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1)

是妖,就憑他長着一雙和普通人不同的眼睛嗎,你難道忘了嗎,他是你夫人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啊!他難道不是你的親生孩子嗎?”

話語剛落,溫子揚吃驚地說不出話來,什麽,這孩子是司徒剩的兒子?!

司徒剩震驚了片刻,不知她怎會知道這事。也許世人都說,三無店的店主莫翎軒是白狐後裔,真是一點不假。

把柄被抓住,司徒剩也不再隐瞞,說着:“莫老板,你說的沒錯,他的确是我的孩子。不過他真的是妖啊……”

【六】

司徒剩認為這孩子是妖,全因他年輕時發生的一樁事。

當年,他還是個年輕的俊小夥,射技高超。

一日,他陪同幾個朋友一同去靈石山上打獵,打的多是野兔、野豬之類。

然而,司徒剩藝高膽大,一人走入深山。突然他發現眼前有什麽從草叢中閃過,正欲射擊,草叢中的東西竟越變越大,然後變成了一頭大黑熊。

很多人看見這種場景,都會吓個半死,要麽逃,要麽暈過去。然而司徒剩沒有,他立刻抽出腰間的彎刀,和黑熊搏鬥。

黑熊力大,但司徒剩武藝高,最終将黑熊斬殺在他的刀下。他從黑熊的體內抽回刀,哪知那黑熊的身軀竟開始漸漸變小,最後變成一個四五歲孩童的模樣,他毫無聲息倒在地上,身上的傷口正是用彎刀割裂出來的。

妖童就和現在他們面前的小孩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當時司徒剩斬殺的妖童,耳朵是尖的,像動物一樣。而現在,他們眼前的孩童,耳朵和常人無異,只是一雙眼睛為血色。

因他的這雙異樣眼睛,莫翎軒稱他為“鬼眼童”。

在司徒剩殺了妖童後不久,他的夫人懷孕了,十月懷胎最後生下了這樣的孩子。

他猜想這孩子的出生,就是為了向他們司徒家複仇,畢竟當初是他殺了他。

念在他是自己的孩子,司徒剩的夫人一直勸他不要殺他,他自己也不忍心殺了他,所以最終将他綁了起來,對外宣稱,自己的孩子一出生後就不幸夭折。

由于他常年在學校教書,有時甚至睡在學校,怕這孩子在家裏或附近鬧事,他幹脆将他關進了府學後山上那個常年無人進入的小木屋。

而這麽多年過去,這孩子還是四五歲時的模樣,這更加令他肯定,這孩子是妖。

聽司徒剩說完,莫翎軒道:“他的确是當年的妖童,但現在的他僅是個凡人,更是你的孩子,你憑什麽将他綁起來,不讓他見人?”

司徒剩加重語氣道:“就憑他是我的兒子。”

“兒子?你可真把他當作兒子看過。我想司徒先生和夫人定是吵翻了吧,否則又怎會常日睡在學校安排的屋舍裏。”

司徒剩微怔,沒想到什麽都被她猜對了,只好道:“這全因這害人的逆子,夫人那是婦人之仁。若當初她不攔我殺他,這逆子也不會逃出去殺人了,今日也不會将你們引來。”

莫翎軒搖頭:“這一切都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你啊,虧你還是個老師。孩子若不被教育,怎會知道什麽是對什麽是錯,他們只會認為對自己好的人是善對自己壞的人是惡。這孩子被你關了這麽久,身上的傷,你可有給他清洗過,你又給他送了幾次飯菜。司徒先生,你不是沒想過不讓他死,你是想讓他活生生地被餓死吧!”

心中的陰暗面被揭穿,司徒剩無話可說,莫翎軒繼續道:“可惜啊,這孩子竟沒被餓死,竟活了下來。司徒先生,你一定很奇怪這是為什麽吧!你也一定會奇怪,這孩子為什麽要拼命掙脫你的繩索,往這裏跑吧!他不肯離開這裏,所以你現在幹脆将他綁在了這裏,對嗎?”

