,又問:“你不是說你師兄,也就是卿離,不願再去找她,那如今,怎麽又遇上了?我想浮笙就是當年的水中花仙子,也是當年的祁花公主吧!”

莫翎軒颔首:“你說得沒錯,師兄當年的确已經不再尋找她的轉世,所以幾百年來,他們再也不曾相遇,但這次,浮笙與師兄相遇,其實是在師兄的意料之外。”

“此話何解?”

“浮笙從小沒有父母,沒什麽本事,口才倒是不錯,做起了騙人的勾當,竟還是一騙一個準。她随意一說,迷信的家庭大多都會被她繞進去了,她平時裝神弄鬼,又驅妖又驅鬼的,聲勢倒弄得很大,有些不服她的妖怪故意與她作對。面對真妖,她可跑得比誰都快,真是個有趣的女孩,不服她的妖怪中,自然也有師兄,待師兄看清她的臉,知道她是水中花的轉世,哪裏還願離開。”

“說到底,你師兄還是個癡情種。”

莫翎軒皺眉:“可是師兄注定要看着浮笙死去的,就像當年那樣。”

溫子揚不禁沉默了。

若是其他人,是生是死,是喜是憂,莫翎軒一點也不關心,可如今,此人卻是自己師兄呀!她難免還是犯了愁。

兩人沉默了不久,便到了式微山。

式微山據說是狼族的領地,其他人都不敢輕易上這座山頭,走得人不多,自然沒有路。

莫翎軒拍拍溫子揚的肩,似笑非笑道:“我已經送你到了目的地,待師兄到了,你就與他一起上山吧!”

溫子揚勾唇,兩眼瞪得老大:“你……你……”正想說什麽,一個白色冷漠的身影已到。

“走吧!”卿離對溫子揚吩咐一聲,化成白狐,縱身躍了幾下,白影便完全消失,這架勢哪裏像是需要溫子揚啊!

溫子揚還在猶豫,莫翎軒便已一腳将他踹了上去,嘴裏振振有詞道:“憑你這速度,等下若是師兄救回浮笙,我們這生意還要做嗎?”

溫子揚摔得極慘,起來時,人已在山頭,頭上衣服上腳上都沾着枯草葉子,想到山頭離山腳極遠,立即沖山下大叫聲:“莫翎軒,你等着,待我解決了這事,定要把三無店給拆了,看你還怎麽做生意,還怎麽使喚我。”稍稍解了氣,回頭,只見眼前無數個黑衣男子抓着一個美麗的黃衫少女,少女自然就是他們要找的浮笙。

這些人此時正目瞪口呆地看着溫子揚,溫子揚只好尴尬一笑。

他這麽出場,看見的人,不奇怪也很難吧!

黑衣首領手中拿着一件白色狐裘,看着溫子揚手中的劍呆了片刻,溫子揚看着他的臉,咦了一聲,道:“你這唇怎麽黑得像中毒了一樣!”

黑衣首領臉色更加暗沉,但很快看出溫子揚不過一個凡人,想到自己還有人質在手,不禁笑道:“你們今日有命來,恐怕就沒命回去了。”

浮笙看到卿離陰沉的臉,想是他動怒了,心裏有些害怕,帶着哭腔道:“離哥哥,我錯了,我不該将你給我的狐裘弄丢的,離哥哥,你別罵我,我其實是想幫你再拿回來的……”

卿離還未說話,黑衣首領不耐道:“真煩人,快給我将她的嘴封上。”

手下從袖中拿出一塊潔白的手帕,眼見要塞到她嘴裏,她立刻又大聲說了兩句話,好像不說出口,她這輩子都不能再講話了。直到嘴被塞上,嘴裏還哼哼唧唧個不停,溫子揚這時發現這個浮笙的确如莫翎軒所言,很是有趣,卿離為人冷漠寡言,浮笙熱心多話,兩人性格互補,實在是妙,妙啊!溫子揚感慨着,黑衣人已經向他們襲來,好在黑衣首領的目标不是他,而是卿離。

而他只是和那群小喽啰打在了一塊兒。

小喽啰雖然武功一般,但會施法術,眼見要敗下陣來,溫子揚一把拔出手中劍,劍上的罡風掃向衆妖,被劍氣擊中的妖精,個個倒在地上,化為了狼身,原來是狼妖。

黑衣首領見手下死的死,傷的傷,再顧不得卿離,倒是惡狠狠地看着溫子揚,沒想到這裏最強的人不是卿離,竟是他最不看好的凡人。

連浮笙也多看了溫子揚幾眼。

鎮妖劍在溫子揚手中發揮出了極強的力量,黑衣首領不禁有些畏懼,只能抓着浮笙,将她當成保命符:“你們若敢過來,我就把她殺了,把狐裘給毀了。”

卿離上前一步道:“放開她,我可以答應你任何事。”

黑衣首領聽到這,明顯有些猶豫,想了想,又看了看浮笙。浮笙只是呆呆地看着卿離,一時間竟忘了掙紮,黑衣首領回過頭,有些不确定地說道:“真得什麽事情都答應?”

