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在歐普達的員工論壇上,有人匿名曝出幾張照片。雖然光線很暗,但是依舊看得出,照片裏的男人高大帥氣,女人也漂亮幹練,兩人正吻在一起,吻得激情,讓看到照片的人都不由得心跳加速。

莫語汐從來不知道自己接吻時的樣子這麽難看,忘情、貪婪、面部肌肉扭曲,沒有一點美感。難怪大家接吻時都喜歡閉着眼,恐怕就是不願對方扭曲的樣子破壞了美感。

莫語汐無奈地笑了笑,關掉論壇頁面随意地看了一眼外面的格子間。跟她料想的差不多,外面的那些人一直在注意着她的動向,感受到她的目光就像觸了電一樣迅速低下頭繼續工作。唯有一個人梗着脖子直直地望着她。當然,敢這麽做的只有衛明。他的情緒看上去糟透了,這是莫語汐所不理解的,難道是在懷疑她把上次的競标信息透露給了顧夢東?莫語汐認命地嘆了口氣,或許這麽想的不止衛明一個。中午吃飯的時候,莫語汐一個人占了一張桌子。她的人緣一向不怎麽樣,從來沒有人願意跟她同桌吃飯。此時在這風口浪尖上,就更是如此了,連她周圍的幾張桌子都空了出來。莫語汐早已習慣如此,淡定地埋頭吃飯,一個盛滿了飯菜的餐盤突然放在她對面的位置上。她詫異地擡頭看,是衛明。衛明看她這見鬼的表情,有幾分不滿:“怎麽了?難道這位置有人占了?”莫語汐就受不了他這态度,沒好氣地回了句“沒人”。其實莫語汐還挺害怕衛明追問競标信息洩露的事情,因為她真的沒辦法證明自己與那件事情無關。好在衛明坐下後就只是默默地吃飯。良久,他才悠悠地來了一句:“值得嗎?為了他?”莫語汐放緩了動作,笑了:“公司也沒說不能和威爾森的員工談戀愛啊?”“他是一般員工嗎?”莫語汐不接話。衛明沒好氣:“得了,看你平時挺精明的人,其實比誰都傻。”這話莫語汐不愛聽了:“喂,至少目前為止我還是你老板!拜托你說話客氣點。”衛明咧嘴一笑:“上次信息洩露的事,還有這次你們的照片被莫名其妙曝光,你別說你猜不到是誰幹的。”莫語汐夾菜的手不由得一頓,但很快又恢複如常,無所謂地說:“猜不到啊。”衛明恨鐵不成鋼地點點頭:“那我告訴你。上次你替Amy背了黑鍋,公司高層不知道,但是紙裏包不住火,剛巧被我知道了。我就托人去查了一下。其實Amy在剛畢業時去應聘過威爾森,當時面試她的就是顧夢東,從此之後這姑娘就像着了魔,千方百計想進威爾森,無奈應聘總是過不了。後來她來了歐普達,沒想到兩年後卻引起了顧夢東的注意,他假裝通過獵頭找她,然後自己面試她,據說結果應該是挺讓人愉快的。但是她後來卻沒有離開歐普達。究竟是怎麽回事我想不用我說了吧?還有這次的事。在論壇上曝光照片的IP我已經找公司技術部的人查過了,也是Amy的號。”

莫語汐想起在N市校園宣講那天晚上,Amy興沖沖地從外面回來,迎面碰上她,她随口問她去哪了,她驚慌失措地解釋說見到了一個朋友。她以為莫語汐沒有看到,或是沒有看清她那“朋友”是誰,可是她不知道,只要是顧夢東,哪怕只是一個背光的側影,莫語汐都能一眼分辨出來。難怪那晚他們會在秦淮河邊相遇,他早就從Amy那裏得到了她的行蹤,這世上根本沒那麽多的巧合,有的只是蓄謀已久的“偶遇”。

其實Amy最近在公司的表現也有破綻,莫語汐能猜出她應該是遇到了喜歡的人,她以為那個人是衛明,沒想到,那個“悅己者”竟然會是顧夢東。

回憶裏有這麽多的蛛絲馬跡,可她卻心盲到什麽都沒看見……

想到這裏,她也無比認同衛明剛才的話,他說沒人比她傻,或許真是如此。

莫語汐不動聲色地吃着飯:“說完了?”