司徒剩的心思都被猜中,一言不發地站着。

“那麽我就讓你看看這一切的真相吧!”

“什麽真相?”司徒剩問。

“他殺人的真相。”說完,她素手一揮。

一道華光閃過,整間屋舍好像是複活了一般,不再是雜亂,不再有那麽多灰塵。

角落裏擺放了一堆整理好的掃帚。

屋子裏有人喃喃的低語聲。

鬼眼童聽見了屋內人的聲音,突然嗚嗚地哭了起來,拼了命地向屋子裏的人撲去。

他知道,爺爺回來了。

這世間唯一待他好的爺爺又回來了。

他好想爺爺……

【七】

這故事開始的時間大概是司徒剩将鬼眼童捆綁在後山上的幾個月後。

鬼眼童沒學會怎麽走路,始終都是爬着行走。

連着幾星期沒有再給他送來食物,他因為太餓,終于把繩索咬斷,拼了命地往山下跑。每每遇到路上有東西吃,他都會撿來吃,就像一只被主人抛棄的野狗,鑽到垃圾堆裏翻騰,即便是人們吃剩的魚骨都不放過。

當年,府學裏的馬匹出事,就是因為他太餓,生吃了馬匹。這并不能說明他就是惡毒和殘忍的,而是他從來沒有同人那樣的學習過什麽該吃什麽不該吃。他的人生是從山裏的食物鏈開始的,所以腦海中只有食物和同類的區別。他對此沒有負罪感,就像我們人吃雞鴨魚肉沒有負罪感。

那一天,天是連續的暴雨,很少有人出門,但他在雨中狂奔。在一間屋舍的竈間,他發現了鍋裏剩下的飯菜。這個屋舍就是莫翎軒等人所在的地方。

莫翎軒施法,恢複了從前的情景,但這已是過去事,永遠也回不來了。但鬼眼童不知,他仍呆呆地望着屋子裏坐着的那位老人。老人大約七十多歲的樣子,頭發花白,是個瞎子,手中始終拿着鑿子,在一塊塊木頭上雕刻着某人的模樣。

鬼眼童看着他,然後像只溫順的小犬伏在老人腳邊,漸漸安穩地睡去了。這是連日來,他唯一睡過的一個安穩覺。

莫翎軒等人并未打擾,他們靜靜地看着曾經發生過的事。

那幾年,司徒剩一直沒去看鬼眼童,心裏已打算任他自身自滅,最後只要去給他收屍便好。

這便給了鬼眼童往外跑的機會。

鬼眼童因發現老人的屋子裏總有東西吃,所以每次總在下雨天,趁人少的時候,跑下山來偷吃。老人自然發現了鍋裏的飯菜少了,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存在,好心的他便每次在下雨天多做一些食物。

一日雨夜,鬼眼童在山林中穿梭,不幸被棕熊咬傷,雨中他發起高燒。但他不想死,所以慢慢地,他一點點地向老人的屋子爬去。到達老人的院子裏,他不小心打翻了老人擺在牆上的掃帚。

老人聽到聲響,向院中擺放掃帚的地方走去,因雨夜太黑,沒看清腳下,被躺在地上的他絆倒。老人小心翼翼地摸到他的身子,知道是個孩子,隐隐覺得他應該就是經常到自己家裏偷吃的“小毛賊”,但老人沒有叫喊,只是用他枯槁的手顫顫巍巍地抱起了這個瘦小的孩子,每一步都像在走獨木橋,舉步維艱。

老人看不見鬼眼童,自然也沒有看見他的血色眼睛。在他的手中,他摸到的只是一個四五歲孩子的身體。這多像他死去多年的孩子啊!

