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青妩

五百年前。

東海九重天的流波宮。

“華兒。”盤坐在榻上的仙者，向跪在地上的白衣青年伸出了手。

“師尊。”

琅華膝行兩步，捧住了師尊的手。他隽秀如天人的面容雖然波瀾不驚，似乎無悲無喜，但極清俊的雙目中，卻有悲色一閃而過。

“為師的大限已到，各人都有各人的命數緣法，你不必傷心。”仙者咳嗽了幾聲，道：“沒想到這玉清境的第九道雷劫竟如此厲害，為師用盡全部法力，雖未當場隕落，卻已傷了仙元的根本。”

“師尊！”

“華兒，答應為師，必要窮盡你一生之力，勘破玉清境的秘密。”

“是。”

仙者微微一笑，閉上雙目，喃喃道：“大道無情？何為道？”反複幾遍，語聲越來越低，終于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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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深處九重天上的流波宮，如往常一般，浸潤在絲絲縷縷的氤氲仙氣之中。三月季春的天氣，春風送暖，流波宮後山成片的桃花枝上，布滿了星星點點的花骨朵兒，不少桃花已經争相綻放，吐露着芬芳，仔細一聞，似乎整個流波宮都被這淡淡的桃花香包裹着。

流波宮掌事玉女許香瓊手裏捧着一大堆卷軸，穿過回廊，足下的木屐急促地敲擊在白玉鋪成的地面上，發出清脆的嗒嗒聲，由遠而近，伴随而來的還有她清脆的呼聲，“青妩，你在哪兒？青妩......”

蕭青妩嘆了口氣，停下手中擦拭的動作，高聲應道：“我在這兒，君上的書房......”

吱呀一聲，書房的門開了，許香瓊疾步走了進來，把手上的卷軸往紫檀大書案上一撂，一屁股坐在書案下首的紫檀木椅上，道：“累死我了，你可真讓我好找。”

她一邊平複稍顯急促的呼吸，一邊打量着和她平級的蕭青妩。青妩如往常一樣，梳着雙螺髻，沒有任何簪飾，淡青色絹羅裁作的宮裙，映襯着她的剪水雙瞳，更添清麗，她手執素娟，正在仔細擦拭書案旁雨過天青色的瓷質書畫大缸，一絲一角也不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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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香瓊不禁輕輕搖了搖頭，環顧室內，到處窗明幾淨，一塵不染，南窗下的紫檀小幾上，淡淡的清香從夔龍紋錯金螭獸香爐裏袅袅而出，正如和君上在時一模一樣。

“青妩，如今你已經是掌事玉女了，其實這些事，随便找個灑掃弟子做就可以了。你看看，”她一指書案上的幾十卷卷軸，“這麽多事，我一個人怎麽幹得完。”

蕭青妩收起娟布，擡頭微笑道：“唉，幹慣了，怕別的弟子把東西弄亂了，君上回來不喜歡。”她走到許香瓊身前，推了推她，又笑道：“好啦，香瓊姐，我現在幫你幹，還不行嗎？”

許香瓊這才轉嗔為喜，笑了起來。兩人鬧了一會兒，便坐在書案下首的椅子上，打開卷軸，依次處理起來，其中大多數文書是其他仙宮福地和流波宮的禮節往來，兩人按舊例一一回了，放在一側，看着案上越來越少的卷軸，許香瓊伸了個懶腰，嘟囔道：“累死了，王母的壽筵都過去好幾天了，君上怎麽還不回來啊？”

蕭青妩手中的筆鋒輕輕一頓，又寫完最後幾個字，把象牙管狼毫擱置在青玉筆架山上，才回道：“誰知道？本來君上連壽筵都不想去，是玉清真君硬把他拉走的吧......”兩人對視了一眼，都搖了搖頭。誰都知道，玉清真君是個随心所欲的性子，興之所致，可以下到龍宮和龍王喝上幾天幾夜的酒，也可以飛到南極和仙翁下上幾天幾夜的棋，只有你想不出的事，沒有他幹不出的事。他是流波宮宮主琅華真君的知交好友，一般小事，琅華真君也都由着他。

