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童養媳

麥收過後,上次的那個貨郎又來了。他那熟悉的波浪鼓聲一響起,村裏的孩子們便先圍了上來。

貨郎說,可以用麥子換,這讓孩子們愈發高興。因為這些日子,他們一直在撿麥子,雖然收獲不多,但也可以換點零嘴和小玩意兒。

因為農忙,大夥有些日子沒有趕集,要買的東西十分地多,貨郎比往常忙碌多了。他手腳利落,口齒伶俐,一邊給人拿東西,一邊跟跟大媽大嬸們讨價還價,還得應付變化無常的孩子們。

白氏和杏月早早地來了,她們只是站在旁邊看着,想等人少了再上前搭話。

桐月也在一邊看着荷月跟別的孩子玩耍,一邊等着貨郎帶來的消息。

好容易等人少了些,白氏趕緊端上一碗早已備好的涼茶遞上去,貨郎笑了笑,道了聲謝,一口氣把涼茶灌下去,才抹抹嘴開口說話,不過,他沒有直接說明情況,而是先試探:“嫂子,你要打聽的那個女孩子是你家什麽人?”

白氏頗有些難為情地答道:“是、是我閨女。”

貨郎聽罷,眼中閃過一絲同情和憐憫,他沉默着,似乎在斟酌詞句。

杏月被他的沉默攪得很不安,緊張地問道:“大哥,我四妹她是不是……”

貨郎連忙擺手:“不,不是不是。沒那麽慘,情況就是……反正,童養媳嘛,沒幾個過得好的。”

白氏倒也有心理準備,她問道:“沒事,你就說說吧。”

貨郎呼了口氣,也不再斟酌字句,像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打聽到的消息全都告訴了兩人:“那個賀家村的賀二柱人倒說不上多壞,但也說不上多好,他婆娘在外面也不算個惡人。”

白氏點點頭,這些她都知道,當初把四閨女送走時,她也稍稍打聽了一些,确實這家人不怎麽壞,就是兒子多,家在山裏面,人多地少,兒子不好娶媳婦,才想買個童養媳婦。

貨郎接着話鋒一轉:“不過呢,他們家對童養媳婦并不咋地,我聽賀家村的嫂子嬸子說,那孩子過得很苦,每天天不亮就起來幹活,洗全家人的衣裳,還要打掃院子,喂豬喂雞,煮飯打柴,晚上還要做針線,一天到晚不得片刻清閑,稍一懈怠就挨打挨罵,身上新傷添舊傷。也有好心人勸過她婆婆,那婦人卻說,童養媳都是這樣的啊,誰不是這麽熬過來的。我當年還不是童養媳呢,不照樣被婆婆磋磨,我對她還算好的呢。畢竟這是家務事,旁人也不好多說。”

貨郎一邊說着,一邊觀察着白氏的神情。

林桐月也在觀察母親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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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白氏麻木的臉上确實多了一絲悲傷,不過,就連那悲傷也是麻木的。

倒是杏月,眼圈發紅,一臉地義憤填膺,她哽咽着懇求白氏:“娘,你聽,四妹過得好苦,現在奶不管咱家了,爹也變得好說話了,我和三妹也大了,咱們去把她接回家好不好?”

白氏看也沒看杏月,只是沉重地嘆了口氣:“怎麽接?都是人家的人了呀。哪能說回就回。”

杏月不甘心地叫道:“娘……”

白氏仍是嘆氣:“女人生來就是受苦的,你四妹就是命苦。”

貨郎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麽,最後卻什麽也沒說。

他只是順着白氏的話安慰了幾句:“嫂子也別太傷心,熬個幾年就熬過去了。”他畢竟還要做生意,不能久留,跟白氏母女倆說完這句話就要告辭離開到別村去。

他剛要挑起擔子離開,桐月就拉着荷月追了上去:“大哥,你等一等。”貨郎停下腳步看着桐月。

桐月飛快地塞給貨郎十文錢,說道:“這十文錢,你拿五文給我四妹,剩下五文,你折成吃食給她吃。讓她好生保重,我們……過段時間去看她。”

貨郎點點頭,爽快答應。

他走了幾步,突然又想起了什麽似地,回頭提醒桐月:“對了,你們要去的話,最後叫家裏身強力壯的兄弟去,也好讓那家人收斂收斂。”

