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
翌日一早,秋麗前來通風報信。
「翠眉,勞煩你禀告世子妃,就說王妃待會兒要過去喜房探望世子。」将這話帶到後,她便匆匆離開。
翠眉即刻将她的話轉告梁宛兒。
梁宛兒略一沉吟,便明白過來秋麗帶這話給她的用意,昨夜她雖被鐘日章給攆出喜房,但終究是剛進門的新婦,總不能對丈夫不聞不問。
如此看來,昨日重重打賞秋麗和春雅果然沒有白費,她對此感到相當滿意。
梁宛兒很快的收拾了下便趕往喜房。
這時喜房裏,春雅領着四名婢女正在服侍鐘日章用早膳,四名婢女手裏各自捧着一只托盤,上頭盛放着各色的菜肴。
梁宛兒過來前,特意讓翠眉先悄悄去打探王妃還有多久才會到喜房,她掐算好時間,比王妃早了須臾進房,一進去,她圓潤的臉龐便挂着抹笑容,讨好的朝坐在床榻上進食的鐘日章福了個身,出聲道:「妾身來看世子了。」在她嫁進王府前,已有教養嬷嬷教導過她王府裏的各種禮儀、稱呼以及規矩。
聞聲,正在喝粥的鐘日章擡起臉來,不悅的道:「誰準你這醜八怪來的,給我滾出去!」思及昨晚她竟膽大包天的對他口出不遜,他罵完還不解氣,從一旁捧着菜肴的婢女手中拿起一只描金瓷碟朝她砸了過去。
碟子應聲碎裂,裏頭盛放的菜肴頓時灑落一地。
或許是鐘日章傷重體虛,故那力道壓根就砸不到梁宛兒,因此她也沒有回避,但卻一臉受了驚吓的表情,拿起手絹捂着臉,悲悲切切的出聲,「沒有想到世子到現在仍是如此不待見妾身,倘若不是為了要替世子沖喜,妾身也不會嫁進祈王府來,惹世子厭煩。」她的喉嚨已痊癒,音調不輕不重,恰好讓剛剛來到喜房門口的祈王妃聽見。
祈王妃皺眉走進房裏,看見梁宛兒低垂着臉,而在她面前不遠處的地板上散落着碎瓷片和菜肴,她臉色一沉,詢問:「這是怎麽回事?」
祈王妃雖已年逾四十,但膚色仍白皙如少女,容貌美豔華貴,當年她與姊姊,也就是當今皇太後,都是京城名動一時的大美人,讓先皇和祈王爺一見傾心,先皇娶了姊姊,而她則嫁給了祈王爺。
這姊妹倆分別嫁給了皇帝和祈王,令當時的趙氏大大風光了一場,趙氏也一躍而起,從此成為京城五大世家之一。
房裏的婢女們在王妃發問時,全都低垂着頭,沒人敢接腔。
就連适才發怒砸碟子的鐘日章也噤聲不語,他性子雖然張揚跋扈,但在父王和母妃面前倒也很收歛,不敢太過造次,就連當初他擅自前往梁家退親之事,事後也是在母妃跟前求了好久,後來還請動了當今皇上替他說了幾句話,這才順他的意迎娶伍琴雪為妻。
梁宛兒緩緩轉過身,緊抿着唇瓣,語帶哽咽的向祈王妃福了個身,「宛兒向母妃請安。」
見她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樣,祈王妃急忙扶起她,溫聲問道:「宛兒,你說說方才發生什麽事了?」
按禮,兩人成親,本該由身為媳婦主動去向公婆敬茶問安,但她昨夜從兒子房裏的大丫鬟那裏得知他不準新娘上床,還将人給攆出去,不過由于昨晚夜已深所以沒過來,這才會一早便過來探望。
梁宛兒低垂螓首,吞吞吐吐的回答,「沒、沒什麽,是、是宛兒愚昧,惹世子生氣。」
