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空前大難
第二日午時,他們便抵達了垅都。
杳渺月仰頭看向色澤詭異的天空,心生惴惴。
為什麽,天空的顏色會偏綠?這空氣中究竟含了何種毒物?為何這一路走來非但未見幾個人影,但見滿山的墳冢?
當杳渺月走進楚烨陽與雪輕依所在的軍營之後,驚駭宛若滔天的巨浪陡地像她襲來。
“雲天……”目不轉睛地看着滿地哀嚎的病患,杳渺月忍不住向身側之人靠近。
向前再走了幾步路,一道熟悉的人影驀地出現在她眼前。
“雪輕依……”自引路的士兵身後走出,杳渺月微笑地輕喚正凝神為病人診脈的雪輕依。
此時此刻的她,身形異常憔悴,原本如綢緞般柔順的黑發失了以往的光澤,幹枯得仿若秋日裏的野草。
雪輕依下意識地擡眸,當目光落在杳渺月身上之時,她頓時驚愕地呆愣在當場。
杳渺月心疼地看着她積了濃厚陰影的雙眼以及變得異常蠟黃的臉頰,酸澀的滋味,在心底無邊無際地開始蔓延。
她默默地看着雪輕依,臉上的微笑始終不曾消去。
“杳渺月,你怎麽會在此地?”半蹲在地上的雪輕依忽地站起,臉上滿是焦慮之色。
可是,她才向前邁出一步,便猛地伸手撫額,搖搖欲墜地倒在了正向他們走來的楚烨陽的懷裏。
“雪輕依!”杳渺月急上前,心下異常慌亂地伸手扣上她的脈門。
雪輕依的臉色如此之差,千萬別是感染了瘟疫。
當清晰的脈象在指尖之下有力地跳動之時,杳渺月陡地瞪大雙眼,腦中已是一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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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杳渺月!”雪輕依一把抓過杳渺月的手,焦急地道:“你現在的身體根本抵抗不了此處的瘟疫,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立刻離開這裏。”
“不!”杳渺月堅定地看着她,反手握住她的手,一字一頓地對她,同時也是在對在場的所有人說道:“要離開這裏的不是我,而是你,雪輕依!”
“什麽?”杳渺月的話落,整個軍營霎時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雪姑娘不能離開呀,千萬別丢下我們呀……”
“是呀,雪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們吧……”
“杳姑娘!”終于看出異樣的楚烨陽陡地抓過杳渺月的另一只手,急切且害怕地盯着她,“依兒她怎麽樣?快告訴我!”
忽視他眼底流轉的驚恐,杳渺月淺淺地笑了笑,随即将目光鎖在有些困惑的雪輕依臉上,語調平緩卻鄭重地說道:“這裏的一切都交給我,現在,你必須離開這個地方,否則~”杳渺月徐徐地勾起唇,慶幸自己來得及時,“雪輕依,你已懷有兩個多月的身孕,你竟不知麽?”
這孩子,應該是離開靈山不久的時候懷上的吧?
衆人聽了杳渺月突如其來的宣布之後,皆目瞪口呆地瞪着她。方才還在吵鬧的病人們再也發不出一絲聲音,一縷絕望的氣息悄然地彌漫在這個空間內。
靜默,靜默得聽不到一絲的呼吸聲。
楚烨陽溫潤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已經神游天外,然而他的雙手,早已先一步緊緊地将師姐攏在他的懷裏。
除了守在杳渺月身後的韓雲天,雪輕依是最先回過神來的人。
她緩緩地伸手放在小腹上,臉上的表情千變萬化。
杳渺月想,她定然是忙得沒有時間來發覺自己身體的異樣吧?
杳渺月徐徐轉身,面對這些幾乎陷入絕望情緒的士兵們,不輕不重地道:“接下來,我會接手雪姑娘的事情,希望大家能夠積極地配合我,抵抗這場瘟疫。”
“不,我不會離開!”雪輕依堅定的拒絕。
什麽?杳渺月迅速轉身,瞠目結舌地瞪向她。
雪輕依是打算棄自己與孩子于不顧麽?