說起這個老人,曾經他有三個兒子,然而兒子都在戰場上戰死,他是瞎子,村子裏的人不關心他,他是靠着官府發給他的撫恤金活下來的。撫恤金類似于參軍家屬的補給。縣官會适當地安排村長每月給他送一些銅錢和吃的。

在老人的照顧下,鬼眼童慢慢地康複起來。只有在這個老人溫暖的手裏,他感受到了人間的溫暖。原來人世間還是有愛着他的人的,原來人世間還是有愛的啊!

老人教他叫他,他咿咿呀呀學了許久,才喊出一個不成形的名字——爺爺。

老人聽到這個詞,都會開心地撫摸他的頭,他則安穩地靠在老人的身邊。

每當老人做木雕的時候,鬼眼童就在他的面前晃來晃去,用手在他面前搖來搖去,他卻沒有反應。鬼眼童很快意識到老人看不見,就更加大膽起來,常常不回小木屋,整日都待在老人身邊。

老人刻了無數個木雕,木雕上都是他三個兒子的模樣。鬼眼童有時會無聊,就盯着房間裏無數個木雕看,想從中找出一個不一樣的。

他多想爺爺能給他雕一個,然而他找來找去,總找不到。

這時,他就會跑到爺爺面前,抓起他的手,讓他的手在自己的面孔上來回撫摸。老人枯槁的手将他的臉仔細地摸了遍,早知道他要幹什麽,卻故意說:“小臉蛋越來越肥了呀,會吃好啊,會吃好啊……”

鬼眼童不會說話,也聽不太懂人話,看爺爺的表情,大概明白爺爺沒理解他的話,郁悶地在外面的草地上滾來滾去,以宣洩自己的不滿,然後将頭埋在草叢裏,嗚嗚地叫起來,好似在哭。

老人聽到這個,知道他其實沒有哭,只是在玩,就哈哈大笑起來。他聽見爺爺的笑,立馬擡頭,很快也咯咯地笑起來,又在草叢中打滾,這次卻是極為輕快地打滾。

本以為日子會永遠這樣持續下去,直到老人壽終正寝。

然而沒想到,一日,鬼眼童返回了小木屋後,兩個一胖一瘦的男子突然闖入老人家,在老人家裏亂翻。

老人發現他們,顫抖着問:“你們要做什麽?”

他們道:“老頭,你把撫恤金都藏哪了,你這把年紀了,無兒無女的,拿着這錢有什麽用,還不如拿給我們花。”說着,又開始亂翻。

老人出手阻止,叫做老解的男人大罵一聲:“去你的老不死。”說完,狠狠地推了他一把。

老人年紀大了,撞在了牆上,這一撞可不得了,腦袋磕在牆上,頓時鮮血直冒。

老邢一看,暗罵:“真晦氣。”

老解問:“還要不要找?”

“算了,老子還不稀罕他這麽點錢,快,将他弄成自己磕死的樣子。可別跟我們扯上關系。”說完,兩人将現場收拾一下,将房裏唯一值錢的幾樣東西拿走,就大步離開了。

鬼眼童待在小木屋中,司徒剩例行過來檢查一番,見他還沒死,不禁暗罵一聲,然後離開。

他看着司徒剩離開,這才從小木屋中跑出來,直往老人家奔。

本以為,回去能再見到老人溫暖親切的笑,可以再投入他的懷抱中,再在他面前亂晃身子,哪裏知道只在屋子裏看見老人冰冷的身體。

他嗫嚅着嘴,看着老人的屍體,默默不做聲,但眼淚卻不禁簌簌往下落。他趴在老人的身上,嗚嗚呀呀地大喊着,聽不清楚講着什麽。

而他其實喊的是“爺爺,起來,爺爺,起來……”

鮮血淋漓的場面,孩童不宜,但鬼眼童卻親身經歷了好幾回。

溫子揚看着,突然注意到了什麽,道:“呀,翎軒,你看老人的手中好像還抓着什麽……”

莫翎軒的目光也往那裏看去,看到那東西,心裏暗驚,那是……原來,老人在死去的那刻,還是……記挂着他的啊!

