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第四個月了,每月初一,游平一早就會到藍石溪畔癡等,從天明守到深夜,就是苦等不到白蓮。這三個月來,江湖上也未曾聽聞白蓮的行蹤,游平只能暗自祝禱她的傷勢盡快複元。
白蓮是不會來了,而既然正邪不兩立,他倆怎麽可能在一起?這也是這幾個月來游平苦苦思索的問題,但兩人相愛至深,怎麽能忍受分離之苦?兩人自醉蝶谷相認、兩身互許後,游平早已認定白蓮——也就是菱兒,是他的妻子。
相思苦,離別苦,世俗成見更苦。
日暮時分,藍石溪畔很快地暗了下來,游平也不升火,靜坐在黑夜中,癡癡等待。
到了深夜時分,游平一步步走進溪水中,伸出雙手撥水前進。一個多月來,他只要有空,就抓着唐琛往城外的小湖練習游水,鍛煉水性。大家都以為游平是為了多學一項功夫,但游平自知他的苦練,為的是尋找白蓮所說的下山秘道。
醉蝶谷那夜,白蓮點滴的訴說,一一解除了游平的疑惑:包括她幼年學說話時,“蓮”字說不清楚,總是說成“菱”兒,從此她娘就昵稱她為菱兒;在每月初一,至陰無月的夜裏,正是白侖一月一度的閉關養氣之時,她母親總會帶她循秘道到溪邊散步唱歌,偶爾也趁白侖外出時,在大白天到溪畔玩耍。但是自從她母親過世後,她只敢在每月初一過來,所以才會在暗夜裏遇到趕路的游平。
白蓮沒有告訴游平秘道的所在,游平也不追問。白蓮告訴他,當年她的太祖父因不堪天神教的嚴厲教規,也看不慣首任開山教主的殘暴,所以産生離開的念頭,但考慮妻兒老父皆在天神峰,為了讓家人順利逃開天神教的掌握,遂秘密開鑿一條通往山下的秘道,誰知這一開挖就延續三代,直到白蓮的外曾祖父時期才開通,但因白蓮的外祖父身居教中護法要職,于是隐瞞秘道一事,直到白蓮的母親聽了父親的遺言後,這條封閉三十多年的秘道才被發掘。
溪水清涼,猶如暗夜中菱兒冰冷的小手。那時游平聽了秘道的秘辛,心中感慨萬千。
游平游水游累了,攀在溪邊大石休息。這條藍石溪一邊是林木茂密的陡坡,上下不易,另一邊則是平直陡峭的岩壁,就連矯健的猿猴,恐怕也難以攀岩直上山頂的天神教,眼看就要游出藍石溪谷,游平還是找不到上山的路徑。
溪流湍急,加上這幾日下過大雨,水勢洶湧,一股急流沖激而下,把初試泳技的游平打向岩壁,他一慌,想附住岩壁,卻被強勁的水流帶向前方突出的一片黝黑山壁,他心想這下子必然摔得非傷即昏,正想使力游開,突然覺得周身水流停滞,身體則輕輕撞上一個東西。
游平在黑暗中摸索那東西,似乎是艘小船。他立即翻身上船,掏出用油布包妥的火折子,仔細查看情勢。
此地為一密閉洞穴,出口就在剛才游平被沖進來的小洞口。這艘小船靜靜地泊在洞穴水灣,孤獨的槳只好像在等待主人的到來。在微弱的光線中,游平看到石壁上開出一條窄縫,僅容一人通行,他毫不猶豫地擠了進去,步行一會兒,前方展開一條曲折上攀的石梯,游平心想,秘道應該就是這裏了。
藉着火折子的照明,游平看到斧頭劈鑿在岩壁上的痕跡,那一道道的裂紋,在在訴說先人渴望自由的心情,也猶如白蓮結逵诹街稚矸莸耐純唷D且梗游平懷抱着白蓮,他很清楚,白蓮的本性就是菱兒,她想當菱兒,她不願意當奉父命在江湖拼鬥厮殺的白蓮。
也因為深刻感受到白蓮內心的善良與真情,今夜,游平冒險上山,為的就是再見伊人一面。
游平在山洞中前進,速度自然不及白蓮矯捷,待出到洞口,東方已泛魚肚白。秘道的洞口前有雜草樹木掩護,又有數片山岩交錯在前,難怪這一百多年始終未曾被發現。
游平身上的薄衫已經幹透,他小心地越過山岩和樹林,來到最近的一間屋子,那屋子窗戶敞開,只見屋裏堆放着雜物和廢棄的農具。游平躲在屋後,靜心觀察較遠處的大院落,再過去是數排屋子,隔了一塊大空地,又錯落十來間房子。
Advertisement
但是,這麽多屋子,白蓮究竟在哪裏?