祈王妃思及方才進來時聽見的話,約莫明白是怎麽回事,望向兒子訓斥道:「日章,母妃和你父王告誡你的話,你都忘了嗎?」兒子已負了宛兒一次,成親前,她要求兒子以後要好好對待宛兒,不想兒子竟依然這般不待見她。
人是她去向梁家求娶回來,她更是親口向梁夫人允諾過,待她嫁進王府,定會好好疼惜、善待她,自是不容許兒子這般對待梁宛兒。
鐘日章受了母妃的訓,不滿的回了句,「又不是孩兒願意娶她。」瞧見她在母親面前那一副委屈的模樣,再想起她昨夜裏對他說的那些話,他不禁懷疑她是在裝模作樣,佯裝可憐,瞪向她的眼神更是惡狠狠的。
聽見兒子的話,祈王妃板起臉斥道:「如今你重傷在身,宛兒都不計前嫌肯嫁進來服侍你,你豈可如此不知好歹?」
他不服的駁道:「王府裏下人多的是,孩兒哪用得着她服侍。」
為了迎娶梁宛兒為兒子沖喜之事,她先前可是費了不少唇舌才說動梁家答應,這會見兒子仍是冥頑不靈、桀骜難馴,祈王妃心裏頭氣不打一處來,喝斥道:「這人已娶進門,不管你是願還是不願,宛兒已是咱們祈王府的媳婦,且皇上也親自下旨,封了宛兒為世子妃,以後你給我好好待她,別再為難她。」
兒子在三個多月前出事後,她便被丈夫責備了一頓,怪她太過寵溺兒子,慣得他平日裏正事不做,只會呼朋引伴、四處玩樂,甚至還自個兒跑去梁家退親,為這事,他們夫婦沒少受非議,更與梁家交惡,連太後都認為退親這事是他們做的不厚道。
她在深深反省一番後,決定不再縱容兒子為所欲為。
訓完兒子後,看向梁宛兒時,祈王妃握起她的手,輕輕拍了拍,溫言安慰她,「宛兒,日章這性子都是被我給慣壞了,你別介意,日後要是受了什麽委屈,只管來告訴我,一切都有母妃為你做主。」
梁宛兒擡起頭感激的看着她,「多謝母妃。」
祈王妃露出一抹親切的微笑,正要說什麽,卻忽然發現梁宛兒竟把臉上那塊礙眼的紅色胎記畫成了一只蝶兒,倒讓她那張圓潤的臉龐添了分俏皮可愛,她出聲贊道:「這蝶兒畫得真好,是誰畫的?手還挺巧的。」
「是我自個兒随手塗塗抹抹,讓母妃見笑了。」這段日子來,她已熟悉了古代這些胭脂水粉的特性,每天起床後都将自己畫得美美的,讓別人見了賞心悅目,她自己看了也心情愉快。
「你有心了,這樣甚好。」祈王妃點頭贊許,接着吩咐随行的婢女将一套事先備好的頭面首飾拿過來遞給她,「這副首飾恰好配你臉上這只蝶兒,你瞧瞧喜不喜歡?」
那擺在錦盒裏的首飾是一整套的,有發簪、步搖、耳環、墜鏈,全是用珊瑚珠貝鑲制而成,十分精美雅致。
梁宛兒接過,一樣樣取出來仔細欣賞,珊瑚的色澤紅潤鮮豔,珍珠圓潤明亮,還有搭配的玉石也溫潤細致,那做工更是精致繁複,巧奪天工,比起她陪嫁過來的那些首飾都還要華麗。
她微笑的收下來,交給綠娥,朝祈王妃福了個身道謝。
「宛兒很喜歡這套首飾,多謝母妃厚賜。」
「你喜歡就好,走吧,這會兒你父王已在廳裏頭等着喝你的媳婦茶了。」祈王妃親昵的挽着她的手,一塊往外走。
至于重傷在床的鐘日章,自然不可能與她們同行。
祈王除了祈王妃,尚有兩名姬妾,祈王妃為他生下一名嫡子和一名嫡女,其他的兩名妾室則為他生下兩名庶子與一名庶女。
不過這兩位妾室,一位數年前已病故,另一位一心向佛,長年待在齋堂,已不問世事。
祈王一嫡一庶的女兒都已出嫁,至于庶長子也已娶妻生子,府裏只剩下排行老三的庶子鐘日觀尚未成親。
