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只是首飾不能掩蓋母親眼睛裏的憂愁。她的眉毛微微的蹙着,嗫嚅着想要說話,卻又不知如何拒絕。不到三十歲的女子,額頭上已經有了幾分滄桑。

客座上坐着一個約莫五十來歲的女子,高高的發髻上圍着一個黑絨布勒子,正前面綴着六顆珍珠,中間一顆黑的,四周五顆白的,每顆都有自己小指大,正組成梅花的樣式。勒子上方是一個烏黑油亮的發髻,頭發紋絲不亂,上面明晃晃的插着一個金花簪子。上身是一件駝色暗花緞上衣,下面是一件駝色纏枝蓮地鳳襕妝花緞裙,腳上穿着一雙蝙蝠雲紋花緞子鞋,鞋面上綴着兩顆大大的珍珠。看衣服料子,竟然比娘親還要華貴幾分。她長了一張異常方正的臉龐,一雙丹鳳眼往上翹起,嘴角邊上的褶紋卻是往下彎曲,讓人覺得異常的不和諧。她看着郭菀央與郭玥,嘴角就挂起一個極熱情的笑意,一步上前,拉着郭玥的手,就笑道:“好一對粉妝玉琢的瓷瓶兒!更難得面貌也是如此相似……姨娘真的是好福氣,這樣一對公子小姐,就是老婢看着,也是心中歡喜的了不得!這番去了南京,定然能讨得老太太歡喜……姨娘也真是好耐心,這樣一對孩子,居然也就這樣私藏起來,不讓我們知道!”又啧啧說道,“可憐的孩子,都十歲了,還沒有見過嫡母……”

郭玥讷讷的,倒是說不上話。郭菀央見容媽媽舉動無禮,皺了一下眉頭,不動聲色拉回了弟弟的手,甜甜笑道:“容媽媽果然是太太身邊過來的人。氣派氣度……我們這般沒見識的,可是從來也沒有見過呢!”

郭菀央話裏藏針,容媽媽卻也不能不表示,當下笑道:“老婢見到公子小姐,是歡喜得糊塗了。”當下就作态要行禮。郭菀央哪能真的讓容媽媽行禮,當下急忙将她拉着,磕磕巴巴說道:“容媽媽是母親身邊最得力的人,也算是我們的長輩,哪能向我們行禮的道理。”

雖然說,庶子庶女都算是主子,但是郭菀央與郭玥是什麽身份?真個與太太身邊的貼身嬷嬷較起短長來,到時候怎麽死都不知道。

容媽媽本來也不打算向這對庶子庶女行禮。她是武定侯府邸裏的老人了,哪裏看得上這樣的野種?當下就作罷。眼睛看着郭玥,卻笑着問道:“玥哥兒。央姐兒。老婢今日代老太太還有二太太來問你們一句,你們可願意随着老婢一道上南京?”

郭玥說不上話。郭菀央秀氣的眉毛挑了一挑,嘴角露出兩個可愛的小酒窩,說道:“容媽媽,南京好玩嗎?”

容媽媽見孩子這樣問,當下笑着說道:“回小姐,南京自然是極好玩的。”聽郭菀央這樣問,心卻放下來,孩子好玩,那就好說。

郭菀央甜甜一笑,說道:“容媽媽,我的母親……對我們好不好?”

容媽媽連聲說道:“太太對你們兩個自然是極好的,自從知道了你們兩個之後,也不知唠叨了幾回呢!所以大熱天的,就将老身給派出來了!”

郭菀央又笑了,說道:“我就知道太太一定極疼愛我們。所以……如果我們急着趕路,萬一路上中暑了,累着了,太太也要心疼的。太太心疼壞了,媽媽也要心疼的……不知是不是呢?”

容媽媽萬萬想不到,面前這樣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居然會順着言語給自己下套。心中一凜,這才仔細的打量着面前的郭菀央。方才雖然也拉着兩個孩子說了一通話,但是容媽媽的心并沒有放在這個女孩子身上。

面前的小女孩梳着個簡簡單單的雙丫髻,上頭一點珠翠也無;上身是一件粉紅折枝花卉褙子,不過已經半舊了,花邊已經有些磨損,那粉紅色也不甚鮮亮。下面是一件白色百褶裙,倒還有七八分新。只是這樣有些半新不舊甚至是有些寒酸的衣裳,卻更加襯托得面前的女孩雙眼清亮似水。

對上小女孩的目光,容媽媽猛然覺得,似乎是一盆冷水,從自己的頭頂淋下,不由激靈靈的打了一個冷戰。随即幹笑道:“雖然這樣說,不過小姐也要體諒老侯爺、老太太、太太看你們心切是不是?”

郭菀央知道母親無能,這時候容不得自己藏拙裝傻了。好歹自己已經有了十歲的年紀,世家子弟裏,早熟兒多得是,自己早熟一點也不算另類。當下就直視着面前的容媽媽,脆生生說道:“容媽媽。您也知道,我不是尋常的懵懂無知的孩子。這些年随着母親受了這麽多苦楚,好歹也明白了一些事情。我們住在遼陽城了這麽多年,不曾離開;當初父親養我母親的時候,也不曾瞞着遼王府裏相好的同僚。太太在遼陽城裏也住了這麽多年,難道就一絲絲風聲也不曾聽說?既然在遼陽城裏也不曾聽說,那回了南京城,又怎麽偏生就知道這裏的事情了?這事情好生奇怪,這是其一。現在太太要将我們接回南京,那本來是好事;可是太太又何必如此心急?我母親不過是想要略微拖延幾日罷了,七八年都過下來了,難不成就差了這半個月?這也讓我好生不解,這是其二。”

容媽媽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子。頭上是那俏皮可愛的雙丫髻,身量也不曾長足,可是偏生說出來的話卻是條條在理,就是大人也不見得能有這般見地!心中凜然,當下将調子放溫婉了一些,說道:“小姐。你是知道的,老爺對太太是敬重得緊。太太在遼陽的時候,也是知道一些兒風聲的,不過得不到老爺的确認,因此也不敢造次。如今得了老爺的确認,自然是不敢遲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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