晨曦中,數十名天神教弟子井然有序地來到大空地,操練各式拳法和劍術,游平大着膽子,又往前頭移去,戳破第一間屋子的紙窗查看,皆是一些尋常床鋪擺設,不像是白蓮的閨房。
天色漸亮,起床的弟子也越多,衆人不是到場中練武,便是各司其職,灑掃、炊食、整理。游平不禁暗自佩服,原來天神教雖是魔教,倒也治理得十分有條理。
左前方的屋子閃出幾點豔麗的顏色,定睛一看,正是蹦蹦跳跳的紅黃藍綠四女。隔着一段距離,游平似乎仍能聽到她們聒噪的談話聲,他左顧右盼,趁四周無人之時往那間屋子竄去,繞過屋子的轉角,舔濕窗紙戳破,便看到一襲白衣身影。
“什麽人?”幾個弟子經過,發現有異,立刻高聲喊叫。游平一驚,跳了開來,奔出屋檐下,欲往秘道而去,但因地形不熟,一時捉錯方向,竟跑向練武的空地。專心練劍的弟子聽到叫聲,馬上圍攏過來;游平淩空翻身,還是陷入重重的包圍之中。
手上持有武器的弟子紛紛出手,游平空手與他們搏鬥,輕而易舉搶過一把長劍,有了長劍,他使出拿手的九重奇劍,轉眼間就讓二十來名弟子全部挂彩。
但天神教弟子毫不畏懼,其餘人一個個又殺上前來,游平只想盡快脫困,不願造成白蓮的困擾,可是就算他武功再高強,如何對付得了這幾百人的陣仗?
“我來!”一聲輕呼傳來,一襲白影淩空躍下,穩穩地站在衆弟子前,此人正是白蓮。
游平見是白蓮,心中大喜,再見她臉色紅潤,更是欣慰,長劍一抖,正想收入劍鞘,白蓮卻斥道:“這是什麽地方,豈容你在此橫行?”說着,淩厲劍招已經使出,而游平被她劍氣一挑,不由得出手還招。
白蓮所使的正是天神劍譜,只見眼前劍影團團,殺氣騰騰,襯着她冰冷絕美的臉孔,令人不寒而栗。游平以正義門的九重奇劍全力抵禦,無奈卻難以招架天神劍譜的陰寒殺氣。游平原是滿腔情意,但在刀光劍影中,他心中柔情純真的菱兒已被砍得支離破碎,眼前的白蓮不過是一尊陌生的美人,什麽厮守一生、什麽疼惜相愛,已成為黑夜溪畔的舊夢。
白蓮察覺游平劍招用緩,但仍以劍氣挑起游平的劍勢,意圖繼續纏鬥下去,一面不停地移動腳步,把游平的長劍往外帶去。
原已心灰意冷的游平發現白蓮的舉動有異,原來一般人比武,應該會往前攻擊對方,而她怎麽是左右挪移腳步,還漸漸地往圍牆邊移去?此時游平明白了,原來白蓮是在救他,她正引導他一條生路!
