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顧夢東臉色陰沉,目光灼灼地盯着莫語汐。
她顯然也看到了他——或許是由于酒精的作用,她卸掉了平時那副一本正經的僞裝,隔着影影綽綽的霓虹燈光,慵懶地朝他展顏一笑,竟然還有幾分妩媚。
這一笑,讓顧夢東的臉色更差了。這時候代駕司機已經趕了過來,顧夢東把鑰匙丢給司機:“邊上那輛Q7。開我的車把她送回去。車替我開到景星花園。”縱然那女孩千百個不樂意,但是明白了顧夢東的态度,她也只能跟着司機走了。送走了不相幹的人,顧夢東走到莫語汐面前。他看着她,她不躲不閃地與他對視。兩人僵持了幾秒,顧夢東才把目光移到了她身邊那男人身上。“我送她回去。”他語氣堅定不容反駁。那男人輕笑:“你誰啊?”顧夢東不動聲色,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那男人笑了:“我說你怎麽送啊?你那車不是已經去送別的姑娘了嗎?”“這你就不用操心了。”男人也不示弱,看了眼莫語汐:“她的事,我就得操心。”顧夢東微微眯眼,審視着那男人的目光越來越危險。兩個都喝過酒的人互不相讓劍拔弩張,氣氛愈發緊張。卻突然聽到莫語汐悠悠地說:“走吧。”衛明回過神來,不再理會顧夢東,攙扶着莫語汐離開。
顧夢東在身後叫她:“莫語汐!”
聽到他的聲音,她停下步子,卻沒有回頭,倒是衛明回頭看向顧夢東,以為他想找麻煩。沒想到他只是猶豫了片刻說:“照顧好她。”
衛明有些意外,笑了笑,點點頭。
看着他們走入夜色中,顧夢東的目光漸漸冷了下來。夜風吹過,讓他僅剩的一點酒氣四散開來,他比任何時候都清醒。看來,他不能再放任她這樣下去了。
一路上,坐在後排的莫語汐沉默不語。衛明從後視鏡裏看她,發現她疲憊地閉着眼,似乎是睡着了。可當車子停在一個路口等紅燈的時候,她突然問道:“你不是說酒量不行嗎?”衛明愣了愣,低笑:“我可從來沒說不行,我只是說‘難說’,誰知道你對于‘好酒量’的标準會這麽低。”莫語汐依舊閉着眼,心裏是非常不爽的。虧她還以為他酒量不行有意照顧他,看來以後還是要先搞清狀況再說。暗自郁悶了一會兒,莫語汐又意識到一個問題,為什麽他身為下屬,跟她說話的時候,她卻絲毫感受不到他的敬畏呢?她睜開眼,探究地從後視鏡中打量前排的衛明,卻冷不防地在鏡中與他視線相觸,倉皇之下連忙錯開目光,狀似無意地看向窗外。衛明卻将她一系列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看着她僞裝出的鎮定,嘴角悄然浮出一絲笑意。
景博弈把姑娘送到家後,打電話詢問顧夢東的情況:“怎麽樣,到家了嗎?”
顧夢東被莫語汐和衛明氣得不輕,此時仍在路邊攔車。半個小時過去,竟然一輛空車都沒有。他正在氣頭上,惡狠狠地說了句“都是你幹的好事”便挂斷了電話。
電話另一端的景博弈摸不着頭腦。什麽情況?難道是一時沒把持住被人占便宜了?還真看不出來那姑娘竟是個扮豬吃老虎的角兒!