雪輕依自楚烨陽懷中直起身,面色凝重地向杳渺月靠近,“如果只是瘟疫,這疫情便可以控制。”
杳渺月擡頭看了眼韓雲天,再看向雪輕依。
聽她的意思,難道眼前所看到的這些人并非得了瘟疫?
雪輕依面露哀傷地掃視了圈東倒西歪的病人,似乎有種束手無策的感覺,“他們并不是得了瘟疫,而是種毒,一種我從未見過的毒。”
“毒?”竟然是毒?可是究竟是從哪裏來的毒,竟然能夠使這些将士集體中毒?
“呃……”沉悶的空氣中忽然飄蕩起一縷極其難聞的腐臭氣息,似有若無的嘔吐及悶哼聲自身後傳來。
杳渺月快速回過身,只聞數聲痛苦的嘶吼在不遠處傳來。
“小弟,小弟……”
只見一位身材結實的男子雙手顫抖地輕搖着一位較為年輕的男子,看去,那年輕男子面色發青,已經失去了意識。
杳渺月的思緒還在流轉,雙腳卻已先做出決定地向趴在一個病人身上痛哭的男子疾步走去。
雪輕依、韓雲天等人亦緊随其後。
杳渺月伸手仔細地感應年輕男子的脈門是否還在跳動,當微弱的觸動自指尖傳來之時,她頭也不回地吩咐:“将這嚎哭的男子拉開,大家分散走開,保持這裏空氣流通。”
聽了杳渺月的話,衆人看到希望似得,七手八腳地将那身材結實的男子給拉走,而此時此刻的杳渺月也并未閑着。
她凝神,勉強地以內力将即将侵入病人心脈的毒素壓制住,收回手之時,取出她身上的藥瓶,倒出數顆,喂入他口中,“将他扶起來,誰快去取杯幹淨的涼水來。”
“我去!”站在遠處圍觀的一人擡手道,話還未落,他便已跑遠。
被拉走的男子也回到病人身邊,并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情緒,似乎穩定了不少。
杳渺月站起身向後退去,随後轉身對靜立在一旁的韓雲天說道:“雲天,你以內力幫他将口中的藥丸咽下,然後催快藥力在他體內的行走。”
“嗯。”韓雲天淡淡地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走上前去。
身後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杳渺月半轉過身,接過來人手中的碗。她回身看了眼雲天,這才安心地以內力劃破手指,将猛然湧出的鮮血滴入碗中。
當血滴落于水碗之後,竟奇異地與水融為一體,成為透明色,未留下絲毫的血色印記。
“姑娘,你……”取水的士兵不解地瞪眼指向杳渺月手中的碗,在她以眼神的示意中終是止了口。
杳渺月将水碗交回他手中,并再取出一包藥粉,倒下一些在碗裏。
“好了。”她瞥了眼韓雲天,随後傾身在士兵的耳側低語道:“方才滴血的事情不要說出去。”直起身,她漫不經心地遮掩住指尖的傷口,對眼前呆愣的士兵笑道:“好了,将這碗藥喂他喝下。”
“哦哦……”士兵慌亂點頭。
喝下了那碗融額合着杳渺月血的水之後,幾乎踏入鬼門關的年輕男子,周身開始慢慢地散發出微弱的紅光。
衆人皆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這一幕,就連雪輕依也驚訝地睜大了雙美目。
杳渺月心下一愣,下意識地向韓雲天看去,只見他本來柔和的面容忽然間散發出一股沉沉的怒意。
糟了,看來還是被他發現了……
杳渺月有些怯然地緩緩後退,這時,雪輕依也發現了韓雲天的異樣。
他轉頭看來,深邃的黑眸裏閃爍着難解的眸光。
杳渺月不自禁地絞着手指,卻不小心碰到傷口,一陣刺痛自指尖傳入她的心口。
“王爺,線外來報,有一萬多琦國士兵齊聚汾河之西,正向我軍方向逼近。”忽然,一位士兵向他們直奔而來,急切地報告,“距垅都還有五裏。”
“汾河?”楚烨陽走上前,神情嚴肅,“我方兵力還有多少?”