游平重振精神,透過讨招間隙,以眼神示意。白蓮眼睛一眨,仍繼續以劍挑引游平移動的方向。
“表妹,我來幫你!”白蓮身後傳來一聲呼喊。
是萬天群!白蓮的未婚夫。只聽見白蓮一聲回絕,又是疾刺游平,招式使滿,不讓萬天群有插手的機會,腳下仍然向外挪動,看起來就像被游平逐漸逼到牆邊。
游平老實地和白蓮套招,這回初次與她交手,真正見識到人稱天魔小妖女的厲害,也驚訝白蓮的武功竟是如此高深莫測,詭奇陰險,令他無法将她和黑夜中柔情似水的菱兒相提并論。
驀然,白蓮右胸傾向前,故意露出破綻。游平只顧着出招防禦,一時收劍不及,竟然刺進白蓮右胸,雪白衣襟頓時染紅成一片。游平慌忙抽劍,心疼不已,正欲上前扶住白蓮,誰知她竟挑動他的長劍向上,并以一股軟勁的力道帶起游平,令游平不由自主地縱身躍起,向圍牆外飛身而出。
就在游平淩空轉身時,他瞥見落于地上的白蓮,雙眼迷蒙含淚,嘴邊漾着一抹淺笑,方才冰冷的神情已經卸下,取而代之的是無限溫柔的眼神。游平心神一蕩,一時難舍伊人,但念及她負傷相救,不得已再提起真氣,縱身躍出圍牆。
就在他躍上牆頭之際,還是忍不住回頭,在心中低喚着她的名。
此時,另一條人影飛身而起,喝道:“往哪兒去?”
一股淩厲剛猛的掌風由背後突襲而來,游平心神恍惚,來不及閃避,內腑震痛無比,又聽得白蓮一聲驚呼,人便暈了過去。
再醒來時,游平遍體疼痛寒冷,渾身戰栗,體內似有碎冰竄流,仿佛置身苦寒的冰窖中,冰冷寒氣如針刺般一絲絲直逼人體內,軀體逐漸僵硬凍結,他忍不住呻吟一聲,背部卻被人重重一踢,“臭小子,醒來了吧!”
游平勉強睜開眼,發現自己正倒卧在地,身邊黑壓壓地圍了一堆人,他想坐起身,但感覺十分寒冷,禁不住渾身發抖,于是他抱緊雙臂,将身體蜷縮成一團,恨不得能有個火爐取暖。
萬天群狂笑道:“哈!很冷吧!不出幾個時辰,游三少爺就要凍成一根冰棒了,看你還敢不敢欺負我表妹?”
一聽到白蓮,游平突生力氣,奮力坐起,一擡起頭,便看見白蓮黯然幽怨的眼神,似乎是在暗責游平枉費她的一番苦心,又似是為了他的傷勢擔憂。而她胸前一片血紅,襯托慘白的臉蛋,更讓游平心痛。
萬天群又道:“游三少中了我的天神功,還撐得住!”他轉向身旁的中年男子,“教主,要如何發落正義門這小子?”他身邊站的正是天神教教主白侖。
“正義門處處與我作對,”白侖目光炯炯地看着游平背對着萬天群說:“天群,你的陽脈神功進步很多,一掌打得游平半死,現在,你只消再下個三分功力,保證正義門又要辦喪事了。”
萬天群得到白侖的誇贊,喜形于色,于是掄起拳道:“表妹,我幫你殺了這惡賊,為你報一劍之仇。”
白蓮連忙站出來,“且慢,何止一劍之仇?我被正義門追殺不下數十次,幾次險些喪命,表哥你一掌打死他,未免太便宜他了。”由于她血流過多,說話時中氣不足,略顯虛弱。
萬天群放下手掌,認真地聽表妹講話,“那表妹你怎麽說?”
白蓮轉向白侖道:“爹,這游平三番兩次欲置女兒于死地,這回上山,想必亦是對我不利,若一掌打死他,不僅玷污我教聖地,還得勞煩弟子處理屍體。不如就放他離去,三十六時辰內,寒氣攻心,慢慢折磨他至死,順便讓游嘯龍見識我教的厲害。”
白侖撫須狂笑,“蓮兒果然心狠手辣,得到我的真傳,好!好!”
