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是非恩怨

一彎新月挂在半空中,回府的馬蹄聲噠噠的敲在石板路上,馬車內江沅坐在雪白的狐毯上,正望着手中的草編螞蚱出神。

“別看了,再看也成不了真的。”宋延巳順手拿過她手上的東西丢在面前的小幾案上,有些不滿,“也不見你編這些東西給钰兒。”

“钰兒什麽沒有啊,哪裏在乎這些東西。”江沅見他為兒子抱不平,有些哭笑不得。

她起身,手還沒碰到幾案,就聽宋延巳在背後幽幽道,“那殿下什麽沒有啊,哪裏會喜歡這些。”

江沅的手就這麽停在半空中,宋延巳見她愣在,便伸手拉着她的胳膊把人圈在懷裏,“他亦不需要。”

他如今是皇子,是李晟唯一的兒子,他高高在上,不是當年那個什麽都看不見的少年,他不需要你的憐憫,亦不需要你的同情。

“咳咳咳!”咳聲不停的從寝宮內傳來,李晟單手撐着桌案,偏着頭咳個不停。

張讓揮退了周圍的伺侯太監,羊脂般的玉碗中盛着黑色湯汁,散發着濃濃的苦氣,他端着湯藥快步走到李晟面前,輕喚道,“陛下,該用藥了。”

李晟點點桌面,張讓機靈的把藥碗呈了上去,他看着眼前的湯藥微蕩,心中不知怎麽就憋了口氣,袖子一揮,藥碗就被打翻在桌上,滾了兩圈碎落在地面,砸出一地的水花。

張讓大驚,慌忙跪下,額頭不停的磕着地面,“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奏折上染了褐色斑點,朱批玄墨遇水化了開來,他單手捂着嘴不停的咳嗽,眼神卻一瞬不瞬的盯着近在咫尺的虎符。

虎符雖在手,可是軍中的那些人卻不是他的!

“太傅近日身子可好?”李晟穩穩心神,開口問道。

“身子已大好。”張讓還跪在地上,他雙眼直視着眼前,“方才陛下與安國侯在苑中賞花,都內大人便差人遞了消息,說是謝太傅傷寒已愈,不日便可入朝。”

“太傅一日不在,孤這心就甚是不安吶。”李晟揮手,“下去吧。”

“奴才告退。”張讓弓着腰,又行了跪退禮,這才出去小心的試去額上細密的汗珠,他擡頭見,夜如墨染,黑的駭人。

“消息讓張讓帶過去了?”謝太傅立在紫檀木雕葡萄紋書案前,手下是一副仿八怪老人的《潑墨仙人圖》,落下最後一筆,他才開口,面色微潤絲毫不見病症的影子。

“父親放心。”謝嘉禮垂着手站在中間,周圍伺候的人早已被遣了出去,如今空蕩的書房只剩他們父子二人,心下一時吃不準父親究竟喚他何事。

“昨個言兒尋你何事?”謝太傅放下手中的狼毫,桌上的畫墨疏簡,下筆蒼勁率意,甚是風流。看謝嘉禮有些猶疑,謝太傅緩緩道,“你莫要替她尋借口。”

“昨日宋延巳入皇都,言妹貪熱鬧便去看了眼,想是覺得那人也算個英雄兒郎,便尋兒子去問了幾句。”謝嘉禮不敢隐瞞,只挑了些與他說。

“言兒一向眼高于頂。”謝太傅淡然道。

“父親,言妹還小,難免腦子糊塗。”謝嘉禮撩袍而跪似有些急迫,“您莫要怪她。”

“她傻你可不能傻,若是別人也罷,可是這宋延巳…”謝太傅笑出聲,眼角褶皺微深,“你是知道的。”

“兒子明白。”

“去吧,你與言兒一母同胞,自是要為她多想些。”見謝嘉禮松了口氣,謝太傅才再度開口,“昨日,攔你的丫頭是喚素衣吧。”

“是。”

“差人拿些銀子送她家去。”謝太傅轉身,手指點着案上的畫作,似乎不太滿意,“還是不好啊。”

謝嘉禮得了父親的話,出了書房便向胞妹的和桐苑走去,心裏越發的焦急。

“公子。”院裏的小丫鬟見到謝嘉禮連忙迎上去,另一個慌忙去給謝嘉言報信。

“小姐呢?”

“這會子正在讀書呢。”

“大晚上讀什麽書,不怕毀了眼睛啊!”他的聲音穿過牆壁傳到謝嘉言耳中。

她坐在黃花梨透雕的玫瑰椅上,看着寶雲給他開了門,笑意盈盈,“哥,你怎麽來了。”

“都出去。”謝嘉禮開了口,屋內的丫鬟沒敢動,皆小心的擡頭看謝着嘉言的眼色。

“下去吧。”頓了片刻,她才笑着開口,丫鬟們連忙行禮告退。

等門被帶上,他坐到她身側,“你身邊那個叫素衣的丫鬟呢。”

“應該在後山吧。”謝嘉言想了想,有點迷茫,爾後又笑道,“誰知道她被丢哪去了。”

“言妹,你這般會寒了人心的。”謝嘉禮敲敲桌子,明顯不滿。

“寶雲,金秀跟了我這般久不也沒事?”她看着指尖新染的蔻丹,似不在意兄長的話,“她算什麽東西,也敢拿母親壓我。”

“你…”

“丫鬟若聽話,出了事我自會幫她,可她若是怕了別人,我留她何用?”謝嘉言有些不耐煩,拉着謝嘉禮的衣袖撒嬌,“哥哥,你大晚上不會就是要與我說這些吧。”

“宋延巳這事到此為止,你莫要再多打聽。”

“哦?”方才金秀告訴她,兄長是從父親的書房方向來的,謝嘉言眼睛微眯,模樣頗為狡黠,“難不成是因為父親?”