“回王爺,可以前去迎戰的僅三千餘人。”
只有三千多人?杳渺月不禁一愣,兵力太過于懸殊,必須想出一個萬全之策才行。
“立刻召回城外所有人,守住各個城門。”在楚烨陽與杳渺月等人還在思考對策之時,韓雲天清冷的聲音響起。
他的話令杳渺月陡地想起來垅都途中所遇到的那些琦國士兵。
不錯,此刻不宜與琦國兵隊正面交戰。
她側身對困惑中的楚烨陽道:“在我們來垅都的路上,也就是垅都的南面,遇到過琦國的士兵,由此我們可以猜測垅都其實已被琦國兵馬包圍。我們現在能做的便是守城,等待救援。”
楚烨陽面色沉重地點了點頭,随後安排了一名比較機靈的士兵前往裕國尋得救援。
裕國大軍相距垅都甚遠,怕就怕遠水救不了近火。
還有這些身重劇毒的士兵,如果不能及時救治,只怕垅都将會成為一座巨型墳冢。
杳渺月與韓雲天随着雪輕依和楚烨陽走上城牆,首先入眼的便是遠處天空呈現詭異顏色的浮雲。
那個方向是……果然是齊雲山的方向!
“月兒……”低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杳渺月擡頭看去,只見韓雲天一臉凝重地目視着前方。随着他的視線看去,她不由愕然地睜大雙眸。
這是怎麽回事?
“雲天,我要下去看看。”看着眼前令人匪夷所思的一幕,杳渺月已分不清現下是什麽季節。
話音方落,韓雲天已擁着她,向城牆外飛去。
“雪輕依,我們去去就來。”略微提氣,杳渺月對着城牆上錯愕的雪輕依喊道。
韓雲天擁着杳渺月,片刻不停地向垅都西面的一個小山溝疾馳而去。當他們抵達這小山溝之時,流轉在她心中的所有懷疑在這一刻全部被否決。
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眼前所有的樹木已經全部枯萎,樹葉落了一地,地面上方長出新葉不久的小草亦已然枯黃,焉焉地垂在地上。
她心緒難平地向山溝內走去,驚駭莫名地掃視着四周。
這裏聽不到一絲鳥鳴之聲,沒有任何的生命跡象,就連風聲,對此地來說,似乎也是個奢望。
此處,不僅僅蒼涼、幽冷,四處更散發出一種近似于死亡的氣息。
到底是什麽原因,能夠讓這裏的花草樹木全部枯萎?
“雲天。”心中的疑團越滾越大,杳渺月回身向韓雲天看去之時,卻見他凝眸冷視着距他們十米之外的一個水溝。
水溝?莫非雲天已經看出了此地異常的原因?
“月兒。”他音色微沉。
“嗯。”她對他了然一笑,提步向那水溝走去。
杳渺月自發髻間取下一只純銀的發簪,将發簪浸入水中之後再取出,原本銀色的發簪陡地呈現出黑色。
水裏果然有毒!難道這些樹是因為吸收了這水溝裏的毒水才死亡的麽?
不!杳渺月輕輕地搖了搖頭,不可能,當這些毒水通過泥土的層層淨化之後,遠處的樹木只會吸收到無毒的淨水。
這些樹木枯死的因由,與垅都士兵中毒之事,會不會有所關聯?
不知不覺中擡眸,當目及天空上的雲層之時,她驀地一怔。
難道,是那有毒的綠雲所致?
“雲天,我想到前面的那座山上去看看。”杳渺月慌亂起身,牽過雲天的手,急切地說道:“天地大陸,或許正面臨着一場空前絕後的大難。”
……
站在距垅都有五裏路程的高山上,第一次,杳渺月如此恐慌難安地瞪視着前方。
齊雲山的方向,那片詭異的綠雲正在不斷地擴散!
怎麽辦?這些綠雲所經之處,怕将會如方才那山溝一般,所有的生命都将終結。
原來那日在客棧內所聽到的并非只是流言,而是事實。
忽然,一陣狂風吹來,吹得樹葉獵獵作響。
杳渺月轉頭向韓雲天看去,只見他淡眉微攏,深邃的黑眸緊緊地鎖住遠處的那片綠雲。颀長的身軀在狂風中巋然不動,只有那如墨的長發放肆地向後揚起,而後與她的發糾纏于一處。
起風了……
杳渺月伸手感應着風帶給她的觸覺,眉頭卻莫名直顫。
糟了,東南風!
