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李珩

元和二十年,帝都。

是夜,街道上不斷的響起步伐有力的腳步聲。一隊軍隊向着皇宮的方向急速行軍,似有大事即将發生。

獻帝病重不愈,君後衣不解帶的在床前侍疾。

沈思言一手端着藥碗,一手拿着湯匙小心翼翼的喂着獻帝。

獻帝勉強喝了幾口後,便示意沈思言不用再喂了。

沈思言微微蹙眉,柔聲勸道:“陛下,再喝點吧。”

“君後,朕昨日已拟诏傳位玮兒。待朕駕鶴西去後,陳文則會拿着诏書當衆宣讀。”獻帝說話很費力,但她想親自告訴他。

沈思言面色平靜,似乎并不在意繼位人選。

“你不怨朕沒有傳位給珏兒?”

“珏兒自幼體弱,她擔不起這個重任。”

“言兒,你一直都是這麽明事理,有大局觀,看得透徹。”獻帝心有感動,這個男子雖不是她心中摯愛,卻是在她繼位前便嫁給了她,二十餘年來一直恪守本份,将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你放心,玮兒繼位後會敬你為嫡父,你仍是大夏朝最尊貴的男人。”

“臣侍明白。”沈思言微微低垂着頭,平靜的面色下是悔意,早知珏兒的身體難以康複,他當年就不該給那個孩子下毒。如果珩兒還活着,那繼位之人必是她,又豈會輪到曹子逍的女兒!

他恨曹子遙奪去了君王的寵愛,卻更厭惡曹子逍的陰險狡詐。當年他懷着珏兒時,曹子逍也有了身孕,月份只比自己小一個月。聽到曹子逍即将早産時,他為了誕下長女,硬是服了催産藥。然,他生下病弱的長女,甚至此生不會再有孩子,而曹子逍的早産卻是像一場鬧劇一樣,最終足月生下二皇女李玮。或許是報應吧,他沒能再有親生的孩子,曹子逍也沒有第二個親生孩子。

他甚至曾經懷疑自己是否中了曹子逍的借刀殺人之計。別人都說曹家兄弟感情極好,他卻從不曾這麽認為。當時的曹子逍還只是貴人的位分,而曹子遙卻是後來居上。弟弟獨得君王恩寵,是位分比自己高的貴君,作為哥哥的曹子逍心裏能真的平衡?

最起碼,他沈思言做不到,也不相信曹子逍能做到。

“陛下,您先歇會兒,臣侍在這兒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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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去休息吧。”獻帝阖眼前,叮囑了一聲。

沈思言走出內室,便立即有宮侍上前扶他。

就在這時,有人闖進了尚隆宮。

沈思言掃了一眼闖宮之人,沉聲質問:“四皇女,這麽晚了,你帶人來此不怕驚擾了陛下?”

李璟輕笑,言道:“父後,兒臣來給母皇請安。”

“陛下已經歇下,你在此磕個頭便退下吧。”

李璟笑聲漸大,“父後真會說笑,您覺得如今這形勢如何?”

“本宮畢竟是男子,久居深宮,看不懂什麽形勢,只知你們都是本宮的孩子,本宮是嫡父。”沈思言雲淡風輕般的說。

李璟略帶嘲諷的說:“不愧是父後。”

沒了沈思言的阻攔,李璟徑直走進了內室,跟着她一起走進去的還有随她闖宮的守衛帝都內外的三位将軍。

沈思言猶豫了兩秒,繼而也走進了內室。

獻帝不停的咳喘着,怒視着這個女兒。

沈思言忙上前扶起她,輕輕撫拍着她的後背。

“孽女,誰給了你這麽大的膽子!”

“母皇還是少說話吧。”

獻帝冷哼:“名不正言不順,你以為自己能成事?”

李璟但笑不語,眼神很是輕蔑。

這時,陳文則來了,站到了李璟身側,然後向獻帝和沈思言行禮。她們什麽也不用說,這情形已經說明了事情。

獻帝怒瞪着她,氣急攻心。“你…你……”

“母皇別動氣,小心氣壞了身子。”

獻帝沒理她,拉着沈思言的手愧疚的說:“言兒,你和珏兒要好好的。”

“母皇還真是心疼父後和大皇姐。”

獻帝把目光轉向她,“孽女,你以後若是敢傷害他們,朕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不饒你。”

李璟知道獻帝是放棄了,可她卻不想就此罷休。

“母皇,兒臣前些日子查到了一件往事,說來可真有趣得緊。”

聽聞此言,沈思言的腦袋裏咯噔了一下,隐隐覺得不安。

果然,只聽得李璟言道:“原來當年曹貴君頭胎産下的并非是一個死嬰,而是一個健健康康的小皇女。”

“你說什麽?!”獻帝又咳了起來,她知道李璟在這個時候沒必要對自己說謊。

“她就是五皇妹。”李璟淡定的扔了一個驚天炸雷給獻帝。

獻帝怔怔的松開了握着沈思言的手,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沈思言的面龐上難得露出了一絲慌亂,“陛下……”