九月中旬的一個早上,莫語汐接連收到了幾條短信,來自媽媽的、未冉的、還有小非的。原來在不知不覺中,她已經27歲了。她看着映在窗玻璃上的自己的影子,嚴肅、幹練、乏味……
她原本不是這樣的,回想着自己過去的樣子,然而鮮活的記憶中總是有那個人的身影。在這樣的日子,她注定不可避免地想起他——他應該早就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吧。
只允許自己惆悵了一小會兒,莫語汐對着窗子理了理衣領,沒有情緒地投入到了工作中。
生日和平時沒什麽兩樣。莫語汐忙了一整天,快下班時她翻出手機看了看,沒有未接來電,沒有新短消息……沒有人約。她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理了理桌上的文件打算早點回家。突然有人敲門,她擡頭一看是景博弈。“呵,什麽風把景總給吹來了?”“你升了職我還沒來得及恭賀你呢!”莫語汐笑:“你和我就別來這一套了。找我有事嗎?”“還真有點。你今天晚上有事嗎?”“怎麽了?”景博弈從口袋裏掏出一張話劇票:“本來我今天約了個姑娘看話劇的,結果人家臨時有事爽約了,我心說這六百塊錢一張的票也不能浪費了,你要是沒事一起去看呗。”莫語汐将信将疑:“不會吧?你景二公子想臨時約個姑娘還不是分分鐘的事?”景博弈指了指手表:“這都幾點了,那姑娘剛剛才通知我不去的。而且我家老爺子也添亂,他現在正在我們公司附近跟幾個老戰友喝茶,司機沒跟着,非要我先把他送回家。我這時間緊張沒工夫再約別人了,你不是近水樓臺嘛。怎麽樣?去不去?”莫語汐想了想,今天好歹也是自己生日,跟老同學看場話劇總比自己回家看電視強。“好吧,幾點鐘?”景博弈把票遞給她:“你早到就先進去,我們劇院裏見。”“好。”
莫語汐早早到了劇院,可直到觀衆席的燈熄滅了,景博弈還是沒有來,電話也一直無法接通。她沒多想,猜他或許已經在路上了,就收起手機專心看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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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一會兒,她聽到身邊有窸窸窣窣的聲音,有人坐在了旁邊的位置上。“怎麽這麽慢?”她以為是景博弈,便輕聲抱怨,可扭頭一看,來人竟是顧夢東。顧夢東對她的反應似乎并不意外,勾唇一笑說:“不好意思,有點塞車。”莫語汐皺眉,用膝蓋想也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她又被景博弈這厮給騙了!她正權衡着是走是留,顧夢東像是猜到她在想什麽,歪着頭低聲說:“聽說這部劇口碑不錯,既然來了就別浪費了這麽好的位置。”莫語汐冷冷地回話:“誰說我要走?”顧夢東看着她笑。不走?不走就好。
一個小醜裝扮的角色登場,洋相頻出,惹得臺下衆人爆笑。顧夢東趁着這個空當問她:“那天那個男人是誰?”莫語汐一聽有些生氣,他自己當天也是溫香軟玉在懷,有什麽立場來問她?“與你無關吧。”
顧夢東笑:“怎麽?你現在也喜歡辦公室戀情了?”其實顧夢東後來聽景博弈說了,那人應該是莫語汐新招來的銷售經理衛明。
禁止辦公室戀情是歐普達不成文的規定,更何況是上下級之間,不管顧夢東出于什麽目的這樣說,作為當事人莫語汐自然是要否定。
“顧總真是會以己度人,我們只是同事關系,跟‘你們’不一樣。”
莫語汐口中的“你們”自然是顧夢東和那天晚上的那個姑娘。顧夢東正愁找不到機會跟莫語汐解釋,這會兒她主動提起了,他當然要說清楚。
“你說她啊,她叫什麽我都忘了。”莫語汐瞥了他一眼:“那顧總可真随便。”顧夢東也不生氣,反而像是心情不錯:“我是不是随便的人,沒有人比你更清楚了。”
莫語汐還真仔細地想了想,如果不談姚琴,顧夢東的确算是一個很懂得自律的男人。畢竟以他的條件,想要跟他發生點什麽的姑娘太多了,如果他不自律那麽就是另一個景博弈。而他的口碑卻在圈內好得不像話,有人誇張地形容他,幾乎不是這個圈子裏的人。
莫語汐沉默了,顧夢東滿意地笑笑:“那天真是意外,她是博弈的朋友,他自己送走一個,讓我幫他送另一個。”“這種事顧總大可不用跟我這個外人解釋。”“莫語汐,你該不會是吃醋了吧?”莫語汐心裏一緊,正想辯解幾句。顧夢東的手機突然響了,他立刻把手機靜了音,但是屏幕上那個來電的名字依舊跳躍着。
在昏暗的光線中,姚琴的名字十分刺眼,莫語汐想不看到都難。但她卻努力讓自己将注意力放在舞臺上,專注而沉默地看着臺上的演出。
顧夢東猶豫了一陣,終究還是起身走了出去。
她轉過頭去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一邊接通電話一邊走到劇場側門外。莫語汐深深嘆了口氣,暗笑自己今天真不該來占這便宜。如果現在是在家裏看電視,說不定這個生日過得會更好。
顧夢東回到劇場時,莫語汐的位置上已經空了。
他無奈地笑了,這個女人早已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莫語汐。幾年的時間在她身上體現出了卓越的成果,她變化太大了,但讓他覺得最不同的卻是她給他的感覺——以前那種可以掌控感情的安全感不見了,他再也無法輕易地揣測她的心。
他疲憊地靠在椅背上,手不由得摸到口袋裏的一個小巧的錦盒。
劇院離莫語汐的公司不遠,她走回公司去開車。10月的B市,晚上涼意十足。莫語汐沿着林蔭小道走着,想到自己曾因為顧夢東那句“情人還是老的好”感動得稀裏嘩啦,然而她怎麽就忘了,作為顧夢東的“老情人”,姚琴的資歷要深很多。
多情的男人是把雙刃劍,對你念舊的同時,自然也會對前人念舊。心在隐隐發痛,但是莫語汐已經習慣。到了公司車庫,她才發現車鑰匙似乎落在辦公室了,于是摸黑上樓去拿。走廊裏黑漆漆的,只有她高跟鞋敲擊地板的聲音。莫語汐也不是什麽都不怕,她最害怕的就是自己的想象力。她動作迅速地回到辦公室拿了車鑰匙,再一刻不停地折返,眼見寫字樓大門就在眼前,才長籲了一口氣。沒想到一出門肩膀就被一只大手往後一勾,她整個人轉了半圈被推在牆壁上。她心裏暗叫不妙,正要大聲求救,嘴又被那人捂住。“怎麽這麽大反應?”