【八】

溫子揚早已注意到闖入老人家裏搶錢的人正是前日死在東市路上的兩個地痞無賴。

而鬼眼童正是嗅出了之前來過家裏的陌生人,于是順着氣味找到那些兇手,為了替爺爺報仇,他就将他們統統咬死。

莫翎軒設下的幻境破碎的那一刻,一道驚醒了鬼眼童的美夢。他心裏時刻想念着的爺爺在他面前化成了粒粒碎片,最後消失地無影無蹤。

本來他還沒反應過來,但意識到爺爺再也不會回來,他立刻沖着爺爺消失的地方,支支吾吾地叫着,最後衆人終于聽清,他叫的是“爺爺”。

司徒剩看着鬼眼童,眼中流露出一絲異樣的情感,但很快隐去,轉身問莫翎軒:“莫老板,雖然他殺人情有可原,但畢竟是殺了人,你要如何處置他?”

“我會将他帶走,可以保證他再不出現在這紛繁的人間。”

“那就有勞莫老板了。”

見他似乎還有話講,莫翎軒道:“你回去後,就跟你夫人說,你們的孩子還好好地活着,只是以另一種方式活着,不要試圖去找他,他也不會再來找你們。這樣所有人才能好好地活下去啊!”

“多謝莫老板,本來還不知如何跟內人交代,現在總算可以有個很好的交差了。”拜別後,轉身欲走。

莫翎軒微微笑道:“若夫人還有什麽心結未解,大可來三無店找我。”

司徒剩回頭,看到她邪魅的笑容,想到三無店有時還會收人的魂魄不禁駭然。若是如此,還是少去找她為妙。他蹙了蹙眉,什麽也沒說,便離開了。

莫翎軒看着溫子揚道:“子揚,你看,這人啊,好像都有點怕我啊!”

“那是因為翎軒你最喜歡敲竹杠,動不動就要人魂魄,誰敢輕易跟你做生意。”

“那子揚敢不敢跟我做生意?”

溫子揚微微笑道:“我整個人,包括靈魂都是你的,怎麽不敢和你做生意?”

莫翎軒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番,然後對着呆立在原地的鬼眼童道:“小妖,跟着我走。”

鬼眼童看到莫翎軒,好像看見了自己的靠山,立刻變得乖巧無比,始終跟在莫翎軒的身後。

【九】

溫子揚走在她身邊,不禁問道:“翎軒,你不是說他是凡人麽,怎麽又叫他‘小妖’?”

“因為他就是妖嘛,只是不全是妖,準确地來說,是半人半妖。”

“那你怎麽剛剛和司徒老師說,他現在就是個凡人?”

“你那老師一直認為他是妖,我若也說他是妖,能勾起他一絲絲的親情嗎?說鬼眼童是個凡人,那麽他就會有愧疚感,一種對自己親生骨肉的愧疚。對付這樣不疼惜自己子女的人,讓他們始終心有愧疚也好啊,以免他不把孩子當人看。”

“好吧,既然翎軒你這麽厲害,那麽你告訴我當年馬匹死亡一事具體到底是怎樣的,看看我們想的是否一樣。”

“沒問題。”

當年,府學的馬匹有兩次是死了馬,鬼眼童卻并沒有将馬匹吃了。這其中一次是因為被溫子揚和趙瑞阻礙,這另外一次他們所知是因為被一個守夜人打擾。

其實這守夜人就是司徒剩。

鬼眼童是怕被司徒剩抓住,這才落荒而逃。

而那匹無辜被趙瑞殺死的野狼,是司徒剩故意放出來,就是為了消散府學裏衆人的恐慌。

那一晚,溫子揚和趙瑞追着鬼眼童而去。司徒剩躲在暗處,在适宜的時機将自己馴養過一段時間的野狼放出,野狼掉進他事先設計好的陷進裏,最終被趙瑞殺死,鬼眼童這才順利逃走。他這麽做,不過是為了不想讓人發現鬼眼童,如此才能保住自己的名譽。