成親那日,代替鐘日章來迎娶的便是老三。
梁宛兒一一見過之後,将他們的長相和名字暗暗記下來,這高門深院,人口繁多,要認的人不少,她只能先記住幾個重要的成員。
初次相見,衆人皆客客氣氣,待她回到寝房的路上,怕自己會忘記,嘴裏還叨叨念念着那些人的名字。
翠眉在一旁聽了,好笑的說道:「世子妃莫擔心,奴婢們也會幫着您記着。」
她點點頭說道:「以後咱們就要在這裏生活,記好名字才好認人。」
剛才她還見到了鐘日章的兩位妾室,他納了一位側室及一位小妾,目前這兩人皆尚未為他生下一子半女。
他那兩名姬妾都生得如花似玉,跟她們一比,她就像不小心闖進了孔雀園裏的小母雞,平凡得很突兀。
似想起什麽,翠眉有感而發,「說起來,王爺雖貴為親王,但他身邊的妻妾倒是比咱們老爺還少呢。」
梁宛兒也不禁想起她爹梁漢成除了梁夫人這個正室,還有兩名側室和四名小妾,确實是比祈王多了不少,且方才從祈王和王妃的談話和舉止之間便可以看出兩人的感情十分親密。
主仆三人回到昨日暫住的偏房後,翠娥領着幾個婢女收拾衣物,因為待會她們就要移去另一處小院。
鐘日章不待見梁宛兒,但王妃總不能委屈她一直住在偏房,只好另外安排了一處院子給她。
綠娥沒花多少工夫便帶着數名婢女收拾妥當,一行人來到那處院子,幾名下人和丫鬟又開始忙着布置,一直到日落時分,才總算布置好新的居處。
看着那些古色古香的家俱,還有擺在多寶格上的各式珍寶和精致的擺件,梁宛兒非常滿意,前世她家境小康,先前待的梁家雖然也是富貴人家,但比起祈王府這種華麗和奢豪的程度,略遜了好幾籌。
此時置身在這種不是金絲楠木就是酸枝、紫檀打造的各種家俱裏,她有種變成富豪的虛榮感。
她決定以後要好好享受老天爺賜給她的新人生。
她豪氣的大手一揮,招來翠眉和綠娥,「走吧,咱們出去逛逛。」這王府寬闊得讓她無法想像,現下黃昏時分,正是散步的好時光。
翠眉提議道:「世子妃,晚膳待會就會送來,您要不要用過飯後再去散步?」
「也好,那就吃過再去吧。」梁宛兒想到這些婢女們都忙了一天,一定又累又餓,便讓她們下去休息吃飯。
待送晚膳的下人提來飯菜後,梁宛兒讓翠眉和綠娥也坐下陪她一塊吃,原本綠娥守規矩不肯,但梁宛兒笑咪咪按着她的肩讓她坐下。
「你們若不幫我吃,我見了這麽多好吃的飯菜,會忍不住一口氣把它們全掃進肚子裏,你們忍心見我身上的肉越積越多嗎?」
看着一桌子美味的佳肴,翠眉饞得直吞口水,笑呵呵應着,「綠娥,咱們就幫世子妃消滅一些飯菜吧,免得世子妃越長越圓潤。」
綠娥這才沒再堅持主仆的分際,矜持的陪着一塊用膳。
比起長相清秀的翠眉,綠娥的五官更加秀麗,只是她為人一板一眼,是個直性子的,只顧扒着白飯,也沒有多去夾菜來吃,梁宛兒留意到,便替她夾了滿滿一碗的菜,笑盈盈表示,「來,你多吃點菜,我可以少長一些肉。」
綠娥心頭暖暖的,以前小姐生性怯懦自卑,故也甚少關心底下的人,但在小姐自缢被救下後,不僅不再愁眉苦臉、自憐自艾,還會體恤關懷身邊的下人。
她暗自希望着小姐能永遠這般維持下去,別再變回以前那樣的性子。
用完飯,主仆三人在兩名婢女的帶領下在王府裏閑逛消食。
梁宛兒所住的院子離鐘日章的寝屋不遠,行經他院子左側,那裏種了一排薔薇花,此時正值花期,花開得正豔,她忍不住駐足多看了幾眼。