“朕想聽你親口說。”

沈思言與她對視了數秒,輕輕一嘆,道:“是,珩兒是曹貴君所出。”當年,他假裝有孕,産期和曹子遙相近。待曹子遙生下皇女後,他便用從宮外找來的一個死嬰與之對調。做這事的是他最信任的貼身侍從,而其他知情人已全被處置。李璟能查到此事,必然是已向沈家下手了。

“珩兒是遙兒的孩子……”獻帝悶聲低笑,眼裏蘊滿水霧。遙兒,她一生摯愛之人,原來珩兒是他所生,是他的孩子……

獻帝的臉上露出愧疚之色,她愧對心愛之人,沒有保護好珩兒,更是一直刻意忽略了容兒,他們的兒子。當年曹貴君生李玉容時難産而亡,獻帝将兒子扔給曹子逍,晉了曹子逍位分,便從此不再過問。一個不得女皇關注,且沒有生父的皇子,他在宮裏的難處可想而知。

良久,獻帝才嘆道:“朕竟然看錯了你這麽多年。”

“當年曹貴君寵冠後宮,已然影響到我的地位。為了珏兒,為了沈家,我不得不那麽做。”

獻帝沉默了半晌,徐徐言道:“朕并不曾有過廢後的打算。”

“後來我知道了,所以一直将珩兒視如己出。”

獻帝想起珩兒過世時,沈思言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模樣,臉色稍稍緩和了一些。

李璟默默看着他們,見獻帝神情稍霁,便繼續言道:“五皇妹從小就身中奇毒,父後可要向母皇說說那是什麽毒?”

沈思言狠狠瞪了她一眼,終于明白李璟是不打算放過他了。

“是!是我給她下了毒。不過,那毒若沒有藥引,是不會發作的。”說到這裏,沈思言對腦中靈光一閃,繼而拿手指着李璟。“是你!是你給珩兒用了藥引,對不對?”

李璟無所謂的聳聳肩,言道:“不管藥引是誰下的,可毒卻是父後先下的。”

沈思言似乎并沒有聽到她的話,也沒注意到獻帝悲憤欲絕的神情,他仔細回想着一些往事,突然恍然大悟,言道:“我終于明白了,盧歆宜是你的人,藥引就是他下的!”

李璟不禁贊道:“父後果真是聰明人。”

沈思言知道大勢已去,略顯頹廢的跌坐到禦榻上。

沒過多久,鐘聲敲響,獻帝駕崩了。

再然後,四皇女登基成皇,大皇女病逝,沈太後遷居西山慧慈庵,二皇女和三皇女相繼在封地造反,與李璟的新朝廷形成了三足鼎立的趨勢。

然,無人知道,有一縷孤魂一直冷眼旁觀着他們的所作所為。

李珩飄去了皇陵,她在獻帝靈前磕了個頭,繼而找到生父的陵寝,以游魂之姿認認真真的磕了三個頭。

那夜,她的魂魄一直守在尚隆宮中,默默陪伴着她的母皇與父後,也因此知道了關于自己的秘聞。

原來她是曹貴君的親生女兒,原來她心愛之人包藏禍心,原來她從小就身中奇毒……

她淡淡的擡頭看向天空,烈日當空,她的魂魄竟沒有感覺到不适。就跟她沒法投胎轉世一樣,她想不明白,便也不再費神去想。

她輕輕嘆息了一聲,一時竟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她心裏有怨有恨,卻也清楚的知道,如今的自己什麽也做不了。

回首生前往事,她發覺自己的這一生竟是渾渾噩噩,無所作為。

她飄到了李珏靈前,像個孩子一樣随意坐在地上。

“大皇姐,你現在在哪裏呢,是否已經投胎轉世?活着的時候,我們倆關系最好了。你知書達禮,學富五車,而我頑劣不羁,不學無術。每次我闖了禍,都是你替我善後。說起來,我還真不是一個好妹妹,明明你身體不好,不宜勞神,可我卻總是讓你操心。如果下一世我們還能繼續做姐妹,我一定做個好妹妹,不僅不再讓你為我勞心傷神,而且還要為你分憂解惑。”

她垂首沉默了半晌,繼續言道:“大皇姐,你知道麽,其實我們不是嫡親的姐妹,我是已故曹貴君的親生女兒。我恨父後心狠,怨母皇不能好好的保護我和父妃,卻唯獨無法怨恨你。你雖是那兩人的女兒,可你對我的照顧卻是實實在在的,總能讓我感到溫暖。更何況,在這件事情上,你本就沒有任何錯,你當時只不過是個小孩子,我又豈能遷怒于你?”

她在李珏靈前不斷的低聲訴說着,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卻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頭頂上倏的出現了一道柔和的光束,且有越來越強的趨勢,最終将她完全包裹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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