趙瑞沒有細想,抓住野狼,就說他它是殺馬賊。後來因為沒有再發生馬匹死亡事件,就算這并非真相,卻也無人追查。

“其實有時真相未必那麽重要,能被大家普遍接受,這才是人世間需要的真相啊!”莫翎軒感慨道。

溫子揚暖暖一笑:“可我就是喜歡鮮血淋漓的真相。”

“怪人!”莫翎軒嗔怪。

溫子揚指了指自己還有她,道:“誰讓我們都是怪人。”

兩人相視一笑。

走了許久,搞不明白莫翎軒到底要去哪裏,溫子揚問:“翎軒,我們這是要去哪裏?”

“靈石山。”她話音一落,溫子揚感覺自己所在的地方好像轉瞬變幻,身邊仍全是樹木,卻好似不是同一個地方。

那是一個茂密的深林,中間有塊空地,頭頂有陽光灑下。

底下的灌木叢并不茂盛,只有淺淺的草叢和苔藓。

莫翎軒走到空地上,鬼眼童也跟着過去。溫子揚站在一邊的石塊邊,靜靜地看着她。

她差不多停下了,然後解開自己頭頂的玉冠,一頭烏黑的長發散了下來。她的面頰白裏透紅,比春日的桃花更加美麗動人。

溫子揚一直認為她是男子,始終不讓自己往男女方面想。直到她這次将自己身上的男裝換成了女裝,白衣飄飄煞是好看。他不禁看呆了。

傳聞中,白狐素來有變身之能,這一刻,溫子揚不得不承認,她雖是男子,卻比女子更美。

手中的折扇輕輕一揮,轉瞬化成了一把女子才用的娟扇,古怪的是,扇的每個骨結上都挂有一個鈴铛,輕輕一搖,鈴铛在空中發出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響。

他大概能夠猜到她要做什麽,但她仍是向他仔細地解釋道:“子揚,我将要跳一曲‘化妖舞’。鬼眼童是半妖,這樣的他既不能在人世間存活,更不能在妖精界好好地活着,我要助他成為真的妖精……”

她的聲音空靈婉轉,講話的調子像唱歌一般,格外動聽。

這麽美麗的女子,真想不到只是個男人,他如是想着。

然而只有莫翎軒心裏清楚地明白,她是女子,現在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她真實的面相。可惜他只是一介凡人,是看不出來的。

絹扇入手的地方系着兩根紅绫,她輕輕一揮,鈴铛作響,紅绫翻飛。她一身白衣迎着微風飄動起來,烏黑的長發更是靈動非凡。

莫翎軒腳步輕移,若輕盈的蝴蝶,鈴聲為她伴奏,清風為她伴舞。鬼眼童也似乎看呆了,立在原地,随着絹扇的移動腦袋轉來轉去。

每跳一步,那娟扇上好似有流光閃現,像水一般灑到鬼眼童身上。被這道光照到,他身上似乎都發生了些許細微的變化,耳朵和毛發都漸漸變長,牙齒慢慢變得尖利,連手指甲也長了起來。

他看見自己身上的變化,歡快地跳躍起來,連溫莫二人的心情也好了起來。

直到他完全變成妖精的模樣,莫翎軒才放下了手中的娟扇。

額上依稀已有薄汗,她看着溫子揚所在的方向,擡手擦了下,微微一笑。

溫子揚眼眸如水,也回以一笑,放下嘴巴的綠葉,感覺自己今日仿若是遇到了仙女。

莫翎軒一直都知道在她舞一曲“化妖舞”的時候,溫子揚始終手夾綠葉,為她伴奏。綠葉能夠吹出的歌聲本來并不動聽,但在他的手裏,好似是活了,與她的舞步配合地十分投契。

他總有令她刮目相看的一刻。也許就是他總不喜歡将自己的真正本事顯露在他人面前吧!

