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回憶

那信紙上洋洋灑灑數百字,單拿出來, 卓影每個字都認識, 是聖上親筆無疑,可組合在一起卻讓他覺得陌生。

聖上在信中/共寫明了三件事;其一, 他得到消息, 陳司夥同負責守護銮城的關衛軍統領寧遠已經在整兵, 不日便要攻入皇城, 對方人數衆多,一旦出手, 對皇城內的錦衛軍來說, 将會是一場苦戰。

其二, 邢辰修此時亮明身份, 正和他意。衛家幾代忠良,一心為國,鎮北軍各個骁勇善戰, 且為目前冉郢所有軍隊中人數最多的一支, 若皇城被攻破, 身為天子,他定無法幸免于難。屆時他希望邢辰修持虎符率領鎮北軍回城,絞殺亂黨, 繼承皇位。

其三,是他逼的卓影離開皇城替他送信, 在他身隕後,放卓影出宮生活遠離皇城也好, 讓對方繼續擔任影衛統領也罷,他只請求邢辰修能替他護得卓影周全。

一陣暈眩襲來,卓影扶着一旁的幾案,努力穩住身形,好半晌才睜開赤紅的雙目,沒有回答邢辰修的問題,卻是再次跪地道:“求王爺即刻帶兵回銮城,若聖上......求王爺按國法處置屬下。”

依照國法,影衛統領若未能護得君主安全,将被五馬分屍,且屍首不得下葬,需曝于獵場之中,任野獸啃食。

“卓大人先起來,現在還不到說這個的時候。何況我想你比任何人都明白,聖上想護你的這份心,到底因何而起。”

若放在一年前,邢辰修大概還無法理解,邢辰牧為何會在這種時候讓卓影離開,可在他與衛衍心意相通的如今,再去回想以往所見這兩人間的種種,卻已經能體會其中深情。

他逼迫自己快速冷靜下來,對同樣已經看清信上內容的衛衍道:“阿衍,你立刻去整兵,留下一萬兵馬交由李徒、呂義水鎮守邊關,你同我一起,率其他所有将士,即刻啓程回銮城。”

“好。”衛衍也知事态緊急,聞言立即轉身離去。

邢辰修看着衛衍的背影出神,在聖上派他來這邊境之時,他曾猜測過對方的計劃,設想過各種可能,可他唯獨沒有料到,聖上這麽做,竟是為了将這支兵馬留予他。

除開鎮北軍,得到了衛衍的信任,等同于同時得到了他父親衛林甚至李徒父親李舜江的支持,只要絞殺了亂黨,他便可順利登上皇位。

忽然又想起什麽,邢辰修轉頭問道:“太後呢?可還留在皇宮中?”@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不,太後出宮去往上清寺祈福了,聖上派了衛大将軍領兵護駕。”卓影咬唇,恨自己愚鈍,恨自己未能早些看透聖上的意圖,甚至被那三言兩語激得主動離開皇城。

邢辰修聞言也立刻明白過來,算算日子,确實到了太後每年出宮祈福的時候,而讓衛林護送,也正是為了保下衛林,讓衛林日後能為他所用。

自去年起,大量調動銮城将士支援邊境,将虎符與信物交由他,讓他在軍中坦露身份,派衛林離開銮城護送太後,邢辰牧在下一盤大棋,而棋局之中的每一步,其實皆是為了引誘陳司出兵。

同時,邢辰牧将所有想護之人,都送出了局外,可唯獨留了自己在局中。

在這棋局開始之前,邢辰牧便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明白一旦開始,極有可能無法全身而退,但他還是這麽做了,因為這是最快,也是最直接能一舉除去所有亂黨,肅清朝野的方法。

也許還有另一目的,他想用這樣的方式将這皇位,還給邢辰修......

邢辰修閉眼,腦海中浮現十多年前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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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扶祿六年,大皇子邢辰修剛滿十歲。

正午剛過,朱瑾宮外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邢辰修原本因着近日染了些風寒在軟塌上休息,聞聲想讓人去看看外頭怎麽了,擡眸才發現書房內不知何時竟連一個下人都不見了。

他生母陳皇後兩年前病逝,皇上忙于朝政,極少過問後宮瑣事,奶娘也在年前因身體抱恙,回鄉頤養天年,在這偌大的皇宮之中,真正在意他的人早已經寥寥無幾。

朱瑾宮裏的侍女太監逐漸被其他宮裏的主子收買,平日裏往外遞信勤快,到了他真生起病來,倒都不見人影,他雖貴為皇子,但在這後宮中活得卻并不多體面。

宮中沒有可以依仗的母家,皇上又不急于立太子,這些宮人便愈發的肆無忌憚起來。

邢辰修對此也算是早已經習以為常,正想起身去看看情況,木門卻在這時從外頭被推開。

一團小小的人影,連滾帶爬地沖入屋內,摔倒後又迅速爬起身關好門,急匆匆地到了塌前,“大哥,不...不好了!”

見是邢辰牧,邢辰修的眼裏多了幾分柔和神色,下了軟塌蹲身替他拍了拍衣擺上沾上的灰塵:“出什麽事了,別急,慢慢說。”

“不能慢,來不及了,寧妃娘娘說要來給你探病,但是我親耳聽見她說給你的藥裏下了毒,現在正帶着那藥和李妃娘娘一起朝這邊來呢!”