卿離點頭。

黑衣首領這才舒了口氣,道:“好,我要你自罰三掌,三掌之下,你必須吐出口鮮血,不僅如此,三掌之後,你要自封法力,我要确定你真的沒了法力,才可以。”

溫子揚立即勸道:“不可。”

黑衣首領無視溫子揚,又道:“還有,你必須将那小子手中的鎮妖劍打落。”

溫子揚太過理智,自然說道:“你再說什麽也沒用,他不會聽你的……”話未說完,卿離已經出招,一腳将溫子揚手中的鎮妖劍踢到了山下,溫子揚沒想到他會這麽做,一點也沒做準備,見鎮妖劍沒了,立即大叫道:“喂,你瘋了,沒有鎮妖劍,我們還怎麽對付他?”

黑衣首領低聲陰笑。

卿離不管溫子揚說了什麽,一掌一掌已向自己劈去,三掌後,噗地一聲吐出一口鮮血,傷得很重,這還不止,他又立即自封法力。

浮笙看到他這個樣子,眼中不禁有淚光閃爍。

溫子揚這下真得惱了,只覺卿離真是瘋了,是個為愛不顧一切的瘋子,他憤怒懊惱,卻也無計可施,埋怨道:“這下好了,鎮妖劍沒了,你又沒了法力,你讓我一個人對付這麽多人嗎?你不要命,幹嘛将我搭上。”突然,他想到了什麽,竟不再發牢騷,蹙着眉頭,一言不發。

黑衣首領發出一聲尖笑:“好,很好。”說着,将手中的狐裘丢向早已準備好的火堆,将浮笙推下了山崖,自己立即趁亂逃跑。

卿離二話沒說,飛身去救浮笙,溫子揚自然要去保住狐裘,不然,這生意也白做了,莫翎軒若知道狐裘被燒了,怕是要傷心許久。待他快要接到狐裘,一道白影飛來,取過了狐裘。溫子揚舒了口氣,還以為是卿離,擡頭卻對上莫翎軒含笑的眼睛。

溫子揚不解:“翎軒,你不是不上來嗎,怎麽來了?”

莫翎軒輕舞折扇,潇灑脫俗:“我在山下看鎮妖劍飛了下來,想到你們是出事了,便上來了。還好,一切如我所料,并沒有什麽大事發生。”

“什麽如你所料,難道你都知道?”

“來之前還有些不确定,但現在已經确定了。”

話音剛落,卿離抱着浮笙穩穩地落到了他們面前。浮笙看着卿離慘白的臉,剛才一直壓着的眼淚,一下子流了下來,卻是無聲哭泣。

卿離似乎并不領情,一下子推開她,臉上無比冷漠,轉身欲走。

浮笙緊緊追上,嘴中默念什麽,卿離面前的草木一下子瘋長,攔住了他的去路。

溫子揚看得目瞪口呆,難道浮笙并非像他人所說是個凡人,她會法術啊,能一下子施出,又瞞過了卿離和莫翎軒,可見法力不低。

浮笙拉住他,急道:“不要走,不要,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我只是想看你心裏到底有沒有我,卿離,卿離,不要走。”

溫子揚搞不太清楚狀況,湊到莫翎軒身邊問:“翎軒,浮笙到底是什麽人啊?”

莫翎軒淡淡道:“狼王。”

溫子揚驚了片刻,據說,狼王對捕獵人從不手軟,異常兇狠,所以很少人敢打狼族的主意,這樣的人怎會是眼前這個嬌弱的小姑娘。莫翎軒看穿溫子揚的心思,又道:“狼生性兇狠,食肉為生,衆人自然都如此看他們,若不殺生,幾百年的道行,又怎能瞞過我和師兄。”

浮笙沖卿離的背影道:“卿離,當年你是兇狐,現在我是兇狼,當年我能原諒你,你難道就不能原諒我嗎?我發誓,我一定不再殺生了,而且,你們今日殺了我這麽多手下,我都不跟你們計較了,我只希望你不要走,卿離,留下來好嗎?難道你還希望我此生真是個凡人,你要親眼看着我嫁給他人,看着我生老病死嗎?”