只有在關鍵時刻,譬如她遇難,他才會發揮自己的全部水平,莫翎軒漸漸看明白了他。

将鬼眼童放歸山林,溫子揚問:“不怕他再次出去傷人嗎?”

“不怕,子揚,他雖然是妖,但本是靈石山上的守護山神啊,只是不幸被司徒剩所殺,魂魄跟着司徒剩到了家裏,為了能夠繼續活下去,魂魄就鑽進司徒剩妻子的肚子裏,最後化成了半妖。他本是妖怪,不懂人世間的事,這才釀成大錯。在山林裏,他可以過得很好,只要人類不去傷害他們,他們也不會主動傷害人類。子揚,你懂了嗎?”

“嗯,翎軒,我明白了。”溫子揚看着鬼眼童從自己眼前跑開,注意到了他身上不知何時竟多了一樣東西。

指着鬼眼童身上的東西,溫子揚正要問話,卻見他跳入叢林中消失不見,溜到嘴邊的話最後是怎麽都沒有問出口。

他自然明白這一切是怎麽回事,有莫翎軒在,這一切都有了解釋。

翎軒,她又做了一件好事啊,也許人和妖在本質上沒有什麽區別吧!溫子揚想着,轉身問:“翎軒,現在你把真兇放跑了,那麽王大人那邊,我們該怎麽回複?”

莫翎軒翩然一笑:“這個好辦,當初司徒剩用什麽方法騙過你們,我們就再用那個辦法吧!”

“你是說要去找一匹狼,可哪裏去……”未說完,溫子揚已醒悟過來,“哦,還有浮笙。”

浮笙是南方的狼王,還是莫翎軒師兄的情人,更是他們的朋友,向她借一匹狼來,此事實在是再簡單不過。

“但是翎軒,這樣就要犧牲一匹狼的性命,浮笙會同意嗎?而且若讓全臨安府的百姓都認為是野狼在城中作祟,人們定會對野狼深惡痛絕,甚至會對野狼痛下殺手吧!浮笙怎麽會同意呢?”溫子揚擔憂道。

莫翎軒嘆道:“誰說要犧牲野狼了呢,子揚,你将這事交給浮笙,以她那鬼靈的性格,會知道該怎麽解決的,對于幫助同類的事,她向來是不會拒絕的。別忘了,她是妖,可是能夠假死的,普通的刀劍砍下去可砍不死她。”

溫子揚自然明白她嘴裏的“同類”說的是誰,那自然就是鬼眼童了。

他道:“好,我明白了,就照你的意思辦。”

夕陽的餘晖下,兩人慢慢地向三無店走去,影子被拉長,交疊在一起,看起來無比親昵。

【十】

鬼眼童在靈石山中的草叢裏歡快地跑着,速度快如獵豹,一如當年。

跑着跑着,從衣服的上衣口袋裏掉出一樣東西來,那東西硬硬的,白白的,上面還沾了依稀的血跡。他盯着它半宿,然後抓起來細瞧,原來那是塊如他雙手大小的木雕。翻過一面,他看到木雕的正面,突然怔住了。

只見那是一個孩子開懷大笑的模樣,那也正是他自己的模樣,只是雕刻這個木雕的時候他還是個半妖,所以這個木雕完全是按照他為人的模樣雕刻的。然而,木雕才雕了一半,腳來不及刻,還是圓木形狀。

他是個機靈的妖精,自然明白這是什麽,也知道這是誰給他的。

曾經,他總希望爺爺能夠專門為他雕刻一個木雕,總以為爺爺沒弄明白他的意思。原來爺爺明白地很,早就暗暗地為他雕刻着。

“可惜還差一點啊,還差一點,就可以滿足那孩子小小的心願了啊……”老人死前,緊緊抓着這塊還未雕刻完的木雕,心有不甘地離世了。

鬼眼童将木雕緊緊抱在懷裏,看着晴空,乍然明白了爺爺的用意,他是希望他快樂啊,希望他每天都快快樂樂的,直到最後一刻,老人還是記挂着他啊!