衛明笑笑:“你現在是不是覺得人心不古啊?你替她擋了一刀,她卻把你推落懸崖。”

莫語汐無奈:“是有點心涼。”

“對誰?對Amy,還是顧夢東?”

莫語汐不願意這樣被人戳穿,低頭吃飯,沒有接話。

衛明又說:“其實我覺得Amy也就是年輕不懂事。我問過她了,她說她的號被人盜了,還說你對她如何她心裏清楚。其實這事究竟是誰幹的,你應該也有數。之前盜标書信息我可以理解為是商場手段,但是曝光照片這事,我就有些不理解了。這明擺着是沖着你來的,莫語汐,你們真的在談戀愛嗎?”

莫語汐呼吸一滞:“你問這麽多幹什麽?窺探老板隐私這是病,得治。”他所做的一切竟然都被這女人理解為喜歡窺探老板隐私?衛明一臉愁容:“莫語汐,你是不是真傻?”

照片事件的第二天下午,原本在新加坡開會的黃勇急急忙忙地趕回了公司,一回來就召見了莫語汐。莫語汐知道,該來的總會來。果然黃勇帶回了總部的意見,她以為公司會念着舊情讓她提交一份辭呈,對外宣稱她是主動離開公司。可是沒想到,公司懷疑她洩露公司機密,連這種機會都沒給她。說白了,她被歐普達開掉了。本來莫語汐的事情搞得總部高層很生氣,黃勇也因此沒少被問責。但是莫語汐畢竟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他對她多少有點感情。黃勇嘆了口氣站起身來,一改往日暴戾的态度,彬彬有禮得讓莫語汐都有些不适應:“非常抱歉語汐,我……已經盡力了。”莫語汐露出幹練的笑容:“您不用多說,我明白。”黃勇也勉強笑了笑伸出手:“無論如何,感謝你為歐普達服務了五年之久,離開這裏希望你能有更好的職業發展。”原本并不傷感的,莫語汐想,走也要走得光彩點。可是當她聽到黃勇這些感謝的話時,眼眶不由自主地熱了。

即便當初來這裏的目的并不單純,可是她畢竟是将自己五年的青春奉獻給了這裏,她一點都不後悔自己當年的選擇。只是令人遺憾的是,她沒能像許多傳說中的人物那樣急流勇退,而是最終落得個被公司開掉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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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辦公室,莫語汐立刻收到一封郵件,由公司總部下發給所有人,只有短短的一句話:即日起,莫語汐不再擔任中國區銷售總監一職。就這麽一句話,卻是她留在歐普達最後的東西。她收拾好東西從辦公室裏出來,外面格子間裏衆人都站着。莫語汐遲疑了片刻,這是有冤報冤有仇報仇的時候了嗎?可是她莫語汐怕過什麽?她往上颠了颠手中的雜物箱,挺直了腰杆走出辦公室。“莫總!”有人叫她,她回頭,是那個總不會化妝的女經理。她走過來說:“我幫您搬吧?”莫語汐尴尬地笑笑:“不用了,不沉。”那女經理頓了頓又說:“哦,您以後可別忘了我們這些人,有空也要多聯系。”這話讓莫語汐頗感意外,半晌,她才怔怔地點了點頭。告別了衆人,她看到走廊的盡頭,衛明正在等她。

衛明陪着她一直走到停車場。莫語汐正要道別,衛明突然擡手伸向她。她吓了一跳,下意識地要躲開,才發現他只是為她拿掉沾在頭發上的一片碎葉。她尴尬地笑了一下,有些局促。衛明叫她:“語汐。”莫語汐一愣,對這稱呼不太适應,但轉念又想,她已經不是他老板了,這樣叫她也無可厚非。只是,她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她不動神色地催促他:“你快回去上班吧,我走了。”見衛明站在原地不動,她又生生補充一句:“再見。”衛明笑了笑:“嗯,相信我們很快又會見面。”

上了車,莫語汐再沒有回頭看過一眼。她的紅色小mini很快彙入到了滾滾的車流中,工作了幾年的寫字樓離她越來越遠。豔陽高照,難得的好天氣。可是莫語汐卻有些不适應,披星戴月這麽多年,能在這個時間段走在馬路上也是難得。她拿出墨鏡帶上,遮住了陽光的同時,也遮住了她早已模糊的雙眼。這麽多年來,無論多麽辛苦多麽難,女強人莫語汐沒有因為工作流過一滴眼淚,可是這一次,她無論如何也忍不住了。

