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夏,午後涼風掠過樹梢,明燦的陽光穿過樹葉間的縫隙,在地上形成斑駁的光影。

梁宛兒躺在軟榻上,慵懶的眯着眼,透過敞開的窗子,注視着院子裏那株綠蔭成冠的鳳凰木上那幾只在枝桠間嬉戲的雀鳥,她嘴角微微彎起,帶着一抹閑适的笑意。

想起什麽,她站起身,赤着蓮足,擺動雙手,腳步輕盈的随意起舞,她沒學過舞,十分随興的想怎麽跳就怎麽跳。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般輕松過了,嘴裏輕哼着不知名的曲子,臉上漾開暖暖的笑容,如同初夏的陽光一樣燦爛。

兩名身穿鵝黃色衣衫的婢女領着四名身着翠綠色衫裙的婢女走過來,瞅見她臉上那歡愉的笑靥,走在前頭的兩人狐疑的面面相觑。

兩人心中都很納悶,六日前小姐仍是滿臉愁容、抑郁寡歡,甚至想不開的自戕,誰知道被救起後,除了剛開始那一、兩日,小姐有些渾渾噩噩、記不清事情,接下來幾日,她便彷佛想通了一切,一掃先前的陰郁之色,整個人逐漸開朗起來。

對於這樣的轉變,小姐對夫人說她算是死過一回的人了,故而想開了很多,往後也會更加愛惜性命,不會再輕易傷害自個兒。

小姐能這麽想,最高興的莫過於夫人,這些年來,夫人沒少為小姐擔心,尤其在一年前,小姐被祈王世子锺日章退了親後,小姐傷心欲絕,幾乎日日以淚洗面,足不出戶,夫人為此是又怒又愁。

偏生他們梁府又惹不起祈王府,雖說梁家老爺在朝中也是個一品大員,可哪裏比得上祈王的地位來得尊貴。

這祈王可是當今皇上的皇叔,祈王世子與皇上是堂兄弟,太後與祈王妃還是嫡親姊妹,可說是親上加親,而且兩人從小便是一塊長大的,據說彼此的感情十分親厚。

因此對於世子不想迎娶小姐為妻,退了婚事,另娶伍家千金,這等屈辱,梁府也只能默默吞忍下去。

可誰知道世子才成親半多年,世子妃居然病逝了,而且就在幾個月前,世子出門在外出時,竟遭了意外,身受重傷,祈王妃為了替世子沖喜,這才又重提了這門親事,想讓小姐嫁過去。

翠眉撇着唇心忖,這祈王府也委實欺人太甚,想當初世子嫌棄小姐,不顧她和梁府的臉面,硬是退了這門婚事,讓梁家和小姐遭人恥笑,這會兒世子遭了難,這才又想起小姐,想讓她嫁過去沖喜,也難怪小姐先前會如此悲怒的想自缢。

不過她再瞧見小姐那副珠圓玉潤的體态,和臉頰左側那塊紅色胎記,不由得嘆了口氣,心想着也怨不得世子要嫌棄小姐,他先前娶的那位伍家小姐可是京城裏的大美人,相比起小姐的模樣,簡直是雲泥之別。

瞧見幾名婢女走過來,梁宛兒停了下來。

翠眉将手裏捧着的茶水和點心擺在一張紅木雕花茶幾上,那張清秀的臉龐帶着笑意,朝梁宛兒說道:「小姐,今兒個廚房做的點心是綠雲糕和蜜漬香芋,茶水是柚子蜜茶。」

另一名侍婢綠娥揮手讓跟在身後的四名婢女,将她們帶來的衣物、頭飾先送進內室,接着才出聲請示,「小姐,成親用的吉服和鳳冠發飾都送來了,您是要先試穿,還是要先用茶點?」

她與翠眉是小姐的貼身侍婢,平時她服侍小姐梳妝更衣之事,翠眉則負責伺候吃食茶水。

梁宛兒看向茶幾上的點心,笑道:「這點心看起來似乎很好吃,我剛好有點餓,先吃再試穿吧。」說完,她便擡手拈起一塊綠雲糕送進嘴裏,發現是用綠豆做的,甜而不膩,入口即化,味道十分的好,接連吃了三塊,她再夾起一塊蜜漬香芋,那滋味綿密松軟,又帶着蜂蜜的甜香,讓她忍不住吃了數塊。