忽聞一牆之隔的屋裏傳來嗔罵聲,她依據方位判斷出那裏正好是鐘日章的寝房,也就是昨夜充當喜房的房間,不禁仔細聆聽,裏面傳來一名女子的咒罵聲。
「……你們這些該死的賤婢,竟然讓世子摔下床榻,要是傷了世子一根頭發,你們這幾條賤命賠得起嗎?」
這時,另一道女聲溫婉勸解,「姊姊,還是先讓人去請太醫過來看看要緊,這些婢女待會再發落也不遲。」
梁宛兒從這先後兩人的嗓音,認出是早上在前廳裏才見過的人,先開口罵人的那女子應當是鐘日章的側室,名叫常傲霜,而之後勸人的那個則是鐘日章的小妾,名叫裴心憐。
她之所以對這兩人印象這麽深,是因為這兩人人如其名,常傲霜有着欺霜賽雪般的白嫩肌膚,模樣十分嬌豔,性子卻有些嬌蠻,而裴心憐就如她的名字一樣,面容柔美,散發着一股我見猶憐的柔弱氣質。
她原本沒打算多管閑事,準備離開,但聽見常傲霜接下來所說的話,不禁停下腳步。
「你給我閉嘴,這事我自有分寸。」常傲霜喝斥了裴心憐,接着便指派了個丫頭,「婷兒,你去找總管,讓他趕緊派人去請太醫過來,至于春雅和秋麗,身為世子的大丫鬟,照看世子不周,給我拉下去重打二十大板,其他婢女則各打十大板。」
梁宛兒對春雅和秋麗印象不錯,當下改變了心意,走向鐘日章的寝屋,來到房門前,恰好與剛要去請太醫的婢女擦身而過,那婢女匆匆朝她行了個禮便離去。
梁宛兒佯作不知發生何事,進去後環顧一眼,疑惑的問道:「這是怎麽了,怎麽跪了一地的人?」
看見梁宛兒來,常傲霜抑下臉上的怒色,說道:「世子妃有所不知,這些賤婢方才竟讓世子摔下了床,害得世子這會兒昏厥過去。」
「怎麽會這樣?」梁宛兒看向春雅與秋麗詢問:「事情是怎麽發生的?」她相信她們不可能會粗心得讓他摔下床,定是有什麽原因。
擡眼看見梁宛兒,春雅宛如看見了救星般,急忙答道:「啓禀世子妃,事情是這樣的,先前世子說,他已在床榻上躺了許久,想試着下床走走,可他傷了筋骨,哪裏能下床,但世子不聽奴婢們的勸阻,執意要下榻,不想他的腳才剛落地,便摔了一跤。」
她委實不想挨那二十大板,這一頓打下來,少不得也要皮開肉綻,她很希望世子妃能替她們說說情。
自從兩、三年前這常傲霜進門後,就處處看她和秋麗不順眼,時常藉故挑她們的刺,還在世子面前說她們的不是,幸好她和秋麗跟在世子身邊也有六、七年了,一直很得世子的寵信,世子并沒有聽信她的話,因此,她和秋麗才能安然留在世子身邊。
常傲霜臉帶怒色指責,「要不是她和秋麗沒仔細攙扶世子,世子哪會摔倒。」
瞅見春雅和秋麗兩人用求救的眼神望向她,梁宛兒尋思了下,她不願意一進門就與常傲霜杠上,但也不能不救春雅她們,遂替她們想了個最妥善的辦法。
「妹妹,既然她們是世子身邊服侍的人,咱們也不好越過世子處罰,要不等世子醒了後,要怎麽發落她們,再由世子作主,否則若是讓世子知道咱們沒請示過他就擅自處罰他身邊的人,怕是要惹他生氣。」
聽她這麽一說,常傲霜臉色有些難看,這梁宛兒分明是在暗指她不該擅自作主,心頭滿是不悅,但礙于她世子妃的身分,也不好當面發作,只得道:「世子妃說的也是,是妹妹太過憂心世子的傷而思慮欠周了。」