萬天群忙附和道:“表妹高招,不但報仇雪恨,又可警告游老兒,等他見到兒子變成路邊凍死骨,看他還敢不敢放肆?”
聽到萬天群侮辱父親,游平擡頭怒視,口中卻是講不出一句話來,他緊咬牙關。
萬天群又是一腳踢過去,罵道:“瞪什麽?我表妹暫且饒你不死,還不快滾?”游平跌倒在地,沾了滿臉泥土。揚天塵沙中,白蓮飄然夢幻的身影在他眼前搖晃。他全身酷寒,牙齒不斷地打顫。
白侖走到游平身邊,疾點多處穴道,身後的白蓮突然臉色大變,只見白侖道:“我封住他主要氣門,寒氣凝結,死得更慘。”他狂笑數聲,再指示手下,“把他拖出去,放他下山,叫游嘯龍看他兒子怎麽死的!”
兩名弟子拉起游平,把他拖到大門外,用力一甩,重重地摔在地上。
萬天群趕過來,不忘再重踢一腳,“這是你傷害我表妹的下場,算你走運,多活幾個時辰。”
白蓮也走了過來,見萬天群猶不放過游平,連忙叫道:“表哥!”
萬天群扶住白蓮道:“表妹,你怎麽也出來了?我見這臭小子傷你,心裏就有氣。”
白蓮安撫道:“只是皮肉傷而已。”她喚過一名弟子,“折只樹枝給他當拐杖,他這樣下不了山。”
游平撐起身子站起,回頭一看,白蓮和萬天群并肩而立,那萬天群神采飛揚、高大英挺;白蓮冷豔絕倫、飄逸若仙,兩人簡直是天造地設的金童玉女。游平頓時心灰意冷,想到自己已是将死之軀,縱有滿腔情意,也是明日黃花。
正邪本不兩立,他和白蓮之間,根本就不可能在一起,他又何必執着堅持,讓白蓮為難受苦呢?況且白蓮年紀尚輕,有父親、表哥呵護她,就算他死了,她一樣可以幸福地過日子。一想到此,游平不覺凄然,多少情愛,終究無法面對現實,也許還給白蓮自由,才是他所能給予的真愛吧,
游平忘了身上的痛苦,接過天神教弟子遞給他的樹枝,心中長嘆,一步步蹒跚地往山下走去,耳邊響起萬天群的聲音。
“表妹,我們趕快進去上藥裏傷,好生休息!”萬天群體貼入微的說。
下山的道路平坦寬闊,正是天神教衆人平日往來的主要大道;一路上皆有弟子駐守。因先前已接獲通報,因此他們并未阻撓游平,但偶有幾個弟子不客氣地送上拳腳,辱罵幾句。
游平身受重傷,毫無反擊之力,只能默默忍受。他只想盡速離開天神峰,離開令他傷心的白蓮,離開這段痛苦無奈的感倩。
白蓮為何不讓萬天群一掌打死他?為何還教他多受折磨?為何忍心教他父親看見自己兒子慘死?一連串的無解,游平只能在心中嘶喊着:“白蓮,你好狠的心!”
游平身心俱疲,一路跌跌撞撞,明明是七月酷暑,可他卻寒冷不已,寒毒不住地在他體內竄流,連血管都要凝結冰凍。游平恍惚想起,聽說陽脈神功的寒毒,會在體內游走三日夜之久,縱然蓋了幾條棉被,燒了暖爐,中掌者還是會在三十六個時辰內凍斃,除非集數名內力深厚的高手,不間斷地輸入真氣,才能僥幸存活。
過了幾個時辰,天色漸暗,游平來到山下樹林,突然全身劇烈顫抖起來,痛得他倒在地上不住打滾,只覺得體內碎冰不安份地沖撞五髒六腑,片片碎冰似乎急欲破皮而出,他全身冰冷發脹,痛苦難耐,約莫發作一刻鐘,才稍稍平息。
游平躺在地上,自喃:“原來這才是折磨的開始,寒毒發作三次即吐血而亡,看來我已難見明日朝陽。”
經歷方才的磨難,此刻游平力氣全無,只想就這樣躺着死去。眼前似乎飄過白蓮的臉孔,想到醉蝶谷相認那夜,他擁着嬌柔無依的她,立誓要娶她為妻,她卻是回以凄然一笑。
游平心一痛,寒毒又要發作。
“平哥!平哥!”