待看清面前的男人是顧夢東時,她才魂魄歸位。她沒好氣地想推開他,卻發現怎麽也推不動。他的呼吸掃過她額前散亂的發,她不可抑制地輕微顫抖着。顧夢東笑:“怎麽走也不打聲招呼?”莫語汐扭過頭盡量讓自己離他遠一些:“看不下去了。”“看不下去什麽?演出?還是我接別人電話?”莫語汐臉上一熱,一向牙尖嘴利的她竟然不知道怎樣回答。“你起來行嗎?壓得我難受。”顧夢東這才往後退了半步。莫語汐甩開他走向停車場:“你來找我就是問這個?”顧夢東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後:“當然不是,這答案不用問你我也知道。”莫語汐回頭瞪了他一眼,發現他的笑容很紮眼。“那來找我什麽事?”“沒什麽特別的事,想來就來了。”走到那輛孤零零的紅色mini旁邊,莫語汐拉車門的手頓了頓:“你自己的車呢?”“今天沒開。”“前面一百米有個公交車站,末班車應該還沒收,或者……你打車回去。”莫語汐邊說邊開門上了車,卻發現顧夢東也不客氣地坐了上來。
“首先我已經很多年沒在國內坐過公交了,不熟悉。其次,我也不想再打車,在路口等半個小時的滋味我不想再嘗試一次。這樣吧,要麽你把我送到家,要麽……直接帶我回家。”
他說得那麽随意,眼風帶笑,俨然一副浪蕩多情的樣子。莫語汐看着他,心想這樣一個男人,注定會是所有女人的桃花劫。她在心裏嘆氣,最終發動車子,朝着顧夢東家的方向駛去。
車子很快到了顧夢東所住的景星花園。
顧夢東沒有立刻下車,語氣平靜地開口問道:“發生了什麽事?上次在麗錦你說‘對不起’的時候我以為你會考慮我們重新在一起。”
莫語汐看向窗外,前方的路燈下,兩個年輕的男女正在相擁着親吻。她漠然看了一會兒,回應他說:“是考慮過。只是現在的我們已經回不去了。”顧夢東沒有說話,車內寂靜得吓人。時間一點點地流逝,他從口袋裏拿出錦盒遞給莫語汐:“生日快樂。”
莫語汐怔怔地接過錦盒緩緩打開,裏面是一條帶着白老虎墜子的鑽石項鏈,就着斑駁的路燈,鑽石折射出了分外绮麗的光芒,讓人看不清它的真實面目。這不是他當初送她的那一條,卻十分相似。他怎麽知道原來那條被她弄丢了?
