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送女

林桐月沒料到他們會遇到傳說中的纨绔子弟。她擔心地看了看杏月,生怕她引起了這些流氓的注意。

不過,她猜錯了。她們這樣的根本引不起對方的注意。杏月雖然比她大幾歲,但也是一副營養不良的黃瘦樣兒。五觀是不錯,但面黃肌瘦的,再加上衣着寒碜,身上滿是泥點。那幫流氓經過他們身邊時,幾乎算是目不斜視。

“唉。”林桐月微微出了口氣。

杏月也跟她一樣,兩人加快手上的動作,趕緊喂荷月吃豆腐腦。荷月起初吃得極快,吃到三分之二時,卻突然停了一下來。再怎麽喂也不吃了。

兩人以為她吃飽了,就商量着把剩下地分着吃了。

兩人互相謙讓着吃完了剩下的豆腐腦。

兩人正要起身,突然聽到一個流裏流氣的聲音:“嘿,這位小兄弟,你長得怎麽跟個女人似的,瞧這細皮嫩肉的,來來,咱倆喝一杯。”

林桐月循聲望去,卻見那個肥胖公子正将他的鹹豬手往白衣少年的肩上伸去。

衆食客都停下了吃飯,一齊看向這二人。有的替白衣少年擔憂,有的等着看熱鬧。

而剛才那個賣豆腐腦的男攤主,則是雙手抱胸,一臉地幸災樂禍。他還記恨着白衣少年給他的難堪呢。

林桐月心中暗暗替兩位少年着急,他們兩個一看就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讀書人,哪裏是肥胖公子和那幫狗腿的對手?不過,她們兩個女孩還帶個孩子,想上去幫忙也不現實,到時怕不但幫不了別人,還怕自己給擱進去。

林桐月四處張望,想找個巡街的衙役之類,他們應該會管吧。可是這裏只是一個小鎮,哪裏有種人?

林桐月正在默默地想着辦法,卻覺得身上的荷月在不安地扭動着。

林桐月輕聲哄道:“荷月乖,不要亂動,我們一會就回家。”

荷月仍在不安地扭動着,杏月擔憂地說:“五妹,是不是吓着了,咱們快走吧。”

說到這裏,她又補充一句:“反正這兩位公子是男子,總歸也吃不了虧。”她這話是既是勸桐月也是在勸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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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男子?”電光火石間,她終于明白自己剛才為什麽覺得違和了。這兩人根本就是女扮男裝。雖然他們極力裝得很像,但行為興止間仍能看出點蛛絲馬跡。而那個纨绔子弟在女人方面見多識廣,肯定是看出什麽苗頭了。

這時,雙方之間的矛盾已經越來越白熱化。與白衣少年同行的藍衣少年,早在肥胖公子的鹹豬手伸過來時,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藍衣少年似乎會點功夫,而肥胖公子也會一點,兩人在不動聲色地較量着。

肥胖公子身後的幫閑一邊搖旗吶喊,一邊撸袖子準備随時支援。

藍衣少年會功夫,事情總算不是太糟,可是仍不容樂觀,畢竟兩拳敵不了四手,對方那幫狗腿子還沒上呢。

衆人興奮地觀望着,交頭接耳地議論着。現場一片熱鬧。

就在這時,誰也沒有料到的事情發生了。

只聽見撕拉一聲輕響,胖肥公子的衣服像是撐不住他膨脹的軀體似的,裂開了。

他身上的衣服以一種詭異奇怪的姿态掉落下來。

“啊——”

“哈——”

在場的衆人怔了片刻之後,女人發出了驚叫叫,男人發出了驚笑聲。

“娘的,這是……”肥胖公子顧不得再跟藍衣少年較勁,趕緊去提褲子。

杏月則是趕緊拉着妹妹轉過身來,她的臉通紅得滴血。

林桐月倒無所謂,其實她沒看清什麽。

背簍裏的荷月嘟嘟囔囔地蹦出兩個個字:“小……小。”然後頭一歪便睡着了。

兩人誰沒有去細窮這個字的含義,只以為她是真的困了。

等她們再轉身時,那兩位少年已經趁亂走了,肥胖公子找不到事主,罵了一圈,悻悻地走了。

看熱鬧的見兩個當事人都走了,也就陸續散場了。

林桐月在心裏嘆息一聲,本來她還考慮過以後要不要女扮男裝之類的,但今天的事提醒了她,女扮男裝也不是一件易事。一是別人也不是瞎子,二是要瞞的人太多了,撒一個慌,需要更多的慌來圓。

姐妹兩人除了一碗豆腐腦,別的什麽也沒買。兩手空空地踏着泥水回家去。

她們到村口時,剛好看見了大伯家的臘梅在那兒東張西望。臘月自然是臘月生的,長得又黑又瘦,一雙小三角眼像極了她媽,碌碌碌地轉着,時不時地放出一絲精光。

她一見了杏月和桐月,趕緊迎上來大聲問道:“你們兩個給咱奶買了什麽好吃的?”

