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來者不善
宮中的聖旨來的很快,江沅和宋延巳剛眯了眼,外邊就遞來了消息,說是封賞的聖旨已出了宮門。倆人只略微收拾了下,便提前去廳堂內候着,莫約兩柱香的時間,朱輪青帏的車辇便停在了鎮北将軍府門口。
張讓踩着腳踏被小太監攙扶下來,他這幾年并無太大變化,依舊如江沅當年所見,小眼圓臉,眯着眼笑的謙和。
“奉天诰命,皇帝敕曰。”廳內跪了一地,衆人皆目視地面,張讓的聲音稚細,“治世以文,戡亂以武,軍帥戎将實乃朝廷之砥柱,國家之幹城也。君出力報效,威振夷狄。予懋乃德,嘉乃丕績,錫之安國侯,錫赉爵弁。其妻江氏,溫柔靜正,四德鹹備,三從無忒,懿惠慈宣,是宜贈爾為夫人,欽哉。”
“謝陛下君恩。”宋延巳着着紫檀長袍,對着張讓拜了三拜,才雙手接過聖旨。
張讓彎着腰拱手,笑道,“雜家在這恭喜安國侯了。”眼神一轉,又把李晟在宮裏特意在他耳邊念叨的話,潤色道,“都言非李姓不封王,陛下也是為此傷神了許久,生怕委屈了大人。”
“我自少長于陛下身側,自是知曉陛下待我恩重。”
“安國侯怕是待會還要入宮謝恩,雜家不便多做叨擾。”張讓話帶到了,也不多呆,對着宋延巳又彎身作了個揖,才出了府門。
江沅心裏忖度着他倆方才的對話,一個眼色,身邊的朱船就得了命令,帶着丫鬟們匆匆行禮退出了屋子,她走到他身側握上宋延巳的手掌,“張讓方才話裏有話。”
宋延巳冷笑出聲,伸手攬了她的肩膀,江沅與他挨的極近,他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将軍沒有侯爺命,出生入死幾人歸。”
江沅不出聲,就這麽與他對視,宋延巳眼中的冰渣逐漸融化,最後歸于平靜,“陛下想用爵位換我親手送上虎符。”
“這麽快。”江沅雖說也有往這方面猜,可是卻不曾想李晟已經急切到這種地步,她凝視着宋延巳胸口的的暗繡,四腳蛟龍張牙舞爪穿梭在祥雲之中,片刻,她擡頭看他,“你要交嗎?”
李晟沒有明說,中間自然還有回旋。
“交。”對上江沅略微詫異的神情,宋延巳有些想笑,她是何其敏感的人兒,李晟的幾番話就深知他們如今處境,握着虎符就如同握着主動權。這麽些年過去了,她還是喜歡把一切都抓到自己手裏,什麽都要拼一把搏一把。
宋延巳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放寬心,“既然他想要,那我便給他。”
“你定吧。”江沅雖然多活了一世,可是在這方便,她自認拍馬不及宋延巳。
次日朝堂之上,宋延巳釋兵權,呈虎符于聖上,聖上推脫不下,收于殿中,并賜良田千畝,黃金萬兩以慰鎮北将軍近年功高勞苦。
賞賜源源不絕的送到安國侯府,堆了大半間屋子。宋呈玉蹲在地上,摸摸龍眼大的珍珠,又戳戳七尺高的珊瑚,最後被江沅伸手抱到懷裏,才好奇道,“這些是什麽?”
“可以換點心的。”在兒子的疑惑中,江沅指尖劃過整盤的翡翠玉石,她心裏不停的盤算着時間,謝恩的帖子早已經遞上去,帝後也差不多該宣她入宮了。
“夫人……”碧帆快步踏入廳內,“宮裏回話了。”
青石板的地面被打掃的極其幹淨,筆直的往前延伸着,繞過永福池,便是帝後居住的藏鳳殿,宮殿上的飛檐之上雕刻着鳳凰,遙遙相對……這條路,她閉着眼都能走過去。
藏鳳殿奢靡,殿內雲頂檀木作梁,沉香木的幾榻邊懸着鲛绡寶羅帳,帝後就這麽端莊的坐在幾榻上,下首坐着三位夫人和幾位妃嫔。
“臣婦拜見帝後娘娘,娘娘千歲長福。”因着江沅身上有诰命,只彎了身子不必行跪拜禮。
“這倒是我第一次見安國侯夫人。”帝後微笑沖江沅招招手,她是李晟的發妻,年近四十卻依舊明麗動人,江沅上輩子與這位帝後頗為熟悉,大大小小的宮宴也見過多次,如今再見,将将一眼,也就沒了興趣。
帝後不露痕跡的打量着江沅,這個女子,她初次聽到她的名字,是許久前宋延巳禦前求娶,她有意無意的打聽過,閨中女子,泯泯衆人,便只當他給李晟打個臺階下。爾後她嫁給宋延巳,自己也未曾在其他夫人口中聽過江沅有多大的能耐。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初次相見,便是她身披封诰,不跪只拜,端着堂堂的侯爺夫人。
“國侯夫人容顏嬌豔,不輸我們顧修華。”驷麗夫人坐在下首,忽然開口笑道,“不止帝後娘娘,便是我等也是初次見到。”
江沅順着驷麗夫人的眼光望去,顧思珺在一側飲着茶,花青色的長袍下露着牙黃色的鑲珠繡鞋,此刻,她聽了驷麗夫人的話,羽紗掩唇。
“夫人一說,倒還真是,國侯夫人果然生的貌美,我見猶憐。”竟是生生的應下了。
真是不要臉的狐貍精,驷麗夫人捏着帕子扭過臉,不再多言。
“不過。”話音一轉,顧思珺笑道,“妾曾聽聞,國侯夫人與安國侯相識于微末。”
“哦?”帝後來了興趣,“修華此話怎講?”