翠眉遞給她一杯柚子蜜茶,她飲了一口,齒頰之間充滿着柚子和蜂蜜的香氣,忍不住心忖,古代就是這點好,食物裏沒有現代那麽多的化學添加物,吃到的都是原汁原味。

但更棒的是,她終於又再擁有了一副能自由行走的健康身體。

三年前,她發生車禍,全身癱瘓在床上,整個人和靈魂都被困在那張小小的床鋪之上,哪裏都去不了,生活日常的一切都要仰賴她的家人,就連自行如廁都做不到,每次她母親為她清理身子時,她幾乎羞愧得想死。

活到二十八歲了,還得讓母親為她那樣操勞,看着母親在短短幾年內頭發幾乎全白了,她既心疼又內疚,她不願再拖着這樣殘疾破敗的身子連累母親和家人。

也許是老天爺聽見了她日日夜夜的祈禱,不久前竟然讓她感染了肺炎,安排她的生命就此停留在二十八歲的生日那天。

離開前,母親不舍的緊抓着她的手,她微笑的對母親說:「媽媽,對不起,還有,謝謝你。」接着,心中充滿了平靜的阖上雙眼。

她以前曾想像過人死之後靈魂的歸處,許是佛教所說的西方淨土,也可能是基督教所說的天堂,或者是民間傳說中的地獄。

唯獨沒有想到,她沒去天堂,也沒到地獄,卻來到了一個遙遠而未知的古代世界裏,成為了梁家的嫡女梁宛兒,而這名字竟與她前生相同,她猜測會不會是因此,她才會來到這個世界,頂替已自缢的原身而活。

雖然這梁宛兒臉上有胎記,身材又胖,但她不在乎,時隔三年,她又能再次以自己雙腳行走,這就足夠她感恩了。

在經歷過那三年癱瘓痛苦不堪的日子,她無比珍惜這得之不易的機會,不管她被送來這裏是什麽原因,她都會帶着感激與快樂去度過每一天。

即便剛來這裏不久就要嫁人,而且還是要嫁給一個曾經嫌棄她而退婚的人,但既然無力扭轉改變這樣的命運,那她會去接受它、面對它,然後處理好它。

況且只是嫁人而已,在經歷過那三年的折磨後,現在不管什麽是事,在梁宛兒看來,都沒什麽大不了,再大的苦難,都不會比她癱瘓那段時間還難熬。

用了點心和茶水,梁宛兒朝綠娥招手,用着還有些沙啞的嗓音說道:「走吧,去試衣服。」

因為先前原身自缢時勒住喉嚨,到現在她頸子上的瘀血還未完全消散,嗓音變得很沙啞,所幸已在漸漸恢複中,又在服了幾帖藥後,這兩天她說話時喉嚨已不再如當初痛得猶如刀割火燎。

綠娥領着四名丫鬟進了內室,服侍梁宛兒穿上那襲繡工繁複華麗的喜服。

這套喜服比她所想的還要厚重又不透氣,此時天氣已漸熱,她現在就熱得直冒汗了,思及一個多月後出嫁那時還會更熱,她忍不住說道:「這衣服穿着好悶,我怕我出嫁那天會熱昏過去。」

綠娥神情嚴肅的勸告,「小姐,吉服都是這樣的,且出閣是終身大事,再熱也得忍一忍,忍過這一天就好了。」

一旁的翠眉聽見,笑着表示,「是呀,小姐,若您怕熱,要不那天奴婢悄悄拿些冰塊給您藏在衣裳裏,您就不熱了。」

綠娥低斥了聲,「胡鬧,萬一弄濕了吉服怎麽辦?」

梁宛兒覺得翠眉這主意很好,附和道:「用東西包着就不會弄濕了。」她可不想真穿着這一身厚重的衣裳把自己給熱昏了。

翠眉想了想說道:「要不就用油紙包着吧。」

油紙?梁宛兒不知那是什麽,不過聽起來似乎能防濕,便趕緊在綠娥出聲阻止前點頭,「好,那就用油紙包着。」

幾天相處下來,她多少看得出她這兩個貼身婢女的個性,翠眉性子随和圓滑,而綠娥則較嚴肅謹慎。

綠娥瞥見她此時額上布滿了細汗,似乎熱得慌,也沒再反對,見這身吉服很合身,似乎沒有什麽需要修改之處,便與幾名婢女替她脫下喜服,換上原先那件水藍色的夏衫。

接着她掏出手絹為梁宛兒拭去額上的細汗,重新替她挽了個發髻,試戴鳳冠和當日要佩戴的發飾。

翠眉在一旁看了說道:「小姐這麽妝扮起來真美。」

梁宛兒看着銅鏡裏的那張珠圓玉潤的臉龐,懷疑她稱贊的其實是她發上所簪的那些看起來華麗精致的首飾,因為她這張臉實在稱不上美。

她将目光轉投向臉頰左側的那塊胎記,其實那塊胎記并不大,但也不算小,差不多有兩指寬,略略沉吟,她向綠娥讨要了些古代女子所用的胭脂水粉,試用了幾種之後,便選了幾款合适的在那塊紅斑旁塗塗抹抹。

