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街

直到日上三竿,魚恒還沒有起床。

已經收拾好一切的賀蘭無奈來到門口,叫道:“老板,你快點,不是說好了今天出街的麽?”

出街,有點地方方言的意味。紅籠街的妖怪們都把去人界稱作做出街。

“知道了,你等我會兒,馬上。”

兩分鐘後,魚恒穿戴整齊站到賀蘭面前。

“老板你可真夠快的……”

魚恒挑眉,“那是,我可不像你,帶這麽多東西又是箱子又是包的。”

魚恒渾身上下只拎了一個布包袱,七十年前在人界逃荒時買的,一直用到了現在。布包袱裏裝的東西也不多,一兩件換洗的衣服,和一張從三界史書上撕下來的插圖,插圖上畫的是樓景途。魚恒見到這張插圖第一眼便喜歡上了,圖中的樓上仙站在高山之巅,白衣長發,眉眼深邃,俯瞰着天地萬物。這張插圖魚恒一直帶在身上,心情不好時瞧瞧,能解憂。

至于為什麽能解憂?

——這個問題賀蘭初來乍到時問過。

當時魚恒端着熱茶,一本正經回道:“看美男會令人身心愉悅呢。”

賀蘭也是自打那次問話後才知道現實中的老板和自己想象中的老板差距有多大。

紅籠街出街車站檢票口處,魚恒被眼前比往日多了兩倍的妖怪乘客吓了一跳。賀蘭變成小豆芽藏在魚恒口袋裏,被周圍妖怪擠得發出不滿的咕叽聲。

“今天出街的妖怪怎麽這麽多啊?”魚恒望着前方黑壓壓的妖怪疑惑。

身邊一個渾身散發着黑氣,尖耳朵紅眼睛個子高高的蝙蝠妖溫吞吞的說:“昨晚地府工作失誤,成千上萬的鬼魂溜到人界。公孫大人廣發懸賞貼,征集三界有能之士,捉到一只一千金幣。”

魚恒摸了摸下巴,“沒想到公孫還挺舍得花錢的,不是說他是地府最摳門的官員麽?估計這次的簍子捅的不小啊。”

蝙蝠妖低頭輕笑,眼睛彎彎的,“還真被你說對了,确實這次驚動了上面。”

魚恒一想到那麽多妖怪跑去人界捉鬼的畫面,還真不是一般的壯觀。

“你也要去杭州麽?我也是。”蝙蝠妖的聲音溫溫軟軟的。

魚恒略微詫異,剛要回話就被後面一群妖怪擠進了安檢口與蝙蝠妖走散了。好不容易擠上了車,剛坐下來,便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好巧啊。”

魚恒轉頭一看,鄰座正是剛才碰到的蝙蝠妖。

“你帶這麽多東西去杭州,是打算久住麽?”蝙蝠妖問。

“你怎麽知道我要去那?”

蝙蝠妖笑着指了指魚恒口袋裏的車票,“我看到了。”

“你這眼神挺好的嘛。”

話音剛落,飛車劇烈搖晃起來。車裏幾個重量輕的妖怪騰空而起,腦袋撞到了車頂。一只黑牛妖的兩根長角直接插進了通氣口,氣得破口大罵,“算老子倒黴,一坐這破車牛角就卡進去!”

列車員花貓小姐和白鴿小姐立刻跑過去幫忙往下拽。

魚恒轉頭瞧着那位黑牛妖,瞥見他頭上方跟着一團黑糊糊的濁氣。魚恒想了想,從口袋裏拿出一顆還沒開封的糖球,偷偷彈向黑牛妖。

糖球觸碰到黑牛妖的剎那,黑牛妖成功脫落,他頭上的一團濁氣也散開不見了。

“哎?我牛角出來了?不可思議,每回我都卡個三五小時才能拿出來。”

魚恒默默回過頭,靠在座椅上望着窗外白雲。

不僅人需要運氣,妖也是。剛才那只黑牛妖就是坐車運勢太差,所以每次坐車牛角都會卡進去。魚恒扔的那顆糖沾染了自己的轉運之氣,能夠将黑牛妖身上的濁氣轉化為清氣,濁氣一不在,黑牛角就能脫出來了。三界之內,只要是活的,都會被運勢影響。所以魚恒的店,不只接納人類顧客,萬物生靈他都接。

當飛車緩緩飛過一個黑漆漆的隧道後,喇叭響起了夜莺小姐的播報聲:“各位旅客,本次航班已經到達人界邊境。請各位旅客變成人形,帶好随身攜帶物品,有序下車。切記,在人類世界不要随意使用法術,遵守人類社會秩序,熟記妖界法律第111條,傷人者,遣回妖界回爐重造,三百年不得入輪回。”

魚恒每次聽到“回爐重造”這四個字就浮想聯翩,難道要把違反妖界法律的妖怪扔回爐子裏煉丹不成?

飛車緩緩下降,車內原本保留着種族特征的妖怪們瞬間幻化成人類的模樣。

這裏唯一一個沒有任何變化的就是魚恒。

魚恒作為妖界公認的最接近人類的錦鯉一族,無論是外貌還是體形特征,都與人類無異,當然不用變化。

“你是錦鯉麽?”