是白蓮!但是游平根本發不出聲音,只是模模糊糊地想着,她來殺他了!
游平濁重的呼吸聲很快地吸引白蓮過來,她點着火折子,見是臉色寒白的游平,馬上試了一下他的鼻息,又喚道:“傻平哥!癡平哥啊!”串串淚珠滴落而下,滑到游平臉上。
她收起火折子,從懷中掏出藥瓶,将所有藥丸倒出,全數塞入游平嘴裏,運氣使他吞下。再扶起他靠在樹身上,右手抵着他胸口,左手按自己丹田,為他輸入真氣。逐漸地,游平體內的碎冰似乎融化了,體溫也漸漸回升。白蓮內力耗盡,無法再傳送真氣,一握游平掌心,覺得溫熱,便知道已靠本門解藥及內功心法化解寒毒,終于松了一口氣。
白蓮扶着游平躺下,輕輕摩挲他的臉龐,不覺又心痛流淚道:“平哥,我對不起你,害你受苦了。我們不能再見面了,你為什麽還癡傻得到上山找我?平哥……我不要你死!”她哀哀哭泣。
游平依舊昏迷不醒,白蓮決定還是趁黑夜盡快送他回正義門。她又從懷裏掏出一瓶丸藥,一古腦兒灌入游平口中,正要運氣,身後突起一個冷峻威嚴的聲音。
“蓮兒,你在做什麽?”是白侖。
白蓮大驚,藥瓶滾落地上,她艱難地回身下跪道:“爹,女兒……女兒……”
白侖燃亮火折,一看見昏迷不醒的游平,一切了然于心,他森冷地道:“哼!我早就看出來了,今早你故意引這小子到牆邊,還中他一劍,又不讓天群殺他,就是要放他一條生路。說!你和這小子之間有什麽隐情?讓他不顧一切地冒險上山?”
白蓮驚懼萬分,沒想到父親竟然洞察她的用心,頓時思緒大亂,根本答不出話來。
白侖冷笑道:“你不說,我也明白,你不顧教規,和正義門的人暗通款曲,過去我就覺得奇怪,明明你武功勝他一籌,偏偏總被他打敗,還要跳崖。”他越說越嚴厲,“枉費爹一番苦心教導你,你這麽作踐自己,該當何罪?”
白蓮低頭顫聲道:“結交他類,禍及本教,罪當……罪當處死,爹!女兒該死!”她俯伏在地,不敢擡起頭來。
“現在命你将功折罪,割了游平的項上人頭,挂到正義門旗杆上。”
“不,爹,我不能殺他。”白蓮大驚失色。
“那就由爹來殺他!”白侖暴怒道。
白蓮護衛在游平身前,又跪拜道:“女兒求爹放過游平,他傷重,一時不至于危害本教,求爹放了他。”她情緒激動,不覺失聲哭泣。
白侖嗤笑一聲,“呵!你竟然在哭?你完全忘了修練天神陰脈神功的首要重點,忌大喜、大怒、大哀、大樂。哭泣阻斷氣息運作,內力修為不進反退。這小子有什麽魔力,讓你這樣護着他?”接着又嘆息,“自小,爹就苦心栽培你,希望你将來能接下天神教下任教主,所以讓你練天神陰脈神功,讓天群練天神陽脈神功,就是期待你們結為夫妻,陰陽神功相合,光大本教。”
白蓮瞅望着父親,始終不發一言。
白侖自懷中掏出一枚丹藥,“不殺他可以,你把這顆天陰丹服下。”
白蓮顫抖着接過天陰丹,思及重傷的游平,她一咬牙,便将丹藥吞下。
天陰丹人喉,便覺透體發涼,體內寒氣陣陣逼來,瞬間行遍全身經脈,白蓮心生害怕,“爹……好冷……”
白侖指示道:“照你平常練習陰脈神功的方式運氣,把體內寒氣順着口訣周轉一遍。”
白蓮盤腿坐起,依口訣導引寒氣,約莫一炷香的時間,體內的寒氣已逐漸消失。
白蓮心中狐疑:“寒氣并未散出,也不是以內力化解,就在體內不見了,莫非是……”她駭然想到白侖的用意,立刻又跪下,“爹,莫非女兒方才已進入陰脈神功第二層?”