“妾入宮頗晚,但是與清平縣主倒算得上投契。”她話音落下,江沅心底微震,便知道出了岔子。清平雖生在皇家,但為人單純,雖說這些年雖長了心眼,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但是當年…要真想從她那裏套出些什麽,簡直易如反掌。
顧思珺端了杯盞,茶水剛碰到嘴唇,便被她笑着放下,“有次她來宮裏,妾與她正巧花苑碰上,便随意聊了兩句,也不知怎麽就說到了國侯夫人。娘娘也知道,清平是個實誠性子,便與妾道,當年陛下未入臨安時,國侯夫人曾救過安國侯的。”
“這可是真的?”帝後聽完,心中便起了疑,看向江沅的眼神也多了絲探究。
“正是,此事宜佳公主也是知道的。”江沅借招拆招,立刻把宜佳公主搬出來,她擡着頭,臉頰羞的通紅,“原本只道是意外,未成想如今看來卻是場緣分。”
“殿下也知?”帝後合掌而坐,拇指撫着手背,淡淡道。
“是侯爺先告知公主殿下的,未曾想卻被殿下打了趣。”江沅垂着眼角,笑的溫婉。
宮牆之內,能夠爬到她們這個位置上的女子,又有幾個是傻的。原本顧思珺開了口,幾人心裏或多或少就有了掂量,沒想到這事殿下居然事先知曉,便知挖不出什麽,如今又見江沅這副模樣更是沒了興趣。
驷麗夫人理着雲鬓,眼神劃過顧思珺,“有些人啊,總是唯恐天下不亂,國侯夫人不必在意,吃茶吃茶。”
“謝夫人。”江沅心理松了口氣,擡手飲茶的瞬間與顧思珺眼神撞在一起,她表情不變,執杯颔首。
茶水進入口腔的瞬間,味清而後甘,唇齒留香。真是來者不善吶,江沅想。
等吃了茶點,又說了會話,帝後便累了,她的身子一向不好,便由三位夫人代勞,陪着江沅去逛了花苑。
現下天氣以涼,春夏的花兒早已衰敗,花苑雖遍種奇花異草,但如今已入了秋,适節的花便不算多。花苑的南北角有花樹十八株,株株挺拔俊秀,千朵萬朵簇擁于枝上,白茫茫一片如雪初降。潘夫人指着那團雪白,對江沅道,“此為萍花,是番邦進貢而來,遠看如雪近看似絮,秋日裏,花苑便指着它好看了。”
“萍花。”江沅喃喃的念着,那個孩子,最是喜歡了。
“殿下,您慢些。”侍女的呼聲從花樹中傳來。
驷麗夫人眉頭微鎖,還未等她開口,一抹明黃的身影就闖了出來,一轉彎,就撞到了江沅身上。她眼明手快,還沒等那個身影倒下,連忙伸手扶住他。
小人肉乎乎的,像個白面饅頭,好不容易才站穩,他松口氣爾後才看向江沅,睜着烏溜溜的大眼睛,“你是誰?新來的姬妾嗎?”
“殿下!”侍女喘着粗氣追出來,待看清幾位夫人,腿一軟,就跪了下去,身子抖的如雨後浮萍,“驷麗夫人萬福,潘夫人萬福,婉宜夫人萬福。”
“殿下若是磕了碰了你有幾個腦袋!”驷麗夫人指着侍女,怒道,“白嫔倒是越來越不會挑奴才了。”
“夫人息怒。”小侍女不停的磕頭。
“問你話呢。”旁邊的小人看看她,然後又擡頭看向江沅,“你是誰?”
“殿下,這是國侯夫人。”潘夫人上前一步,道。
“我又沒問你。”小殿下似不喜,仰着頭,“你為什麽不回話,你是啞巴嗎?”
真是什麽東西教出什麽東西,驷麗夫人暗自翻了個白眼。
“我會編螞蚱。”江沅蹲下身子,這個時候的他還這麽小,她牽了他的手,肉肉的手背上陷着幾個小坑,“你要嗎?”
遠處的樓臺上,李晟看着花苑中發生的一切,笑着對宋延巳道,“你夫人倒是與孤的璟兒甚是投緣。”
又是這個孩子。宋延巳心裏微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