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相認

“等我與你細細詳說。”白佑林如是說道。

兩人邊走邊說,一起向白家走去。

剛到白家門前,就見一個青衣小厮快步跑了出來,他一邊忙不疊地接過白佑林手裏的木桶,一邊心疼地說道:“我的好少爺,您怎麽自個拿這麽重的東西?”說完,還十分不滿地看了林桐月一眼,像是在怨她似不懂事似的。

白佑林趕緊解釋道:“我是男孩子拿重東西不是應該的嗎?快進去吧。你告訴春蘭說家裏來客了,讓她準備點冰鎮酸梅湯和點心來。”

來客?青衣小厮狐疑地打量着林桐月。他們家沒有這樣的客人啊。

林桐月只好在旁邊說道:“我是你們少爺的……表妹。”她也只能這麽胡亂解釋了。

她這麽一說,白佑林也是靈機一動,他點頭道:“對,她是我失散多年的表妹,因為跟我姑媽長得像,我一眼就認出來了。愣着幹嘛,快去呀。”

“哦哦。”青衣小厮提着桶答應着去了。

等青衣小厮一走,白佑林轉頭苦笑着對林桐月說道:“這些人,我現在還适應不了。……你別介意啊。”

林桐月搖頭:“我介意什麽,他鄉遇故知我答應還來不及呢。”

白佑林深有同感:“我也是。”

兩人當初考察失敗,關系退成普通朋友,人情往來一直淡如清水。但現在,兩人異時空中再次相遇,那份激動和欣喜自不必提,仿佛見到久別重逢的親人一樣。

白佑林領着林桐月朝家裏走去。白家有三進院子,院子布局精巧,院裏花木扶疏,濃蔭成片。炎炎夏日,行走其間,并不覺炎熱。

林桐月不由得心生羨慕:“你倒是命好,成了剝削階級,而我,剛割完麥子又要頂着大太陽出來謀生活。同人不同命。”

白佑林笑了笑,脫口而出道:“咱倆這處境剛好換了個,這樣,你也能體會一下我當年的辛苦。”

說着,他看了看林桐月那粗黃的膚色、雜草似的頭發,用既心疼又略帶些幸災樂禍的語氣嘆道:“想當初你一套化妝品能頂上我半個月的工資,來到這裏,你是不是從來沒保養過啊?可憐的娃,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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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桐月聽到他又提到自己買化妝品的事,心情不禁有些複雜。

當初他們兩人差異最大的就是消費觀,白佑林一切都遵循實用主義,他人生的主要目的就是攢錢買車買房并在大城市立足。而林桐月家中房産數套,她從大學時就開始兼職,早早取得一部分財部自由,她賺錢的目的就是為了享受,日常消費從來不肯虧待自己。當時,白佑林曾委婉提出過這個問題,讓林桐月很是不高興。沒想到,他直到現在還在耿耿于懷她的消費問題。這讓林桐月心中滋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可笑感覺。

兩人說着話,已經來到了一座小花廳。

林桐月猛然想起,白佑林這一世的家裏可能有老人呢。她忙問,“是不是得先去拜訪你的父母家人?”

白佑林搖頭:“不用,這一世的我父母雙亡,家中只有兄嫂,不過,他們現在不在家。”

林桐月松了口氣,跟着他走了進去。

花廳裏,剛才那買麥仁糟的綠衣丫頭正在擺放碗碟。看到林桐月她不禁也是一怔。她剛剛是聽說了少爺的表妹要來了,但沒料到會是那個賣東西的小姑娘。

白佑林面不改色地撒謊道:“春蘭,這位就是我的遠房表妹,姓林。”

春蘭滿臉疑雲,她來白家好幾年,從沒聽說過姨太太家有這種親戚啊。可是少爺的事,她也不好過問。

白佑林略有些生硬地揮揮手:“春蘭,你下去吧。沒有我的吩咐不用過來。”

“是,二少爺。”春蘭低着頭退下去了。

白佑林等人離開了,又看看花廳門口沒人,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對林桐月說道:“這幾天過得真是苦,總是不适應這兒的習慣,還怕自己露餡。”

林桐月見沒人在跟前,毫不客氣地喝了一口冰鎮酸梅湯,真是太可口了。這冰可不是人人都能享受的。

白佑林笑着說道:“你多喝些。”

林桐月又喝了一口,接着再問起剛才的那個問題:“你還沒說,你是怎麽認出我的呢?”

白佑林一邊搖着扇子一邊說道:“這還得從你穿越前說起。”

林桐月忙問:“那麽說,你來得比我晚?”

白佑林點頭:“當然來得比你晚,你無端在公寓消失,大家又是報警又是聯系你家人的,看監控你也沒出門,當時就有人開玩笑說你穿越了……”

林桐月打斷他的話:“那我父母怎樣了?”他們是唠叨點,愛攀比點,愛逼婚點,但畢竟是她父母啊。說不想不念是不可能的。

白佑林一聽她提到自己父母,大概也想起了自己的母親,神色略有些黯然:“你父母還好吧。傷心是肯定的,不過還能挺得住,來這裏前,我還跟同事們一起看望過兩人,聽阿姨的意思是,他們準備生二胎。雖然年齡大些,但畢竟醫學發達,應該沒事的。”

林桐月一時不知接什麽話好,唯有沉默。其實這樣是最好的選擇,她家衣食無憂,父母再順利生下二胎,要不了多久就把她忘了,時間能撫平一切傷痛。

白佑林怕林桐月還在傷心,連忙以自己為例安慰她:“你父母還能生二胎,我媽才最慘呢,她中年喪夫,晚年喪子,我真不敢想像她以後怎麽辦?”