在她記憶最深刻的這幾年,做的每一項重大決定幾乎都和顧夢東有關。她任憑他指揮着她的人生,不怨他,也樂在其中。她一直以為自己能夠活在對他的愛與恨中,這就夠了。可是直到他這次回來,帶來重重威脅,她才真正意識到,自己也是一個獨立的人,不是任何人的附屬品,也有抱負有夢想……可是這所有的一切都被他打破了……

莫語汐把車子停到路邊,疲憊地伏在方向盤上默默地流淚。這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後的一次,她允許自己軟弱一下,但今天過後,她就要堅強起來。

莫語汐離開公司後的某一天,景博弈跑去了威爾森。顧夢東見到他有點意外:“你一堂堂的歐普達技術總監怎麽跑到這裏來了?也不怕你們老板懷疑你有異心?”

景博弈本來就一肚子不滿,聽他這麽說更不高興了:“這商場真如戰場一樣啊,一上陣都可以變得六親不認。拿多少單子賺多少錢真有那麽重要嗎?”

顧夢東正要吩咐秘書倒水,拿着電話的手又放了下去:“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語汐被公司開了你知道吧?”聽他這麽說,顧夢東冷冷擡眼看他:“你就是為這個來找我興師問罪的?”景博弈語氣嘲諷:“興師問罪?我哪敢啊!我只是佩服,幾年不見你的手段見長啊!”顧夢東冷笑:“哦?那你說說我都用了哪些手段讓莫語汐離開歐普達的?”

“莫語汐原本在歐普達很有前途,但是因為兩件事,她必須離開。第一件是丢了那個改制升級的大項目,你們威爾森的确很有競争力,但是你卻靠找人偷标書的手段贏得合同,這也太勝之不武了吧?”

顧夢東懶懶地坐在皮椅上,雙手十指交叉支在桌上,饒有興致地看着大班臺前憤憤不平的老友:“然後呢?”

景博弈繼續說:“這件事,還不至于讓莫語汐走人,只要不再犯類似錯誤,她還是很受歐普達高層青睐的,可是和你的事爆出來後,她就必須得走了。論壇上的照片,是你找人發上去的吧?”

“就這些?”顧夢東問。景博弈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這些還不夠?”顧夢東低着頭想了一會兒,嘆了口氣:“你能這麽想,想必其他人也是這麽想的。”景博弈愣了愣神:“你這話什麽意思?”“你猜的不全對。”顧夢東說。景博弈一聽,不由得喜出望外。說實話,他真不希望顧夢東是他想象的那種人,不然他也要替莫語汐不值了:“究竟怎麽回事?跟我你還藏着掖着?”“那就先說說照片的事。我雖然是威爾森中國區的總裁,說到底也是替老外打工的,你覺得那張照片曝出來對我自己有什麽好處?”景博弈皺起眉頭:“我也覺得這招有點過于卑鄙了,不太像是你幹的。”顧夢東無奈地笑:“算你說句公道話。”“那偷标書的事情呢?”“這件事大概就是你了解的那樣。不過過程或許跟你想的有些出入。”“你怎麽會認識Amy?”“這個說來話長,她大學剛畢業那年來我們公司應聘,我當時是面試官之一,因為某些原因她沒有被錄取。但是後來我卻經常收到她的郵件,所以我對她有些印象。在N市那次招聘會後,她找過我,我才知道她成了莫語汐的助理。

“那之後我的确跟她打聽過莫語汐的事情,但是都與工作無關。後來她發郵件說要跟我面談,有很重要的東西給我……事情的結果就是你看到的那樣。但是博弈你要知道,商場如戰場,一次競标就像一場惡戰,必定結果不能兩全,會有人升職加薪就會有人為此丢掉飯碗。所以即便我跟莫語汐是普通的競争對手,遇到這種情況,我也沒有不接招的理由。況且,Amy原本就是莫語汐的人,我選擇相信她也要冒點風險的。”

