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夜雨

入夜時分,暴雨突然降臨整座城市。布離一腳踢開腳邊最後一個易拉罐,晃晃悠悠地貼着牆壁站起身來。

酒精麻痹了暴雨砸在身上的疼痛感,布離努力仰起頭,還沒跨出幾步,就再次踉跄着跌倒在泥濘的巷口。

空氣中混雜着雨水與泥土的味道,布離緩緩蜷起身子,像個沿街乞讨的流浪漢般,孤獨,無助,狼狽。

那一晚搜出的合奏視頻,如同魚刺一般始終哽在他的喉間。盡管心中憋着一團日漸膨脹的怒火,但他還是沒能忍住想要見到她的沖動。

母親葬入墓園的第二日,他便悄悄返回落桐中學。他不知道穆蕾是否會出現,卻依然固執地守在那片梧桐樹下,直至升旗隊伍在偌大的操場漸漸聚集。

他一眼就認出了人群中的穆蕾,仿佛心有靈犀般,穆蕾也一眼就看到了梧桐樹下的他。與她對視的那一刻,他的內心有欣喜,更多的卻是複雜與矛盾。所以,他才選擇頭也不回地轉身逃開,逃出她意味不明的視線,也逃出自己五味雜陳的心境。

他放任穆蕾的一路尾随,甚至滿心期待她的解釋。寂靜的墓園裏,他久久跪倒在墓碑前,一言不發。他知道,她就站在身後不遠處的石階上,但他終究只是等來她的轉身離去。

這樣的結局意料之內,卻依然那麽痛徹心扉。

當她再次出現在他面前時,一切終于有了了結。她當着他的面砸碎了那個還未送出的禮物,他的名字,連帶着他對她最後的奢念,一起碎裂在死寂一片的墓園裏。

那個瞬間,她似乎徹底走出了他的心間。

暴雨砸落地面的聲音突然變得雜亂起來,隐約間,他似乎聽見一陣急促而來的腳步聲。

“布離?你怎麽了?”

狠狠砸在身上的雨珠突然就消失不見,布離掙紮着睜開眼,模糊的視線裏,女孩單薄的身體完全暴露在傘外的傾盆大雨中,卻依然倔強地高舉雙手,替他擋去漫天侵襲的暴雨。

蕭桐……

為什麽每一次出現在我身邊的……都是你……

布離自嘲一聲,重新倒靠在身後肮髒的牆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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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不是她……

從來……都不是她……

恍惚中,他仿佛依偎進一個熟悉的懷抱,和上次一樣溫暖,炙熱而滾燙,讓人不能,也不想掙開。

蕭桐耗盡全身的力氣,才把布離扛回家中。要不是急着替父親把藥備好,她也不會在這樣一個凄涼雨夜冒雨回家。

只是,迎接她的,從來都是一室冷清。

窄小的屋子又一次雜亂得無處落腳,蕭桐似是早已習慣眼前的情景,她面色平靜地放下布離,俯身擰幹濕漉漉的衣角後,顧自收拾起雜亂的房間。

布離倚在門柱上,混濁的雙眸四下轉動。他大概猜到蕭桐将自己帶到什麽地方,于是努力迫使自己清醒過來。

“你一個人住嗎?”

布離抹去額前滴落的水珠,委婉地試探道。

蕭桐頓住身形,背對着布離神情複雜。

“我爸爸出門了,不賭到天亮,他不會回來。”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後,她再度俯身清掃散落一地的煙頭。

布離沒有繼續追問,眼皮忽然沉重得無法擡起,他無力地偏過頭去,意識很快就進入恍惚狀态。

蕭桐将掃把和畚鬥重新放回牆角,才一回身,就見布離已經倚在門柱上沉沉睡去。

她輕手輕腳地走到他跟前,蹲下身近乎貪戀地凝視着他的睡顏。她拿出一條嶄新的毛巾,小心翼翼地替他擦去發間滴落的水珠,直到布離掙紮着重新睜開雙眼,她才将手中的毛巾和換洗衣物遞到他跟前。

“這是我爸爸的衣服,你先将就一下,別着涼了。”

布離雙眼迷蒙着被蕭桐帶進了浴室,窄小的空間裏滿是水霧與熱氣,布離伸手探進面前的浴缸,水溫正好。

他回身注視着重新關上的浴室門,嘴角微微上揚。

等到他一身清爽地走出浴室,蕭桐也已經換上了幹淨的衣服。

或許是在水汽氤氲的浴室裏待得太久,才走出浴室,布離就忍不住腳下一個踉跄。

注意到布離撫額的小動作,蕭桐快步沖上前去。

“怎麽了?頭疼嗎?你等一下,我去給你倒點水。”

蕭桐手忙腳亂地奔到廚房,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幹淨的杯子,等她重新沖回房間時,布離已經躺倒在她的床上。

“布離?布離?你怎麽樣?”

