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電話打進來時,顧夢東正在開會,看到是莫語汐的電話,他沒有顧及會議桌上的衆人,直接接通。莫語汐沒好氣:“顧夢東你可以的!心思都動到小非身上了!”她不信莫非去威爾森工作的事情顧夢東會不知道。顧夢東微微皺眉:“怎麽了?”“小非去你那實習好久了吧,你對我卻只字未提,你別說你不知道這件事!”莫語汐心情不好,說話聲音自動提高了幾個分貝。靜悄悄的會議室裏,幾乎所有人都聽得到給顧總打電話的女人口氣不善。衆人交換眼神,他們什麽時候見過有人敢這樣跟顧夢東說話?就算是再大的客戶對他也都是禮遇有加。顧夢東語氣平和地說:“這事說來話長,沒有事先跟你商量是我欠考慮。”這話一出,衆人竊竊私語起來。顧夢東仿佛沒有看到大家的反應,在衆目睽睽之下走出了會議室。不一會兒,他的秘書進來通知:“顧總臨時有事,會議暫時取消。”
關于莫非的事情,顧夢東早有打算。無論有沒有莫語汐這層關系,單憑他對莫非的賞識,就不贊成他放棄讀研。這年頭拿着本科文憑的大學生滿地皆是,而無論莫非将來在什麽崗位,只要他想有更好的發展,本科學歷就會成為他的上升瓶頸。更何況,他了解莫非,那孩子非常好學,放棄讀書想必有不得已的苦衷。
所以顧夢東早就組織人事部門開了幾次會,就是商議莫非的事情。考慮到莫非業績突出,公司最終決定跟他簽訂委培協議書。也就是說,他可以繼續讀研,并且研究生期間産生的費用由公司出,但是他畢業之後要為威爾森服務至少五年,中途解約會要求做出相應的賠付。
這事剛剛定下,還沒來得及找莫非談,莫語汐就找上門來了。顧夢東對着電話裏焦躁的女人說:“你放心,我會考慮小非的前途。”“你打算怎麽替他考慮?”顧夢東沉吟片刻:“會有兩全的辦法。”暫時穩住了莫語汐,他立刻打電話到人事部門:“上次談好的事情,你盡快找莫非定下來。”“您放心。”
莫非本來做好了跟家裏抗争到底的打算,沒想到竟然會峰回路轉。跟人事部經理談妥了委培協議後,他從人事部出來,直接前往顧夢東的辦公室。莫非知道公司以前從來沒有委培研究生的先例,公司為他破例跟顧夢東脫不開關系。接受這個男人的恩惠,他有些不甘心,但能繼續讀書的确是他的夢想。看到莫非,顧夢東一點兒也不意外,表情柔和地問:“人事部跟你談過了?”莫非點點頭。這還是他們再見面以來莫非第一次這麽平和地面對他。顧夢東滿意地笑了。莫非猶豫了一下問:“你為什麽要幫我?”“誰說我在幫你?這個提案公司早就讨論過了,你只是第一個試點而已。”“那為什麽會是我?”“為什麽?”顧夢東聳聳肩,“因為你優秀,你是這批實習生中在校成績最好的,業績最驕人的。而且你是保送研究生,所以學費全免,這樣公司就不用為你出學費,你畢業之後比現在更有競争力,卻只能在威爾森工作,而且至少五年。怎麽看都是我賺了。”
聽到這些話,莫非心裏略微舒服一些,他還是不願意承顧夢東的情,他怕那樣會讓莫語汐更加為難。他滿意地點點頭:“明白了,那我先出去了。”
“嗯,對了,記得跟你姐說一聲,免得她着急。”莫非不由得詫異,回過頭問顧夢東:“我姐找過你?”“她那脾氣,你覺得呢?”莫非笑了下,猶豫了片刻又問:“你……還喜歡她嗎?”顧夢東一愣。他不想這孩子誤會,以為他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讨好莫語汐,但是也不能說不喜歡。他正犯難,莫非又說:“如果你還喜歡她……哪怕你曾經喜歡過她,請你,請你別再傷害她。”
言罷,也不等顧夢東回話,他便匆匆開門走了出去。
顧夢東看着被關上的門怔怔愣了幾秒,心底裏竟然有些猶豫,但當他視線下移,看到桌上擺着的那張照片時,那一絲的猶豫便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從顧夢東的辦公室出來,莫非有些後悔,覺得自己說的話漲了顧夢東的士氣,滅了莫語汐的威風。但他太了解莫語汐了,這麽多年來她根本從未放下那些過往,所以當顧夢東再度出現,他隐隐有種預感——莫語汐這輩子怕是要跟這個男人撇不清關系了。
投入了真感情的女人總是更容易受到傷害,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顧夢東依舊愛她,能對她手下留情。
早上公司中層例會上,莫語汐遇到了景博弈。對方笑嘻嘻地問:“昨天話劇好看嗎?”莫語汐垂着眼,神色不明,幽幽地開口道:“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顧夢東和你這麽好,想必他在處理男女關系上也跟你如出一轍吧?”景博弈一聽嗤笑道:“顧夢東要是有我這麽灑脫,至于被你折磨那麽多年嗎?”這話好像說反了吧?莫語汐冷笑:“別往他臉上貼金了。你們男人的友誼不都是建立在替對方處理一些見不得人的事情上嗎?”