她暗自瞪了春雅、秋麗一眼,這兩個丫頭模樣雖沒她長得嬌豔,可也十分标致,她們又跟在世子身邊服侍多年,世子待她們信任有加,她擔心有朝一日世子會收了她們,故一直想找機會将她們從世子身邊趕走。
見常傲霜松了口,梁宛兒看向跪在地上的婢女們,溫聲道:「你們都起來吧。」
「多謝世子妃。」那些婢女起身後,就各自去做各自的事。
走到床榻邊,梁宛兒看向昏迷不醒的鐘日章,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掐向他的人中。
她記不清是在哪裏聽來的,說若有人昏迷過去,可以刺激人中讓他清醒。
由于她對鐘日章沒啥好感,且這是她第一次這麽做,不知該用多大的力道,直往他的人中用力一掐,登時痛得鐘日章眉峰緊蹙,不多久便轉醒過來。
一睜開雙眼,鐘日章便捂着被掐得發疼的人中怒嗔,「是誰竟敢偷打本世子?」
見他被她一掐竟真的轉醒過來,梁宛兒有些意外,解釋道:「沒人偷打世子,是妾身見世子昏厥過去,試着掐按世子的人中穴,想喚醒世子。」
見竟是她,鐘日章登時沉下臉來,怒目相向,「誰準你進本世子的寝房?」
看他清醒之後,一聲道謝也沒有,反倒責問她,梁宛兒眸裏閃過一抹冷意,臉上卻流露哀怨,幽幽啓口,「妾身原也不想進來,可适才行經世子寝院時,聽見妹妹在斥罵春雅她們,這才進來一探究竟,不想卻從春雅她們那裏得知世子摔了一跤,昏厥過去,這才試着掐了世子的人中穴,想喚醒世子,沒想到妾身輕輕一掐,竟掐痛了世子,還望世子莫要怪罪。」她這話裏的意思在暗指,不是她弄疼了他,而是他受不了疼痛。
鐘日章一時倒也沒聽出她言下之意,聽完她的解釋後,臉上的怒氣稍歛,冷哼道:「要你多事。」
常傲霜聽見梁宛兒被斥責,心中高興,上前嬌聲道:「世子,您醒來就好,方才妾身進來,瞧見世子竟摔倒在地,真是吓壞妾身了,這春雅和秋麗真是越來越怠慢,竟沒把您扶好,您可要好好處罰她們,給她們一個教訓,省得她們日後再這般輕慢您。」
裴心憐只是默默在一旁不曾出聲,她性情柔弱,三年前鐘日章看上她那楚楚可憐的氣質,才将她納為小妾,可不到幾個月就厭倦了她,之後常傲霜進門,自己又不像她那般會讨世子歡心,便從此失寵。
鐘日章擺手道:「行了,适才是我非要下床,才會摔這麽一跤,不幹春雅、秋麗的事。」
太醫說他不僅腿骨斷了,筋脈也受了重創,日後恐怕不良于行,他不甘就這麽癱了,這才趁着今日精神稍好,想下床試試,不想當他坐到床榻,兩只腳才踩在地上,想憑藉着自個兒的力氣試着站起身時,斷腿處便傳來尖銳的刺痛,令他整個人猛不防往前摔去。
想到他這輩子恐怕就這麽廢了,他臉色又陰沉了下來。
梁宛兒聞言稍稍挑眉看了他一眼,沒想到他倒沒因此遷怒下人,接着察覺到他臉色突然遽變,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心情變得很不好,故在他發怒前便扭頭走人。
當她剛走到屋前,就聽見裏頭傳來他暴躁的怒斥聲,「煩死了,都給我滾出去。」
她聳聳肩踏出院子,她能理解他因為自身傷勢而導致的情緒暴躁,因她前生也有與他相仿的遭遇,因重傷而癱在床上,只是她的傷勢比他來得更加嚴重,她只有頸子以上才能動,頸子以下連知覺都沒有,而他目前看來,似乎只是無法行走,也不知是暫時如此,還是永遠都無法複原呢?