見狀,翠眉與綠娥相視一眼,默默看着,沒有出聲。服侍小姐這麽多年,她們自然比然誰都清楚,小姐臉上那塊胎記,讓她從小到大不知遭受了多少人的嘲笑和欺辱,也因容貌的緣故,小姐自幼就十分自卑,更不肯輕易出門見人,縱使見了人,也習慣的低垂着臉。

府裏頭其他庶出的少爺、小姐們,當着她的面雖沒敢嘲笑她,但背地裏的嘲弄和恥笑卻沒少過,若非有夫人和大少爺護着小姐,恐怕小姐的日子會更加難熬。

梁宛兒花了些時間塗抹完後,擡起頭望向她們問道:「怎麽樣?」

一見,翠眉與綠娥怔愣了一會兒,兩人異口同聲道:「好美!」

小姐把那塊紅斑畫成了一朵花,乍看之下,彷佛她的腮頰旁簪着一朵花,讓她圓潤的臉龐平添了幾分俏麗可愛。

看見兩人眼中的驚豔,梁宛兒很滿意,她前生在全身癱瘓之前是個化妝師,巧妙的利用彩妝化醜為美,對她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

只是她還不太了解這些古代的化妝品,等熟悉了之後會更好。

翠眉忍不住脫口說道:「小姐,出閣那天您也一樣這麽畫,世子若是看了之後,定然不會再嫌棄您。」

「他不是受了重傷,還有這閑情在乎我是美還是醜?」她在這裏清醒過來的那天,原身的母親拉着她的手,語重心長的勸着她。

「娘明白,當初世子退婚,讓你受了很大的屈辱,如今受了重傷,就回頭想娶你過去沖喜,也怪不得你不願嫁給他。」她略略一頓,又道:「這件事,娘何嘗不生氣,可是宛兒,你要相信娘,娘這麽做全是為你好啊。」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接着道:「咱們身為女子終歸還是要嫁人的,這祈王世子是對不起你,可将來等你成了世子妃後,這偌大的祈王府就是你的靠山,沒人敢再欺你、笑你,而且祈王妃也親口向娘保證過,萬一這世子熬不過去,走了,她也會把你當親生女兒般看待,往後你在王府裏仍能有一席之地,衣食無憂。何況不管嫁誰都是嫁,何不嫁個門第高的,還能享受榮華富貴,往後還能仗着身分,把那些過往曾嘲笑輕辱你的人踩在腳下。」

她明白梁夫人是打從心裏疼愛這個女兒,她大概是覺得以女兒這副體态和容貌,八成是嫁不到比那個世子更好的丈夫了,所以才會答應這門親事。

梁宛兒心裏樂觀的想着,能撈個世子妃當當似乎也不錯,日後就算那個世子仍和以前一樣嫌棄她,那她與他就各過各的日子,誰也不管誰。

翠眉笑說:「小姐,世子是傷了身子,可沒傷眼。」

梁宛兒讓綠娥替她拆了頭上那些發飾,回了翠眉一句,「他的傷勢重得都得要沖喜了,我看他恐怕連眼睛都要睜不開了。」坦白說,她雖然與這位世子素未謀面,但對即将成為她丈夫的那家夥并沒有好感。