林桐月安慰道:“你還有幾個姐姐呢。”

白佑林搖頭:“那不一樣的。我是她的精神支柱,是她的驕傲,而且我還沒結婚,也沒留下後代。算了,不說這事了。”

林桐月此時沒心情細究白佑林話裏的含義,又泛泛安慰了幾句。

白佑林接着剛才的話頭繼續說:“我接着說怎麽認出的你。……後來我意外穿越到白家跟我同名同姓的白佑林身上,懵懂幾天後,我突然想起那個同事的玩笑話,就想,你會不會真的穿越了?當時那個念頭也就一閃而過。今天早上,我百無聊賴就站在窗前看街景,一眼就看到了你。雖然現在的你又黑又瘦,跟以前沒法比,但不得不說長得真有點像。然後我就悄悄地觀察你,發現舉止動作神情也像——”說到這裏,白佑林比劃了一下,“就是那種時常迷茫放空的神情,仿佛在神游天外似的。”

“哦。然後你就根據這個認出是我?”

“也不全是,我看見你做的麥仁糟了,你不會忘了這法子還是我教給你的呢。”

林桐月輕笑:“我當然沒忘。”

“我讓人春蘭下去買了些回來,一嘗,做得不地道,一看就是新手。我就想同名同姓,舉止動作都像,又有麥仁糟,我一定要去試試。萬一真是你,我在這裏就不孤獨了。”

白佑林的語速十分地快,神色中帶着激動和喜悅。林桐月也被他的誠摯打動了,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吐糟來這裏的種種奇葩經歷。白佑林是剛來,又在白家這樣的家裏,倒沒多少奇葩事。主要是林桐月說得多。

林桐月在說,而白佑林時不時地評價幾句。

林桐月講了農村的種種不便,白佑林說道:“這很正常,別說古代了,現代的很多偏遠農村也沒好到哪裏去,要不然,人們為什麽要往城裏跑?”

林桐月又義憤填膺地說起她奶奶針紮女嬰的事,白佑林也不忍不住罵葉氏狠心,罵完又嘆道:“這事現代也有,曾國藩是誰,他們家也有這事,在書裏還有記載呢。”

兩人一起罵完這野蠻的陋習,林桐月又說起宋家仗着兒子多欺負他們家的事。

白佑林用一副過來人的口吻見怪不怪地說道:“這在農村也很正常。中國鄉村一直都有崇拜暴力的情結。信奉拳頭就是力量。這下你能理解我媽為什麽非要生下我了吧。在鄉下,沒兒子就是會被人看不起,被婆婆不待見,被兒子多的人欺負。”

兩人越說越投機,就沒注意時間流逝。

他們正說得興頭處,就聽春蘭在外面說道:“二少爺,外面來了一個趕車的和一個女孩,他們說來要人。”

白佑林用扇子敲一下腦門,驚呼出聲:“瞧我都忘了這茬。”

林桐月也慌忙站起:“我也忘了。我得回去了。”

白佑林站起身送林桐月出門,他邊走邊問林桐月家住哪裏,林桐月說了村莊的名聲。白佑林怕忘了,胡亂抓了一枝毛筆歪歪扭扭寫下村莊的名字。寫畢,他又自嘲地笑道:“來到這裏都成文盲了。繁體字連蒙帶猜還能看懂,但是不會寫。特別是毛筆字,筆都握不好。你還好些,小時候好歹練過書法。”

林桐月苦笑:“我能告訴你我連筆都買不起嗎?”

白佑林又抓起一根毛筆:“那這支送你。”

林桐月擺擺手:“不用了,我得趕緊回了,晚了必得趕夜路,路兩邊都是樹林子,看着吓人。”

白佑林也知道古代的交通和治安問題,并不敢久留她。

送到門口,他突然想起了什麽,趕緊吩咐春蘭去準備些點心和幹糧帶上給林家三人吃。

林桐月倒沒跟他客氣,接過籃子,道了聲謝,便朝門外走去。

白家大門外,林富貴和杏月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

兩人一見桐月出來,心頭的那塊巨石才轟然落下。

杏月一臉擔憂地指責妹妹:“三妹,你怎地來這麽久,我還以為出啥事了呢?”

林富貴也說:“你這孩子吓死我了,要是把你弄丢了,我回去怎麽向你爹媽交待。”

林桐月笑着安撫兩人:“好啦,我這不沒事嗎?白少爺讓我給他送東西,他随意問了我幾句,說我長得好像他母親娘家那邊的親戚,我就多留了一會兒。”

林富貴也沒深究,只是哦了一聲,便催促道:“那咱們快走吧,天色不早了。”

林桐月也擔心這個問題,姐妹兩人扶着上了驢車,林富貴沒等她們坐穩,便啪地一下揚起鞭子打驢上路。

驢子修整了大半天,加上林富貴心急,趕的速度竟比上午快多了。等到白佑林追出來時,他們已經走遠了。

白佑林只好遠遠地喊道:“桐月,我過幾天去看你。”

林桐月笑着沖他擺擺手。

她回過神來,手正好碰上了春蘭送來的東西,她這才想到,她的木桶忘在白家了。回去又得挨爹娘的說了。

罷了,這點小事跟今天的事來比算不得什麽。

人的際遇就是這麽奇怪。在現代,三觀不和、只能做普通朋友的兩人到了這裏,竟然像兄弟姐妹一樣。也可能是兩人在精神上太孤獨了。能不孤獨嗎?他們與這裏的人隔着數千年的時間。或許也因為這個原因,前世的那些微妙不合,一些芥蒂都不太介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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