但又想起他先前對原身的羞辱,以及對她的不待見,方才升起的那幾分恻隐之心,很快的又煙消雲散。
對這種人她沒必要浪費同情心。
原本梁宛兒已想好要悠哉的在祈王府裏當她的世子妃,她只要好好攀住王妃這株大樹,就能在這株大樹下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可往往人算不如天算,計劃趕不上變化。
翌日,鐘日章的傷勢加重,陷入昏迷之中。
「宛兒,你是日章命裏的貴人,只有你才能幫助我兒度過這一個劫數,母妃知道他先前錯待了你,讓你心存怨氣,可看在你們倆如今已是夫妻的情分上,你就原諒他這一回,等他度過這劫難之後,他定會好好待你。」祈王妃緊握着她的手,這麽要求她。
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何況這還是她婆婆的要求,她也只能從了。
梁宛兒待在鐘日章的寝房裏,日夜陪伴着他,以盡到她身為「他命裏貴人」的責任,天知道王妃是從哪裏看出她是他貴人的?
而為了讓兒媳婦能專心照顧兒子,祈王妃甚至命令其他人不得前來打擾,就連常傲霜和裴心憐都被禁止前來探望。
接下來,鐘日章連着兩日高燒不退,不醒人事,雖太醫來診治過,仍無法令世子醒來。
這兩天,鐘日章每隔兩個時辰就得吃一次藥。
這時又到了服藥的時辰,春雅和秋麗扶起鐘日章,一人掰開他的嘴,一人一匙一匙的喂他吃藥,不過泰半的湯藥都從他嘴邊流下,所以兩人又再喂了一碗。
在一旁充當「貴人」的梁宛兒是一點忙也幫不上,只好在一邊冷眼旁觀。
但看他緊皺着眉頭似乎很痛苦,她有些不忍,想起當初剛發生車禍那時,她也曾痛楚的在生死之間掙紮,接下來又承受了三年的癱瘓之苦,她感同身受的幽幽嘆息一聲。
待喂完藥汁,見春雅、秋麗兩人要替他換身幹淨的裏衣時,她想起一件事出聲道:「你們不如拿酒來給世子擦擦身子,也許能有助于降溫。」
「給世子擦酒?」兩人愣住了。
梁宛兒解釋,「他現在全身都在發高燒,只在額頭用濕巾降溫不夠,将酒精抹在身上,能把他體內的熱氣給逼出來。」她記得她小時候有次發高燒,媽媽就曾為她擦拭酒精來降溫。
「酒精是什麽?」兩人不解的問。
「就是稍微烈一些的酒。」也是,這裏沒有藥用酒精,她心忖如以酒取代,應當多少也會有相同的效用,見兩人似乎不太相信她所說,梁宛兒再補上一句話,「這是我以前聽一個大夫說的方法,對世子也不會有什麽損傷,你們不妨試試,說不定會有用。」
春雅、秋麗尋思了下,見世子施針喂藥後仍遲遲沒轉醒,決定試試她所說的方法。
秋麗拿找來的酒,在梁宛兒的指點下,在鐘日章的頸部、胸部、腋下、四肢和手心都用酒輕輕擦拭了一遍。
半晌,擦完後,春雅聞到世子身上都是酒味,有些擔心的向看梁宛兒。
「世子妃,這世子身上都是酒味沒問題嗎?」她怕世子本就昏迷不醒,再加上這些酒味,會不會把世子給熏醉,就更加醒不過來。
梁宛兒也嗅聞到濃濃的酒味撲鼻而來,忖思下答道:「要不先等半個時辰,你們再把他身上的酒液給洗掉。」她沒試過用酒來擦拭降溫,也不知道行不行,能行自然好,不行也沒什麽害處。
接下來,梁宛兒與幾名婢女便在屋裏一塊等,趁着這空檔,閑着無事,春雅和秋麗向她說起了世子的一些瑣事。
「外人都說世子性情跋扈傲慢,可世子其實心地不壞。」
梁宛兒在心裏默默駁了一句:他心地不壞?不壞的話,會對原身說出她是人見人厭、鬼見鬼愁這種刻薄惡毒的話?