這具身子仍殘留着一些原身的記憶,其中有一段,也許是因為受到了羞辱,故而特別深刻。

那是當初锺日章來梁家退婚時,當面對着梁宛兒與她的父母所說的話。

「本世子是何許人也,豈能娶這醜八怪為妻,那只會辱沒本世子,讓本世子淪為世人的笑柄,總之這門親事本世子是退定了,就算你們不答應也得退。」

锺日章态度嚣張倨傲,看向原身的眼神,嫌惡地宛如看見了一坨屎,毫不遮掩的流露出對她的厭惡。

原身的父親被他的話給氣得漲紅了臉。

「這門親事是祈王府與我們梁家訂下,世子豈能說退就退,這要置我們梁家的臉面於何地?」

梁夫人也沉下臉道:「這婚事是當年王妃親自與妾身所訂下,并非是梁家厚顏高攀。」說到這兒,她質問他,「敢問世子登門退親之事,王妃可知曉?」

「當年我母妃顧念曾欠了梁夫人你一個人情,為了償還這份人情,才訂下這樁娃娃親,那時本世子尚年幼無知,故而無從拒絕。」锺日章邊說着邊指向站在一旁,臉色如白紙的原身,霸道鄙視的話語猶如刀鋒般毫不留情的砍向她,「如今要我迎娶這醜八怪為妻是萬不可能,母妃那裏本世子回去自會同她說,我此趟前來,只是要告訴你們,本世子的妻子,縱使沒有傾國傾城的容顏,至少也得花容月貌,就憑她那副人見人厭、鬼見鬼愁的尊容,就連給本世子擦鞋都不配。」

當時被人這般當面羞辱,原身既羞又惱、亦怒還悲,恨不得就此死去,再也不要見人。

此後,锺日章那番惡毒的話語,日日夜夜宛如魔音般回蕩在她耳邊,折磨着她、淩辱着她,她只能躲在房間裏,拚命進食來發洩無法宣之於口的憤怒和悲哀,因此還把自個兒本就顯得圓潤的身子吃得更胖。

好不容易随着時間一日一日過去,她的心情也逐漸平複下來,可沒想到那可惡的锺日章竟意外受了重傷,而他那位妻子也突患急病,年紀輕輕的就歸天了,於是祈王府居然回頭打起她的主意,要她嫁進王府為他沖喜。

對於自己的爹娘竟忘了當初锺日章帶給她和梁家的恥辱,居然應承下這樁親事,這令原身很不能諒解。

她不願嫁進王府再遭受锺日章的羞辱,故而選擇了自戕。

梁宛兒對原身這種軟弱逃避的行為并不贊同,但能理解她當時那種絕望又憤怒,委屈得無處訴說的心情。

所以她對那位不顧兩人有婚約在身,仍執意退婚另娶,害得原身沒臉見人,最終抑郁而死的親王世子,實在是難以有好印象。

她心裏打的主意是,她嫁過去後,他能好便好,萬一死了也無妨。這人以前就嫌棄她這副容貌,縱使身體恢複,八成也不會喜歡,況且她從原身殘留的記憶裏得知,此人是個纨褲子弟,想來王府裏除了她這個妻子外,姬妾恐怕也不會少,她可沒興趣跟其他的女人争寵。

葵元七年五月初三。

這日是梁宛兒出閣之日,祈王府的八擡大轎來到梁府,光是這迎親的隊伍就足足有數十輛的馬車,随行人員數百人,比起當初锺日章迎娶伍琴雪那時還要更加盛大風光。

這是祈王妃為了給梁家和梁宛兒面子,特意做出的安排。

梁宛兒拜別父母後坐上花轎,前往祈王府,她在喜服裏塞滿了用油紙和布巾包裹着的冰塊,胸口那裏塞了一塊,後面衣領處也塞了一塊,就連手裏拿着的紅色絹帕也藏了一塊。

靠着這些冰塊帶來的涼意,讓身穿厚重喜服的她,稍稍消去了些躁熱。

由於世子重傷在身,故前來迎親的是他一位庶弟,拜堂時也是由對方代替锺日章與她拜堂。

她頭上罩着蓋頭,拜完堂便被送入洞房。

锺日章重傷在床起不了身,也沒法與她一塊喝合卺酒,她被喜婆直接領到喜榻旁,喜婆暗自瞟了眼此刻躺在床榻上,緊閉着眼的新郎官,心忖這大好日子,連眼睛都沒能睜開,看來是兇多吉少。

這新嫁娘怕是要守寡了,不過這是別人家的事與她無關,她扶着新娘子坐到榻上,依照習俗,對着兩人說了些吉祥話,至於其他的儀式,新郎官此時還昏睡着,也做不了,便一切從簡,說完就領了賞銀,帶着一幹婢女仆婦退了下去。