許香瓊打開最後一個卷軸，剛瞟了一眼，就“咦”了一聲，飛速地掃完，把卷軸遞了過去，道：“青妩，你看看這個。”說完就目不轉睛地盯着蕭青妩的臉。

蕭青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接過卷軸，卷軸沉甸甸的壓手，竟是羊脂白玉做的軸心，同時一陣牡丹暗香襲面而來，卷軸上娟秀的簪花小楷清秀可人：“琅華真君尊鑒：奉父皇玉旨，三月九日拜訪君上，可好？”語氣親昵，署名是“雲缳”兩個娟秀的小字，上面卻用有玉帝的玉玺。

她稍一思索，便放下卷軸，看着許香瓊，目中稍稍露出疑問之色。許香瓊搖頭嘆道：“青妩，你整天不是忙着修煉，就是忙着照顧君上的起居，連雲缳帝姬都不知道。”

“我當然知道，她不是玉帝最寵愛的公主嗎？”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道，雲缳帝姬對君上有意？”

“對君上有意？”蕭青妩睜大了眼睛，眼前似乎出現了那人的背影，素衣廣袖，一塵不染，目光不由一黯，“不奇怪啊，仙界中傾慕君上的女仙們還少嗎？”

“但雲缳帝姬是公主啊，聽說多年前玉帝托人向君上暗示，想要他求娶帝姬，君上卻說他一心追求天地間的至道，婉拒了玉帝。”

“還有這事兒？我都沒聽說過。”

“這應該在君上帶你回宮之前。就是這事之後，君上去了凡間游歷，結果把你帶回來了。”

蕭青蕪是琅華真君三百年前，游離凡間時随手救下的小丫頭。因為看出她身有仙骨，便帶到了這東海九重天上的流波宮。三百年來，她刻苦修煉，又服用了琅華賜下的升仙丹，終于脫去凡胎，修成仙身，近年來更擔任了流波宮的掌事玉女一職。

“那...... 這次雲缳帝姬來拜訪君上，所為何事呢？”

許香瓊搖了搖頭，道：“這就不知道了，三月九日拜訪，今天已經是三月七日了，估計君上他們也應該快回來了。”

正說話間，忽聽前殿傳來一陣微微的騷動，還夾雜着此起彼伏叫着“君上”的聲音，蕭青蕪眼中迸射出異樣的神采，道：“君上回來了！”便疾步搶了出去。許香瓊怔了怔，也跟着行了出去，剛到書房外，回廊上已經轉過兩位仙人。

兩人皆是長身玉立，峨冠博帶，當先一人身着白衣，廣袖随着他的腳步輕輕拂動，如昆吾刀雕成的如玉面容上，似是籠罩着一層光華，令人不敢逼視。後面一人身着淡藍袍子，手持折扇，眉目彎彎，望之可親。

蕭青蕪和許香瓊早已盈盈一福，“見過君上，見過玉清真君。”琅華微微點頭，“都起來吧。”聲音十分清潤，如清泉流過玉石。他走入書房，在主位坐定，玉清真君也随後跟了進去，随便找了把椅子，便斜斜地靠了上去。

琅華真君目注許香瓊，“這一個多月，宮裏有事嗎？”目光悠遠明澈，似是穿透她落到了遠處，仿佛天邊最不可攀附的白雲。

“君上，沒有什麽別的事，就是雲缳帝姬來函，說是幾日後來拜訪。”說着呈上卷軸。

琅華掃了一眼，“此事我已經知道，你可以退下了，”他又轉頭吩咐：“阿妩，上茶。”

許香瓊神色複雜地瞟了蕭青妩一眼，輕輕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