桐月語氣平靜地答道:“我家沒有兄弟。”

貨郎一臉歉意:“啊,我不知道。”

桐月笑笑:“沒事。姐妹照樣讓他們家收斂。”

貨郎也笑了笑,轉身挑着擔子離開了。

桐月站在原地發怔,她在想四妹的事。她是與她素未謀面,自然也談不上感情。可是她的身份既然是她的姐姐,就是有一份天然的責任在。而且,聽到她的遭遇,她也是心有戚戚。不管怎樣,她都要盡力幫她一把。至于怎麽幫,她一時還沒想好。

來到古代這麽久,桐月多少也了解到這裏的一些規矩,說是規矩,毋寧說是陋習。像她四妹這樣的童養媳,不是想接就能接回家的。首先得經過婆家同意,其次還要考慮以後四妹以後的前途和名聲,她名義上曾經是別人家的媳婦,以後嫁人肯定會受影響。還有一種可能是,她本人已經接受了女人必須從一而終的思想,自己未必願意回家。她不知道四妹面臨的是什麽情況,只有見到她本人後才知道。

桐月想了一會,轉身回去。杏月懇求白氏無效,轉而來和桐月訴苦。

四妹梅月是杏月帶大的,她對她感情非同一般,杏月抽泣着傾訴:“三妹,你可能忘了四妹有多乖,小小年紀就幫我幹活,你倆年紀相差不大,有時搶東西打架,別看她比你小,卻都知道讓着你。平常不哭不鬧,不争不搶的,長得也好看,臉圓圓的。一想到她如今在受苦,我的心就像油煎着一樣,恨不得飛到賀家村把她接回家來。”

桐月雖然能理解杏月的心情,但并沒有産生跟她一樣的情緒,她一邊安慰杏月一邊詢問當時的細節,諸如梅月是怎麽送走的,家裏對她婆家多少錢多少東西等等。

杏月擦擦眼淚,說道:“也沒收多少東西,不過是那年,大伯母害喜,大家都說又是個兒子,奶奶把她當成寶一樣供着,大伯母整天作妖,一會想吃雞一會想吃肉的,剛好,年成也不好,家裏青黃不接,賀家給了一些野物,幾鬥麥子就把人領走了。”

說到這裏,杏月看了桐月一眼,遲疑一會兒又問道:“你真不記得那年的事了?其實,奶和爹在商量咱們仨究竟送誰去。爹覺得大姐出嫁了,家裏沒人幹活,剛好我能頂上,就把我略過去了。然後就是你,爹和奶都想把你送過去,可是你……賀家的人看了嫌你瘦,最後換成了四妹。”

桐月摸摸自己的瘦臉,不禁暗暗苦笑。她的長相跟前世有幾分相似,都是瘦長版的瓜子臉,顯瘦又精致,她曾被不少人羨慕過。但是在這裏,她這張臉并不符合主流審美,應該說不符合鄉村的審美。這裏的人特別是長輩喜歡銀盤大臉,至少也是圓臉,尖臉瘦臉代表着福薄。原來,她是因為這個可笑的原因逃過一劫,否則當童養媳的就是她。

桐月趕緊把自己發散的思緒拉回來,重回現實。她沒有杏月這麽強烈的感情,不過,平靜正好有助于她的思考。

她便和杏月商量:“你也別哭了,感慨萬千,不如行動一點,咱們看看怎麽幫幫四妹。”

杏月果然止住了哭,可她仍是一籌莫展:“我們能做啥呢?娘不吐口,咱們又當不了家做不了主,他們不想接四妹回家,咱們有啥法子?我們只能抽空去看看四妹,給她帶點吃的穿的。可是賀家村離這裏好遠,咱倆怎麽去呢?”

桐月再次安慰杏月:“先別急,咱們一步步來。”

是的,她确實需要一步步來。

經過了前面的那一連串事件,再加上麥收的辛苦以及宋家之事,桐月對于種田生活的惡感已經達到頂峰。

無論如何,她都要逃離這個充滿着愚昧和苦難的地方,她的下一個目标就是進城。其實進城也未必多好,但可以肯定的是至少比這裏好。要想進城,她得有離開的資本。下一步,她想把生意做到縣城,多攢點錢,然後再去看看四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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