景博弈一聽急了:“這話可不怎麽好聽。你不是還在介意那天晚上的事吧?那姑娘真是我委托他送回去的,沒想到弄出個大烏龍,我聽說後就一直想方設法補救,要不也不會花錢請你倆看話劇了,嘿嘿。”
提到昨晚的話劇,莫語汐更沒好氣:“你在其他女人面前也這麽幫他說話的吧?”“其他女人?誰?”莫語汐猶豫了一下:“算了。”
景博弈不依不饒:“這話可得說清楚,別人我不了解,夢東的情況我最了解了,一定有什麽誤會!”“我親眼見到他和姚琴一起這也是誤會嗎?”景博弈怔怔地看了她幾秒,忽然釋然地笑了:“原來你還對她耿耿于懷呢?你問過夢東這件事嗎?”“這事還用問嗎?我有眼睛會看,有腦子會想。”“可據我的經驗,女人在感情用事的時候眼睛和腦子都是擺設。”景博弈一向喜歡發表這類言論,作為大女人,莫語汐對此非常不屑,但是她也真想知道當年的真相。于是她追問:“什麽意思?”
景博弈說:“本來這事由我一個外人說不太合适,但是你倆既然都繃着,那只能我來說了。沒錯,顧夢東剛上大學那會兒是喜歡過姚琴,剛好姚琴也喜歡夢東,倆人在一起也就順理成章了。但年輕時候那種喜歡你也懂吧?純屬荷爾蒙在作祟。後來夢東發現兩人性格合不來,就和平分手了。至于夢東為什麽對姚琴特別照顧,我猜一方面是倆人父母那輩關系就好,他倆又是一起長大的,關系比常人好也是正常。另外一方面,姚琴有先天性心髒病你知道的吧?當年姚琴要去美國做手術,夢東正好被公司發派駐外,所以家裏大人就托他照顧姚琴。再說他倆如果想在一起,那有多少機會能重修舊好啊?他還用得着千裏迢迢回國來找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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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找我?”莫語汐詫異地擡眼看他。
“哈!”景博弈冷笑,“我們親愛的顧總為了他那可憐的自尊是不會告訴你這些的。
更何況當年你們鬧得那麽僵,你做的也過分——她媽不接受你,你就寫東西炮轟他爸,你想過他的感受嗎?所以如今即便他回來了,想讓他主動解釋,還是一個字——難!”
莫語汐沉默了片刻:“你也覺得我寫那些報道是為了報複他媽嗎?”“不然呢?我想不出別的理由。”莫語汐笑了笑低下頭,景博弈見狀覺得自己的話說得太過直接,湊上笑臉安撫道:“雖然事情鬧得有點大,但誰沒錯過?何況也不全怪你,這次夢東願意回國,心裏應該是原諒你了。如今你倆又都對彼此念念不忘,幹脆重新在一起得了。”
莫語汐冷哼一聲:“誰念念不忘了?”
景博弈笑了起來:“你倆這臭脾氣誰也別嫌誰了!反正事情大概就是這樣,你不問他,以他的性格斷然不會主動對你說。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去找他談談,倆人談開了,心結也就解開了。”
從會議室裏出來,莫語汐發現有幾個未接來電,都是來自莫非的。
她以為出了什麽事,立刻撥回去。
莫非把委培的事情簡單跟她說了一遍,她靜靜聽着,最後問他:“你想好了?”