對着天空,他喃喃道:“爺爺……”這次,他的發音無比準确,再也不是咿咿呀呀,不清不楚。

他終于學會了人世間的第一個詞,那就是——爺爺。

這次他也沒有再哭,而是對着天空,一遍遍地喊着——爺爺,爺爺……似乎風能将他的聲音帶給他親愛的爺爺。

身在鬼界的老人好似真的聽到了鬼眼童的呼喚,原本靜默的臉上突然露出一抹欣喜的笑容,看來他看見他給他刻的木雕了。那麽,孩子,不管我還在不在,好好地活下去,快快樂樂地活下去,爺爺希望你永遠快樂!

☆、-18-留情針 作者:汝非雁

【一】

久雨初晴,地上還未褪去潮意,人聲已在錢塘縣街頭巷口沸騰起來。

潇*湘居裏,柳琴铮铮,唱書女歌喉婉轉,唱一曲感人至深的《洛神吟》。

穆離殇顯然對《洛神吟》興趣索然,坐在長櫈上憤憤地咬着梅雪糕。

溫子揚卻是紙扇輕搖,一副欣賞陶醉的模樣。

前幾日陰雨綿綿,穆離殇待在三無店裏悶的難受,好不容易等到放晴,莫翎軒叫溫子揚帶她出去散心透氣。說好不去詩香樓的,結果跑來了潇*湘居,穆離殇甚是郁悶。

潇*湘居雖然名字文雅,卻不算什麽風雅之所,不過一家普通茶館而已。只是近日因為一名揚州唱書女而名聲大噪。傳說此女的唱功極好,唱書聲情并茂,聽者無不動容。談吐技藝,皆有大家之範。此女南下尋親途中遇上困難盤纏用盡,不得在此賣藝賺取盤纏。這名揚州女子不願透露自己的身份,也沒人知道她究竟是誰,故都喚她為揚州娘子。

都說,《洛神吟》是她最優秀的作品。

揚州娘子素手調琴,低眉宛轉地唱着洛水上人神相戀感天動地,又嘆苦于天人有別難成眷侶。起承轉合間,将這段人神癡戀演繹得淋漓盡致。

突然,溫子揚想起了莫翎軒。不知何時起,溫子揚開始希望莫翎軒是女子多好。可是,縱使莫翎軒是女子,可他是人,莫翎軒是仙……到底在想什麽,溫子揚猛然抽離自己的思緒。似乎,最近越來越弄不清自己在想什麽了。

正當溫子揚在糾結自己胡思亂想的時候,穆離殇伸手打掉了他的扇子,說道:“裝裝哥哥,你別裝文雅了,你就算拿着扇子也沒有莫老板好看。”

“小丫頭,你不好好吃糕點,打攪我做什麽?風度這東西——可不是你這丫頭片子能懂的。”被穆離殇取笑,溫子揚假愠地揉了揉穆離殇的頭發。

“切,裝裝哥哥,我跟你說正事呢。”穆離殇指了指門口的人,悄聲說道,“我發現,那個家夥一直在打聽三無店。”

溫子揚順勢望去,只見門口那人身着一身青灰衣裳,墨帶束發,身背無極劍,腰佩八卦鏡,有幾分仙風道骨之感,顯然一道士的打扮。眼中雖有經歷風塵的倦意,但是神情依然堅定。

這道士不會是想圍剿三無店吧——

一想到三無店裏的妖妖鬼鬼,溫子揚心中不禁警鈴大作。

穆離殇也是擔憂這個。

道士似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對一人抱拳言謝後,快步走出潇*湘居。

溫子揚一把提起穆離殇,急道:“走,快跟上他,決不能讓他去三無店鬧事!”

穆離殇匆忙丢下手中的半塊梅雪糕,急急跟上。

方至門口,卻被店小二攔下:“這位公子,您還沒給茶錢和揚州娘子的賞錢呢。”

事急偏遇攔路虎,溫子揚心中只擔心着三無店裏的人,也顧不上別的,随手摸出了一錠百兩雪花銀丢給小二,說了句:“剩下的打賞揚州娘吧!”

