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來信
初十那日,驿人從常渝往軍營運送了幾車貨品,是軍中将士們家中寄送來的信件及衣物。
軍規嚴謹,往日裏并不允許頻繁的家書往來,無論将領還是小兵,每年與家中都僅歲末年初的這一次書信互通,除開除夕,這大概便是軍中最為熱鬧的一日。
所有人聚集在校場上,等着小都統領回物品後發送到各個人手上,而幾個将軍家中送來的信件則是被直接送到了各自的寝帳。
邁入了新的一年,并沒有太多的時間留給這只邊防軍隊用來歡慶,兩日的休假過後很快便又投入了新一輪的備戰當中。
在對待蒼川的問題上,這次衛衍并不想再坐以待斃,而是打算嘗試主動出擊,整日下來,他都一直在與其他将領們讨論戰略,忙到傍晚時才得空回到寝帳查看那家中寄的包裹。
自入軍以來,這還是衛衍第一次主動讓府上幫忙準備物品,所以今年收到的包袱格外大。
陳子穆仍在睡着,衛衍将包袱裏的厚重衣物都先放到了一邊,抽出底下的那封信件。
衛衍寄回去的信中向衛林坦白了自己救回陳子穆的事,同時拜托父親幫忙留意,近些年銮城是否有沒落的藥材商,亦或是世家大族。
衛林對他這樣莽撞将人帶回的做法十分不贊同,在信中言辭狠厲地批了他一番,但責備過後還是依言對他所說的兩種情況進行了調查。
據衛林派出去的手下回報,何止栾城,附近幾個大的州府近年來也都沒有哪個藥商忽然的沒落,世家大族亦然。
來信中衛林還提到一件事令衛衍十分驚詫。
據聞冉郢的朝堂近年來并不太平,按照衛林所述,這次蒼川忽然出兵,除去蒼川國內本身資源匮乏,急需擴張領土的原因,極有可能也有冉郢朝堂重臣參與其中,通敵賣國,若真是如此,幾乎可以斷定,鎮北軍中必有奸細。
衛林懷疑借故混入軍營的陳子穆,或許也是謀反勢力中的一員,這樣一來,他接近衛衍,甚至主動治療傷員俘獲人心的目的便都能說通。
後面那些對陳子穆身份的猜測衛衍只粗粗掃了一眼,并未細看,下一刻那脆弱的信紙便被揉碎在掌心中。
叛國。
兩國所處立場不同,蒼川執意來犯,作為冉郢的将士們,他們只能選擇應戰,并無他選。可他萬萬沒想到,其中竟還牽扯到權力鬥争,為了一己私欲不惜叛國挑動戰争。
想到之前幾次戰争中犧牲的幾千戰士,衛衍只想将那些叛徒、奸細抓起來碎屍萬斷。
至于陳子穆,衛衍回過頭,看着依舊熟睡的男人......
不論父親如何分析,他依舊堅持自己最初的判斷,他相信陳子穆對他沒有惡意,更不會叛國。但身為一個将軍的職責所在,他必定不會讓對方接觸到軍中重要的信息。
現在可以肯定陳子穆的身份是假,若他并非混入軍營的細作,也不是蒼川派來暗殺将領的死士,那麽男人的真實身份到底為何,混入軍營又有怎麽樣的目的。
這一切依舊成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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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子穆從睡夢中醒來時,一睜眼便看到了立在床邊正盯着他看的衛衍。
“我又睡遲了嗎?”
“沒有,是今日我回來得早了些。”衛衍拿了一旁疊好的幾件衣物,“我讓家裏給你做了幾身衣服,你先試試是否合身。”
陳子穆接過衣服,卻沒有馬上動作,他微仰着頭,靜靜地看了衛衍片刻,敏感地察覺到對方今日異樣的情緒,脫口而出道:“将軍今日可有什麽煩心事?”
說完後,他幾乎是立刻察覺到了不妥:“抱歉,是子穆逾越了。”
“無妨。”衛衍搖了頭,并沒有想要責怪他的意思,但也沒有對自己此時的情緒多做解釋,只是道,“先試試衣服,一會兒去用飯。”
陳子穆眸色暗了暗,眼角注意到床尾炭盆裏未燃盡的紙屑,剛剛衛衍說過這衣服是他讓家裏準備的,這麽說今日他收了大将軍府寄來的信件。
令衛衍生氣到連情緒都沒能藏住的,到底真是關于軍事,還是......與自己有關?