杏月拿眼觑着桐月,桐月笑得一臉坦然:“我們什麽也沒買,想買肉,怕她克化不了,想買糕點怕膩着她了。想買人參,可惜錢不夠。”

臘月嗤地一聲笑了。還有這種說法的。

桐月沖臘月笑了笑,接着往家走去。

臘月在她們背後咬牙切齒地喊道:“我會把這話原原本本地告訴咱奶。”

“你随便。我才不怕,咱奶那麽明理的人,肯定覺得我有這個心就夠了。”

兩個回到家裏,家裏一切照舊。

林桐月把荷月抱上床去睡,然後再回到堂屋去跟白氏商量用蠶豆的事,她沒敢說做買賣的事,因為她只是聽說過做涼粉的方法,并沒有親手實踐過。為保險起見,她想先試試再說。

白氏一臉猶豫,不大敢做主:“要不等你爹回來,你問他。”

林桐月嘆氣,白氏做為一個主婦,連這點事都要問林老實。

林桐月只好等着林老實回來。

天剛擦黑時,林老實垂着頭回來了。

林桐月心中急切,沒看清他的神色,就過去問他:“爹,我想用蠶豆做點吃食行不行?”

林老實此時一肚子火,一見三閨女沒有眼色,驀地擡起頭,兩眼冒火,罵道:“吃吃,就知道吃。”

林桐月被罵得莫名其妙。

白氏和杏月早見慣了這種事情,趕緊跑上前來好聲安慰。

白氏軟聲道:“她爹,又是誰招你不痛快了?”

林老實火氣不減,瞪着眼睛道:“這村裏誰都能給我不痛快。——還不是因為你肚皮不争氣,但凡你能生個兒子,我會這麽窩囊!”

林桐月心中明白,林老實肯定是在外面受到別人的擠兌,才回來沖他們發火。

她暗暗鄙夷這人,有本事你沖擠兌你的人發火呀。

白氏覺得一切都是自己的罪過,立即低頭不語。杏月也默然無聲。

涼粉到底還是沒做成,但林桐月不會這麽輕易放棄。她明天先斬後奏也要試試。

白氏消沉一會兒,默默地去做飯,杏月默默地去燒火,一家人沉默無聲地吃了飯。

沒想到臘月又來了,說她奶奶讓林老實過去。

葉氏發話,林老實二話不說就跟着去了。

母女三人都不知道葉氏叫走林老實又是所為何事。

林桐月心中隐隐生出一絲不安。

她奶奶是不是又要生事了?

林老實去了小半個時辰才回來。

白氏和杏月就着昏黃的油燈在做針線活,林桐月在旁邊坐着,白氏一見了她,趕緊放下活計,溫聲問道:“老實,咱娘好些沒?她找你啥事啊?”

林老實往凳子上重重一坐,皺着眉頭,半天不說話。

白氏小心翼翼地觀察着他的神色,想再問一遍,又怕惹惱了他,她只能不安地等着他的回答。

林桐月和杏月也在靜靜地等着。

過了好一會兒,林老實打了一個長長地唉聲,“今天馬神婆來了,她算了算,說咱家這回生病一是因為跟咱家的一個人八字相沖,二是因為她這幾天總做夢夢見死去的爺奶,二老罵她不盡心,說林家的香火不旺,她又驚又吓,才有了這場病。馬神婆還說,只要送走了小五,咱下胎說不定就能生個小子。”

白氏一聽臉色立即變得煞白,杏月也是一臉慘淡。

桐月面帶冷笑,可真會找借口。

林老實看了看白氏,眼中極為稀有的現出一絲愧疚:“我知道你不舍得,我也不舍得啊。可是這是沒辦法的事。”

白氏身子微顫,咬着唇問道:“你說吧,到底要怎樣?”

林老實撓撓頭,“咱娘說,先把荷月給馬神婆養着,馬神婆路子廣,讓她幫着打聽,誰家缺女娃,就送給誰家養。要是遇上個殷實人家,可不比跟着咱們吃糠咽菜地強多了。”

白氏眼帶淚光,擡起頭問道:“你已經答應了?”

林老實以沉默回答,答案顯而易見。

“老天吶……”白氏身子一軟,放聲痛哭起來。

杏月一邊擦淚一邊求情:“爹,荷月養那麽大,你咋說送走就送走呢。”

母女倆一起哭着求情,林老實好聲地安撫他們,耐心地解釋,但就是不答應她們的求情。

時間一長,他的耐心也用完了。把臉一沉,指着白氏厲聲道:“你哭哭就知道哭。你以為我願意這樣,還不是你不争氣。”

白氏的哭聲弱了下去,從大哭變成了啜泣。

林桐月早就對這個對外軟弱對內兇狠、愚昧而又殘忍的林老實忍無可忍了。

馬神婆就是當初給葉氏那個殘忍建議的人,荷月到她手裏還能活嗎?林老實會不知道馬神婆的為人?他知道了也不怎麽在乎?

這樣的人也醒當爹!

一股怒火,在她胸中熊熊燃燒着,很快就要噴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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