莫非笑了:“威爾森挺好的。姐,說不準,我們以後就是對手了。”
莫語汐也笑了,她聽得出莫非非常高興,因為他只有特別高興的時候才會表現出這個年齡段的孩子該有的天真。
莫語汐手下一個大區經理突然離職。原本這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畢竟銷售這個行業“變”才是常态,不變反而不正常。問題是這位大區經理手上捏着某央企改制升級的大項目,原本這項目進展得還算順利,他這一走,必定會把所有資源也帶走,相當于歐普達的前期投入都打了水漂。
黃勇嚴厲斥責莫語汐失職,這麽重要的下屬要跳槽,她早該有察覺的。莫語汐緘口不言,主要是無言以對。
項目還要繼續跟,哪怕從零開始也得拿下,不然下個季度的銷售業績真的就要墊底了。如果是那樣,黃勇說,你也做好走人的準備吧。
關于這件事,部門內部早有風聲,誰都知道這是個不能碰的爛攤子。莫語汐正犯愁,衛明正好送醫院的采購合同來找她簽字。她簡單看了一遍點點頭,把名字簽在上面。“哦對了,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談談。”根據莫語汐的經驗,這種時候只能“欺負”新人。好在這個新人雖然很新,但能力還可以挖掘。莫語汐把想法簡單和衛明說了一下。也不知是早有準備還是根本不了解狀況,衛明立刻就答應了。他答應得爽快,倒讓莫語汐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後來她安排了人事部破例給衛明提前轉正,本來還擔心遭人話柄,沒想到一向嚴苛的黃勇卻對她這一舉措非常滿意。
衛明上手很快,項目進展得非常順利。莫語汐起初對他的那點偏見也逐漸消失,兩個人交流多了起來,但只限于工作上的。這天晚上,莫語汐和衛明一起參加完一個應酬。送走了客戶,莫語汐發現公司的車還沒到。她喝了不少酒,暈暈乎乎地站在飯店門口吩咐衛明:“你催催。”衛明懶懶地走下臺階:“離你家這麽近叫什麽車?正好走回去醒醒酒。”她朝着他的背影撇了撇嘴,還是這麽沒上沒下,難道以為轉正了就不能被辭退嗎?衛明卻像是聽到了她心裏的話,回頭笑着說:“別在那瞪我了,就算是看我這橋不爽,也得等過了橋再拆我吧?”莫語汐理了理頭發走向他:“在你眼裏我的心眼兒就那麽點?”衛明卻只是笑,不說話。兩人并排走着,深秋的夜風吹散了莫語汐身上的酒氣。身邊男人高大的身影被路燈拉得長長的,這讓莫語汐想到了另一個人。多年前的秋夜裏,他們也曾這樣并肩走過,柏油馬路上兩人緊挨在一起的漆黑身影,被幻想成是一張浪漫的合影。衛明突然問她:“女人能做到你這個位置其實很不容易了,尤其是做銷售的,幹過才知道辛苦。你這麽拼是為了什麽?”“我拼嗎?”莫語汐笑,“你的說法跟別人不太一樣。一般人都認為女人比男人多一項資本,所以做起銷售比男人更容易成功。”衛明笑了:“那是別的女人,你沒有。”莫語汐笑笑,因為他的理解,心下升起一絲感動。眼看着快到莫語汐的公寓了,衛明又問她:“既然你這麽在意自己的職業發展,那有沒有想過,如果你真的選擇跟顧夢東在一起,就無法待在歐普達。而顧夢東為了自己也不會讓你去威爾森,到時候你只能找個二流的小公司從頭幹起。你想過這個問題嗎?”
她本該立刻否認她和顧夢東的事情,或者直接跳過這個話題,但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她卻對一個談不上多熟悉的下屬袒露了真心:“你剛才不是問過我為什麽這麽拼嗎?就是為了他。如果這些都變得與他無關,我想這一切也都沒什麽意思了。”
她為了他可以換一個行業從零開始,那麽為了他再換一次又怎樣?或許景博弈那家夥的理論是對的,在職場上女人永遠無法和男人抗衡,因為女人總在意氣用事。
莫語汐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陡然被衛明一拽,她步履不穩,晃晃悠悠地被他拉進了懷中。“看着點路!”她這才看清前面有一口下水井,井下幽深見不到底,井蓋卻不知道哪去了。她驚魂未定地抓緊了衛明的衣襟,瞬間反應到自己竟然在他懷裏,連忙後退一步,可手卻被衛明死死攥着。氣氛突然尴尬起來。夜太靜了,只有風聲沙沙作響。莫語汐雖然在商場上是久經歷練的老手,但她的感情經驗卻少得可憐。“沒見過世面”的她結結巴巴地說:“那個……我家到了,你早點回去吧。”衛明回過神來,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還握着莫語汐的手,連忙松開說:“那我走了。”
莫語汐看着他走出小區,不由得松了口氣。轉身走向單元門。感應燈不知道什麽時候壞了,她借着稀薄的月光摸索着按下開門密碼,手卻被另一只大手按在了密碼鍵上。
她像鯉魚一樣被人粗暴地翻了過來狠狠地按在牆壁上。在後背接觸到牆壁的那一刻,她吃痛地悶哼一聲。而就在下一秒,顧夢東的吻便不管不顧地蓋了上來。
或許是由于後背那火辣辣的痛感,莫語汐對他的熱情表現得有些抗拒,可這卻挑起了顧夢東的興致,他蠻橫地将這個吻一點點地加深。就當她覺得自己要窒息的時候,他終于緩緩地松開她。
他用額頭頂着她的額頭,微微喘着氣。她等着他說點什麽,比如之前每次見面都會提到的:“做我的女人怎麽樣?”可是,莫語汐的耳邊只有顧夢東的喘息聲,和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他的呼吸漸漸平緩,後退一步,跟她拉開了距離,深吸一口氣說:“上去吧。”不等莫語汐做出反應,他便轉身步入了漆黑的夜色中。他是來幹什麽的?專門來找她,還是碰巧路過?他有沒有看到衛明?