「世子雖然風流成性,但他極守信諾。」
對這話梁宛兒絲毫不敢茍同,守信諾他會上梁家來退親?
春雅再說:「世子從不會虧待下人,也從不打罵咱們,他說姑娘都是水做的,是不能打的,打了就會壞了。」
梁宛兒心裏哼道:那是因為你們樣貌長得好看,他才舍不得打,在他眼裏,只有長得好看的女子才是人,長得醜陋的都不是人。
似乎是想起什麽,秋麗看向她說道:「當初世子原本也沒打算去梁家退親,可那時他瞧上了伍家的小姐,一時被迷昏了頭,才會這般莽撞的跑去梁家退婚,為這事,他也沒少受王爺和王妃的責備,在前世子妃……過世後,他便很懊悔當初執意要迎娶她的事。」
梁宛兒猜測秋麗告訴她這番話的用意,是想替她家主子洗白,希望多少能減少些她對鐘日章的怨氣,不過僅憑着她所說的這些話,是不足以改變她對此人的看法的。
她淡淡啓口表示,「我可一點也沒有從世子身上感受到他有一丁半點想娶我的意思。」新婚那夜他毫不留情的攆她出去,這可是她們兩人親眼所見之事。
春雅連忙幫腔說道:「那是因為世子有傷在身,心情欠佳,故脾氣暴躁了些。在前世子妃走了之後,奴婢和秋麗有次曾親耳聽世子提過,他很後悔,當初不該為了前世子妃而莽撞的上梁家退親的。」
「他不是被前任世子妃迷昏頭了嗎?甚至為了要娶她而不惜退了和梁家的親事,為何會在她死後又說出這種話?」梁宛兒納悶的提出質疑。
「這……」春雅與秋麗交換了一個眼神,春雅隐晦的表示,「因為前世子妃進門之後,世子才發覺她并不如他所以為的那樣好。」
「哦,她是做了什麽讓他覺得不好?」梁宛兒好奇的追問。
當初他愛伍琴雪愛得要死,非她不娶,娶到後就嫌棄人家,這是不是應了那句俗話,相愛容易相處難啊……
秋麗朝春雅使了個眼神,讓她別再說下去,「這事奴婢不敢妄議。」
就在幾人說話之間,突然發現床上的鐘日章似乎有了動靜,連忙來到床榻旁。
見他似有蘇醒的跡象,待等了片刻,終于看見他徐徐張開了眼。
「太好了,世子您可醒了!」春雅欣喜道。
「世子妃說的辦法果真有用。」秋麗也面帶喜色。
昏迷了兩日,鐘日章嗓音十分沙啞,「怎麽有股酒味?是誰喝酒了?」
春雅連忙解釋,「禀世子,您已昏迷兩日,是世子妃讓奴婢用酒替世子擦身退燒,這才讓世子蘇醒過來。」
聽見這次又是因梁宛兒的法子讓他醒來,鐘日章下意識的看向站在床榻旁的人群,在其中尋找她的身影,卻見她站在一群婢女後頭,臉上的神情不慌不忙、氣定神閑,他突然有些生氣,就連這些婢女都在為他擔憂,可她身為他的妻子,竟是一臉滿不在乎的表情,不禁惱怒的斥道:「哼,盡出馊主意,搞得我一身都是酒味。」
梁宛兒沒奢望能從他嘴裏聽到什麽好話,挑眉反駁,「就算是馊主意,不也成功讓世子清醒過來了嗎?」
見他已醒,那就沒她的事了,他們兩人是相看兩相厭,她也懶得再待下去,說完轉身就想走人。