卿離至始至終沒有說一句話,聽到這些話,不禁停下了腳步。因剛才強行打破自己的封印,傷勢愈發嚴重了,噗地一口又吐出口鮮血,沒了離開的力氣,卻仍不想與浮笙說話。

他怎麽也沒想到她竟會騙他,從第一面起,她騙他說自己是個凡人,什麽孤苦無依,只是騙取他的同情,或許一開始的裝神弄鬼,就是想引他現身吧!她利用他在乎她的心,在他的狐裘上施咒,一直都在減弱他的法力,以至他根本沒有離開的力量。

可若是他真要離開,她這麽做,根本沒有用,不得不說,他在乎她,根本舍不得走。

浮笙對莫翎軒道:“莫老板,你還記得我曾經與你做過的交易嗎?”

莫翎軒拿着手中的狐裘,微微一笑:“自然是記得的。”

浮笙也是如此想:“好,謝謝你,你做到了,我會給你想要的。”

卿離知道莫翎軒和妖精做生意,多是要妖精的內丹,雖然不知浮笙和莫翎軒什麽時候談過交易,但如今生意談成,浮笙自然要兌現諾言,他心慌了,這才開口道:“不,浮笙,你不可将自己的內丹給她。”

浮笙揚起一抹無比明媚的笑容:“莫老板,她沒要我的內丹,她要的,她也已經得到了。”說着,環住卿離的手,将頭埋進他的胸膛。

溫子揚看不得這麽肉麻的場景,催着莫翎軒離開。

“走吧,走吧!”溫子揚催促。

莫翎軒淡淡一笑:“好。”

等浮笙回過神,見莫翎軒等人都不在了,不禁嘟囔:“啊,他們怎麽走了,我還沒道謝呢!”

卿離輕撫她的頭:“待日後我完全康複了,我們再登門道謝吧!”

“好。”浮笙嬌羞地點了點頭。

【六】

這日,三無店無比清幽,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

雪翎閣外的水榭內,坐着兩個人。溫子揚一身墨衣,如水墨畫中走出來的人物,莫翎軒一身白衣,優雅出塵。

溫子揚首先開口:“翎軒,你是不是早就和浮笙姑娘串通好了?”

莫翎軒表情淡淡:“不算串通吧,當時我還不知她的真實身份,她可把我和師兄都騙慘了。這幾百年,她一定是很拼命地修煉,我真是自愧不如啊!”

溫子揚笑道:“當然,她可是有目的的,若被卿離發現她是狼王,她這戲還怎麽演。不過,若是浮笙她一人做戲,演的好,倒真能騙得了我們,但她的那群手下卻給她露出了不少馬腳,卿離應該也是由這些細節,在最後發現了她并非凡人。”

莫翎軒來了些許興趣:“哦,說說看,你都發現了什麽馬腳?”

“第一,那群狼妖要封住浮笙的嘴,拿出的是一塊早已準備好的白帕子,若真是一個人質,如果是我,我怎麽會準備什麽白帕子,自然是随手從身上扯下一塊布,塞她嘴裏得了;第二,那黑衣首領要發話前,竟是看着浮笙,似乎想征求浮笙的意見,還有啊,當時我沒了鎮妖劍,卿離沒了法術,他幹嘛要丢掉狐裘和浮笙,直接出手解決我們就好,為何要逃呢?現在我明白了,如果他不丢掉手中的東西,又怎麽能考驗卿離對浮笙的心。其實我當時就已經覺得事有蹊跷。”

莫翎軒聽罷,微微一笑:“子揚,你真是比我想象的要聰明很多啊!”

溫子揚斜眼瞥了她一眼:“你這話,還是說我笨,我聽得要來得舒服的多。”

“好,那子揚,你真是太笨了。”

溫子揚錯愕,一時說不出話,她這個“笨”字可說得比天底下任何話都好聽,他也無法反駁。

緩過神來,溫子揚問:“不過你之前到底和浮笙做了什麽交易?”

莫翎軒撥了撥杯子裏的茶葉:“哦,之前浮笙來過店裏,不過你剛好不在。她要的東西很簡單,只是要我拿到師兄的狐裘,再也不要還給師兄。”

溫子揚摸了摸鼻子:“想必浮笙是怕卿離恢複了法力,就再也不想見她,如今卿離深受重傷,浮笙應該要照顧他很久,卿離怕也不會離開。”

“其實就算師兄恢複了法力,他也不會離開的。”

溫子揚嘆了聲:“可是浮笙不知道。”

莫翎軒搖頭:“她知道,她只是怕卿離想得太多,這幾千年,師兄可變了很多,不再像從前那般只顧自己,他要顧及很多,浮笙只是不想讓他一人承擔。若師兄可以很輕易地解決所有事,還要她做什麽,她不想成為一個無用之人。”

溫子揚點了點頭,又問:“那你要了什麽?”