春雅、秋麗是伺候锺日章的大丫鬟,與梁宛兒帶來的陪嫁侍婢翠眉、綠娥一塊留了下來。

春雅上前朝梁宛兒欠了欠身禀告,「世子妃容禀,一個時辰前世子剛服下藥,故而暫時昏睡不醒,約莫再過一、兩個時辰,世子應當就會醒來。」

新郎官昏睡中,沒人替她揭去覆在頭上的喜帕,梁宛兒也不在乎的自己動手扯下,回頭看了眼躺在床榻上的那名男子。

他緊阖着雙眼,臉龐消瘦憔悴,不過仍能看出這人的長相就如同他跋扈的性子一樣十分張揚,輪廓立體,濃眉長睫,豐唇高鼻,十分俊美。

梁宛如不禁腹诽的想着這家夥個性那麽差,雖仗着自己的身分,說話猖狂又刻薄,不過倒是長得人模狗樣的,老天爺也未免對他太好了吧。

打量完锺日章,她看向春雅、秋麗問了句,「他傷勢如何?可以起身下床嗎?」她問這話,只是想了解這位世子究竟傷得有多重。

春雅與秋麗相視一眼,含蓄的表示,「大夫讓世子暫時別下床,好好在床上歇息,再将養一陣子,應當便能複原了。」這位世子妃才剛進門,她們可不敢将主子幾近半癱的情形老實告訴她。

不過兩人瞅見揭去喜帕的世子妃,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不禁覺得先前世子批評她的那些話語,也未免太言過其實了。

世子妃雖然稱不上國色天香,可也不致於如他所說那般醜陋難看到教人嫌棄,尤其她腮頰旁簪着的那朵花,讓她添了抹嬌媚。

梁宛兒聽出兩人言下之意,不是世子不能下床,而是大夫吩咐的。她心忖她們大約是怕把他的傷勢說得太重會吓跑她吧。

她不以為意的輕笑了聲,示意翠眉與綠娥将事先準備好的兩包厚厚的賞銀交給兩人,這賞銀是出嫁前梁夫人替她準備的,讓她用來打點這王府裏的下人。

「宛兒,你嫁到祈王府去之後,那裏可不比咱們梁家,此後娘和你大哥不能處處關照你,你自個兒要警醒些,尤其銀子別省着,多打點那裏的下人,以備往後若是有需要時,能找到用得上的人。」這是當初梁夫人囑咐她的話。

不過,她畢竟不是原身那種不懂人情世故的十八歲少女,她擁有前生二十八年的歷練,不敢說有多谙處世之道,但一些做人的道理和手段多少還是懂的。

所以對於收買锺日章身旁這兩個大丫鬟,她很上心,起碼她們得了她的好處,要是往後有什麽事,多少能暗中知會她一聲。

春雅和秋麗各自接過那兩枚沉甸甸的荷包,拿在手裏一拈重量,就知裏頭的賞銀絕對不少,心下不免暗喜,欠身向她謝賞。

「奴婢多謝世子妃打賞。」

梁宛兒親切的拉着兩人的手笑道:「我才剛嫁進王府來,有很多規矩不懂,往後還要靠你們多加提點才好。」

見她示好,兩人也急忙表示,「世子妃千萬別這麽說,您若有什麽疑問,奴婢定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兩人靠得近了,這才看出來她頰邊那朵花是畫的。

接着翠眉與綠娥上前與她們見禮,幾人客套了一番,這時,原本該再昏睡一個時辰的锺日章醒了。

瞅見屋子裏多了幾名生人,他問道:「春雅,她們是誰?」

春雅連忙為他介紹,「回世子的話,這位是今兒個剛過門的世子妃,另外那兩位是世子妃的陪嫁丫鬟。」

「世子妃……」锺日章擡眼望向梁宛兒,似想起什麽,臉上毫不隐藏的露出一抹不悅,「她就是母妃執意要我娶的那個醜八怪?」

春雅和秋麗先前早得了王妃交代,要她們別讓世子對世子妃口出不遜,聞言,兩人急忙緩頰道:「世子,世子妃并不醜。」

「她不醜?」锺日章瞪向梁婉兒,忽地一怔,見她的臉分明還是那張臉,怎麽感覺似乎真的沒那麽醜了,隐約透着幾分俏麗。

春雅和秋麗都是伺候他好多年的侍婢,看得出主子這會兒似乎也對這位世子妃的容貌感到驚訝,兩人相視一眼,春雅出聲道:「世子,您瞧奴婢沒有騙您吧。」

锺日章又多看了幾眼,就從她臉上瞧出了門道來,冷哼了聲,「不過是把那醜胎記遮掩起來,畫成了一朵花,騙得了別人,可瞞不過我這雙閱人無數的眼睛。」

突地他想起先前母妃要為他沖喜時告誡他的話。

「你當初執意要退了梁家的親事,迎娶伍琴雪進門,可結果呢?還不到一年,你挑的好媳婦就不安於室,你也落了個重傷,這伍琴雪分明就是個禍水,若非你當初非要退了梁家這門親事,也不會招來這樣的禍事。為了這事,母妃特地請教了一位高人,那位高人說梁宛兒是你命中的貴人,為了你好,我同你父王商量過了,咱們再把梁宛兒給娶回來,這次你可要好好待人家,別再虧待她了。」