翻了翻手中的衣物,陳子穆略顯猶豫地問道:“将軍能否回避片刻,子穆已多日未沐浴,想稍作擦拭再換亵衣。”
“你風寒不過剛痊愈,我給打桶熱水來。”
衛衍說着出了營帳,沒一會兒就提了大半桶熱水回來擱在床邊,又打了些原本帳內放着的涼水進去,試了試溫度,覺得合适後才放下手裏的東西:“行了,我去外頭等你。”
陳子穆看着衛衍仔細地替他做好這些,輕聲道:“多謝将軍。”
衛衍對他的态度,似乎與之前并無變化,陳子穆沒去翻看那餘下的紙邊,褪去了衣物,用桶內的毛巾慢慢地擦拭着身體。
雖然水溫正好,帳內的低溫依舊令他整個人止不住地打着顫,但也正是這樣的寒冷,才令他的思緒更加清晰。
衛衍既然寄信回家讓人準備了他的衣物,必是有提起過他,他自幼生長在皇城內,栾城口音十分明顯,做不得假,以衛衍的細致以及衛林的嚴謹,恐怕是已經調查過,栾城并沒有如他描述的這種人家。
但衛衍并未再詢問什麽,到底是出于信任,還是,在衛衍心中,已經認定了他不會說實話,覺得哪怕詢問也無任何意義?
陳子穆心中再次浮起坦白身份的想法,但最終還是沒能勝得過理智。
他信衛衍不會叛國,也信衛家幾代忠良,但他不敢拿整個冉郢去賭。
更何況他心中的某個角落也在懼怕着,怕自己的身份一旦袒露在衛衍面前,兩人間的距離反倒會更遠......
最後,直到陳子穆換好衣物走出門,對于那些問題,依然沒有想出合适的答案。
掀開帳簾,外頭不知何時竟開始下起雪來,男人撐着把油傘,背身而立,對着遠處帳頂積起的雪花出神。
“衣服很合适,讓将軍費心了。”
聽到陳子穆的聲音,衛衍回過身,那抹水藍色的身影就這樣撞入他的眼簾,剎那間漫天的飄雪、遠處的霞光,似乎都黯然失色。
衛衍一直知道陳子穆生得好看,從初遇時那驚鴻一瞥,到朝夕相處中每日清晨睜眼那刻的驚豔,但這些都不如此刻來得震撼。
陳子穆将一襲水藍色長袍穿得慵懶又優雅,如墨如綢的長發披散在肩頭,羊脂玉般透白的肌膚襯得本就精致的五官更加立體鮮明,發頂落着的幾朵雪花仿佛最恰當的紋飾,多一分太豔,少一分略顯單調。
這一刻的陳子穆美得不似凡胎,倒真像是随着飄雪落入人間的上仙。
衛衍就這樣直勾勾地看了他許久,才終于想起将手中的傘湊過去,不自在地幹咳了一聲道:“外頭冷,怎麽不穿上裘衣。”
陳子穆将衛衍的反應看在眼中,笑了笑:“想讓您先看看。”
“這衣服......你穿極好看。”許是聽他這麽說,衛衍認真又快速地誇了一句,誇完沒好意思看他,将傘往他手中一放便轉身進帳替他取外袍去了。
留下陳子穆在原地兀自笑着,來軍營的短短數月,若真算起來,倒比他以往二十多年在宮中真正愉悅的次數要多。
沒一會兒衛衍便取了雪白的兔裘來,沒讓他動身,自己站在他身後替他披上。
那兔裘也是衛衍這次讓家中準備的,用的全是最上好的材質,厚重的裘衣擋去了大半寒意,令陳子穆整個人都溫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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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兩人打着一把傘,踏着積雪慢慢往回走,陳子穆頻頻低頭看,在一次差點撞上巡邏的士兵後,衛衍忍不住伸手将他往自己這側攬了攬,“你也不看着些路,總低頭在看什麽?”
“将軍的腿似乎今日沒有不适呢。”
邊境天寒多雪,以往雖然衛衍沒說,陳子穆還是能看出他的腿疾多少有發作,但今日仔細觀察中卻未發現任何異樣。
聽到陳子穆的話,衛衍一愣,若非對方提起,他自己都沒注意到這點,今次降雪,他似乎真未有任何不适,甚至連以往伴随整個冬天的微微刺痛感也消失不在。
“确實沒有任何不适。”衛衍的表情帶着幾分驚喜,“這是痊愈了嗎?”
陳子穆心中自然也是高興的,但嘴上還是十分嚴謹道:“将軍身體底子不差,算算日子療程也該結束了,不過具體是否徹底痊愈,還得回去詳細查看才知。”
待回了營帳,陳子穆脫去裘衣便示意衛衍坐到桌前,自己坐到他的對面替他把脈。
衛衍感受着手腕處微涼的指尖,心中莫名有了一種踏實感。
片刻後陳子穆移開手道:“将軍褪了衣物躺到床上吧,我需要查看一下傷處。”
自打上次沖了涼惹得陳子穆生氣後,陳子穆說的每一句話,衛衍幾乎都會照做,稱得上是個好患者了,聞言很快就依照對方的意思在床上趴好。
陳子穆先檢查了他左膝上的傷疤,又在附近的幾處穴位不緊不慢地按壓了一會兒,詢問他的感受,得到與預期中一樣的答案,眼中的神色才放松下來,露出幾分笑意:“看來确實是痊愈了,恭喜将軍。”
作者有話要說:
衛衍看陳子穆穿新衣服的表情:Σ(っ °﹃ °;)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