見她只回了句話便扭頭要走,從沒被人這般冷待過的鐘日章一愣之後,氣惱的叫住她,「你給我站住!」
「世子還有什麽吩咐?」她回頭懶懶的問。
鐘日章無暇細想,脫口而出,「既然是你出的馊主意,弄得我一身酒味,那你得替我洗幹淨。」
這話說完,不只梁宛兒愣住,就連他自己也有些驚訝,他怎麽會說出這種話來。
可話都已說出口,礙于顏面,也不能再收回來,接着瞅見她大大吃了一驚,他心裏莫名覺得有些痛快,索性霸道的命令她,「你還杵在那裏做什麽,還不過來?」
秋麗瞥他一眼,低聲吩咐一名婢女去準備幹淨的溫水過來,再派個婢女去禀告王妃世子已轉醒之事。
「你要我替你洗幹淨?」梁宛兒走過去狐疑的瞅着他,懷疑他是不是在耍她。
「沒錯。」
她捕捉到他眸裏閃過的那抹不懷好意,心思一轉,答應了下來,「既然是世子吩咐,妾身照辦就是。」不過就是擦個澡,他以為她會怕他?
寝房裏屏退了其他的婢女,只留下兩人的貼身侍婢。
鐘日章躺在床榻上,他一頭長發披散在枕上,臉色雖蒼白憔悴,卻并未掩去他那一身自小就養出來的貴氣與驕傲。
瞅見她站在床榻邊,似是有些躊躇,他眼裏閃過一抹得意,不耐煩催促,「只不過擦個身子而已,你還磨蹭什麽?」
哼,誰叫她敢忽視他、不在意他。
「世子別急,妾身這就動手。」她剛才只是在想要怎麽整治他罷了,敢叫她替他擦身,哼哼哼哼,等着瞧。
說完,她便開始動手,先解開他身上穿着的那件薄如蟬翼的裏衣,接着她目光往下移,兩只手也跟着來到他的褲頭。
鐘日章一愣,反應極快的按住褲頭,質問她,「你要做什麽?」
梁宛兒笑盈盈的說道:「世子穿着亵褲,妾身要怎麽替世子擦身,來,快開松手,讓妾身為世子脫下亵褲。」
她灼灼的目光直勾勾的盯視着他的下半身,那眼神就彷佛在看什麽稀奇之物,饒是鐘日章也有些頂不住她那樣熱切的眼神,一手仍按着褲頭,另一手擺了擺道:「亵褲就不用脫了,擦上身就好。」
「世子用不着害臊,放開手。」她在心裏偷笑,故意去扳他的手。
「我說不用了。」鐘日章緊抓着褲頭不放。
方才讓她替他擦身,只不過是想她仍是個黃花大閨女,想藉此看她害臊的模樣,豈料她竟然絲毫沒有半點羞臊,還大剌剌的要脫他褲子,他不是沒在女人面前光着身子過,但這種情況可不在他的預料之中。
「既然要擦身,就該一塊擦了才幹淨,世子快放手。」想看她笑話,哼哼,現在是誰看誰的笑話?
梁宛兒去扯他褲頭,他不肯放,兩人就這樣拉扯起來,下一瞬間,嘶地一聲,傳來一道撕裂布帛聲,她不慎抓破了他下身穿的那件輕薄的亵褲。
梁宛兒驚愕得嘴巴張得大大的,目瞪口呆的看着暴露在她面前的小鐘日章。
侍立在後頭的春雅、秋麗和翠眉、綠娥,雖然沒能看見床榻上的情況,可卻能從那道撕裂的布帛聲中聽出發生什麽事,幾人忍俊不住的噗哧笑出聲。
沒丢過這種臉的鐘日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