這回他重傷在床,無力再反抗這門親事,只能任由父王、母妃替他娶回了梁宛兒,可休想他會承認她是他的妻子,縱使身負重傷,他也不會随便屈就於一個自個兒不喜歡的女子。

沉重的傷勢令他本就跋扈的性子更加暴躁,蠻橫的出聲攆人,「醜八怪,你休想上我的床榻,哪邊涼快哪邊滾去。」

聽見他的話,再瞅見他那鄙夷厭惡的眼神,梁宛兒微微眯起眼,原本她就不太欣賞這位世子,如今就更加讨厭了。

對於一個鄙視自己的人,她也沒必要給好臉色。

她走近他,靠在他耳邊,面帶微笑,以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回敬他,「你放心吧,縱使你跪下來求我,我也不屑爬上你的床,誰知道那床上躺過多少女人,不知有多髒,說不定就跟你這個人的心一樣髒,啧,想想就覺得惡心死了。」

說完,也不管他是不是氣得臉色都發青了,梁宛兒扭頭,看向春雅和秋麗問道:「這院子裏可還有多餘的空房?」

春雅遲疑着看向秋麗,兩人交換了個眼神,兩人方才都親耳聽見是世子攆她出去的,眼下世子雖傷重,但兩人也不好違拗他的命令,最後是由秋麗開口道:「有的,世子妃請随奴婢來。」

新婚夜夫妻不同房共寝總是不太好,她打算将人領過去後,便去向王妃禀告這事,看王妃有何指示。

锺日章面色鐵青的撐起虛弱的身子,怒道:「梁宛兒,你給我站住!」從來沒有人敢對他這般無禮,她竟敢嫌他髒,說他惡心,他恨不踹死這膽敢對他出言無狀的女人。

她回頭笑盈盈瞥他一眼,「世子不是要我滾嗎?我這就依照世子的意思趕緊離開,不用送了。」

留下這句話,她仰起臉,宛如一只鬥勝的母雞,趾高氣昂的走出喜房,半步不停。

锺日章胸口劇烈起伏,這一激動,牽動到他的傷勢,痛得他倒抽了幾口氣。

見狀,春雅急忙攙扶他躺回床榻,哄勸着,「世子妃已離開,世子別生氣了,快躺下歇着。」她不知方才世子妃同世子說了什麽,竟會把世子給氣成這般。

锺日章疼得一張俊美的臉孔都扭曲了,卻還是不依不饒,「本世子絕對饒不了那該死的女人,春雅,你去替我将她趕出王府,她休想當我的世子妃!」

春雅有些為難,世子妃是王爺和王妃作主迎進門為世子沖喜的,哪是她這個小小的侍婢能趕走,但這會兒她也只能先應付着他。

「待世子服下第三帖藥睡下後,奴婢就去。」橫豎這藥服下後,等他醒來都已是隔日了,明日的事就明日再說。

而另一頭被秋麗領到一處偏房的梁宛兒心情倒是不錯,今晚用不着面對锺日章,她覺得很好,況且一整天忙碌下來,她早累壞了,這時只巴不得能吃上一頓飽飯,再好好睡上一覺。

吩咐秋麗讓人去為她準備一些吃食,再準備清水讓她沐浴。

即使在喜服裏藏了冰塊,仍敵不過熱氣,那些冰塊早早都融化了,而剩下的油紙、包布也都被她悄悄扔了,此刻這身厚重的衣物讓她悶出了一身的汗,黏膩得讓她受不了。

秋麗辦事很俐落,飯菜和清水不久便送上來,梁宛兒讓翠眉和綠娥也一塊吃,吃飽喝足,吩咐兩人為她脫下那身華麗的嫁裳和首飾後,便讓她們下去休息,不用再跟在身邊服侍她。

此刻房裏只剩她一人,泡在浴桶裏,梁宛兒舒服的長長吐出一口氣。

方才在見了那位世子對她的惡劣态度,她明白接下來要在這祈王府裏安然度日,恐怕沒那麽容易,不過她不怕,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況且是祈王妃讓她嫁過來沖喜的,往後有什麽麻煩,她只管找王妃就是。

心中有了打算之後,她沐浴完便美美的睡了一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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