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破碎

仿佛墜下無盡的深淵,嘈雜的世界此刻只剩一陣持續的呼嘯。布離倚在醫院慘白的牆體上,冰涼的身體漸漸變得麻木。

昨夜,他沖動之下砸壞了手機,因而錯過了那通來自醫院的重要電話。

事發突然,母親甚至連搶救室都沒來得及進。暗夜裏發生的一切總是那樣悄無聲息,殘忍得令人猝不及防。

蕭桐發現他時,他正抱着膝蓋縮在牆角,神情平靜,眼淚卻是止不住地往下掉。

适才在病房門口,蕭桐便察覺出氣氛的異樣。在看到那張空了的病床後,她很快就猜到了最壞的結果。

她在幽長的廊道裏兜轉了一大圈,終于在一個無人的樓梯口發現面色如死的布離。

她用力攥緊手中的藥盒,強制壓下心間翻湧的疼惜與自責。

倘若知道短短一夜就會發生如此變故,昨日,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拿出那個致命的信封。

接連遭受兩大打擊,這一夜,他是怎麽熬過來的……

蕭桐緩緩走到布離跟前,沒有絲毫猶豫地蹲下身,輕輕将他按進自己的懷裏。

她知道他不會拒絕,此刻他最奢望的,不過是一個願意為他敞開的懷抱。

布離閉上眼睛,雙手摸索着反摟住女孩,僵硬的身體不斷貼近眼前這個溫暖的源頭。

生平第一次,他如此迫切地想要汲取一個人的溫暖。沉溺在她的懷抱裏,他終于覺得自己不再是孤單一人。

布離的舉動令蕭桐的心髒一陣狂跳,她有些不敢相信地低頭看向蜷縮在她懷裏的男孩,堆積在心間的苦澀很快就被欣喜取代。

她收緊雙臂,努力回應着布離突然爆發的柔情。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已不必在乎,任何東西都比不上這樣一個動人的時刻。

她不忍再讓他繼續苦守原地,更不會讓他獨自一人默默承擔一切。擁住他的那一刻,她已下定決心,既然穆蕾無法兌現昔日的承諾,那麽,就讓她陪在他的身邊,不管未來如何,她都不會再讓自己放開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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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桐回到宿舍時,已經接近熄燈時間。安靜的廊道隐隐傳來悠揚的小提琴聲,她加快腳步,面無表情地掏出鑰匙,原本聚集在宿舍門前欣賞琴音的女生很快就四散開去。

穆蕾正專注地沉浸在音樂世界裏,絲毫沒有理會近日頻頻晚歸的蕭桐。她面前的書桌上攤着一堆琴譜,不用細看蕭桐也猜得到,這些琴譜出自誰手。

琴音悅耳,蕭桐此刻卻異常煩躁,她用力将肩上的書包砸在書桌上,那陣惱人的琴音才終于瞬間停止。

“怎麽了?”

穆蕾雙眉微蹙,一臉疑惑地望向蕭桐,對于她突然打斷自己的舉動略有不滿。

“布離的母親去世了,你還有閑情在這裏拉小提琴!”

只是一個眼神,蕭桐的情緒就突然激動起來。她的口氣滿是苛責,目光更是前所未有的譏諷。

那天之後,她幾乎片刻不離地陪在他的身邊,可布離卻總是有意無意地隔開兩人的距離。或許,他終究還是從極度的悲痛中稍稍清醒了過來,即便陪他渡過人生中最為艱難的時刻,她卻依然無法徹底攻占他的內心。

所以,當她看到眼前這個從未有過付出的女孩,心間只有一團熊熊的烈火。

“我替布離不值!在他最需要陪伴的時刻,身邊卻連一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面對蕭桐的一反常态,穆蕾有些愣怔。這段時日因為哥哥的事,她的确忽視了對布離應有的關心,但她怎麽也想不到,只是短短一個星期,布離身上竟會發生這樣巨大的變故。

那一晚,她和蕭桐都沒有說話。浸沒在寂靜的黑暗裏,穆蕾的意識卻越來越清醒。

她抓起手機,又再度放下,如此反複,不知所措。

那些曾經激怒她的話語,如今想來,不過是布離內心最真實的情感表達。

人的情緒,往往關心則亂,可惜直到此時,她才真正有所領悟。

一連幾日,布離的手機都處于無人接聽的狀态,人更是如同蒸發般不知所蹤,一如彼時的她。

她終于切身體會到,當她深陷情緒漩渦時,布離該是多麽手足無措。

再次見到布離,是在一周例行的升旗儀式上。校長的發言令人昏昏欲睡,穆蕾有些心不在焉地将視線自旗杆處移開,卻在距離旗杆不遠的梧桐樹下,瞥見了那個記憶中的身影。

曾經那般耀眼的少年,如今卻是雙眸空洞,整張臉消瘦得棱角分明,仿佛被抽去了一切用以支撐的力量。

在她注意到自己前,布離的視線始終定在她的身上,專注深沉,不曾移開。然而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卻迅速收回目光,頭也不回地朝校門的方向飛奔而去。