她心下頓駭,擡頭的瞬間,韓雲天已擁着她向來時路飛去……
“雲天,所有人必須撤出垅都,并往地勢高的山脈走。”方才所見的那個小山溝,地勢比它周圍的山脈要低許多,由此可見,這綠色的毒雲比空氣更重,當風勢漸弱之時,這毒雲便會往下走。
“嗯。”韓雲天斂眉飛馳,片刻之後,清眸才轉向她,“月兒,你的血……”話音未落,他陡地緊抿薄唇,眸色複雜。
“我的血?”杳渺月愣了愣,不由自主地避開他的眼,半晌之後,她卻依舊感覺到他噬人的視線,無奈,她只好瞥了他一眼,心有惴惴地問道:“可不可以不告訴你實情?”
纏在她腰間的手一緊,韓雲天面色微冷地擁着她落在了一座破廟之上。
他緊緊地将她扣在他的懷中,未有絲毫松開的跡象。
杳渺月不安地擡眸瞥向他,卻陡地撞入一雙滿是不安與痛色的瞳眸之中。她不禁心下一緊,呆愣地立在他的懷中。
“月兒……”低啞的聲音自他的喉間逸出,原本那不沾凡塵氣息的清冷面容此刻染盡了人間的悲歡離合之痛。環在她腰際的手輕顫着收緊,如夜闌星辰的深眸溢滿柔情,“月兒,我要在此起誓。”
“哎?”她困惑地偏了偏頭,不解他此舉為何。
薄唇徐徐揚起,低低沉沉的笑聲随着風緩緩地漾開,“月兒,我不是個心懷天下之人,我要的,僅僅是你安然地陪在我身邊。”黑眸裏閃過亮色,清泠的聲音堅定地響起:“不管是今生還是來世,你若少一指,我便斷一臂;你若痛一分,我便受十分……”
什麽?
杳渺月驚慌失措地揪緊他的衣袖,淚水毫無預警地傾流直下,“不許,我不許你立這種誓言!”
雲天,他怎麽可以如此?這無疑是在以最嚴厲的刑罰來懲罰她。
“呵呵~~~”他輕柔地擦去她眼角的淚水,毫不留情地繼續道:“倘若你罔顧自己的安危,先我而去,不管是碧落還是黃泉,我定然奉陪。”
“你,你……”杳渺月淚眼迷蒙地怒瞪着眼前笑得絕美的俊容,心髒陣陣抽疼,“雲天,你太壞了……”好半晌,她才忍不住埋入他懷中,嚎啕大哭着道。
雲天下如此毒誓,是怕她将體內的血全部獻出麽?他篤定她愛他勝過天下之人,因此才會以自己來要挾她。
“你明知我的血是傾凰引,明知只有我的血才能為大家解毒,可是如今你下如此重誓,你要我接下來該怎麽辦?”她全身虛軟地被他擁在懷中,用盡全力地捶着他的胸膛,哭着詢問。
接下來,她該如何做才好?
“既然你想救人,我陪你。”輕輕柔柔的嘆息在頭頂響起,韓雲天吻了吻她的發間,将她擁得更緊,“魑魅魔君已經現世,月兒,你要有心理準備。”
“這毒雲真的是魑魅魔君釋放出來的麽?”杳渺月自他的懷中擡起頭,聲音略啞地詢問。
“九成的可能。”韓雲天微笑着擦去她臉上殘留的眼淚,“時間已經不早,我們必須趕在這片毒雲吹來前撤出垅都,在此之前,還需帶着傷員與百姓沖出琦兵的包圍圈。”
“嗯。”要攻破琦國士兵的包圍圈其實很簡單,難就難在如何讓全城的百姓與傷員全部安全地撤向地勢高的地方。
當杳渺月與雲天回到垅都軍營之時,便匆匆地去主帳尋找楚烨陽。
然而還未待他們同他述說垅都目前所面臨的危機,雪輕依便面色慘白地向他們迎來,急切地說道:“線外來報,祁熠風親自率領五萬兵馬正向垅都靠近。”
“另外,我們的人還發現在垅都四周陸陸續續地出現了白蓮教的人。”楚烨陽亦上前,面色沉重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