小二看溫子揚出手如此闊綽,興奮地高聲道:“這位公子打賞揚州娘子白銀百兩。謝公子賞!”揚州娘子起身還未言謝,溫子揚和穆離殇已經跑出了潇*湘居。

那道士是騎馬走的,當溫子揚追出潇*湘居的大門,道士早已策馬疾馳很遠。溫子揚懊惱不已,若不是門口被小二攔住,他絕對已經攔住他了。

“來不及了,我們快回三無店。”雖然溫子揚知道這個道士要傷到莫翎軒也不太容易,但是他覺得,只有親眼看到莫翎軒無事才能安心。

趕回三無店,丫鬟小梅安靜地在井邊洗衣服,無聊的白猴子抓着亂撲騰的怪烏鴉,及人腰的青蛙悠閑地來回踱步。

院子裏寧靜如常,沒有半點不安的氣氛。

溫子揚松了口氣,他叫穆離殇先回房休息,自己卻習慣性地找莫翎軒。

方至莫翎軒房門外,溫子揚頓住。

“她離開的時候只留下了這個。我想了很多辦法,卻還是找不到她。”說話的陌生男子,正是溫子揚跟丢了的那個道士。他的确是來了三無店,但是他來三無店的原因卻不是溫子揚想象的那樣。

“子揚,你進來。”莫翎軒早已察覺溫子揚站在門外。

毫不意外的,溫子揚看見那個道士的時候非常驚訝。但見莫翎軒臉色并無異樣,溫子揚放下了心,坐在一旁不語。或許這個道士真只是來找莫翎軒談生意的。

莫翎軒早已習慣溫子揚的存在,看那個道士似乎也不介意溫子揚在場,她便問道:“你是想讓我幫你找到她?”

“是。”那道長嚴肅地點頭,“不管付出什麽代價,薛某,在所不惜。”

在世俗人看來,道士和妖,從來都是勢不兩立的。何況道士們一直以降妖驅鬼為己任,每一個有點資歷的道士,手上都沾了不少妖魔的鮮血。溫子揚想起莫翎軒也是狐妖出身,想必她曾經也是受過道士們的屠戮的。這一筆生意,莫翎軒只怕是不會接了吧!

“在所不惜?”莫翎軒淡淡地重複了一句,像是随口念叨的一句話,并沒什麽明顯的表示。

“在所不惜!”道士加重了語氣,斬釘截鐵地回答。

“那我要你的魂魄來交換這單生意,你可願意?”莫翎軒淡淡一笑,雲淡風輕得就像在說“你只需要花多少兩銀子就可以買到這個東西”一樣。

溫子揚皺眉,心裏想着莫翎軒只是幫忙找個人就要這麽高的價是不是太黑。後來又想到莫翎軒有幾次都說要拿魂魄交換,其實最後也沒真要了別人的命,他皺起的眉頭也舒展了。他知道,莫翎軒其實也沒那麽狠心。

這更多地是考驗道長的誠心吧!想到這裏,溫子才仔細觀察那個道士,目光陡然在道士的手中聚焦。

那是個做工精美的針灸包,雖然已陳舊暗淡,但針灸包繡面上的花葉紋路還清晰可見。此時這個針灸包是攤開的,裏面的銀針在光線下閃着柔和的光芒。溫子揚當然不相信如此花哨的針灸包是一個男人用的,不過看到針灸包的完好程度與這些針的光澤,便知它的主人定是個心細溫柔的女子。

很快,溫子揚聽到了他的答複:“好,只要能見到她,我的性命随你處置。”道士的語氣堅定而幹脆,眼神裏卻透着不安,不知是害怕死亡,還是擔心莫翎軒不答應。

莫翎軒靜靜地看着道士半天,似乎要看穿他的心思似的,很快便笑道:“那好,我幫你找到她。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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