整齊劃一的隊伍中,忽然就出現一抹逆向奔跑的身影。穆蕾奮力追逐着操場外那個同樣奔跑着的背影,對周圍聚攏而來的議論聲充耳不聞。

站在穆蕾身後的蕭桐神情黯淡,不甘地将頭轉向看不見她的方向。而處在另一個方位的邱寧寧則饒有興味地繞了繞垂至耳畔的長發,唇邊的笑意漸漸加深。

穆蕾追到校門外時,恰好看見布離坐上一輛出租車。身後的鐘樓很快就響起上課的鈴聲,她卻毫不猶豫地攔下一輛出租車,遠遠尾随而去。

出租車在市區漫無目的地轉了許久,最終才在市郊的墓園停了下來。

布離低垂着頭,邁向墓碑的每一步都顯得那般沉重。穆蕾默默跟在他的身後,卻始終只是伫立在石階處,沒有勇氣打擾眼前那無言的生死交流。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脆弱的布離,也是她第一次為哥哥以外的人下定某種決心。

翌日,她沒有繼續蹲守簡家別墅,而是抱着禮品盒在墓園站了整整一天,直到夕陽西沉,她才終于在通往墓碑的石階處看到布離的身影。

他穿着白色襯衫,左臂別着一小塊麻布,面色平靜地穿過整片寂靜的墓園,走到她跟前時,甚至連眼皮都沒有擡一下。

“布離……”

穆蕾站在他身後,小心翼翼地叫着他的名字。

“有事麽?”

許久之後,布離的聲音才悶悶傳來。疏離的态度,疏離的語氣,穆蕾攥緊手中的禮品盒,一時不知所措。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媽媽她……”

“現在說這個,還有意義麽?”

布離打斷她道歉的話語,顧自蹲下身,擡手掃去母親墓碑上的梧桐落葉。

“對不起,我……”

“不用和我說對不起,你從來就沒有對不起我。”

布離依舊沒有看她,語氣卻是滿含譏諷。穆蕾莫名其妙地盯着眼前這個倏然陌生的背影,默默将手中拎着的禮品盒放到身後。

或許現在,還不是送出這份禮物的最佳時機。

“那你好好冷靜一下吧,我過幾天再來找你。”

穆蕾有些失落地低下頭,不料才一轉身,布離就将拳頭狠狠砸進身側的梧桐樹幹裏。

穆蕾驚得重新回身,在看到布離瞬間鮮血淋漓的雙手後,目光漸漸平靜下來。

“你到底在鬧什麽?”

“為什麽沒有看出我在隐忍?為什麽不願意多說一句哪怕是安慰我的話?!”

布離幾步上前,一把将穆蕾扯到跟前。

“在你心裏,我不僅比不上你哥哥,還比不上那個羅昱是不是?!”

“你幹什麽?這關羅昱學長什麽事?”

穆蕾一面掙紮,一面脫口而出。這句在她聽來不覺有異的話,瞬間就引燃了布離心中堆積數日的情緒。

“如果你心裏沒有他,為什麽會完好地保留他送給你的所有琴譜?如果你心裏有我,為什麽你哥哥的一點異動都足以讓你舍棄我?!”

布離霍然加大雙手的力道,出口之音已幾近嘶吼。

“保留學長的琴譜,是為了從中尋找作曲靈感。哥哥是我唯一的親人,和那個女人在一起他遲早要出事,我怎麽可能坐視不理!”

“我和你說過,樂曲之魂在于情感,根本不需要其他人的幹涉,尤其是他!”

“你根本不懂!”

“到底是我不懂,還是你心裏有鬼?!”

穆蕾瞬間停止了掙紮,高高仰起的臉龐刻滿前所未有的震驚。

她從來沒有想過,布離會懷疑自己,甚至,深信她會背叛。

當日看到他跪倒在墓碑前,她甚至在他與哥哥之間做出了最艱難的選擇。

空氣在兩人之間漸漸凝固,穆蕾用力撥開布離的雙手,默默拆開手中的禮品盒,小心翼翼地捧起那支包裝完好的蠟燭熏香。

昨日離開墓園後,她沒有返回學校,而是徑直去了市中心的大型商場。

布離毫無生機的面孔,始終盤踞着她的大腦,即便只是升旗儀式上的遙遙一瞥,她也足以看出布離近來的精神狀态。

所以,她選擇了安神效果最佳的一支蠟燭熏香。她知道,他需要休息,為了更好地重新振作。雖然這很困難,但她已決心抛開一切,好好陪在他的身邊。

這支蠟燭熏香,是她送給布離的禮物,它代表着對他許下的最終承諾。但當布離吼出那句話時,這份禮物便失去了所有的意義。

看到穆蕾捧出的那支蠟燭熏香,布離的眼神有一瞬怔仲。他清楚地看到燭身上刻有自己的名字,也清楚地看到穆蕾指間隐約可見的傷痕。原本煩躁的內心瞬間就平靜下來,他有些疼惜地邁開步伐,意欲将眼前的女孩收入懷中,然而這份轉瞬即逝的情感,很快就随着穆蕾的舉動徹底破碎。

她看着布離,嘴角上揚,高高舉起手中的熏香用力砸向腳底堅硬的石階。

短促的悶響聲後,墓園再次恢複寧靜。碎裂的蠟塊飛濺四起,力道雖弱,卻足以将兩人間僅存的維系生生割裂。

作者有話要說: 臨時又修改了一些情節,邊卡還邊瞎改的日子真心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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