魚恒點頭,側過頭瞧着和自己搭話的蝙蝠妖,此時他已經收起了耳朵,變成一位文質彬彬膚白大眼,笑起來如沐春風的青年。

“怪不得看不到你身上的妖氣,錦鯉族應該已經沒有妖力了吧?”

魚恒幹笑兩聲沒回答,起身拎起大包小裹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年頭的妖,怎麽這麽愛搭讪。

還淨說他不愛聽的。

……

江南六月,正是梅雨季,小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

魚恒在人界的店鋪房屋質量不太好,逢雨便漏,暫時又沒空搬家,只得先這樣将就着。

大大小小的水盆被放置到地板上接雨水,魚恒坐在沙發上聽着滴水聲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你叫樓景途,我叫魚彥殊,看來我們是天生一對,殊途同歸嘛!”

——夢裏他變成了魚彥殊,把樓上仙壁咚在牆角,說出了這句死不要臉的話。

一滴雨水落在魚恒臉上,他一個激靈,睜開了眼。魚老板打個哈欠,揉着太陽穴,耳邊仍舊回蕩着夢裏的話。正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估摸着是樓景途和魚彥殊的耽美小說看多了的緣故。

魚恒喝掉桌上最後一口茶,伸個懶腰,嬉皮笑臉道:“小蘭蘭,你去發一份招聘啓事,要求會捉鬼就行。我要先補個眠,店裏的訂單你先處理着,明天給你放個假,你看怎麽樣?”随後魚老板彈了彈躺在花盆裏裝睡的綠豆芽,補充道:“別偷懶喲。”

賀蘭頭上的綠芽不滿得搖了兩下表示抗議,底是誰在偷懶啊!

……

魚恒再次睡醒時已經是傍晚了,睜開眼就看到房梁上趴着一團烏黑麻漆的玩意兒。

“嗨,晚上好。”魚恒笑着向上招招手,踢開被子準備下床。

房梁上的女鬼露出一張陰森慘白的臉,下一刻她撲向了魚恒。就在快要接觸到魚恒的剎那,紅光一閃,兩條紅金相交的錦鯉在魚恒長衫上浮現出來,女鬼瞬間被彈開了兩米,伏在地上發出痛苦的叫聲。

魚恒無奈搖頭,踩着拖鞋晃晃悠悠走到女鬼身前蹲下,伸手要扶,女鬼就驚恐地躲開了。

“我說女鬼小姐姐,都跟你說了你碰不到我的。還偏要試試,房梁趴不住了有釘子紮你啊?我又不趕你走,你怎麽總想着恩将仇報呢。”

女鬼盯着魚恒衣衫上不斷游動的錦鯉,緩緩直起身子,跳到房梁上不見了。

這只女鬼是一周前來到魚恒店裏的,不叫也不鬧,一直靜靜地趴在房梁上盯着他。魚恒倒不怎麽在意,不過是只女鬼,又不能拿他怎麽樣,所以也就懶得趕了。只是這女鬼好像對他挺感興趣,隔三差五撲過來碰一碰,被彈飛了一次又一次,卻還是锲而不舍。

關于衣服上時不時會湧現出的錦鯉,魚恒也不清楚是怎麽回事。自打他記事起衣服上就有這兩條錦鯉,無論換什麽款式的衣服它們都在,并且像護身符一樣護着他。一開始魚恒還好奇的追溯來源,後來發現根本就查不到,也就放棄了。愛怎麽着怎麽着吧,反正又不耽誤吃又不耽誤睡的。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天邊鋪着一片片深紅淺紅的火燒雲,夕陽垂到了地平線上。原屬于江南的燥熱又升了起來,魚恒脫下酒紅色長衫,換上件普通的短袖短褲,踩着涼拖不修邊幅地走出卧室。

“小蘭,我餓了,跟哥哥出門撸串去。”

賀蘭坐在沙發上邊吃花瓣邊看動畫片,搖頭,“不去,要去你自己去。我可不吃人類的垃圾食品。”

“那怎麽能是垃圾食品呢?”魚恒從抽屜裏抽出兩張紅票子,“不去算了,人間的美味你欣賞不來。”

“……”

“等、等下,老板你就穿這身出門了?”

“是啊。”魚恒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絲毫沒覺得有什麽不妥。

賀蘭再次無語,可惜老板這張好看的臉了,都被這身衣服糟蹋了。不對,是被他的審美糟蹋了。

“對了,招聘啓事貼了吧?”

“貼了,你要幹嘛啊?我們店裏不是沒有捉鬼的業務麽?”

魚恒走向門口,故作高深,“賣個關子先,等我喝完啤酒撸完串回來再和你說!”

然而魚恒的撸串并沒有那麽順利,剛坐進大排檔裏,他便被周遭暗湧的妖氣弄得渾身不自在。

一擡眼,大排檔裏正大口撸串喝酒的,并不全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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