想到最後一個問題,莫語汐突然有點難過。也不知道為什麽,她和他之間就像受了某種詛咒,有時候感覺對方已近在咫尺,而實際上,在那看不見的咫尺之間,卻隐藏着重重障礙。
顧夢東沒有直接回家,他打電話給景博弈。電話裏,他聽到女人的聲音,但是他也顧不了那麽多了:“我在你家樓下的那間酒吧,你下來吧。”
挂上電話沒一會兒,景博弈就出現在了酒吧門口,但是因為穿着拖鞋,被酒吧保安攔在門口不讓進門,還是顧夢東給人家塞了小費才把他接了進來。坐在吧臺前,顧夢東埋怨景博弈:“你真行,不知道這裏破規矩多嗎?”“家裏那只沒安撫好,我騙她說出來抽支煙的。”顧夢東就是佩服他這一點,女人多這年頭不算罕見,稀奇的就是他能對每一個女人都做到百依百順。真是所有男人的楷模。
景博弈說:“對了,正好有件事想跟你說。語汐上次問我姚琴的事情,我就自作主張替你解釋了一下。說來你倆也就是誤會一場,難得的是過去這麽多年她對你還念念不忘,我看現在誤會解開了,你倆趕緊重修舊好吧。”
“她對我念念不忘?”景博弈像看外星人一樣看着顧夢東:“難道是對我嗎?”顧夢東晃了晃手裏的酒杯,笑:“哪個對前任念念不忘的女人會在剛分手的時候就和別人懷孩子?”還有,顧夢東想到剛才在莫語汐樓下看到的那一幕,她的生活似乎從不缺男人,更不需要他。
酒吧裏切換了一支舞曲,聲音震耳欲聾,恰好掩住了顧夢東的話,景博弈沒聽清楚,大聲問:“你說什麽?”“沒什麽。”顧夢東一仰頭把杯中酒一飲而盡。“哎我說你慢點喝,千杯不醉也不是這麽個喝法。”顧夢東擡手又要了一杯:“那個衛明什麽來頭?”景博弈蹙眉:“剛來公司不到三個月吧,好像挺得語汐器重的。我聽他們部門人說,語汐破例給他提前轉了正,還把一個大項目給他做。”原來是這樣,顧夢東笑了笑。都說這圈子就是個大染缸,任誰進來都別想清白地出去,看來她莫語汐也不例外。
莫語汐再見到顧夢東是幾天之後了。她下班回家,發現他正靠在她家單元門旁抽煙。看到她,他猛吸了一口,把煙蒂扔在地上,狠狠踩滅。
莫語汐頓了頓腳步,上前開了單元門。他沉默地跟着她,進了她家的門。莫語汐似乎并不意外,從鞋櫃裏拿出一雙男士拖鞋放在他面前。顧夢東低頭看,沒有立刻換上。見他遲疑,莫語汐說:“小非的。”他笑了笑,這才換上。“你喝酒了?”她隐約聞到他身上的酒氣,但是并不濃烈。“嗯。不多,不過那天喝多了。”莫語汐知道他說的是哪天:“那天那個是我下屬……”“有水嗎?”顧夢東打斷她。莫語汐擡眼看着他,片刻後才說:“有。”廚房裏的燈早就壞了,她一直沒來得及修,只能借着餐廳裏的燈光摸索着倒水。她緩緩地将檸檬水從水壺裏倒進玻璃杯,徐徐水聲中,她聽到他走到她的身後。她放緩了手上的動作,并沒有回頭。一只冰涼的手緩緩貼在了她右側的脖頸上。她感到自己的血管在他的掌心中突突跳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