“可是,你們不是普通的競争關系,你們是有感情的。”“我倒沒看出來你還挺關心她的。”“語汐她算我的朋友,可我之前千方百計把她往你跟前推,我以為這是為她好,但眼見着她越來越不開心,我心裏自責哪!夢東,其實我一直想問你,你不會還因為語汐當年那幾篇報道記恨她到現在吧?這可不是我兄弟的心胸。”

顧夢東緩緩站起身來,走到落地窗前,他時常站在這裏思考,要有多絕望才能生出從這裏跳下去的勇氣。良久,他對身後的景博弈說:“當時你在美國,對這裏的事情了解不多。你恐怕還不知道吧,我爸早就不在了。”景博弈心裏一緊:“怎麽會?”顧夢東嘆了口氣:“五年前的事情了,跳樓自殺,偏巧當時我和我媽都在現場。”“跟語汐有關?”顧夢東冷笑:“她不殺伯仁伯仁卻因她而死。”其實顧父是個書生氣很重的人,并不适合當領導。但是機緣巧合成了掌管着幾千人的國營長廠長,無形中已有不少人嫉妒和排擠他。他全當看不見,本以為做好本職工作就能安穩地度過下半生,卻沒料到會有後來的事情。污染源超标這在當時并不是罕見的問題,為求經濟利益,很多人還沒意識到環保問題。莫語汐曝出了這件事時,其實廠子當時正在接受上級整改指令。但莫語汐的報道稱廠子領導班子不作為,拒絕整改。有些人借着這把東風把問題引向別的方面——顧父被人陷害受賄以及挪用公款,事情越鬧越大。有人早有預謀,做出證據确鑿的樣子,顧父百口莫辯。其實如果他當時樂觀一點,那些證據也不是不能推翻,畢竟假的真不了。可是他的心裏終究是不堪重負,在某天上午,天空萬裏無雲,靜得連一絲風都沒有,顧父就從他們家的陽臺上跳了下去。

陪顧母外出回來的顧夢東發現家門口有警車封了路,走近一看,父親的屍體還沒來得及被清理,他倒在血泊中,面目模糊。顧母當場暈倒,那之後她也無心工作,早早退休回家,身體也慢慢垮了。陷害顧父的人一直沒有查出來,但是莫語汐的名字顧家人始終沒有忘記。顧母懷揣着對莫語汐的恨意過了幾年,直到一次體檢中查出了胃癌。

顧夢東也恨莫語汐,可他的恨和顧母的恨不同。他認為那些想陷害父親的人應該是早有預謀,一直在等一個合适的時機,而莫語汐的意氣用事便成了他們的一杆槍。雖然怪她,但同時又覺得她其實也挺無辜。他不知道這是因為他比母親更理智,還是因為他依舊愛她。所以父親去世後,他雖然不知要如何面對莫語汐,但也仍聽不得母親怨她,在那種情形下,他依舊維護她,為了她與家人疏離。

後來他被公司外派,其間回來過一次,說白了也是因為放不下她。可是,他只不過離開了短短幾個月,她卻已經成了別人的女朋友。她或笑或怒都已與他無關,他徹徹底底成了她的過去,被一段新的戀情沖刷得幹幹淨淨。

誰也不是生來就強悍,也是軟弱之後才能明白強悍的好。所以她莫語汐是第一個傷害到他的人,也将是最後的一個。

景博弈嘆了口氣:“那你為什麽又要跟她在一起?”

顧夢東的表情變得更加冷漠:“既然她那麽輕易把我忘掉,我就讓她再刻骨銘心一次。”

景博弈看着顧夢東的背影只覺得無奈。再豁達的人在感情面前也是狹隘的。在生意場上翻雲覆雨的顧夢東,終究也跨不過一個女人的坎兒。景博弈走到他身邊:“可是,我說老兄,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有意思嗎?”顧夢東微微一怔,末了輕輕嘆了口氣。景博弈說得對,在這場博弈中,他沒有撈到一點好處。每一次與她接觸,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演戲,還是發自肺腑。有那麽一段時間,他甚至動搖了,如果母親的病情沒有惡化,如果沒有人提醒他兩人曾經那段不愉快的過往,他也許就那樣不管不顧地跟她在一起,然後一不小心就白頭了。

一向主意最多的景博弈也沒了主意:“你還恨她吧?”

“我媽日子不多了,看見我媽受罪,就難免想起她。”

景博弈深深嘆了口氣:“造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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