蕭桐放下水杯,扳正他的腦袋,俯身輕揉着他的太陽穴。

逐漸清醒過來的布離慢慢睜開眼睛,目光定定地落在女孩的臉上,許久不曾移開。

心底突然就有一股暖流洶湧而起,那是一種熟悉的溫暖,一種只有親人才會給予的溫暖。

那樣親切,那樣令人不願抗拒。

這樣真實的溫暖,穆蕾終究給不了……

原來淪陷,真的只是一瞬間的事。

注意到布離異樣的眼神,蕭桐才終于意識到,兩人的距離已近乎危險。她迅速起身,背對着布離走到書桌前,拿起父親落下的打火機,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點起桌上擺放多時的熏香。

自從那日與布離交談後,她便鬼使神差地買回一整盒熏香。這段時日,她很少回家,這些熏香始終沒有機會點燃,直到這場突降的夜雨,将他帶到她的身邊。

她知道,這是她唯一的機會,也是最後的機會。就算自此萬劫不複,她也絕不後悔。

香味很快就充盈整個狹窄的空間,不同于往日的清甜安神,布離只覺體內隐匿的躁動瞬間就被激發出來,仿佛下一秒,這些情緒就會破體而出。

蕭桐深吸一口氣,緩緩松開領口,重新走回布離身邊。

“你也累了,早點休息吧。”

她俯下身,指尖小心翼翼地落在他的臉頰處,卻遲遲不舍得離開。

布離微微仰起頭,望着眼前漸漸靠近的臉龐,眼神迷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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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幾場大雨,終是讓昔日的梧桐林染上蕭瑟的色調。穆蕾沒有理會校方為她安排的小提琴培訓老師,而是獨自一人回到這個一切起始的地點。

只有逃進音樂的世界,她才能短暫地忘卻現實帶來的殘酷。只有回歸伊始,她才能假裝什麽都不曾發生。

不知從何時起,她與布離之間已豎起一道無形的冰牆。每當她試圖将其打破,它卻總是頑強地越壘越高。

那段血肉模糊的童年記憶,始終是她人生最大的陰影。所以,她無法忍受背叛,更無法忍受像父親那樣被誣為背叛。

這是她心中不可觸碰的逆鱗,多年來,她努力隔絕與外界的接觸,小心翼翼地保護着這份脆弱,直到那一日,這道血淋淋的舊日傷疤在布離的咄咄逼人下被重新撕開。

她自問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他的事,即便在精神上也從來沒有。不管是羅昱學長,還是其他試圖接近她的男生,她的态度從來都是冷漠的回絕。布離突如其來的質問,如同洶湧的洪流,瞬間就淹沒了想要對他表露的所有真實情感。

布離為何莫名發狂她已無心得知,琴譜之事被如何曲解她亦無力追究,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一切統統交付給時間。

一曲畢,穆蕾心不在焉地蹲下身,手中的筆卻遲遲不曾落下。

她已順利通過初賽、複賽,成功沖入寥寥可數的決賽名單。決賽的表演曲目必須原創,然而用以參賽的琴譜上,至今仍留有大段空白尚未填補。

在做了那麽多努力與嘗試後,穆蕾悲哀地發現,自己根本寫不出飽含真摯與情感的琴曲。

是因為她的目的終究太過功利,還是因為她從來就沒有真正的情感可言?

一閃而過的可怕念頭令穆蕾的脊背一陣發涼,她丢下琴譜,用力抱緊雙膝,這才漸漸迫使自己冷靜下來。

梧桐樹後,邱寧寧拿出手機,看着屏幕上父親的秘書發來的照片,滿意地微笑起來。

升旗儀式那一日,穆蕾莫名的失控,讓她成功挖掘到了這個女孩又一個致命的弱點。愛情與友情的雙重背叛,結果如何,一定無比精彩。

這張照片,以及她所查證到的事實,足以讓高高在上的穆蕾狠狠跌進塵埃裏。

邱寧寧收起手機,盯着遠處那個她嫉妒已久的背影,眼神陰冷。

穆蕾,這一次,我看你還怎麽驕傲!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是個好日子~~~只是對于我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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