顧夢東看着她:“我從來都沒想要回到過去,我想要給你一個未來。”
莫語汐擡起頭來,她怎麽也想不到,多年後他的再度出現竟然是為了給她一個未來。眼眶竟然有點濕潤,她卻說不上自己是喜是悲。模糊的視線中,她看他推門下了車,頭也不回地走入了茫茫夜色中。
第二天莫語汐正要出門上班,莫母的電話打了過來。母親一直在電話裏哭,她問過才知道,原來是因為莫非。弟弟放棄了保研名額,那麽好的成績,那麽多導師争着要他,他怎麽就不想念書了呢?莫母想不通,莫語汐也想不通。莫語汐覺得頭痛欲裂,她看了看時間,安撫電話裏的人:“媽您先別着急,我這就去他學校問問情況。”“你一定要勸勸你弟弟,也就你的話,他還能聽上兩句。”挂上電話,莫語汐打給了莫非的輔導員了解情況。果然就如莫母說的那樣,要确定保研名單了,他卻放棄了。“他有沒有說為什麽放棄?”莫語汐問。“莫非這孩子很有主意,我找他談過,他只說想早點工作。”莫語汐突然想到莫非實習的事情:“對了,請問您知不知道莫非之前在哪裏實習?”“好像是威爾森。”莫語汐覺得頭更痛了。結束了和老師的通話。莫語汐立刻打給莫非,電話起初是沒人接,到了後來,電話沒響兩聲就直接被人挂斷。這小子,真是翅膀硬了!莫語汐火氣上湧,風風火火地駕車趕往B大。
莫非這一屆的男生被學校安排在了研究生院的宿舍區裏。高年級的人都比較懶散,剛剛過了早上七點半,宿舍區還是靜悄悄的。莫語汐把車子停在了莫非宿舍的大門口。她看了眼樓上,莫非房間的窗簾還拉得嚴嚴實實的。她又嘗試着打了一次電話,依舊被那小子直接挂斷。莫語汐氣急了,開始按喇叭。這一陣鳴笛聲讓安靜的早晨沸騰了起來。有人關窗戶,有人探頭出來看。莫語汐盯着莫非的房間,依舊不見有什麽動靜。
沒一會兒,陸陸續續有人從走廊裏出來。看到擾人清夢的“始作俑者”,免不了指指點點。莫語汐視若無睹,依舊不遺餘力地按着喇叭。
她就不信那臭小子不出來!
果然,沒一會兒,莫非走了出來。
莫語汐懶懶地降下車窗:“怎麽?終于肯露面了?”
莫非一臉無奈:“姐,你好歹也是大學畢業生,有沒有素質?”
莫語汐冷笑:“你現在知道丢人了?保研這麽大的事怎麽也不跟家裏商量!”莫非不耐煩地看向別處:“我的事你們能不能別管?”“不管你能長這麽大嗎?現在還沒自力更生翅膀就硬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放心,我不是一時腦子發熱。”“你做了這麽蠢的決定如果不是腦子發熱,我就得懷疑你的智商了!”“你!”莫非猛地提高分貝,接着卻粗喘了口氣,又壓低了音量,“我要去實習了,你趕緊走吧。”說罷拔腿就跑。“喂!我話沒說完!”莫語汐急急地從車上下來,可惜她今天這身裝扮着實不适合百米沖刺。朝陽把莫非的身影拉得長長的,這一瞬間她突然意識到,弟弟真的不再是那個她說什麽就是什麽的小男孩了。他已經是大人了。
莫非在一個早點攤前停下,要了個煎餅。莫語汐沒有追來,但莫非知道,他總要給家裏一個解釋。正犯愁,他感到肩上一沉,一回頭,是小胖。小胖朝宿舍樓的方向揚了揚下巴:“那就是你姐啊?挺漂亮的嘛!車也不便宜吧?不過看樣子脾氣不太好。”莫非瞪了他一眼。煎餅很快做好,他付了錢接過煎餅邊吃邊朝着車站走。小胖跟在他身後:“我說你到底為什麽急着工作啊?我想考研都考不上呢!缺錢嗎?看你姐的情況你家不像缺錢的啊。”莫非仿佛沒聽到,專注地吃着早飯,三下兩下解決掉,正好他等的公交車也來了。上車前,他回了小胖一句:“我姐她不容易。”公交車搖搖晃晃地起步,從這個角度,他依稀可以看到莫語汐的車還停在宿舍樓下。依她的脾氣,一定被他氣壞了。似乎所有人都不理解莫非的決定,包括莫語汐在內。只有他自己清楚,為什麽要這麽做。
在外人看來,莫語汐光鮮亮麗無可挑剔,可是她背負着多大的責任只有他這個當弟弟的最清楚。她的确收入不菲,但B市的房價也貴得離譜,她悄悄為他籌劃着房錢,還有他出國留學的錢。作為姐姐,她對他寄予厚望,也為他籌謀深遠。可是她自己呢?命運帶給她的只有不公——流言蜚語以及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青春蹉跎了大半,眼見着年紀越來越大,她卻依舊單身。
有時候他真想告訴她,別總想着別人了,也要為自己多想想。可是他知道,莫語汐是不會聽的。想到這裏,他心裏酸酸的,拿出手機給姐姐發短信:“別生氣了,小心長皺紋。”莫語汐收到短信後哭笑不得:“你給我省點心,我天天十八歲。”她趴在方向盤上,氣是消了一半,可事情還沒有解決。他們老莫家都是倔脾氣,看來從莫非這邊下手沒什麽勝算,一片混亂中,她突然想到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