原來,半個時辰前,邢辰牧在後宮貴妃居住的院落小道上放風筝,風筝不慎落入一處矮叢中,他甩開身旁侍女一個人擠進矮叢中拾風筝時,恰巧聽到了矮叢另一側寧妃與貼身侍女的對話。

大意是想趁着邢辰修這次生病的機會将他除去,再嫁禍給宮中并不受寵的李妃。

一旦邢辰修不在,寧妃所生的二皇子便居長,若皇上再向太後妥協立了寧妃為後,二皇子登上太子位便是順理成章。哪怕皇上一時半會兒不立後,朝中有大臣支持,後宮有太後與寧妃的耳旁風,這太子也該是在二三皇子之中。

算盤打的倒真是好,邢辰修聽完冷笑一聲,還來不及多說,外頭便又再次傳來腳步聲。

他立刻壓低了聲對邢辰牧道:“牧兒,你先在軟榻下躲一躲,不管看到什麽聽到什麽都別出來,等我叫你,知道了嗎?”

“好!”

邢辰牧手腳麻利地爬進榻底,才躲好,大門便毫無預警地再次被推開。

邢辰修微挪了腳步擋住榻下的人,順勢行了禮:“給寧妃娘娘,李妃娘娘問安,二位娘娘怎麽這時過來?”

“本宮聽聞大皇子身體抱恙,特意和李妃妹妹來看看,不過這朱瑾宮的下人也太過沒規矩了,本宮一路走來竟都沒見着人。”寧妃話到這裏頓了頓,對身後兩位侍女道:“水兒,月兒,你們就暫且先在這照顧着大皇子,待大皇子身子痊愈再回寧喜宮。”

“是,娘娘。”

邢辰修垂眸,“謝寧妃娘娘體恤。”

寧妃滿意地點了點頭,側身讓下人将托盤端了上來,“這是我特意讓人到太醫院替大皇子熬的藥,專治風寒,你趁熱喝吧。”

正說着,外頭三皇子的奶娘慌張地跑了進來,“娘娘,三皇子在花園裏摔倒了,您快去看看。”

寧妃立刻露出心疼的模樣,邢辰修配合着道:“三弟摔着了,寧妃娘娘快去吧,我這裏不要緊,再說不還有李妃娘娘在嗎?”

這話算是說到了寧妃心坎裏,寧妃心裏得意,覺得一切盡在自己的掌控中,客套幾句後帶着奶娘離開了。

寧妃離開時,大皇子還好好的,這樣一來,哪怕之後真出了什麽事,也算不到她頭上。

她心中為自己的計劃洋洋得意,可惜她不知邢辰修早拜了華禦醫為師,幾年來不僅熟讀醫書,對各種毒也是十分了解。

邢辰修接過那碗藥聞了聞,心下便已經了然,“紅栾散”此毒自服用到毒發需要幾日,起先症狀似風寒。會先發熱、咳嗽,約莫兩日後開始呼吸困難,直至斃命。

不是什麽見血封喉的劇毒,但因為前期不顯毒性,很容易被誤診錯過最佳解毒時機,等到開始呼吸困難,毒性早已經蔓延至全身,回天乏術。

邢辰修将碗又放回托盤上:“我向來怕苦,待我取顆蜜餞再服藥,一會兒可以去了口中的苦味。”

李妃并不知這藥有異,聞言便道:“良藥苦口,大皇子就着蜜餞正好。”

邢辰修走到一旁矮櫃前,蹲身借着拿蜜餞的工夫,從最裏頭摸出一個白色瓷瓶,倒了顆藥在手上,想了想又暗自掐去半粒,這才将蜜餞蓋于其上,起身走回李妃身旁。

他當着衆人面喝完那碗藥,又服了蜜餞與藏着的解藥,沒一會兒便說困了,李妃識趣地帶着自己的侍女離開,屋裏留下了水兒、月兒伺候着。

果然,幾個時辰後邢辰修便開始發起燒來,他啞着嗓子對一直站在榻旁的兩人道:“我身子有些難受,去太醫院幫我請華太醫來一趟吧。”

那兩侍女都是寧妃心腹,聽到這話只當事成了,水兒去請太醫,月兒則尋了個借口也跟着離開,去給寧妃報信。

待兩人的腳步都遠了,邢辰修才出聲道:“牧兒,來。”

邢辰牧爬出榻底時,臉上早已經挂滿淚痕,他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經及時發現了寧妃的陰謀,為何兄長還是沒能躲過。

邢辰修見狀微微嘆了口氣,拿帕子給他擦去滿臉水漬,這四弟今年已滿七歲,因着母妃淑妃并無争寵之心,沒讓他接觸太多後宮争鬥,往日裏又有自己護着,所以難得還保有着小孩心性。

“牧兒想當皇帝嗎?”

邢辰牧向來最是敬重這位長兄,聽到問話驚恐地擡起頭,小腦袋搖得撥浪鼓似的。

邢辰修卻只是笑笑,下了軟榻到案邊提筆快速寫下封信遞給他:“替我将這信帶給淑妃。”

“牧兒你記着,在這宮中,麻煩是無法躲避的,只有真正坐上那個位置,成為強者,才能護得了你想護之人。”

“要是我成為強者,大哥可以恢複健康嗎?”

“那是自然,我沒事,不過是将計就計順了寧妃的意罷了,若有朝一日你得勢,我必定不再需要如此。”

小小的邢辰牧,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好,那我要當皇帝,這樣就再沒有人能欺負大哥和母妃了。”

作者有話要說:

王爺現在在想,當年弟弟還是包子的時候可好騙了

現在怎麽一點都不可愛了

(回憶下章還有一點點,結束後就回宮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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