白侖笑道:“蓮兒真聰明!要知道天神陰陽神功第一層戒日常喜怒哀樂,第二層則戒七情六欲,兒女情長夫妻房事更是在首戒,況且寒氣至陰,不利女子懷胎。本來爹想等過了五、六年,你和天群成親,生幾個孩子傳宗接代後,再分傳你們第二層陽脈、陰脈神功。只是爹見你現在已被情欲敗壞,功力大損,爹為了你好,才讓你服食天陰丹練功。”白蓮腦中一片空白,就在她亟欲脫離目前的殺戮生活時,父親卻又将她推向深淵,她欲哭無淚,絕望地垂頭跪着。
白侖繼續道:“天陰丹乃由數十種極寒的藥材提煉而成,以陰脈神功運行,寒氣盡數吸收體內,形成寒功的至陰根底。若不練功,寒氣便會浮動游走,反而身中寒毒。你已經暫時将寒毒壓下,回去爹傳你第二層口訣和心法,不出三個月,你的陰脈神功必定大有進展,屆時我們父女陰陽聯手,自是所向無敵。”
白蓮想挽回局勢,“可是,女兒尚未傳宗接代……”
“沒關系,你和天群還是成親,我自會和他說明白,另外給他找個優秀的女弟子為妾,生下來的兒子依然姓白。過個幾年,等爹退隐,就輪你們稱雄了。”白侖踱開幾步,遙望天際道:“夫妻同心練武,本是美事!可嘆你娘當初不肯練第二層,致使陰陽合璧無法發威,爹也遲遲無法擊敗游嘯龍那幫人,蓮兒……爹把希望全放在你身上了。”
白蓮終于明白,原來父親責怪她救游平只是個借口,他正好威脅利誘,逼迫她練天神陰脈神功,目的便是促成神功陰陽合璧,增加功力,也好讓父親稱霸江湖。
白侖盯着白蓮道:“你知道你娘是怎麽死的嗎?”
“女兒那時年紀尚幼,知道是生病死的。”
“不,她是身中寒毒死的。”白侖陰森的笑道。
白蓮驚訝非常,“爹沒救娘嗎?”
白侖斥喝道:“救她?是她自己找死!我勸她練第二層神功,她不肯,于是我偷偷将天陰丹溶于茶水讓她喝下,她運氣抑住寒毒,死也不肯練,三個月後就死了。”
白蓮記得小時後,娘總是帶她到溪畔玩耍,當她快樂的追逐蝴蝶時,娘總是默默坐在石上,現在回想起來,似是抑郁寡歡的神情吧!印象中,娘似乎很少笑過。
白侖喚回神游的女兒,“你不要像你娘,成天想着情愛,枉費我當初在諸多師妹中精挑細選,才相中資質容貌最好的她,可她卻不能助我練功!這十幾年來,除了你之外,再也沒有其他女弟子能将第一層功力練得這麽好,蓮兒,爹就看你的了。”他走過去拍拍她的肩,“爹告訴你這些,是希望給你警惕,蓮兒,不要辜負爹的用心……好了,你體內的寒毒應該已經融入經脈氣息,我們回山上吧,”
原來白侖又跟她說這麽多話,就是要讓她的寒毒徹底融入體內。白蓮顫巍巍站起,一陣天旋地轉,多渴望就此死去。她一直以為夫妻是應該相愛相惜的,又怎麽會變成練武的工具?而父親為了一己之私,不但害死妻子,讓她飽嘗失恃之苦,如今又不顧她的終身幸福,強迫她服毒練功,這是怎樣歹毒的父親啊?