見謝嘉禮沉了臉,她又探着身子湊到他面前,好奇道,“為何父親如此關注這事?”

她只是多問了那人兩句,又未做什麽出格的事情。

“言妹!”

“好了,我知道了。”見兄長要生氣,謝嘉言連忙把手指豎在朱唇邊,“以後不問便是。”

之後謝嘉禮又與她交代好些才出了院子。

“小姐。”寶雲送走他,連忙小碎步跑了進來,悄聲問,“安國侯那邊咱還盯着嗎?”

“盯啊,為什麽不盯。”謝嘉言托着小臉,這麽點小事居然驚動了父親,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呢。

“公子那邊…”

“莫要管他。”謝嘉言摸着手中的書冊,順手扔到桌案上,“讓咱們的人把眼睛放亮點,碰到大哥的人繞着走。”

“是。”

“爺,夫人,您們可算回來了。”江沅和宋延巳剛踏進院子,就見碧帆從門口蹿了出來,“小公子這都哭了大半天了,表小姐這會正在屋裏哄着呢。”

“娘親——”嘶聲裂肺的嚎啕聲在院子裏飄蕩。

聽的江沅心疼不已,也顧不得想方才的小殿下了,連忙拎了裙擺快步向屋內走去。

“許是剛到臨安,有些怕。”湯蓉安見江沅進來,松口氣,轉手把宋呈钰遞到她懷裏。

“娘親。”小人兒好委屈,這會見了江沅和宋延巳,憋着嘴直抽抽,“你不要我了…”

“娘怎麽會不要你的?”江沅拍拍他的小屁股。

“你走了。”宋呈钰指責道。

“你娘采草給你編螞蚱去了。”宋延巳揉揉兒子的額頭,伸手從袖裏掏出兩只草編的螞蚱,小螞蚱編的栩栩如生,似擡腿便要跳走。

小人很快被螞蚱吸引,忘記了被“遺棄”的現實,伸手就抓。

“钰兒真可愛。”蓉安捏着小帕子,笑眯眯的開口。

宋延巳繼續逗着兒子,不露痕跡道,“蓉安年歲也不小了。”

氣氛有些凝滞,江沅沒吭聲,只輕拉過湯蓉安驟然收緊的手放在呈钰身上,輕描淡寫的帶過這個話題,“钰兒看,表姑姑多喜歡你呀。”

晚上,宋呈钰又折騰了一陣,等他玩累睡着,才被朱船抱了出去。

宋延巳躺在床上,單臂撐着後腦,另一手攬着江沅在懷裏,“忙了這兩日,終于能睡個安穩覺了。”

“別睡。”江沅推推他的胳膊,側身看他,“父親讓咱們抽空回去一趟,你這兩日可有時間?”

“有,你定吧。”宋延巳轉身抱她,前額抵在她發上。

見他又要閉眼,江沅忙擡起頭,“對了,咱們還得商量商量蓉安的事。”

“這有什麽好商量的,我表妹臨安城什麽人家的兒郎配不上?”聽上去竟然有些隐隐的自豪。

“可是…”她想了想,最終決定告訴他,“蓉安已有心儀的男子,你可以…”

“傅正言不行。”江沅還沒說完,宋延巳就開口打斷他。

“為什麽,你不說你表妹誰都配得上麽。”

“我問過他的。”宋延巳低頭看向江沅,表情有些認真,“在數年前荊州城還未破的時候。”

他問:這般在意,你何不娶了她。

他說:你也知湯傅兩家的關系,我娶不了她的。

他們可以不在意,可是傅家,跨不過這個坎。蓉安那個傻丫頭,她又何嘗不知。

江沅愣住,忽然想到那日蓉安曾與她道“可惜我姓湯,他姓傅”,她揣忖着開口,“有恩怨?”

“嗯。”

“可解?”

“不知道。”宋延巳閉上眼,“便是能,現在也解不得。”

江沅不在言,她把頭靠在宋延巳肩上,世上的恩怨千千萬,唯世仇難解,日積月累刻進血脈,她與傅正言,怕是為了上一代所累吧。

江沅又想到了上輩子的湯蓉安,她好像真的活的不太好,死氣沉沉,如同枯井無波——

等等!

江沅微眯的眼徒然睜大!

如果蓉安與傅正言相互愛慕而宋延巳又知,依他的性子必然不會碰摯友的心上人,而傅二爺也是個敢作敢當的脾氣,那麽——蓉安肚子裏的孩子是誰的?

這個認知讓江沅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她震驚的扭頭,眼神複雜的看着宋延巳,身側的男子似已入睡,月光照在他的臉上甚是好看。

湯蓉安身上有秘密!江沅确定,可是,上輩子他瞞了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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