莫翎軒看向水榭外,淡淡道:“我要的不過是師兄的幸福。”

溫子揚突然瞪大了眼睛,她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心!

莫翎軒喝了一口龍井,清了清喉:“在你眼裏,我是不是就是那種不解風情,冷漠無情的人。”

溫子揚搖頭:“自從我認識你以來,你都沒真正做過一件害人的事,一直都是在幫助別人,這才是我認識的翎軒啊!”

她笑了一笑,心說,子揚你真是懂我啊!

☆、-16-除夕夜

【一】

除夕之日,家家張燈結彩,挂春聯,貼福字,舉家團圓,好不熱鬧。

溫子揚今年的确是回家過年了,但溫父性格使然,板着張臉,沒個笑容,溫子揚這飯是怎麽也吃不下了,可也不得不吃。

午飯時,溫以南問了些他以後的打算,兩人意見不和,差點又吵起來。

溫子揚在三無店那麽多日來雖已收斂了心性,不打算再與父親吵,所以只是靜靜聽着,卻過得有些煎熬。

獨劍山莊裏跟着溫以南學劍的有些是孤兒,視這裏如家,都待在了獨劍山莊裏,溫子揚倒喜歡與他們打成一團。一早,他們在山莊內擺了個擂臺,決定在夜裏切磋劍術,目的只為增進友誼。擂臺下擺了多張桌椅,旁邊整整齊齊地堆着許多壇女兒紅。他們決定今天夜裏不醉不休,看劍的看劍,舞劍的舞劍,想看煙火的也可以看煙火。擂臺上所用的劍自然是未開封的,傷不了人。

年年除夕夜都是如此過的,溫子揚自然沒多大興趣,眼睛看着莊內進進出出忙碌的身影,嘴角含笑,心裏卻想着不知三無店今夜打算如何守歲。

不過三無店裏沒人間的習俗,或許格外冷清吧!想着,他決定回去,擔心莫翎軒、小梅、穆離殇三人一定無聊得打緊。

趁衆人不注意,溫子揚牽馬從後門出去,快馬加鞭至三無店,卻發現無人看門。

穿過月門,聽見雪翎閣外傳來一陣說笑,有男有女,看來也挺熱鬧的。

溫子揚奇怪今夜怎麽還有人來三無店,漸漸走近,說笑聲更加分明,溫子揚已辨出了其中都有哪些人。還未走到水榭,頭頂卻遭了一打,原來是一個桃核落在他的頭上,擡頭,只見一只白猴吱吱叫着,身子不斷顫動,似是笑個不停。

溫子揚雖然被打,卻不疼,也不禁露出了笑容,感嘆着今夜的三無店真是熱鬧,想必曾經的好友都齊聚在此了吧!

剛到水榭,穆離殇看見他,就叫道:“裝裝哥哥,我們正在說你,你就到了。”然後沖莫翎軒說道,“莫老板,你好神呢!”

溫子揚問:“神什麽?”眼神卻落在水榭中的其他幾人。

浮笙挨卿離坐着,嘴裏偷笑,卿離則是一貫的冰山臉,但此時委實溫和許多。身穿青衫的毗藍婆靠着美人榻懶懶坐着,懷裏抱着一根拂塵,冷冷地打量着他,穆離殇則一臉興奮地瞧他,小梅拿着蒲扇,在一旁燒酒,酒香四溢,聞着都有些醉人了。

穆離殇嘟嘴說道:“莫老板說你今夜肯定會來,你看,說着,你就來了,不是很神嗎?”

溫子揚笑了笑,尋了個矮凳坐下。

此時,酒水剛好燒溫。

莫翎軒喚小梅斟酒,待各位座上都倒了杯酒,共七杯,她才開口道:“今夜,我們就細細品嘗這‘神仙醉’,不同人喝下則會有不同的味道。”

毗藍婆哦了聲,詫異道:“這酒真有如此奇效?”

莫翎軒翩然一笑:“不信,你可以先喝一杯,但喝下這杯,卻必須要與我們講一個故事,關于酒味的故事。漫漫長夜,若不如此,豈不是太過無聊了!”

毗藍婆爽快道:“我先來便我先來,跟着谛聽在地府裏,我還真看過不少人,聽過不少故事。”說罷,一飲而盡。

見她蹙着眉頭,衆人想大概不是什麽好味道,只聽毗藍婆淡淡道:“澀。”

澀味并非苦味,是種苦盡甘來的味道。

莫翎軒輕舞折扇:“那你就跟我們講講關于‘澀’的故事吧!”

【二】

毗藍婆舒緩了眉頭:“好,這就說。”放下酒杯,然後娓娓道來。

這個故事的主人公,名為花琪,從小是個孤兒,在一戶人家家裏當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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