白蓮茫茫然地跟在白侖身後,戀戀不舍的依然是昏迷不醒的游平。
白侖見狀輕笑道:“天群第一層的功力有限,你已将解藥喂給游平,他這條命是撿回來了。不過,若不及時打通經穴,灌注真氣,活着也是廢人。哈哈哈……”
白蓮臨去回眸,投以悲傷無奈的最後一眼,在心中暗泣道:平哥,保重,永別了!
游平悠悠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自家房裏,身上蓋着一床厚被,卻仍抵擋不住體內陣陣的寒氣,但他已經不再疼痛,寒氣亦不複當初尖銳刺骨,只像是置身于冷冽的隆冬之中。
二哥游和見狀大喜喊道:“醒了,三弟醒了。”
一時之間,房內房外人聲雜杳,父親、叔叔、大哥、二哥、妹妹、嫂嫂、侄兒、侄女,還有門下各支長老,全都圍到床前。
游嘯龍首先開口道:“平兒,怎麽樣?好點沒?”
“多謝爹的關心,孩兒好多了。”游平虛弱的說。
“你這傻瓜,沒事到天魔教做什麽?差點丢了你的小命。”游嘯龍忍不住責備。
大哥游安連忙幫游平說話,“爹,三弟沒事就好,他睡了七天七夜,我們也運了七天真氣給他,大夥兒還是先休息吧!等三弟恢複元氣後再來讨論。”他做事一向思慮周到,被游嘯龍倚為左右手。
游平一聽,掙紮坐起身,“爹,孩兒不孝,連累大家耗損真氣……”
游嘯龍打斷他的話,“別說了,真氣加人參,還救不過來?”他站起身道:“大家回去歇息,小心魔教趁隙偷襲。”
游平只有乖乖地躺回床上,心想父親雖然口氣嚴厲,看似責罵,實則關心,實在遠勝那同為人父的魔頭教主千百倍。
衆人走後,留下游芸。
游平了無睡意,問道:“你們是怎麽救我回來的?”
游芸回答,“魏長老他們從四川辦貨回來,路過藍石鎮,聽到天神教的人大吹大擂,說他們的教主如何的神通廣大,而那個萬天群又如何的出神入化,只消一掌天神功便教游三少送掉半條命。”她比手畫腳的說着,好像曾親臨現場般,“魏長老機警,套問出你的下落,于是就在鎮外山腳下找到你。他們說那時你全身凍得發紫,一看就知道身中寒毒,就趕緊把你送了回來。
“這幾天爹爹、叔叔、伯伯、哥哥,輪番上陣為你驅解寒毒,而我們也沒閑着,雖然內功不行,倒還能炖煮參藥給你補氣。”
游平嘆道:“唉!都怪我不小心,害這麽多人為我操心。”
“你知道就好。不過,爹說似乎已有人先救過你,否則以天神功寒毒之陰狠,你早就魂歸離恨天了。”
有人救過他?游平眼前浮現白蓮的倩影,如怨如訴。
游芸又叫道:“對了,魏伯伯說他發現你時,你手上還握着兩個藥瓶……咦?在哪裏?”她跳起身東張西望,從書櫃拿下一青一紅的藥瓶。“爹說這不是我們的瓶子,大概是救你的人留下來的。三哥,你知道是誰救你嗎?”
游平搖搖頭,緊捏着兩瓶小巧精致的藥瓶,思緒早已飛遠。
當晚,游嘯龍來到游平房中,幫他把了把脈,“應該沒什麽大礙了,接下來,靠藥膳和你自身的內力調養,就不用再蓋這厚被了。”他接着又問道:“之前有人先救過你,還給你吃解藥,你知道是誰嗎?”
唉!又是這個問題,游平搖頭以對。
游芸在一旁插嘴,“三哥昏倒了,什麽也不知道,不過,我猜一定是魔教裏有人暗戀英俊潇灑的三哥,這才救了三哥。”
游嘯龍睨了她一眼,“平兒,你為什麽上天神教?”
游平早就想好答案,“孩兒想一探虛實,好想辦法對付他們。”他将上山後的經過全盤說出,一直講到寒毒發作昏迷。
游嘯龍聽罷,斥道:“胡鬧,你這傻子真是自不量力,可沒想到萬天群多日不見,功力大增,看來以後我們得多多防着他;小妖女式煞狠毒,竟想讓你受折磨至死,想必是她屢次敗在你手下,對你懷恨在心。”
“可是,若不是白蓮放過三哥,三哥早就死了。”游芸說。
“那是平兒命大,與那妖女無關!”他沉吟了一會兒,看見游平枕畔擺着兩支藥瓶,“我聞過瓶子了,那青瓶是一般刀傷藥,紅瓶則味道奇特,所以應該是解藥。平兒,你當真不知道是誰救了你?”
游平還是搖頭。
游嘯龍只好囑咐他好好休息,便與游芸離去。
黑夜中,游平細細撫摸兩支溫潤的磁瓶,就像輕撫白蓮光潔柔嫩的粉頰。
經過一個月的調養,游平體內的寒毒漸漸褪去。他脫下綿襖,收起大被,又像平日一樣習武練劍,功力大致恢複了六、七成。
當他還躺在床上時,便央求游芸找來各式醫書、藥經,如神農經、備急千金藥方、金匮要略等,其他如各家名醫筆記、藥引,以及各派解毒秘方,堆得床頭床尾到處是書。
游嘯龍看了笑道:“開竅了?開始讀醫書了,想找出破解魔教寒功的方法?也好,以後不要到處亂跑,就待在家中好好研究。”
游平也确實發奮苦讀,早晚鑽研,恨不得盡速找出解救白蓮的方法。
其實,那個密林夜晚,他并沒有完全昏迷,只是寒毒侵身,血液凝固,渾身動彈不得。白侖父女未曾中過寒毒,以為重傷者就是昏迷不醒,殊不知寒毒凍凝血脈,卻可刺激中毒者的知覺,使中毒者臨死前,意識反而逐漸清明。可惜數百年來,從來沒有人能身中陽脈神功,還能死裏逃生,游平算是千古第一奇跡。
就在他瀕臨死亡邊緣時,他知道白蓮曾努力地救他。
如今他感覺她溫熱的淚水猶留在他臉龐,她的傾訴猶回蕩在他耳畔。可嘆白侖威脅相逼,竟令她陷入萬劫不複的境地。每思及此,游平不免氣憤難當!立誓要找出解藥驅除白蓮體內的至陰寒氣,再帶她遠離江湖。
但這件事還不能告訴他父親。天神教惡名昭彰,先前白蓮與正義門間的間隙也太多,所以游平決定等菱兒脫離天神教後再說……
近來,游平只要一有空,便往正義門所轄的義記藥鋪跑,整日逗留請教!問題之稀奇古怪,連老師傅都被問得瞠目結舌。有時游平不得其解,乃回家更認真的鑽研藥書。
游嘯龍見游平大病初愈後,終日若有所思,神情落寞,還以為他是為了受傷一事耿耿于懷。
一日晚飯時,他安慰他道:“過去技不如人就算了,你現在不是在找破解秘方嗎?”
“孩兒并非技不如人,那天是孩兒疏忽,才着了萬天群的道。”游平不服氣的說。
游安道:“爹,三弟在江湖上也稱得上是高手,萬天群武藝不精,仗的只是寒毒和狡詐的詭計,孩兒聽說他們練這門功夫,都得先吸收寒毒,再使出傷人,功力越高者,寒毒越深。”
“真是可怕的功夫。平兒,你這陣子不要再出去了,天魔教的人若是知道你沒死,